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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阳光普照》:影像叙事与伦理镜鉴的互文表征

2022-11-09袁钺

剧影月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菜头阳光普照阴影

■袁钺

(作者单位:桂林旅游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

电影《阳光普照》直面现实生活,展现台湾家庭的残酷镜像,导演钟孟宏被称为“台湾社会手术刀”,关注社会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和内心感受,极具人文关怀。荣格说过,“人就像一棵树,你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根就越要深入黑暗的地底。”电影《阳光普照》直面阴暗破碎的的人生,因为生命必须要有裂缝,阳光才能照射进来。在这个家庭中,弟弟得不到阳光照耀,哥哥找不到阴影躲藏,父亲在电影中反复强调“把握时间,掌握方向”,然而这样的人生信条并没有把陈家引向幸福与光明,反而陷入到一种失控的人生状态中。

一、电影《阳光普照》的影像叙事

在《电影美学与心理学》一书中,让·米特里将电影界定为一种语言,“电影作为一种审美形式(正如文学),它使用的是作为一种表现手段(依据自身和通过自身)的影像,而影像的序列(即符合逻辑的和辩证的编排)就是一种语言”。导演钟孟宏在整部电影的叙事过程中,主要通过光影、色彩两种影像语言,突出视觉对比进行冲突建构,表达了残酷却温暖的生存状态,刻画出压抑且救赎的内心感受,无论是白天与黑夜,还是顺境与逆境,无论经历怎样的痛彻心扉,我们还是要找回爱与救赎的人生。

(一)光影叙事。整部电影中,凡是发生在家庭空间的场景中,大都光线昏暗,直接将所面临的家庭困局铺陈在观众面前。大儿子在全家当中充当着希望与光明的角色,但是每一次出场,其面部大多出现在阴影之中,这种光影叙事似乎一直在暗示着大儿子阿和的悲惨结局。在电影中阿和的最后出场是在父亲的梦中,场景依然选择在昏暗的夜晚,但是此次的光影处理却是让阿和的面部迎着灯光,并且面带微笑,仿佛预示着阿和将走向光明的未来。小儿子作为代表阴暗的角色,从一开场的杀人片段,便将一家人的生活推入麻烦的深渊,此后的多数场景中,导演却选择用明亮且温暖的光线去塑造想要摆脱不堪过去的小儿子,这种对比的光影叙事手法在视觉效果上给观众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力,增强了影片的感染力。

电影中的光影处理,通常起着烘托主题、刻画人物的重要作用。在表现哥哥阿豪面对学业压力时,导演使用坐在满是学生的教室和单独坐在空荡教室的两组镜头来表达他所处的困境,其头顶的光源仿佛把他定住了,好像稍微一动就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在展现弟弟阿和即将出狱的画面时,狱友们为他合唱一首《花心》,这时暖黄色的光线照在阿和的脸上,此时的他不再叛逆,内心开始变得柔软,狱中的生活使他收获了内心的成熟与个人的成长。阿和出狱的三年后,在他打开洗车店的铁闸门时,一道深红色的灯光将他笼罩,象征着巨大危险的来临,甚至有可能是血光之灾,而站在门外的恰恰是刚刚出狱就来找阿和的菜头。

光影变化在电影中的处理,也对表现人物情绪起伏和心理变化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哥哥阿豪和女朋友在动物园的片段里,两人处于画面中央,光线从一侧照射过来,观众可以清晰地看到女朋友的面部容貌,而阿豪则整个人处于阴影之下,将两个人的不同心境展现出来。从少年辅育院归家后的场景中,阳光下的阿和重获自由,以为开始了全新的人生,而此时的小玉在阴影下哭泣,诉说着这些年的不易,光线发生变化,阴影渐渐从小玉身上转移到阿和身上,暗示着未来可能还要面对新的困难。在电影结尾处,阿和载着妈妈,骑行在路上,有阳光普照,也有绿荫遮蔽,光影交错,一路斑驳,也许这才是人生的正常状态。

(二)色彩叙事。电影创作者对于色彩的运用,除了可以再现生活中物质本来的颜色以外,还可以通过色彩来参与叙事,并且可以对影片的风格产生一定的影响。电影《阳光普照》的整体基调阴郁低沉,充满悲剧色彩,钟孟宏的镜头以幽暗的色彩将影片压抑阴森的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展现出了底层人物被生活压迫的无力感。影片一开场时,迷离的台湾街景,阿文、菜头身着黄色雨衣,被雨水冲刷过的路面映射出霓虹灯的倒影,暗示这个浮华的城市被裹挟在巨大的黑暗之中。在家庭场景中,冷调的灯光,破旧的装潢,阴暗的颜色早已超越了电影基本的再现功能,将家庭环境的沉闷和人物内心的不安呈现在观众面前,被赋予了强烈的表意功能。

色彩具有天然的情感传达意义,在整部电影的叙事过程中,导演通过色彩塑造人物形象,同时外化人物心理。影片中对绿色的运用很丰富,饱和度也很高,父亲和阿和在便利店门口对话的那一场戏中,远景亮部和阿和侧脸都被补了绿光,而把暖红色的光打在父亲身上,说明在传统的中式家庭中,父母扮演的就是普照的太阳,而在阳光之下被承载太多期望的孩子却身心俱疲。导演通过色彩叙事展示了阿和这个人物角色的转变,其中最突出的是用色彩来展现这个少年的成长,刚进少年辅育院时是蓝色,哥哥阿豪死后,房间背景是绿色,重回社会工作时是黄色,展现了他走出阴影、重回阳光的崭新人生。

色彩作为推动叙事的重要线索,成为了人物情绪的关键出口,承载着创作者的生命体验。全片当中出现最多的色彩是绿色,绿色象征生机、希望和自由,哪怕是阿和身处牢狱之中,牢房四壁皆是绿色,传达的是一种与阳关完全对立的孤独感受。但是其实忧郁的蓝色才是电影的基调,无论是阿和服狱的画面,还是阿豪自杀的场景,都被阴冷的蓝光笼罩。从始至终,一家四口没有团聚过,在经历了分别、团聚、和解之后,少年一步步走向成熟,父亲开始变得有爱和担当。当父亲和母亲一起搀扶着爬到山顶,那里满眼翠绿,风景宜人,全年普照的阳光,见证着父亲的自白与母亲的泪水,也审判着过去的每一个人,此时场景色彩的鲜艳与人物内心的阴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电影《阳光普照》的伦理镜鉴

苏珊·桑塔格说,“叙事应当具有这样的伦理自觉——在我们可以认同的叙述作品中唤起我们共同的人性,改善我们的同情以及培养我们的道德判断力”。电影《阳光普照》映射了太多的中国式传统家庭,专制暴躁、耿直要强的父亲,宠溺孩子、软弱卑微的母亲,承载希望的长子以及放任自流的次子。疏离的亲情关系,使得家人之间无法交流与理解,进而成为阻碍家庭成长的芥蒂,面对伦理拷问与道德困境,最终是以鲜血作为代价,并且在和解中负重前行,电影透过影像叙事带给我们深层次的伦理反思。

(一)家庭伦理的观照。钟孟宏的《阳光普照》反映的是传统观念下普通家庭的伦理困局,在家庭陷入矛盾冲突和情感创伤的过程中,家庭关系也在不断地进行修复和弥合。在儒家文化背景下的家庭结构中,严父慈母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电影中对于父亲形象的刻画,是整部电影的表达核心,这集中表现在对父子冲突和矛盾的揭示呈现与影像表达上,也最容易引起共情。电影中父亲这个角色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完全相反,对阿豪极度偏爱,而对阿和却完全忽视,然而,一直拒绝接受阿和的父亲,却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以爱的救赎将自己的小儿子拉回光明之中。

导演借助电影中的家庭伦理叙事,既展现出台湾家庭的生存困境,又表现出台湾家庭的精神伤疤。在电影《阳光普照》中,女性角色是边缘化和工具化的,母亲和儿媳在夜总会工作,她们依附于同一家庭中的男性,缺乏独立意识,是男性角色的附属物。母亲琴姐在家庭关系中,看似是一位坚强的母亲,实则早已被生活摧残得麻木无力,无论是父亲对于阿豪的过度期待,还是对于阿和的任其所为,她都显得无所适从,她的软弱与麻木,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平庸之恶,成为了这个家庭不幸的重要原因。全片当中琴姐唯一的一次情绪爆发,是在她得知丈夫为保全阿和杀死菜头的时候,这场戏发生在暖风和煦、郁郁葱葱的阳明山上,但是这件事的阴影将永远埋藏在琴姐的心中。

家庭伦理关系的根源在于自我与家庭之间的矛盾。我们如何与家庭和解,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互相理解,就像歌词里所唱“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在经历了三年的牢狱之灾之后,阿和勇敢地担起了家里的重担,和过去的自己告别,重新接纳现在的自己和家人。父亲在弟弟阿和出狱后,对儿子视而不见,在睡梦中梦到大儿子阿豪,梦醒后来到梦中相见的巷子,最后却在巷子里的便利店与小儿子相见。这场意外的相见,让父子之间找到了早已丢失的亲情,哪怕知道父亲并不喜欢他,阿和也勇敢地主动和父亲搭话,而父亲也从心底里真正接纳了这个他一直抗拒和排斥的儿子,回归了家庭。在父子和解的三年后,只剩下一个儿子的父亲阿文,用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了对阿和的保护,这是电影在家庭伦理上的叙事逻辑。

(二)善恶伦理的投射。导演将伦理困境置于电影叙事的过程之中,投射出善恶伦理的判断,因为“叙事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伦理状态的呈现”,电影中三个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不可避免地处于道德困境之中。温暖善良的阿豪在无法承受过度期望的压力之下,选择了跳楼自杀,自卑逆反的阿和在面对家庭重大变故的压力之下,选择了改头换面。菜头为了阿和砍掉黑轮的手,将自己送进去了监狱,从小缺爱的菜头,为了兄弟义气两肋插刀,然而一直到死,也只是换来一句“他一直在找我麻烦”,心狠手辣的菜头在错付真心内心失衡的愤怒之下,选择了以暴制暴,最后被自己的恶行断送了自己的人生。阳光和时间都是最公平的,始终处于阳光或阴影下的人,都很难生存下去,三人之中阿和无疑是最幸运的,有阴影也有阳光,阴晴圆缺才是人生的常态。

父亲阿文不喜欢小儿子阿和,甚至希望他在狱中待到死,却在大儿子死后,以自己的下半生为赌注,杀了菜头以换取阿和的平安。阿文在山顶向自己的妻子交代暴行的过程中,逆光仰拍的近景,使得阿文处于阴影之中,暗示通过自己的牺牲来换回儿子的光明重生。父亲阿文对于菜头的杀害重塑了自己在家庭中的丈夫和父亲角色,用死亡作为自我重塑的方式,实现了自我身份的救赎。倔强顽固的父亲在道德和亲情之间抉择,这是父亲面临的最大困境,经过复杂的心理煎熬后,选择后者,杀死菜头保全阿和,以自我的牺牲完成了对父爱的补偿和自我的和解。

巴赞说,电影是现实的渐近线。儒家美学倡导以“仁”为核心的伦理道德,善恶观也一直是中国伦理道德的基石。在这部电影中,展现“恶”主要围绕两个人物展开,那就是菜头和父亲阿文。与阳光这个意象相对的就是雨夜,而导演恰恰安排了两场犯罪戏都放在雨夜,且是一头一尾,开始时是菜头挥刀砍掉黑轮右手,结束时是菜头指使阿和送包裹,被阿和父亲撞死,暴风雨既是罪恶的开始,也是罪恶的结束。“我们不宜在电影中强调‘伦理至上’,毕竟电影不是伦理教科书和道德戒律。我们应该在‘伦理承诺’的前提下,表现主体道德焦虑——一种发自主体的自觉的道德焦虑。”其实我们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面临着内心的道德拷问,善恶也只是在一线之间,导演将主动权交给观众,让他们在感受电影人物心理煎熬和道德困境的过程中,自己去思考与判断。

总之,钟孟宏作为风格鲜明的电影作者,以隐忍克制的镜头语言为我们展现了台湾当下的家庭镜像,电影虽然取名《阳光普照》,但是小儿子进了少管所,大儿子自杀,父亲成了杀人犯,似乎每个人都有阴影,电影从开始到最后,一家人都没有相聚过,放佛彼此之间都隔着巨大的鸿沟,同是台湾电影的《大佛普拉斯》里有这么一句话:“虽然现在是太空时代,人类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远无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活在自己建构的意识世界中,电影中所展现的创伤几乎触及到了每一个中国家庭的肌理,父亲用自己的阴影换来了可以照亮阿和的阳光,这种错位的付出值得每一个人反思。

阳光普照表达了人们的美好愿望,那就是希望这个世界没有黑暗与罪恶,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是阳光和阴影的结合体,也正是因为美与丑、善与恶的共存造就了人类,一切都是一个平衡。哥哥阿和在自杀前,留下的最后一条短信:“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就是太阳,无论维度高低,每个地方的白天与黑夜都各占一半。”电影《阳光普照》告诉我们,每个在阳光下的人,都需要在阴影下躲一躲。我们把握不了生命的时间,也掌握不了生活的方向,我们只能在明暗交错的生活里,不盼阳光普照,不惧阴霾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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