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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得与失
——以重庆名城保护实践为例

2022-11-09真,向

中国名城 2022年7期
关键词:文化名城名城风貌

曾 真,向 澍

引言

2018年6月,曾作为中国西南地区著名水陆埠口的弹子石老街原址复建后亮相;2019年9月,坐落于朝天门码头的超高层综合体开业;2021年国庆节前,历时5年重建的十八梯传统风貌区开街。在重庆,每一次“文化”与“消费”的碰撞,都会汇聚成流量“炸弹”,在拉动经济的同时,也将从未停歇的争议再次推向风口浪尖。无论是停运的过江索道、上山缆车,还是拆迁的十八梯、白象街区,在此起彼伏的批判声中,越来越多的历史文化资源成为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遗憾。

30多年来,纵观学界名城保护相关理论的发展,有名城保护管理协作体系的讨论,有基于技术规范的科学保护方法的探讨,也有保护制度演变的研究,相关理论框架已相对完善。但在个体实践中,保护成效却往往与目标要求大相径庭,重庆不是个例,却是典型,有必要在我国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与发展历程中进行辨析。本文希望以重庆为例,总结名城保护多年来的得与失,并探寻我国名城保护事业的发展特征与今后的方向。

1 重庆市名城保护的历程特征

1.1 20世纪50年代起的“启动”与“停滞”

重庆市孕育于山水之间,定名于1189年,曾多次建都、筑城,留下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随着20世纪中期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出台,重庆市的名城保护工作在四川省的统一管辖下正式起步,重点针对文物古迹的详细普查与单体保护,结合城乡或城市总体规划统筹开展。之后,受“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影响,保护工作出现了阶段性的全面停滞,大量文物古迹遭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

1.2 20世纪80年代名城公布期的“试错”

1982年2月,国务院批转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等部门《关于保护我国历史文化名城的请示》,“历史文化名城”概念由此登上历史舞台。重庆于1986年被公布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受我国第一部文物保护相关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的顶层管控,保护工作重新受到重视。但是,在该时期政策相对宽松的背景下,重庆市日益加快的城市化进程给名城保护带来了较大的冲击。从获国务院批准的《重庆市城市总体规划(1981—2000)》中可以看出,重庆市中心城区开始由渝中半岛向南、向西跨江拓展为多组团空间格局,加上求新求变的发展浪潮以及交通基础,渝中半岛成为城市发展的重要“试验场”,传统风貌开始遭受现代化建设冲击。虽然此时重庆已列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名录,且在1990年成立了文物委员会,为重庆市文物保护明确了法定文物保护机构,但是基于补救“破城运动”不可逆影响的名城保护工作侧重理念与原则的研究与制定,缺乏具体管控措施,保护成效褒贬参半。比如始建于1941年的抗战胜利纪功碑暨人民解放纪念碑(下文简称“解放碑”),曾经作为渝中半岛最核心且最高的地标性文物建筑,周边的传统风貌建筑被日渐更新为高耸的现代化商业和商务大楼,传统城市肌理不复存在。在那个力争为重庆贴上“时尚、潮流、现代”等标签的年代,重庆历史城区的保护和建设几乎是在“试错”中前行。

1.3 跨世纪时期的“失控”

2000年前后,在国家法治建设和“土地财政”的共同助推下,我国城市普遍进入建设更新的“快车道”,多地政府也随之制定了相关名城保护的下位政策,如2003年的《上海市历史文化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条例》、2005年的《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条例》、2005年的《天津市历史风貌建筑保护条例》,但保护法律法规的涉及面更多局限在街区和建筑,保护成效与管控目标普遍存在差距。国内保护较好的案例数量不多,如平遥、丽江,其整体格局和传统风貌均保存较好,很大程度受益于相对滞后的经济发展和较少的建设影响;保护一般的案例主要为大城市的历史文化街区、文物保护单位等重点保护对象,如北京的烟袋斜街、苏州的环城河风貌带、绍兴的仓桥直街等,但普遍欠缺对名城整体性保护的考虑;大部分历史文化名城“建设性破坏”现象仍旧严重,如大同、聊城,保护不及时、管控不当、大拆大建、仿古、迁走原住民等现象层出不穷,严重违背了保护的原真性原则。

此时的重庆与同期全国多地名城保护建设情况相似。自1997年正式设立为直辖市后,重庆陆续开展了一系列名城保护推进工作,但保护成效却不尽如人意。例如在法制建设上,2005年重庆市第二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九次会议通过了《重庆市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办法》,明确历史文化名镇、街区的申报、规划与实施要求;2009年重庆市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二次会议通过的《重庆市城乡规划条例》提出“保护历史建筑和历史街区,延续传统风貌”;随后《历史文化名镇(传统街区)保护管理暂行规定》《重庆市红岩遗址保护区管理办法》《重庆市磁器口古镇保护暂行办法》等政府规章及规范性文件也相继出台,但唯独没有全面指引名城保护的地方性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又如在规划管控上,重庆市名城保护的主要依据是国务院批复的《重庆市城乡总体规划(2007—2020年)》中的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项规划,虽然重庆市政府也批复了《沙坪坝区磁器口历史街区保护规划与设计》《重庆市湖广会馆及东水门保护性开发建设规划设计方案》,以及多个市级历史文化名镇保护规划等下位保护规划,但《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等重要保护规划成果一直没有得到批复。此时,重庆市的更新多以保护之名,行开发之实,法制体系不健全、保护政策不全面、保护意识不深刻、保护管控不严格,共同导致了传统风貌日渐消失甚至遭受破坏。如重庆“码头”“吊脚楼”“上山缆车”等极具地域特色的城市建(构)筑物,现在历史城区几乎不复存在。

1.4 2015年以来机制完善期的“补救”

重庆市体系化的名城保护工作“迟到”了近30年,直至近年才开始展开全面的抢救性保护工作。2014年12月,重庆市政府第72次常务会议审议通过了《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2015年1月获得正式批复。这是重庆市第一个法定的名城保护专项规划,作为纲领性文件,指导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相关工作。2016年5月,中共重庆市委办公厅、重庆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印发《关于成立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委员会的通知》,标志着重庆市名城委正式成立。2017年6月,重庆市第四届人大常委会第三十五次会议审议通过了《重庆市大足石刻保护条例》,标志着重庆首部地方性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法规的正式出台。2018年7月,重庆市第五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四次会议审议通过了《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借助新理念、新方法,体现出重庆名城保护的后发优势。例如在管理上明确了重庆市人民政府统一领导下的市、区县(自治县)、乡(镇)三级管理体制,以及各级政府、相关主管部门的职责分工;在保护对象上增补了“具有其他重大历史文化意义的码头、渡口、索道、桥梁、隧道等建(构)筑物”;在方式上强调了公众参与,借助“发现重庆老建筑”微信小程序等信息化手段,“一键上传”老建筑、老街区照片,促进全市历史文化资源的全面摸底和公众监督。

2 重庆市名城保护的成就与遗憾

2.1 保护成就

经过多年的保护实践,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已取得初步成效,具体体现在3个方面:一是资源核定基本完成,历史文化街区、传统风貌区、历史建筑等普查工作顺利推进;二是保护规划编制基本覆盖,包括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历史文化街区、传统风貌区、文物保护单位、历史建筑、抗战遗产、工业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世界文化(自然)遗产等各类历史文化资源;三是保护机制的探索创新,重庆积极实践政府主导、专家把关、社会机构融入的公私合营模式,缓解政府经济压力,并结合成效评价等方式监测保护成效,提高名城保护的效率。

其中,保护机制探索创新方面的代表——鹅岭贰厂原为重庆印刷二厂(民国时期曾作为中央银行印钞厂),是工业遗存华丽转身为文创公园的成功案例。政府通过鼓励融入企业力量,以低廉的租金吸引各类文创企业入驻,要求企业自行翻新改造厂房的老旧环境和设施,保持厂区格局和建筑风貌不变。得益于弹性的保护政策和极佳的区位,这座位于渝中半岛高地、鹅岭公园旁、可鸟瞰城市山水风貌的老厂房,迅速转变为集创意餐饮、文化中心、影像传媒基地、文创工作室、设计公司等新兴业态于一身的活力空间。

2.2 现实遗憾

2.2.1 保护对象遗漏

重庆市名城保护工作相对滞后,保护规划编制未完全覆盖,资源利用不足。大量的历史文化资源仍未得到应有的保护,各类保护要素现状多呈现片段化和散点化状态,整体保护力度不够;虽然部分历史建筑保存状况较好,但一直处于空置状态,暂未对公众进行开放,文化与社会价值未充分体现。

以见证了重庆开埠史的弹子石老街为例,《重庆市弹子石老街保护规划》确定了以法国水师兵营和弹子石正街及其两侧部分建筑组成的“一点一线”核心保护区范围,但现在除一栋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法国水师兵营原址保留外,保护规划建议保留的优秀建筑和传统街巷肌理全部被拆除和破坏,新建了商业综合体及高层住宅。

在工业遗产方面,作为全国著名的工业城市,重庆城区厂房规模大、数量多,伴随城市产业的“退二进三”,大量具有重要历史文化价值的厂区、厂房面临腾挪改造,但并未得到及时的规划和保护,拆迁、破损、私占等现象屡见不鲜,甚至沦为城市“藏污纳垢”的“废墟”。如重庆制皂总厂(永新化学公司的前身,后迁至上海发展为我国最大的日化品生产企业——上海白猫日化有限公司),与磁器口历史文化街区隔江相望,是抗战时期内迁药厂旧址的代表,但因长期无人维护,厂内现已杂草丛生。

2.2.2 建筑破坏严重

从20世纪80年代解放碑旁耸立的重庆百货大楼开始,重庆历史资源的保护就长期淹没在开发建设的光环中。淡薄的保护意识、粗暴的开发模式,“送别”了众多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源,留下了无尽的回忆和心痛,并且还在延续。

湖广会馆及东水门历史文化街区是重庆移民文化、商贾文化和建筑文化的典型代表,是唯一一处位于渝中半岛历史城区的市级历史文化街区,但也是重庆主城区内唯一一个没有划定风貌协调区的历史文化街区。由于法源缺陷、行政重叠和价值分异等原因,保护范围内除文物保护单位湖广会馆和望龙门缆车遗址外,其他历史建筑几乎已被拆完,取而代之的是一组沿滨江路新建的商业建筑,产生了一系列的矛盾。如今,保护范围外高楼林立,现代化的建筑风貌和建筑尺度与保护范围内的历史建筑形成强烈对比,风貌难以协调。

朝天门位于重庆市两江交汇处,自古江面帆樯林立、舟楫穿梭,江边码头密布、商业繁盛,是重庆开商埠、设海关、建山城的历史见证。就功能而言,朝天门曾为渝中母城17座古城门之一,为历代官员接皇帝圣旨的入城门户,与周边瓮城、门洞组成重要的城市防御体系,也是重庆最大的水码头。就空间而言,朝天门到佛图关自低向高沿山脊线延伸,构成渝中半岛山水格局中的重要因素。坐拥不可替代的历史意义,地处关键的地理区位,即便受各类保护规划、城乡规划管控,但就1958年6层楼高的老重庆港客运大楼,到20世纪90年代100 m高的三峡宾馆、110 m高的新重庆港客运大楼,再到2019年近400 m高的来福士广场的发展历程而言,朝天门仍在众多争议中日渐“挺拔”。

2.2.3 保护管控不严

目前,重庆市虽已编制了相对全面的保护规划,但实际的保护和开发与之冲突较多。一方面在于相关政府部门的执法力度不够,另一方面在于市场参与的保护往往过度追求经济效益,共同制约了重庆市名城保护事业的推进与落实。

如南岸区龙门浩街道的武昌中华大学旧址以及英国酒吧,由于缺乏政府部门管理,常年失修又无修缮计划,当前建筑物损坏较为严重;区级文物保护单位德国大使馆被居民私占,建筑门口竖立的文物保护单位石碑被花盆及生活用品包围,保护现状堪忧。

3 新时代重庆市名城保护的规划探索

3.1 遵循科学原则:重视整体保护

纵观国内外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发展历程,从1964《威尼斯宪章》中的“建筑单体及具有独特文明、意义或见证历史事件的城市、乡村环境”,1976年《内毕罗建议》中的“历史城区”,1987年《华盛顿宪章》中的“历史城镇和城区”,1982年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中的“历史文化名城”,到2011年国际城市保护领域认可的“历史性城市景观(HUL)”中的“基于历史层积(historic layering)、整合历史保护和城市社会经济发展等目标、平衡建成环境和自然环境”等“景观”的相关论述,以及“基于时间、区域、文化、精神、功能等关联性”“城乡历史文化聚落”等“关系”的相关论述,“整体性保护(integrated conservation)”一直是学界公认的黄金保护原则。

为遵循整体性保护原则,弥补过去的不足,2015年出台的《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确定了“主城九区”的名城保护规划范围,并首次对全市历史文化资源进行全面梳理,建立了三层七类的整体性保护体系,所有物质及非物质形态的历史文化资源均被纳入分层分片控制、分级分类保护的规划体系范畴。

3.2 符合时代趋势:强调永续利用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历史文化是一个持续“生长”的过程,为适应历史文化感知的新时代特征,重庆市名城保护特别强调了对历史文化资源的活化利用与开放展示。首先,从功能上引导文化资源的恢复、保留和更新,博物馆式的保护方式已不适应当下理念,要积极融入更灵活的保护机制和更新颖的活化模式,将历史记忆融入居住、商业等现代化城市职能和社会关系之中,从机制上促进历史文化资源与日常生活、生产的融合。其次,促进历史文化遗址的空间重构,结合城市规划的空间策略,整治与改善历史文化遗产的配套设施、风貌和周边环境,并将其与绿地、广场、步道等城市公共空间以及其他文化资源进行融合或串联,在空间上强化历史文化资源与日常生活、生产的联系。最后,结合现代化手段推进名城的保护和展示,如打造识别解说系统、拓展文博展览体系、构建立体空间展示网络等,以人们喜闻乐见的方式,将历史保护与当代生活、教育、休闲、经济发展等融合为一体,在体验上保持历史文化资源与日常生活、生产的与时俱进。

3.3 凸显地域特色:传承山水文脉

为凸显西部山水特色、传承地域文脉,重庆市名城保护规划尤其重视对重庆山水格局和历史城区的保护。在山水格局方面,重庆总体保持山、水、城、人和谐共生的多中心组团式山水城市格局,保护“四山双脊四十丘”的山体系统、“千溪百湖汇两江”的水体系统以及“半城山水满城绿”的绿地系统,保护历史眺望点、通江视廊、特色空间和街巷、特色地形地貌以及山城步道和特色交通方式。如近年成为“网红”打卡地的过江索道、东水门大桥、千厮门大桥、茶马古驿道等,彰显了城市风貌和地方建筑特色。在历史城区方面,重庆保护渝中半岛“朝天门—解放碑—七星岗—两路口—鹅岭—佛图关—平顶山”一线的中央山脊线,控制线上建筑的体量和高度,保持渝中半岛“上、下半城”的城市格局和路网结构,控制14处城市阳台及“一环、五横、十二纵”山城步道,整体保护“九开八闭”城门和城墙系统,保护和控制约8 860 m的重庆古城墙遗址传统风貌带以及城墙内约243 hm城市建设用地,制定城门城墙专项保护规划,全方位突出和传承重庆立体、丰富的山城格局和文化脉络。

4 结语

与我国大多数历史文化名城的经历相似,伴随保护理解的深入和保护方法的延伸,重庆市名城保护经历了从“启动”“停滞”“试错”“失控”到“补救”的过程。遗憾的是,认知偏差或利益主导下的“保护性破坏”层出不穷,给城市文化传承带来了阻碍;幸运的是,我国名城保护制度创立于大规模推翻式更新改造之前,保护方法和成效一直在实践中提升。本文以重庆市为例,梳理各历史时段名城保护的法制构建及思想、对策演进,总结了在历史文化街区、传统风貌区、历史建筑等保护过程中的遗憾与成就,以史为鉴,拨乱反正,以此探索遵循科学原则、符合时代趋势、凸显地域特色的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方法,为各地名城保护研究与实践提供参考和借鉴。未来,重庆市宜紧抓国土空间规划体系全面建立的契机,进一步探索文化保护与各类空间资源的统筹管控,融合更多元的现代化技术和制度建设,加强发挥文化引领作用,推动城乡历史文化保护的系统性建设和全域国土空间的高质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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