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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理解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核心意涵

2022-11-09曹昌智

中国名城 2022年7期
关键词:历史文化

曹昌智,胡 燕

引言

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是中国文化遗产保护理念的进一步拓展和提升,不仅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而且将对未来发展产生重大影响。在城与乡的空间地域内,对不同时期、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构建空间全覆盖、要素全囊括的城乡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体系,是全方位整体推进的重要举措。无论涵盖哪些对象,采取什么方式,都应当深刻理解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核心意涵。只有这样才能认识到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增强文化自觉,坚定文化自信,以高度的民族自尊心和使命感担当起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使命。

1 历史文化保护传承关乎民族和国家的兴衰存亡

人类文明具有多元性。不同民族依存不同环境、赖以不同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生存发展,创造了各自的文化。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包含这个民族长期积淀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是民族认同、凝聚和发展的深层动力,也是影响民族与国家兴衰存亡的重要因素。一旦历史文化中断或者泯灭,这个民族及其国家必然走向衰亡。

1.1 人类社会一再重复演绎的生存法则

纵观人类社会发展史,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一再重现。因历史文化传承中断灭失,整个民族和国家不复存在的实例比比皆是。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古印度、古巴比伦、古埃及的文明终结正是出于此种原因。

三大古老文明陨灭均与生活在北高加索草原的雅利安游牧民族有关。公元前1500年左右,雅利安人入侵南亚印度河流域,征服了达罗毗荼土著人,废除了古印度的印章文字,并以吠陀文明取代了印度哈拉帕和摩亨佐远古文明。公元前539年,波斯居鲁士大帝率军攻占巴比伦城,消灭了生活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最后一个闪米特帝国。闪米特人连同楔形文字、语言、宗教、制度、法律等一起化作历史尘埃,从此离开了世界舞台。

公元前343年,波斯国王阿塔薛西斯三世击溃古埃及法老王朝,以建设重大宗教中心为目标,洗劫、焚毁、抛弃古埃及象形文字与宗教,古埃及文明就此衰亡。征服者每战胜一个民族,都用自己的字母、语言和宗教信仰去替代被征服民族的历史文化。久而久之,被征服民族的语言、文字、文学、艺术、科学、哲学、宗教、风俗、节日等逐渐消失。

古罗马也经历了相同的命运。96—192年,古罗马的版图覆盖了欧亚非洲,使地中海地区成为罗马的内陆海域。但是在4世纪末期,这个民族卷入了争权夺利的斗争中。日耳曼部落的入侵使得罗马帝国被分割为讲拉丁语的西罗马和讲希腊语的罗马。日耳曼人在476年废除了西罗马最后一位君主,结束了5个多世纪的辉煌。日耳曼诸部落利用这个机会,把西罗马分裂成了许多蛮族国家,废除了拉丁语和书面语言,并抹去了罗马帝国的印迹。罗马的公共浴场、剧院、斗牛场、竞技场都被摧毁了,残存的罗马式拱券柱廊和穹顶建筑被湮没在哥特式风格的尖塔之中。东罗马定都君士坦丁堡,被西欧人称为拜占庭帝国,它延续了一千多年的罗马文化和辉煌。1453年,中亚新崛起的土耳其奥斯曼帝国攻陷了君士坦丁堡,将这座基督教世界都城化作废墟,凡贵族出身的男性全部处死,其余沦为奴隶,大批难民逃往欧洲。精心建造的象征基督教文明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神坛在战火中轰塌,被改造成阿亚索菲亚清真寺,并按伊斯兰建筑规则,在巨大的半圆穹顶教堂周围增建了4座高耸的宣礼塔。基督教雕像被搬出教堂,耶稣、圣母与天使像被换成先知穆罕默德。原本光灿闪亮的马赛克镶嵌画也被几何图案和灰浆遮盖。拜占庭任何能够找到十字架的地方全都变成了焦土,使用千年的希腊语也被土耳其突厥语代替。奥斯曼帝国抹去古罗马民族的历史记忆,中断罗马基督教文明,代之以伊斯兰文明。

英国土著民族及其历史文化泯灭是个渐进的过程。不列颠群岛在公元前7世纪仍是一片野蛮的土地,只有凯尔特人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语言和文化。公元1世纪,罗马帝国征服了不列颠并设立了行省,但凯尔特文化至今仍没有消亡。自287年起,觊觎不列颠已久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先是在不列颠沿海劫掠,接着充当不列颠凯尔特王国的雇佣兵,潜入内陆定居。这支来自欧洲易北河附近和丹麦南部的蛮族没有文化,只有刀剑,粗犷易怒,骁勇善战。公元5世纪,盎格鲁-撒克逊人乘欧洲掀起的“民族大迁徙”浪潮和西罗马帝国军队撤退的机会,大举入侵不列颠岛,将凯尔特人驱赶到西北偏远山区(今苏格兰),掠夺财产,烧毁建筑,将不列颠改名为“英格兰”,意为“盎格鲁人的土地”。公元7世纪初形成七国割据,进入盎格鲁-撒克逊时代。自此,日耳曼语取代了凯尔特人盖尔语的主流地位,蛮族的习俗、信仰、文化、政治和社会形态决定了英国的民族传统、宪政基因和历史走向,成为英国现代文明的“正宗”。

人类社会一再演绎的生存法则表明,民族的历史文化是民族的生命和灵魂,失之必亡,守之必兴,亡而坚守仍可逆袭重生。犹太民族的历史就是典型实例。犹太人的起源是希伯来人,属于古代两河流域闪米特人的一支,拥有灿烂的希伯来文化与文明。《圣经》记载,犹太人始祖亚伯拉罕的孙子雅各被神赐名以色列。雅各之孙摩西又为犹太人创立了尊奉耶和华的犹太教。于是他们的世嗣大卫王在神的“应许之地”迦南(巴勒斯坦)建立了以色列王国。犹太教圣殿建在以色列都城耶路撒冷。此后,以色列接连被亚述、新巴比伦、波斯、希腊、罗马征服。公元70年,罗马攻陷耶路撒冷,幸存者被驱离家园。犹太人怀着亡国之痛,流散在世界各地,没有自己的土地、国家和政权,受尽歧视凌辱,甚至惨遭希特勒灭绝种族的血腥大屠杀。但是犹太人的血脉里始终流淌着希伯来文化的基因。无论漂泊在世界何地,他们都共同坚守《圣经》信仰,靠犹太教维系自己的民族性,世代传承希伯来语、传统民俗、文学艺术和律法。两千多年来,无论身在何方,他们都怀揣着回归先祖土地的梦想,每日面朝耶路撒冷圣城祷告3次。民族认同感与历史文化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深厚的凝聚力,使他们在经历了3次世界性的大流亡之后,最终实现了民族与国家的复兴。直到今天,犹太人和以色列依然保留着耶路撒冷旧城、城门、街巷的历史痕迹,精心呵护着圣城中永恒的象征,如岩石圆顶清真寺、宗教圣地哭墙和圣墓教堂等。

1.2 中华文明面临境外反华敌对势力的严重挑战

中华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四大文明之一。这既与中华文化内在的特质和强大的精神基因密不可分,也与孕育和滋养这条大河文明的地理条件密切相关。中国地处东亚独立封闭的地理单元,东南面临广袤的太平洋,西南青藏高原是横亘在亚洲大陆的“世界屋脊”,西北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生命禁区”,北部绵亘着蒙古戈壁沙漠。

四周被天然屏障围合,几乎把中国与外界隔绝开来。尽管汉代开辟的丝绸之路是中外商贸和文化交流的通道,然而彼时的国人并不知道国门外还有偌大的西方世界。欧洲人也耳目闭塞,对遥远的中国一无所知,自持“欧洲中心论”,以为欧洲就是整个世界。直到1298年《马可·波罗游记》开启了东方的神秘之门,欧洲人才开始对中国产生浓厚的兴趣。然而,即使在16世纪哥伦布开启大航海时代以后,欧洲人对中国仍然知之甚少。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指出:“在西方领导人中,肯花时间去研究中国及其曲折历史的,可谓寥若晨星。”

欧洲文明起源于东地中海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明,希腊语称之为海洋文明。海洋文明的核心是开放性、独立性和冒险精神,因依赖海上贸易而产生的理性、民主和人文主义是欧洲文明价值的核心。欧洲文明以古希腊文化为源,包含罗马精神、基督教文化、日耳曼蛮族战士文化三大要素。15世纪,欧洲开启大航海时代,带来了文艺复兴运动、法国大革命、英国工业革命、马克思主义的产生和发展,以及近代技术的发展,远远超越同时代的其他文明,为人类社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然而,欧美列强利用远洋航海技术四处向外输出欧洲文化,实施殖民掠夺,妄图征服全世界。二战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不仅依仗强大武力,而且利用所谓的“普世价值”进行文化渗透,到处策动“颜色革命”,颠覆不被欧美认同的国家,中国也不例外。1979年中美建交,是双方基于对国际战略格局和国家安全共同利益的考虑。而美国本性难移,一方面在经济全球化中向中国释放“善意”,成为中国重要的贸易伙伴,另一方面从未放弃用西方文化、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对中国加紧渗透,让中国接受西方“普世价值观”。正如尼克松在《1999:不战而胜》一书所说:“我们永远不能忘记,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我们自己,而不是为了中国。”中国韬光养晦,改革开放,短短40年间跃居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依然坚定不移、义无反顾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中西方此消彼长的趋势引起了国际政治研究领域的高度关注。1993年美国著名学者塞缪尔·亨廷顿发表《文明的冲突》,1997年又出版《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修订版)。他提出“冷战后的世界,冲突的基本根源不再是意识形态,而是文化方面的差异”,强调中美两国在文化价值观、发展道路、政治体制等方面的根本分歧是双方发生冲突的重要因素。著名国际政治问题专家格雷厄姆·艾利森推出专著《注定一战: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吗?》,引用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关于“战争不可避免的真正原因是雅典势力的增长和因而引起斯巴达的恐惧”这一论断,敏锐察觉当代守成大国(美国)和崛起大国(中国)狭路相逢,世界秩序正在面对重大挑战,主张中美应避免落入注定一战的致命陷阱。此言一出,美国加紧纠集境外反华敌对势力对中国实施全面打压,妄图阻止中国发展,国际局势异常严峻。

在这场攸关中华民族命运的博弈中,中国台湾民进党当局居然数典忘祖,甘当以美国为首的境外反华敌对势力的“马前卒”,推动“去中国化”教育,与中国历史文化切割,还大肆培植“台独”媒体,导致中国台湾民众与大陆同胞渐行渐远。据《海峡之声》报道,中国台湾权威民调机构公布的1992—2021年数据显示,中国台湾民众认同自己“是中国台湾人又是中国人”的降至31.4%,认同“自己是中国人”的只有2.7%,均创下历史新低纪录。2022年3月中国台湾民调显示,主张祖国统一的民众竟不足1%。可见民进党当局诋毁中国历史文化、把中国台湾从中国分裂出去的险恶用心。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大陆同胞面对国际局势的复杂多变缺乏忧患意识,尚未认清现实。不少年轻人不屑传承历史文化,盲目追捧西方文化,沉湎于享乐。一些地方领导缺乏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非但不能坚守中华文化立场,反而急功近利,利用职权挥霍国家巨额资金,任意在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和传统村落拆真建假,践踏祖辈留下的文化遗产。凡此种种无异于自毁长城,撼动中华文明根基。

2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离不开保护传承历史文化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为中华民族求生存、谋发展指明了方向。面对境外反华敌对势力的严重挑战,以及国内思想文化和价值取向发生的深层变化,全国人民要居安思危,把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坚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价值视为己任。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2.1 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核心是把握“根”与“魂”

对于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人们往往认为就是保护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有重要价值的文物、城镇、村庄、建筑等历史遗存的实物形态,使其免遭破坏,继续为人服务。这种认识未能深刻理解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核心意涵。

地面以上的历史实物遗存既是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民族创造的文化与文明,也是传承这些文化与文明成果所蕴含的内在文化特质和精神基因的物质载体。在历史遗存的实物形态中,人们直觉感知到的建筑与环境空间分布、城市形制与样貌、建筑群与街巷广场空间肌理等只是历史文化的外在表征。而支配外在表征产生与存续、产生各种差异的本质根源,取决于历史文化的内在蕴涵。外在表征是内在蕴涵所呈现的状态,内在蕴涵是外在表征产生的基础和灵魂。无论历史遗存的实物形态多么纷繁复杂,其内在蕴涵都具有共性规律和个性特征。保护传承历史文化,只有透过实物形态的外在表征,深入了解其内在蕴涵的文化特质和精神基因,才能真正懂得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必要性与紧迫性,从空间全覆盖、要素全囊括的历史文化体系中,耙梳、辨析、筛选那些最具代表性的保护对象,弘扬其蕴涵的重要历史价值与文化特色。

西汉刘安在《淮南子·原道训》中云:“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在2015年中央城市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借用古人这一名言,强调中华文明延绵至今正是因为有“根”的意识。明代王阳明倡导“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诸如此类,都在告诫人们凡事要抓根本。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域和不同民族的文化遗产都蕴涵着不同的文化特质和精神基因,蕴藏着文化遗产从何而来、往何处去的发展密码。

保护传承历史文化必须有“根”的意识,把握其文化遗产的本源与灵魂。不可见物不见人,只注重历史遗存的实物形态,不知探寻先民创造这些财富的内在文化和文明。如果罔顾文化遗产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方面的重要地位,以及与政治、经济、社会、科技等历史进程的紧密联系,忽视对文化遗产所蕴涵的文化特质和精神基因的研究,则必然失去保护传承历史遗存实物形态的价值与意义。因此,要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高度,深刻理解历史文化保护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坚守中华文明之本和中华人文精神之魂,古为今用,创新发展。

西欧国家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起步较早。14—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就从建于公元前27—25年的罗马万神殿和公元72—80年建造的罗马斗兽场开始,对历史建筑进行系统性保护。18世纪的历史建筑保护影响到法国、英国、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各国,并迅速扩展到其他国家。20世纪,世界各地几乎都把遗产保护提上了日程。1931年《雅典宪章》颁布,第一条指出:“历史古迹的要领不仅包括单个建筑物,而且包括能从中找出一种独特的文明、一种有意义的发展或一个历史事件见证的城市或乡村环境。” 随后,一些国际学术机构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继通过了若干国际公约,形成了许多有效的保护理念和措施。然而,这一切都反映出与建筑遗产外在表征紧密相关的西方文化的本源及其价值观,即西方所谓的真正原始思想。德国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认为:“区别真正原始思想的东西并不是首先要去看新的事物,而是要去看那些老旧、众所重视的实物……一定如此。”显然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保护文化遗产都是为了维系本民族和国家的“根”。中国也应当坚守中华民族的根基,务实而不敷衍,借鉴而不盲从。

2.2 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关键在于价值特色认知

刘易斯·芒福德在对5000年城市发展的历史进行数十年潜心研究之后,首次揭示了城市在周期性兴衰中的演变发展与文明进步、文化更新换代之间的联系。他认为贮存文化、流传文化和创造文化是城市的3个基本使命,并强调指出:“要想更深刻地理解城市的现状,我们必须掠过历史的天际线去考察那些依稀可辨的踪迹,去了解城市更远古的结构和更原始的功能。这应成为我们城市研究的首要任务。”城市作为物质空间的有形载体,承载着绵延不断的历史文脉,既是文化与文明的储存器,又是文化与文明的孵化器,存续着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历史文化,必须保护历史文化空间物质载体,大至历史城镇,小到历史建筑,概莫能外。保护传承历史文化旨在促进人类社会进步,不是一成不变地传承所有历史文化,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古为今用,服务当代,面向未来。因此,关键在于认清历史文化载体的价值特征,对其时间维度(历史)和空间维度(文化)中的资源状况、功能属性、基本特征等要素进行梳理辨析,并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地域范畴内,寻求它们对社会、经济、思想、文化、科学、艺术、军事、宗教等相关方面的积极影响。要注重发掘蕴涵于古代与近代价值体系,且与现代社会价值体系高度契合的文化特质和精神基因。只有正确认识保护对象的历史价值和文化特色,才能把握“根”与“魂”,坚持中华民族向善向上、勤奋自强、公平正义的价值导向,传承历史文脉、文化特质及其精神基因,避免舍本求末走偏路。这是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先决条件。

历史城镇、历史街区和历史建筑的价值特色认知应当以人为主体。从人的生存发展需要和历史遗存的社会、经济、文化、艺术、科技等外在形态表征及其内涵能否满足与如何满足人的需要角度,建立主体和客体关系,通过综合分析研究,评估客体对主体具有的积极意义。

价值理论认为价值属性依存于主体活动,取决于人对客观事物的需要和价值判断,因此价值特色认知本身就具有主观性。人与人之间的价值观念、评价标准存在差异,对衡量价值特色判断的尺度和结论也不相同。因此,公认的价值观念与评价标准通常被纳入国际公约、法律法规和技术规范中,作为各类历史文化价值特色认知的依据。

执行一致认可的标准需要对价值特色的个体性、多元化、多维性、全面性和时效性作出合理的分析判断。然而,在许多情况下,人们往往会忽视对历史文化名城蕴涵的价值特色认知的研究,而是习惯于现成的表述,或者罗列历史沿革,轻易对价值特色贴标签。甚至有些地方政府随心所欲,想当然地改变历史文化名城价值特色本源,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山西的平遥和大同就是这样的实例。

《平遥县城总体规划》(以下简称《总体规划》)于1981年完成。《平遥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于1989年编制完成。《总体规划》确定了新旧两个区的布局,起到了遏制古城大拆大建的作用,但未触及古城价值特色认知,也未从根本上解决平遥古城既要“保”下来又要“活”起来的出路,仅将古城当作静态大文物进行原状保护,导致经济社会发展陷入两难境地。10年后平遥成为全省人口最多的穷县,古城破败不堪。保护规划改变了《总体规划》确定的城市性质,将轻纺工业和机械工业确定为县城主导产业,过于迁就现状,导致规划成果达不到要求而尘封箱底。1992年,山西省建设厅以创新理念为引领,编制了《平遥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与发展战略》,探索保护与发展并举之路,在郑孝燮先生考察研究平遥古城的基础上,系统发掘其价值特色,启动世界文化遗产申报工作。在时间维度上紧扣晋商崛起的明清时期,在空间维度上聚焦平遥古城区位条件向区位优势转化,按照《世界遗产公约》标准,梳理平遥古城历史文脉和人文资源,从多个视角进行认知研究,探寻其历史文化特质和人文精神基因。与此同时,平遥县举全县之力开展大规模保护整治,最终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填补了中国以整座历史名城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空白。平遥古城文化遗产保护与经济社会发展共赢之路日益拓宽。如今这座古城的整体格局、传统肌理、空间尺度、各类文物、历史建筑和古城风貌都被保护得相当完好,大量非物质文化遗产和特色文化得以活态传承,而且极大地拉动了文化旅游产业发展,实现了《平遥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与发展战略》预期的商贸城、旅游城和影视城目标。1994—2019年,平遥古城旅游门票的年收入由18万元增至1.6亿元,旅游总收入由全年1 250万元增至209.7亿元。

大同则与之相反。作为中国第一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在社会经济转型过程中屡遭破坏。2006年,受平遥古城影响,编制了《大同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与发展战略规划研究》,深刻阐述了名城保护与经济社会发展的辩证关系,从政治、经济、社会、历史、地理、哲学、文化、艺术、法律、行政等多方位视角,全面系统地进行深入研究。确定公元4世纪初,北魏在今大同所建都城的平城形制,对北魏洛阳、隋唐长安、元明北京都城规划影响深远,是中国城市发展的重要里程碑。大同又是明代长城九边重镇之一,平城文化、边塞文化、佛教石窟文化特色十分鲜明。规划研究特邀请周干峙、罗哲文、朱自煊等国内著名专家学者论证,他们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2007年,山西省政府和大同市政府安排了8 000万元资金,根据大同名城保护规划、鼓楼东西街历史街区保护规划进行保护整治。时任市长政绩观错位,不顾国家主管部门和专家的劝告,一心想要建设规模超过平遥古城的新魏都,进行了5年大规模古城改造,拆除了古城遗存的4个“里坊”、1 500多个合院式民居院落、156条传统街巷,还斥巨资大规模新建了一批“假古董”,严重破坏了文物环境,导致大同古城整体格局、传统肌理和历史风貌荡然无存。

大同地处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交汇点,北邻茫茫大漠,因气候影响和安全需要,传统民居多以封闭式三合院为主,房屋低矮,屋面平缓,体量不大,室内净高不过2—2.3 m,进深4.8—5.5 m,墙体约0.5 m。城内街巷狭窄,尺度为1∶1—1∶2,小巷呈“丁”字形。简约朴实的民居建筑和恶劣艰苦的环境,真实地体现了古代军民的生存状态,反映了爱国将士和家眷为了国泰民安,背井离乡,面对大漠,保卫边疆的伟大爱国情怀。这样的历史人文精神和生态环境竟毁在那些刚愎自用,不知敬畏历史、敬畏文化、敬畏生态的主政者手里,成片的传统民居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粗制滥造的晋中晋商民居,完全改变了边塞古城的历史文化底蕴。

重建代王府亦是如此。明代大同重镇和卫所在长城一线防御最为吃紧,粮草紧缺。朱桂受封代王坐镇大同55年,死后为建陵一事,大同总兵官上奏明英宗:“大同军民疲于役税已极,今复为代王造坟如腹里亲王之制,诚不能堪。臣见代王生前所居宫殿,地不过二顷,饰惟以黑瓦。今已薨逝,坟地反广而瓦用琉璃,使王有知,亦不忍困军民以自奉也。乞敕该部将原定坟莹地亩、房屋减半,饰用黑瓦,庶工易完而人不困。”英宗准奏,后连代王丧葬费用也称贷民间。然而,时任市长却不顾历史事实和专家劝说,执意修建金碧辉煌的代王府,甚至还建造了龙椅,规模与奢华程度堪比北京故宫三大殿,大同古城价值特色认知被误导,改变了历史文化的真实性。如今因肆意拆真建假,游客数量大不如前。略通文史的有识之士和外国游客,很少再来大同。

3 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与创新发展是社会演进的必然

人类进入文明社会数千年,亘古不变的一个定律是民族兴衰与其历史文化息息相关。任何一个民族要让历史文化传承不息、避免民族衰亡,就要不断坚持,不断创新发展,在历史文化的持续积淀和丰富繁荣中,造就民族的强盛辉煌。文化演进与人类行为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环环相扣、有机递进的紧密联系,即保护—传承—创新—发展。

3.1 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与创新发展有机递进

对历史文化而言,保护就是通过人为干预,避免传统文化在世世代代传承中遭到失落和损害;传承是继承、发扬优秀传统文化的承上启下;创新是改变与客观规律相违背的或不适应现代社会生活的思维方式,使历史文化精华与当代核心价值相契合,进而提升更新,适应社会进步;发展是在保护传承历史文化的基础上,运用创新思维,强化历史文化蕴涵的民族认同、凝聚与发展的深层动力,实现民族振兴强盛。

中国历代修史不断,创作了大量诗词歌赋、小说、戏曲、雕刻、绘画等文学艺术作品,形式与内容不断丰富,不外乎积淀历史文化,以古为镜,资治当今。对于古代庙宇,祖辈也有维护修缮的传统,甚至毁了建,再毁再建,规模和式样代代更新。之所以执着于保护传承,因其是弘扬儒、释、道文化的传习场所,也是信奉者的精神寄托。而儒、释、道文化的珍贵价值恰是中华传统文化不可或缺的三大支撑。岳阳楼一名始于唐代,东汉三国时为东吴操练水军的阅军楼。后屡毁屡建,修葺30余次,历代建筑形制、式样和屋顶风格都不相同,今岳阳楼保留了清光绪年间的建筑风格。斯楼流芳百世,不仅因其气势壮阔、构制雄伟、建筑精巧,而极富特色,汇集了历代名人的诗文、对联和民间故事,更因北宋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抒发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而名扬天下。实际上,岳阳楼已不再是一座物态化的历史名胜古迹,而已成为一种无形的精神寄托与文化象征,彰显着中华民族的博大胸襟和社会责任。岳阳楼虽经历朝历代重修,但始终没有脱离历史环境,楼阁基址、高度和体量均未改变。在建筑形制、营造方法、柱廊设置、门窗式样、屋顶风格等方面的翻新变化,强化了岳阳楼的历史文化及其艺术审美观赏价值,营造出古代文人贤士惆怅抒怀的浓郁意境氛围,极富感染力,不失为创新发展的实例。

对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与创新发展应有基本认识,明确人的主体地位。人是历史的创造者,历史因人的生存发展而持续演进变化。历史文化名城作为人的社会经济活动的物质空间载体,必然会随着历史的演变,在各个时期形成文化积淀,留下不同时代的记忆印记。无论是形态表征,还是文化内涵,都不可能定格在历史的某个瞬间。用静态的眼光看待历史文化既不符合实际,也不符合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无视前人留下的宝贵财富,任意割断历史,抛弃既有文明,创新发展则必然失去根基,成为无本之木。然而,如果没有创新发展,就不能在既有文明的基础上产生新的创造,也就无法持续丰富历史城市的文化内涵。创新是推动民族进步和社会发展的不竭动力。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没有创新和变革,就没有生命力,无法适应当代社会。任何时候都不应当忘记:保护传承是根本,创新发展是目的。

3.2 保护传承与创新发展应当彰显历史底色

保护传承与创新发展,是在不断丰富实践经验中形成的正确理念,必须敬畏历史、敬畏文化、敬畏生态,把握历史本源,彰显历史底色,不可偏离历史轨迹,更不能抹去历史记忆。所谓彰显历史底色,就是弘扬历史价值特色所蕴涵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于历史城市而言,集中体现在历史文脉、文化特质和人文精神基因上。

二战后西欧历史城市重建不乏此类先例。华沙和德累斯顿都是拥有800多年历史的城市,荟萃了大量中世纪哥特式风格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建筑,同时又都由于残酷的战争变为焦土废墟。华沙市民以不屈的民族精神和强烈的归属感,根据被毁前所做的详细测绘、建筑设计以及收集的文献、照片、绘画资料,对战前古城的原状样貌进行了整体性恢复建设,同时更新了城市的使用功能,不仅再现了中世纪的华沙风貌,而且弘扬了英雄的波兰人民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1980年华沙历史地区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德累斯顿在战后重建中,市民通过公开搜集建筑老照片,尽量使用残存的碎石和材料,从废墟下挖掘出43%的建筑砖石,保留酷似疮疤的灰黑墙体,将大轰炸遗存的一处巨大黑色战争废墟置于广场,留下这座城市的历史记忆,警示世人珍惜和平。老城完整恢复了18世纪的建筑风格,重新绽放出光彩。英国考文垂历史核心区的地标性建筑圣米迦勒大教堂,在二战中遭到德军轰炸。战后英国将其废墟和残存的后殿外壳以及尖顶塔楼原状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保护了被炸毁的老教堂空间形态,又在与老教堂尽端的垂直方向,重新建起一座欧洲现代主义风格的新教堂,象征着对未来的无限期望。

国际社会保护历史城市和历史建筑的理念与方法为中国提供了借鉴。在众多历史文化名城中,平遥古城率先探索出一条保护与发展双赢之路,不仅加强文物、文物环境、传统民居院落的保护整治,而且根据历史遗存的功能属性,分为观瞻、实用、体验和纪念4种不同利用方式,进而将实用性传统民居和商铺细化为延续原功能、贴近原功能、更新原功能3类,做到应保尽保、物尽其用。197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第十七次会议在巴黎通过的《关于在国家一级保护文化和自然遗产的建议》中表示,要让文化和自然遗产恢复原有用途或赋予新的和更加恰当的用途,前提是保证文化价值不会因此受到贬损。平遥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前后,还修缮、复建了古城墙的敌楼、城楼、角楼、奎星楼等必要的历史标志性建筑。根据《平遥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与发展战略》,为展现中国明清时期县治理政和官箴文化,也为疏解古城人口,把机关和企事业单位迁出古城,在县衙旧址上整体复建了平遥县衙署。同时为彰显平遥票号文化,腾退出占用日升昌旧址办公的县供销社,新辟了中国票号博物馆,为解读古代金融汇兑历史及其企业文化产生了积极影响。历史性标志建筑虽然不是文物和历史建筑,但是可以具象化地呈现古城重要地标、空间构成形态、特定意义上的历史文化传习场所。采用这种织补碎片化历史要素的方式,修复断裂的历史记忆链,有利于完善古风古韵意象,诠释文化遗产的深邃内涵,彰显古城历史底色。

历史文化是一个涵盖范围广、类型纷繁复杂的社会意识形态有机构成系统。保护传承与创新发展必然呈现出多样性,但是不管怎样,都应当遵循延续文脉、古为今用的原则,研究其历史本源、功能属性、价值特色、演变轨迹和传承创新的生命力所在。北京城市发展因历史原因走过长达半个世纪的弯路,不仅古城传统格局和空间肌理不复存在,而且独具特色的北京胡同以及四合院整体历史风貌也零星散落在被现代高层建筑群挤压的有限空间里。单核心、“摊大饼”式的城市扩张带来一系列城市问题。如今《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2035年)》明确新老城区分开,在通州设立城市副中心,有序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规定加强老城整体保护,不再拆除胡同四合院,不再拓宽道路,保持老城的空间形态、传统建筑色彩和形态特征。为充分彰显以宫城为中心的向心式格局,以及自元大都、明清北京城以来承袭的北起钟鼓楼南到永定门长7.8 km的城市中轴线,展示古代北京规划建设最突出的成就和世界城市发展史上杰出的城市设计范例,北京中轴线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正在加紧推进。

历史文化具体体现在特定的文物及其所处的环境中,保护传承与创新发展同样需要梳理文脉、回归本源、彰显历史底色。杭州西湖区净慈寺舍利殿和雷峰塔的重建都曾引起激烈争议。

净慈寺原名永明禅寺,为五代后周吴越国王钱镠所建,南宋高宗敕改为净慈寺。这座千年皇家古刹屡毁屡建。2011年重建的舍利殿因殿顶覆以黄琉璃瓦,被指影响西湖环境风貌,于是改成黛瓦。这样整改舍利殿顶瓦饰,恰恰有违历史。赵匡胤建北宋之初南北征战,吴越王钱弘俶遵循祖上钱镠“善事中国、维护一统”的家训,以天下苍生安危为己任,纳土归宋,尽献十三州。所以,宋太祖仍封钱弘俶为吴越国王,享受皇家礼遇。就连宋朝编定《百家姓》,“钱”姓也仅次于“赵”姓。净慈寺殿堂以黄琉璃覆顶实属皇庙之制,如今擅改黛瓦降低建筑等级,岂不改写了吴越国王胸怀大义、促进国家和平统一的历史?雷峰塔是钱弘俶为供奉佛螺髻发舍利、祈求国泰民安而建。1924年雷峰塔轰然倒塌,不解其历史的人只以为雷峰夕照是往昔西湖十景之一,塔既毁不必重修。实际上,雷峰塔不仅是西湖的一个景观地标,而且也是净慈寺不可或缺的佛教建筑。2002年重建时在地宫发掘出的佛螺髻发舍利就是佐证。佛塔建在寺院殿堂之前,符合宋代及其以前汉传佛教寺院的规制。雷峰塔与夕照山下的放生池、净慈寺山门、大殿等建筑布局浑然一体,正是古刹始建于宋代的重要标志。而今南山路从寺院山门前穿越,既阻隔了雷峰塔、放生池与佛寺的内在文化联系,又给机动车和往来塔、寺的行人带来一大交通隐患。杭州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与创新发展,可将此路段改造为地下隧道,恢复净慈寺院整体风貌,展现雷峰塔佛教文化和景观审美文化的双重价值。

4 结语

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不是一句口号,也不是当下的时髦标签,而是一种民族的责任和家国情怀。不去研究理解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核心意涵,缺少“根”的意识和对历史文化价值特色的深刻认知,不懂得为这些文化遗产寻找古代、近代与现代的契合点,仅凭恢复历史遗存实物形态的原状或原貌,很难把握“根”与“魂”。妥善处理好保护与传承的关系,从提炼和弘扬历史文化价值特色中,促进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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