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导演思维的建立
——以《海达高布乐》为例
2022-11-09邵梁
■邵梁
《海达高布乐》是挪威戏剧家易卜生的重要作品,该作品创作于1890年,为易卜生晚期作品。该作品描述了高布乐将军的女儿海达,为维系富足生活嫁给自己并不爱的男人泰勒斯,却在新婚旅行后偶遇过去爱恋的男人乐务博格。在得知乐务博格改邪归正,并在自己老同学泰遏的帮助下写出巨著,妒忌的海达烧掉乐务博格的书稿后引诱其自杀,最终又因乐务博格自杀的手枪为高布乐先生的遗物,在法官勃拉克的威胁下,唯恐事情败露而开枪结束自己的生命。现在就以这部剧作为案例作品,来帮助我们的青年导演们从剧作人物,戏剧动作,规定情境,来深入理解作品的内核,建立导演表演思维能力。
一、导表演该剧的现实意义及最高任务
作为青年导演完成元素训练,迈向创造完整统一的戏剧舞台演出的必经之路,在开始前需要先考虑我们这个戏的功能指向问题,即:“我们为什么要排这个戏?”“我们排这个戏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在反复读了几遍《海达·高布乐》剧本以后,青年导演需要从一种简单惯性的听易卜生娓娓道来诉说一个故事的直接感受中逐渐转变成为一个主动的思辩者:
1、为什么海达如此费尽心机心机且自私?
2、为什么海达如此费尽心机且自私的同时并不让我全面否定她?
3、为什么海达让我作为一个异性却又让我对她的经历而感同身受?
4、为什么海达做错了大部分的选择却让我对她的死亡感到合理,且对毁灭性结尾感到一丝欣慰甚至是鼓舞?
在细读剧本,并进行分析时,可以将以上几个问题总结为“海达·高布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她自身的问题以外环境以及周围人对她又有何影响?”
这是理解这个剧本,排演这个剧本,必须解释得当的一个问题,可以说只有当你完全就像你描绘你曾经爱过的恋人或是你身边的挚友那般生动形象时描绘海达时,你才能找到明晰心中所有的疑惑。当《海达·高布乐》上演时,有戏剧评论家称:“我不相信世界上存在这样的女人!”那么易卜生对于“海达”又是这样解释的:“我并不想在这部剧中探讨所谓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我要描述人,人的情感,人的命运。”
海达是一个这样的女性:漂亮、高冷、得体、聪明、要强、控制欲强、追求物质和精神世界的欢愉,伶牙俐齿,自私自利,攻击性极强。
作为高布乐将军的女儿,她从小众星捧月,男人视其为女神,女人眼中的强大“威胁体”,这样一个女人不满足于现状追寻自己的选择,要物质又要精神世界的彻底解放,试图去掌控别人的命运,甚至是赤裸裸的“我得不到的也要毁灭的”自私。《海达·高布乐》里易卜生呈现了能力和欲望、意志与限制之间的矛盾,把人类整体与个体的种种悲喜杂糅一体。
这部剧最伟大的意义在于“真实”,真实的不是情节,不是情感,而是抽丝剥茧般的让人们看到了潜藏在表象之下的“人心”,直面欲望。海达太过于真实导致戏剧评论家不是“没有这样的女人”而是我“拒绝承认最真实的灵魂”。易卜生借海达这个角色把真实人性暴露无遗,在海达不自知的体面地死去的同时给读者撕掉了剧中所有人的遮羞布。海达是个勇敢的人,她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曾经她也做过妥协,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做真实的自己,坦然面对自我,纵情欢乐。而在我们现在这个被金钱和权力欲望充斥的社会,像海达这样的人是存在的,他们有的像海达一样做出了最终选择,有的却迫于压力隐藏了真实的自己。这部话剧虽只有几个人物却还涵盖了生活中的几类人群,他们或是流于世俗,或是逃避自我,或是选择了成为善良的不作为的老好人。
所以,易卜生所写的社会虽然不同于今天的社会。但他所提出的话题却仍然是现代社会正在努力应付的问题。而就今天而言,我们每位青年导演心中都有一个海达·高布乐,时代在变,科技在进步,但是我们比起自己的先祖们,到底改变了多少?
海达的死亡开始于一场象征性的宣告,她疯狂地弹奏舞曲,用父亲的手枪打穿太阳穴,倒在父亲肖像的脚下,漂漂亮亮地自我毁灭了,她用死来证明了她灵魂的独立性。海达的毁灭是必然的,对于她个人来说,这是一场别无退路的自我终结,是一场绝望的狂欢,她死于她自己制造的污秽环境,她以极强的控制欲诱发了乐务博格的死亡,最终又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手枪给她的不是想象中的父亲的荣光,而是对抗。于全剧来说,海达的毁灭,更不是想让观众一览某个丑陋的灵魂,一场无意义的死亡,而是一道代表灵魂自由的觉醒。作为导演自然不该歌颂她的恶意与嫉妒,她绝对不是可崇拜可效仿的楷模。但她也不是妖魔,她只是一个人而已,有自己的才能和弱点,是环境不能相容,一切的邪恶来自于她被颠覆的创造性,一切结果来自于对自己命运的决定性选择:不抱幻想也不妥协。生活大多时候没有出口,精神上还是少点幻想好,人生的大病根在于不肯睁开眼睛来看终极真实的自我。
我们不要纠结于海达到底是多么的心机,不要感叹海达的命运,不要为了海达的死而哭泣,不要仅仅把《海达·高布乐》荒诞夸张的情节当作自嗨的口香糖,尝到甜味获得满足,咀嚼到无味便悄悄把口香糖黏在剧院板凳座椅低下还以为别人看不到,别人看不到不是重点,事实上让观众已经看到“自己”的行为了,这才是最重要的。普罗科托追寻名誉而选择去死,杰瑞在动物园里为了与他人真正沟通一次而付出了生命,《搏击俱乐部》通过自我毁灭完成自我救赎,为什么人类总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才能面对并展现真实的自己?我们距离摆脱惯性思维的顺从生活走向自我意识的觉醒到底还有多远?这是这部剧在本文分享过程中与各位青年导演要一同思考的问题。
真实的人性是美好的,它需要社会的接纳与引导。人对异体的自我宽容度很低,批判的思维只针对他人,宽容留给自己。海达确是完全忠实的。导演也要真实的呈现人与社会的关系,引导观众客观的看待真实的自我,只有接纳才能带来正向的引导。勇敢的接纳与众不同的自己,直面内心最真实的欲望,最重要的是为之付诸行动,而不是未雨绸缪地只会在脑海里思考,失去了自由的灵魂,恶性循环。
二、演出的形象种子
所谓演出的形象种子即是概括全剧思想立意的象征性的形象,具有暗示、激发各部分创作人员的创造性想象的功能。
那导演该如何寻找本剧的形象种子呢?海达的枪是全剧最令人瞩目的道具,枪是高布乐将军留下来的,代表着体面高贵,但同时枪作为一种冷兵器,更充斥着危险的火药味。给人最舒适、优雅、高贵、文明的感受的是香水,香水是精致讲究的表现,而火药味是刺鼻、危险的代名词,更是代表着真实和抗争。戏剧开演,危险蔓延,被香水掩盖的火药味愈来愈烈。
因此我们就找到了了本剧的形象种子:“被香水掩盖的火药味”。
整部剧我们也以向表现美学拓宽的再现美学为基础,追求有假定性尺度和部分异化的现实主义表演风格;“大写实,小写意”。整个演出的美学定位处理原则是用高色温冷白调营造高雅、文明、疏远、伪善和距离之感,尽量减少对观众的干扰,只利用细节上的繁复和局部可控的点缀,以达到弱化时代背景的目的,从而体现这个社会的欺骗性、虚伪性、残酷性。
三、舞台美术设计
青年导演需要对全剧剧本进行阅读与分析,确立最高任何和基本人物形象分析,进行舞台美术的基本设计。如导演追求极简后现代风的空间方案,即崇尚实用,简单清晰的配色,剥除烦琐的花纹,注重线条感,强调现代质感。
剧本用了许多象征和隐喻的手法来表现海达这个生性好强却又身为女子无法实现自己抱负的人物的复杂心理。在剧中,海达的父亲高布乐将军的巨幅画像始终出现在舞台上,它象征着这位军界要人对女儿的影响,给人一种死者阴魂不散的感觉。同样,剧中多次出现的将军的那把手枪也是一个象征,它象征着权势,象征着高居人上,对人奴役、控制、征服的力量。海达经常从抽屉里取出手枪放在手中把玩,甚至拿枪瞄准别人作乐,这象征着她渴望获得父亲那样的地位,渴望拥有男人的特权。另外,舞台上出现的那个熊熊燃烧着的壁炉,也有象征意义,象征着海达内心那种占有一切、毁灭一切的欲望。所以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物品可以尽可能实体化,其他大道具如沙发、写字台、玻璃窗等重要表演区域作为支点务必重点考虑。
我们的舞台是具有假定性的,在舞台上是没有不可能表现的东西,狭小的舞台是具有无限的表现力和可能性的。导演可以弱化舞台的后部区域,将整个舞台空间交给前区客厅,留有一面背景墙或四周都没有墙,布置豪华的窗帘,如此便打破了空间的封闭性,又制造了神秘和压抑感,可以给予观众更多的想象空间。
在家居装潢上走偏现代的极简风。这要求服装饰物与其尺度一致。舞台上的墙地完全不用纹样和图案装饰。家具上也完全不使用雕花、纹饰,用木材、石材、玻璃、铁艺等装饰空间,保留原始质感。以灰色、银色、极浅的蓝色作为主色调,整体式一种宁静感,让人察觉不到将要发生的事件。
这个环境应该与婚后海达的心境一致,置物喜好全由海达,以至于泰斯曼小姐和泰斯曼在这个地方是完全不相容的。舞台上还有一架旧钢琴,看上去与客厅不搭,其实只是保留了海达原有的色彩。
舞台前区有一个黑色火炉,燃火象征着海达的欲望。在演出安全的前提下,导演可以考虑用明火,父亲的画像可以选择抽象化或者浪漫主义风格的画风。几张躺椅可以由铁制,上面铺上厚厚的毯子。在地板上铺设玻璃,营造如履薄冰之感同时也表示海达就如一个玻璃房的展示品。不要铺地毯。玻璃窗可以构造框架,如果可以用玻璃代替墙面,上面架设精致的蕾丝薄窗帘和浅黄色或着深灰色的厚窗帘,玻璃门开的话可以用薄窗帘的轻动表示,厚窗帘则不用拉上。
舞台后区有个门洞,通往海达自己的房间。可以在其后用背光制造屋内阴影,既能投射屋后的表演,在海达自杀时,隐去阴影,就好像天幕只是一道墙,然后海达消失在墙后,只有最后一声枪响。
四、表演的处理原则
在完成舞台美术设计后,导演需根据对全剧风格特征和人物特性的理解,进行表演风格的确定。
遵循总的处理原则,在表演上不追求洋化,整体上走优雅、文明、冷白的调子,通过某种异化的方式和手段将其斗争性、动作性外化,可以部分夸张,有些处理则异化的很明显。剧本前两幕需要导演和演员充分挖掘台词中的动作性,寻找到适当的喜剧性,为海达的高潮结局作“欲抑先扬”的铺垫处理。
1、人物造型及服装
服装:走简单清新、干净优雅、生活现代的性冷淡风,不追求极致感。舞台上的刻画要保持适度,参考每个人的风格特点,亦可作夸张的细节处理,整体走冷白灰调子。需要注意的是海达与他人的不一样,如在色彩视觉上形成对比。除海达一人两套服装,其余角色只有一套服装,在细节上可作改变并且依据人物性格需要增添些许暖元素。
化妆:考虑到观演关系和演出的空间,在符合人物性格的前提下化妆尽可能简化,不过分强调人物个性,只保留最基本的对于角色人物五官的呈现,干净素雅,追求舞台生活妆。在不影响其前提下,在细节局部加以修饰彰显刻画人物性格特征和气质,给观众最直观的体现,拒绝金发碧眼不强调地域、种族、国籍和肤色。
2、灯光处理原则
灯光主要照度为高亮,模拟舞台上的日常照明,冷色调为主,制造一种文明、高雅、有距离、伪善的观感。处理原则与演出总体原则相符:虚实结合、部分夸张,准确表达时空和人物内心状态的同时,富有美感。同时也有部分灯光需要夸张的心理外化的处理,如海达独处灯光适当做出符合情绪的变化,海达与乐务博格第二次会面后,色调越来越暖,除了海达烧毁书稿时可随着海达的呼吸台词节奏产生变化。
3、音乐音响的处理原则
选用有源音响和无源音响互相使用,不过分用音乐去渲染环境的气氛,可在部分场次用简单的钢琴音阶、曲调强调舞台事实和人物情绪,总体由简单的钢琴音乐渐渐加入金属音乐的元素,在重要场次可用重金属摇滚来外化海达这个人物内心的狂躁、反抗。
4、全剧演出的总体节奏和舞台气氛
由于本剧基本还原生活常态,对全局的节奏把握显得至关重要。用速度来表示,第一幕前半部分是由缓慢至轻快的,主事件发生后,节奏加快到一幕尾渐渐稳定,二幕三幕时快时慢,由次要人物带来的关键信息让演出达到小高潮,直至三幕尾焚烧书稿全剧达到最高潮。四幕延续海达激动不能平稳的心情,在得知真相后骤停跌至谷底,在海达决定自杀到枪响,节奏要暗暗推进,枪响之后,让观众仿佛成为那个客厅里剩下的人。
《海达高布乐》导演创作构思,通过一系列方法程式设计,可以让青年导演尽快掌握如何从剧本的阅读者变身为舞台的设计者。其中需要导演从文本的理解走到排演的成熟,掌握导演构思的全部工作流程,建立完善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导演体系,这在过往很多青年导演的成长过程中收到了良好的反馈,且从最后的舞台呈现情况看,演出也取得较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