对油画《俯瞰八角街》与《拉萨老街巷》的艺术创作分析

胡雪涛（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2014 年夏天，笔者来到西藏采风。在西藏，笔者感受到了强烈的阳光和浓郁的色彩，各种各样的建筑充满了民族特色。回来以后笔者一直想把对西藏的感受表达出来，表达在自己的作品当中，于是通过照片素材进行创作，对西藏进行了描绘。起初笔者是用写实的方法开始描绘西藏，只不过画得厚一些，肌理丰富一些。想把西藏那种给人的厚重的感觉表达出来，但是画完以后总感觉表达的不充分。于是笔者开始尝试着用新的方式来表达西藏，画出西藏给笔者的独特感受。西藏给笔者的感受是非常强烈的、浓郁的，刺眼的阳光把世间万物照射得色彩艳丽，于是笔者大胆地使用了纯色进行描绘，终于在一张张尝试以后，笔者形成了自己画西藏的方式，用强烈的颜色、生生的笔触、带有表现意味的绘画语言特点，把西藏那种古朴、庄重、强烈的特征表达了出来。

西藏这个题材，是我们中国油画家多年以来常常被描绘的题材，每个时期都有不同的画家对西藏进行表达。西藏那种少数民族的原始朴素的美，也很适合运用油画的方式去表达。不同时期的人画西藏都表达出了西藏不同的感受，可以说每一个人画西藏都画出了每一种西藏的美。

笔者对西藏的感受也是非常个人化的一种体验。西藏的祥和与安宁的人，充满地域特色的建筑，各种瑰丽的民间艺术品，浓烈的阳光色彩都深深感动着我。笔者想把这种体验表达在绘画当中。在西藏取材时有感于西藏绘画素材资源的丰富，有丰富的自然环境，也有建筑民居人物等各种可供绘画的素材资源。由于少数民族藏族的建筑服饰充满特色，再加上西藏的山水地貌特征非常具有特点，所以西藏适合作画。但是，当笔者拿起画笔来想要表达西藏时，首先映入笔者脑海中的是拉萨老城区的景观。记得当时在拉萨的老城行走时，在大昭寺附近，看着人们在街道中慢慢地穿梭，悠闲地生活着，也有一些转经的老人围着大昭寺旁边的八角街不停地走。这种祥和安详宁静的氛围感染了笔者。老城的建筑也充满特色，各种房屋形成了不同的构成关系，人物在环境中又形成了移动的点，和建筑结合在一起十分协调。这让笔者想起了印象派时期的法国画家郁特里罗曾经描绘过的巴黎街道，在街道上有人在穿梭，房屋城市成为背景，熙熙攘攘。所以，笔者决定以这种形式来表达笔者对西藏的感受。笔者把精力放在了八角街周围的人和街道上。

八角街是大昭寺旁边的一条街道，围绕大昭寺一圈，也被称作大昭寺的转经路。这条街的周围都是各种小商铺，各色的人穿梭在其间，有游客、当地人，还有来朝圣的人走在街道上。在一天的不同时间段，八角街有着不同的样貌。正午时，街道被阳光照射着，色彩强烈。傍晚时，街道被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充满了暖调子。清晨实则一股清气，冷冷的调子，特别适合运用油画的方式来表达。笔者画了正正午时的八角街。人们在街道中行走，有穿着藏族服饰的人，也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游客样样子的年轻人。旁边的建筑上、阳台上有各种鲜花、雨棚、窗帘、杂物等，都被阳光照射的充满了趣味。画面中，人物形成了点的作用，阳光照射的地面散发着浓浓浓的中黄色，形成了面的关系，和天空的强烈的蓝紫色映照在一起。在描绘一张傍晚的八角街的作品中，落日的余晖洒满了整个街道。人的身上，包括建筑上都被笼罩了一层橙黄色的调子。人们一直往街的前方走去，笔者在背后观察着，仿佛人们走向了阳光照耀的地方。房子的颜色也是各色各样的，有黄色的房子、红色的房子、灰色的房子，他们结合在一起充满了色彩构成的意味。笔者在一张作品中将房子的颜色、天空的颜色、云的颜色、地面的颜色组成不同的色块，形成了一种充满形式感、韵律感的画面效果。

色彩也是笔者画面组织中重要的一部分。笔者在画西藏时想到了上大学时的写生经历，当时写生时曾经跟随老师去乌克兰西部的格尔巴千山地区描绘当地的农民和风景。由于当地阳光特别强烈，笔者尝试着用纯色去表达，将纯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效果。所以在画西藏时，笔者感觉到西藏这种浓烈的阳光，必须要运用特殊的色彩方式进行表达。在格尔巴千山写生时，笔者的老师伊戈里曾经提到，色彩本身具有强烈的冲击力，不经调和的颜色极富魅力。其可以使用颜色本身的冲击力进行表达，尤其是阳光强烈的条件下色彩是充满温度的，可以用不同的色彩表现不同的温度，这样的画面更加强烈，比调和后的色彩更加充满新鲜的视觉体验效果。到了西藏以后，笔者感受到了西藏的阳光。西藏的阳光所赋予的色彩也是充满了恢宏的气势。尤其是在看到西藏各种民间艺术时，笔者感觉到民间艺术的色彩正是西藏独有的色彩。民间艺人将这种对自然的感受形成了观念，赋予各种工艺品当中，与当地的环境融为一体，与当地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所以，笔者在表达西藏组画时，吸收了民间艺术的一些配色。比如，天是群青色，云是白色，人物建筑运用了各种红色黄色，强烈的红黄蓝白色搭配在一起，形成了浓烈的视觉效果，正好符合笔者对西藏的感受。这种用纯色画出来的画面，初看起来似乎有一点刺眼，但是当我们走进画里，就会体验到西藏带给我们独有的视觉感受，仿佛身临其境地来到了西藏，体验到了西藏的色彩。

笔触和肌理的表达，笔者也是经过了选择。如果说把西藏画得很油的话，笔者感觉并没有把西藏那种生生地、浓烈的味道表达出来。我们在看很多艺术作品时，会感觉到如果画得特别的油，则品质不会很高。笔者偏爱印象派那种充满绘画性的笔触的绘画，皴、擦、点、染描绘在画面上，形成了绘画独有的意味，也是我们常说的绘画性。在西方油画史中，有一些画有一点拙味的作品被视为一流的作品，而很多画的流畅偏油腻的作品则不会入流。所以，笔者在表达西藏时想把这种纯真质朴的感受表达出来，笔者选择了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突出笔触、突出绘画性的表达方式，突出画面的肌理，不同的厚薄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丰富的画面效果，像交织在一起的音乐旋律。

油画《俯瞰八角街》（如图1）是笔者2018 年创作的一幅油画作品，于2020 年9 月入选了第十届“民族百花奖”全国各民族美术作品展。在创作这幅画时，笔者所表现的是曾经在西藏采风时看到的八角街的一个场景。当时笔者站在了街旁边的一座建筑上，在建筑顶上俯瞰了八角街的一角。云和山在远景中，阳光强烈，天空湛蓝，远山从绿色一层层过渡到蓝色，最后与天空相接。中景部分排列着各式各样的民居建筑，建筑下面则是人工搭起的五颜六色的棚子和遮阳伞。这些棚子里面都是些售卖民间工艺品的小商铺，人们在这这条街上缓缓地散步、购物。建筑与自然融为了一体，人与环境融为了一体，体现出八角街上一副祥和安宁的景象。笔者想要用油画的语言去表达当时的美景，于是开始构思如何去表现这丰富的视觉效果。

图1 油画《俯瞰八角街》，2018年作（来源：作者自绘）

首先思考的是构图。在构图上，笔者把八角街的街道和建筑放在了画面的正中间，画面的两侧以不同的物体呼应着。画的左边是一棵大树，树上的点和面的构成关系形成了丰富的视觉韵律感。画面的右边部分是古建筑，上面装饰有一些花纹和木质结构的建筑构件，形成了线和面结合的构成关系。左边的树和右边的建筑像两扇大门，打开了整个画面，把人的视线逐渐引入进画面的中间部分。中间部分是一条街道，从右侧逐渐伸向左侧上方，从近处伸向远方。上面的人物缓缓地行走着，形成了画面中的点的关系。各种商铺林立在里面，五颜六色的遮阳伞搭配在中间，形成了丰富的色彩构成关系、节奏关系。中间部分是民居，街边的民居有两层的有三层的，互相林立穿插在一起，街边的民居建筑也是一些商铺，上面挂满了各种颜色的牌匾，这些牌匾也形成了五颜六色的面的构成，点缀着黑色的窗框，形成了大大小小不同方形之间的关系。远处的山和天空形成了不同的弧形曲线，与下面相对规律化的建筑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直线与曲线的对比，使画面形成了充满了节奏感与趣味性。

色彩是笔者在创作这幅作品时考虑的第二大部分内容。当时笔者观察八角街时，正值正午时光，阳光十分强烈，天空被强光映射的几乎变成了群青色，白云和乳白色的建筑的外墙也披上了金黄色的、阳光赋予的外衣。左侧近处的树被光照的斑斑驳驳，星星点点的树影浮在树冠上。树叶的受光部分是明晃晃的橙色，而暗部则映衬出天空的反光，是湛蓝色。远处的山也被光给打碎。裸露的土地部分是明亮的土橙色，而有植被覆盖的部分则变成了接近天空的蓝色、绿色，甚至有一些湖泊水洼也变成了明亮的天蓝色。建筑的暗部和亮部十分分明，亮部是被阳光吞噬的橙黄色，暗部是天空映射出的天蓝色。街道，灰色的石板地被阳光照成了棕黄色，一切都被阳光赋予了新鲜的颜色，和我们日常看到的色彩完全不一样。右边的建筑批披着红色的丝绸装饰，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非常的耀眼的朱红色，上面配着绿色和蓝色的花纹，就像是笔者在八角街看到的西藏民间艺术品一样，花花绿绿，五颜六色，五彩斑斓。在表现建筑的亮部时，笔者用了油画颜料中的钛白加柠檬黄去画，但在画出来以后总感觉不到位，没有把当时强烈刺眼的光感表达出来。于是笔者用厚涂的白色再次覆盖了亮部，等颜料干后，又用铬黄色在白色表面薄薄的罩了一层，终于把这种金色质感的阳光外衣给表达了出来。

《拉萨老街巷》（如图2）是一幅小尺幅的油画作品，入选了齐鲁风情油画展。在拉萨采风时，笔者有感于充满民族特色、地域特色的民居建筑，行人们穿梭在巷子里，点缀在其间，像极了郁特里罗画中的巴黎老城区。当然，巴黎有巴黎的美，拉萨有拉萨的味道。当笔者在搜集素材时穿梭在拉萨的老街巷中，房子林林立立，走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时不时会走入一片空地，看到一座特别的富有民族特色的建筑。或走到一处小广场，看到人们坐在这儿休息聊天，十分惬意，阳光照在小巷里，不同的时段有不同时段的美。

图2 油画《拉萨老街巷》，2017年作（来源：作者自绘）

笔者画的拉萨的老街巷是正午时的景象，光洒在街巷里的一面是受光的面，被金色的阳光笼罩着。一面是背光的，虽然发出了偏冷的颜色，但是也被反可对光的氛围笼罩着，形成了这分别不同的黄色组合。当时笔者在一个小巷里看到房子的形状，成不同形状的几何形，把光赋予的色彩消化在形状里，形成了类似于钢琴曲一般的韵律感。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起起伏伏。巷子里时不时地走过来一个或两个人，在巷子里缓慢地移动，形成了游动的小点，为这首钢琴曲又添加了几个和弦点缀在其中。和房子相呼应的是天空上的蓝蓝泛紫的色彩，清澈透明，云彩漂浮在上面，像一朵朵大大的棉花，有粉色的金黄色的，还有偏橙色的。整个画面形成了极富视觉美感和视觉张力的绘画意味，天空中的冷色时不时撒下来一些，与地面的暖黄色又形成了冷暖相间的色彩趣味。

构图的选择上，笔者运用的是近景的处理方式，目的是让人在读画时能够有亲近感，仿佛身临其境地站在这个老街巷中，正与旁边人擦肩而过。近处有两个人，一个往左走，一个往右走，两个人低头走路，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只留下受光与背光中的色彩，远处的房子形成了不同的黄色，大大小小组织在一起，有深一些的，有浅一些的，有大面积的色域，也有小面积的色块，他们一起组成整个画面的结构。天空被房子挤压的只剩下一小部分，但是这一小部分也透出了天空清澈透亮的姿态。云点缀在其中，拉近了下半部分与上半部分、冷与暖之间的过渡，成为画面的中间环节。地面建筑的阴影，也映出了天空一样的颜色，使整个画面在色彩上更加协调统一。

随着时间的流逝，笔者对西藏的感受也慢慢变淡，笔者的西藏系列创作也告一段落。西藏题材的油画创作对于笔者的启发是，刚从一个地方回来时会带着新鲜的感受，但是想要真正的用贴切的语言来表达，则需要沉淀一段时间，把这种新鲜感转化成绘画的语言进行思考。既要表达出新鲜鲜活的感受，又要传达出绘画独有的魅力。

在创作完西藏组画以后，笔者对绘画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如果单纯地漂浮在空中楼阁空谈绘画性的话，还只是一种生搬硬造，并没有和自己的感受结合在一起。只有将自己的感受和绘画结合在一起，用绘画的方式将感受转化到画布上，可以说是一种理想的创作方式。现在有许多走马观花式的写生往往是以一种先入为主的方式进行写生，最终的作品容易产生千篇一律的画面效果。而对一个地方进行采风，然后经过思考，尝试、实验以后再进行创作，将这种感受与思考结合在一起转化在画面上，则会形成一种充满绘画意味的作品。

艺术家的眼睛是善于发现的眼睛。当我们在观察自然时，一方面，我们要体验到自然界带给我们的各种新鲜的视觉感受。另一方面，还要学会把它转化成艺术的语言。如果是用油画创作的话，要将观察转换成油画独特的语言方式。油画史给我们积累了大量的经典作品，我们在学习经典时，更要学会把大师作品中感兴趣的部分转化为自己的表达手段，用自己的方式把它传达出来。笔墨当随时代，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艺术使命，既要继承传统，又要学会从传统中走出来，把所学所感转化为自己的表达的一部分。不能只泥古，有的时候更要大胆舍弃，将自己鲜活的感受和对时代的理解真诚地表达出来。

如果没有塞尚，就没有马蒂斯与毕加索，如果没有印象派，就没有塞尚。艺术总是在继承中求发展，而一味地继承也有时也会阻碍发展。所以，要有所保留，有所突破，这样才能把眼光、审美融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