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威廉·吉布森“蔓生三部曲”与网络伦理

2022-11-08谢一菲汤天逸

文教资料 2022年7期
关键词:吉布森赛博朋克

谢一菲 汤天逸 郭 雯

(苏州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的著名的“蔓生三部曲”包括《神经漫游者》(, 1984)、《零伯爵》(,1986)及《重启蒙娜丽莎》(,1988)。以“赛博朋克”作为切入点与核心载体,吉布森展现出“数据”对新科技时代各方面的重塑,包括科技宗教信仰的建构与对传统人文主义的挑战与颠覆。在三部作品中,无论是底层“牛仔”,还是上流社会财阀,都在网络中不断编织着巨大的社会之网、生存之网和经济之网,从而使科幻小说在当下的大数据时代极具现实主义意义。后人类研究专家唐娜·哈拉维指出:“赛博格是控制论的有机体,是机器和有机物的混合体,也是社会实体和虚构的创造物……二十世纪末,我们的时代会是神话时代……我们都是赛博格。”小说不仅描写了人机边界混杂的凯斯、“奇迹圣母”安琪、数据灵魂维瑞克和三简女士,而且以科技本体论预示着基于“算法”的大数据时代到来。郭雯认为在第一部《神经漫游者》中,凯斯的网络之旅通过记忆建构寻找自我身份,“赛博空间是虚实记忆、建构记忆以及人工智能虚构记忆的表征载体”。陈榕则从都市空间想象分析赛博朋克小说的怀旧色彩和现实关注。本文试从“控制论”下的蔓生之城、在生存环境中的伦理选择以及赛博朋克文化人性构建三个维度,探讨科技神话所蕴含的后人文伦理。

一、“控制论”下的蔓生之城

诺伯特·维纳(Noebert Wiener)在其著作《控制论》中以“控制论”(cybernetics)解释了网络的信息控制。控制论是跨学科性质,研究了工程技术与生命科学和社会科学之间的联系。而吉布森笔下的蔓生之城则描写了网络对生命的侵入,对人性和存在认知的颠覆性。赛博叙事中的城市基本都透露着压抑而肮脏的生态环境。《神经漫游者》里描述道:“黑色的东京湾向远处伸展开去,海鸥从白色泡沫塑料组成的浮岛上飞过。”在《零伯爵》中,波比所在的蔓城的环境也堪比垃圾场:“蔓城特有的浓烈气味迎面而来,混合了陈腐的地铁废气、积年的煤烟和新塑料的致癌物质,再加上非法化石燃料刺鼻的碳化合物尾气。”而在《重启蒙娜丽莎》中,吉布森特意用日本财阀谷口的女儿久美子的视角,对比了东京和伦敦如何在技术时代沦为垃圾场和废墟。“在东京,无用的旧物只能拿去填海”,东京有百分之三十五的面积建筑在废物之上。

小说中对蔓城的起源这样写道:“八十年一百年前安置区的规划者,他们的理念是想让这儿尽量自给自足……这幢楼呢,要是向下挖得足够深,会发现底下有大量的热水。底下很热,但不足以驱动发电机,所以无法供应电力。结果只能在屋顶装了百来个风轮发电机。于是就有了风力发电站。”可就是这样一块科技结晶之地却成了蔓生之城——“混合了陈腐的地铁废气、积年的煤烟和新塑料的致癌物质,再加上非法化石燃料刺鼻的碳化合物尾气。蔓城对穹顶的修补催生了变幻莫测的微气候”,毒品与颓废伴随着这里的人们,人类何去何从?

受控制论的影响,赛博朋克社会改写了人类的伦理关系和交互手段,赛博空间只是个基于共同约定的定制幻境,但只要接入就会发现,这样的伦理环境使人类空间愈发拥挤。这个幻境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融入,放大刺激着人类的感官,淡化人对现实世界的感受,人类意识在网络世界成为流动的形式,如同数据漫游一般。《零伯爵》中便有“我们面对的是硅晶片海洋。赛博空间只是个基于共同约定的定制幻境,但任何人只要接入过就知道——那是一整个宇宙,而且每年都变得更加拥挤”。《神经漫游者》中凯斯享受着摆脱肉体的“累赘”在广袤的空间遨游,“让意识脱离身体,投射入同感幻觉,也就是那张巨网中”,“打开数据的丰饶天地”。主人公波比和凯斯一样,都是底层小人物,不断接入赛博空间,进行破冰之旅,这便是赛博空间为他们提供的生存环境,他们也于此体验着全新的感官互动。

网络的本质在于互联,信息的价值在于互通,借助网络提供的空间媒介,人类便可能突破肉体束缚,延伸自我与他者、自我与万物的伦理关系。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人类经历了自然选择、伦理选择和科学选择三个阶段,“科学选择强调三个方面:一是人如何发展科学和利用科学;二是如何处理科学对人的影响及科学影响人的后果;三是应该如何认识和处理人同科学之间的关系”。“蔓生三部曲”围绕人类与网络技术的关系,建构了基于现实又高于现实的“科学选择”的世界。

然而,蔓生之城又与现实空间有着明显差异,赛博空间注重生活中对于高科技的融入,而非物质层面的自然环境。仅仅依靠“数据”生活的人类脱离了大部分的生活日常,转而迷恋于机器与数据支撑下的网络,导致人机界限模糊不清。在《零伯爵》中,玛丽被住在大缸中的富翁维瑞克要求寻找艺术盒子,她并不喜欢冰冷的虚拟世界和拟感技术,“我刚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不是一块专门吸收悲惨的海绵,而只是钢筋水泥森林中区区一只脆弱的小动物”。达科·苏恩文认为科幻“作品中的人际关系和社会必须由读者去发现与人类有何相似或不同,才能产生意义”。玛丽所处的环境标志着人类彻底的异化,不仅是技术态身体对自然人身体去魅,而且是网络科技对人类伦理情感的疏离。

二、生存环境中的伦理选择

赛博朋克叙事风格以虚实交替体现出网络空间对人类的延伸,其维度不仅是物质的网络空间,而且是身体的、精神的、知觉的、心理的、文化与社会的。赛博朋克科幻小说的叙事往往是失焦的,“不知所云”“不知所指”,主体随着意识的存在而存在。鲍德里亚在《论诱惑》()中强调能指的无意义,很符合赛博空间的描写,永远指向无意义,永远是诱惑的效果,而没有一个确定所指:“空白的赛博空间。”网络空间是一个包罗万象的泛称,可以指信息空间或技术空间的各种以电脑或电子为媒介的沟通,人们在虚拟场所中完成彼此互动或获取信息,不一定需要在物理空间与他人共同在场。这一虚拟空间直接挑战了具身性的人类,也改写了人类身份认同与建构伦理关系的固定场所,这一疏离而冰冷的空间意象甚至可以使个人自由主义盛行,挑战了既定的伦理道德。

小说中的人物无论是底层偷取数据的网络“牛仔”,还是上层掌握技术的财阀,他们都在全新的伦理空间进行伦理选择。在《神经漫游者》中,凯斯显然受控于科技和毒品,他生活窘迫,“住在最廉价的棺材旅店中”,而一旦脱离了赛博空间和数据矩阵(matrix),凯斯反而找不到自由的自我意义。为了网络空间的虚无自由,凯斯疲于奔命,却在最后发现真正的幕后操控者并不是人,而是人工智能。换言之,他与莫莉或人工智能建立了新型伦理关系,“无论他在这‘夜之城’里……,转多少弯,抄多少近道,仍会在睡梦里看见那张数据网,看见明亮的逻辑框格在无色的虚空中展开”。可见,网络给予他全新的生存环境,他选择在虚拟世界与众多他者建构伦理关系。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一个人的伦理身份决定了他要做出怎样的伦理选择,在赛博空间下,他为了生存必须成为冷酷的牛仔,陷入无止境的斗争中,将死亡当作家常便饭,这就是他在网络空间中做出的伦理选择。

凯斯、波比和雇佣兵特纳都在经受身心的双重压迫。巴瑞城和蔓城是黑客生存空间的缩影,他们有各自的伦理关系与秩序,在群际冲突中,个体会牢牢捍卫属于自己的虚拟空间,维护网络空间的利益。巴瑞城环境总体压抑、肮脏而混乱,也将哥特帮、休闲帮、额叶帮、热狗人等“喜欢刀口上舔血挣大钱”的黑客们隐喻为生命不值一提的垃圾。靠技术重生的特纳感慨道“整个蔓城在呼吸——衰落、病弱、疲惫”,这是每个黑客做出伦理选择之后的痛苦。《零伯爵》重点描写了哥特帮:他们“死尸般的雪白脸色是硬性规定,哥特帮的头发必须乌黑。有几个体格不符合这种亚文化模板,波比知道最好离他们远点儿;矮子哥特帮成员是麻烦,而胖子则是嗜血狂人”。哥特帮的形象影射了忙于生计而又过着充满冒险生活的美国底层男性。

另外,网络科技还催生了更加“完美”的消费理念与消费社会,花钱就能买到好容貌,迪恩通过重新设置DNA抵御衰老而活到一百三十五岁,莫莉愿意消费自己的身体换取金钱……人类将一切想要得到的用货币衡量,殊不知自己已经丧失了完整的个性,逐渐被物化、被消费。人们把肉体和精神完全分离,审视自己的躯体的目光和审视其他物品一般无二。看似更加丰富的精神就在一次次消费中被稀释、被麻木。网络命运牵一发而动全身,沉迷于各种消费势必将人类拉入堕落漩涡,这是人类在网络时代共同面临的伦理困境与选择。玛斯和保坂两家巨人企业的战争,涉及利益无数,甚至企业雇佣的科学家们要为此付出生命,即使天才科学家也未能幸免。大型企业和财团控制着经济命脉,逼促人们不断消费身体与精神,而脱离伦理道德制约的科学选择最终却加速了伦理混乱。

三、赛博朋克文化与人性建构

朋克文化,作为一种混乱的亚文化,使后人类时代的小人物被禁锢在伦理混乱与自我迷失中,成为这种文化的奴隶,被跨境集团雇佣的人们甚至对自己的生命都没有选择权。小说用巫毒教书写黑客文化,突出了朋克这一亚文化特征。科幻小说的原型当然也离不开神话或巫术等非理性故事,弗雷泽认为,理性难以理解的仪式、神话或者制度,很有可能是源自早期文化发展阶段的遗留物。“巫术,作为一种自然法则体系,即关于决定世上各种事件发生顺序的规律的一种陈述,可称之为‘理论巫术’;而巫术作为人们为达到其目的所必须遵守的戒律,则可称之为‘应用巫术’。”赛博朋克本身就聚焦于来自街头的“低生活”,西方社会至高无上的“上帝”形象显然不适合街头文化,取而代之的是吉布森笔下的巫毒教。

如果说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描写了科技与财阀、底层小人物与人工智能等新型伦理关系,那么他的后两部作品《零伯爵》和《重启蒙娜丽莎》则以一种零散而晦涩的叙事风格,不仅从语言和篇章结构上显示出碎片式的失焦特点,而且在内容上以人物梦幻般的知觉、记忆和潜意识突出了人工智能对人类文明的“归零”和异化。自《零伯爵》之后,吉布森不再只描写网络“牛仔”等他者的边缘化生活,他将赛博朋克叙事人物扩展到各个阶层交织纵生的网络世界。总体而言,三部作品都将权力架构在赛博空间这种异质空间下,把现实中的主流权力话语秩序移置于网络,从网络这一现实与虚拟混杂的空间对人物进行经济、生活、思想上的控制。拟象和仿真、大众传媒、生物科技等技术对人类意识形态无限延伸所产生的权力控制,深刻地改变着整个世界的运转方式。无论是经济基础还是上层建筑,最终如同《零伯爵》和《重启蒙娜丽莎》的小说名一样,人类对自我的思考重新归零,才能重构后人类人文主义。

在《重启蒙娜丽莎》中,吉布森书写了自我救赎与人性温暖。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网络中,空间和物的意象多次穿插交织,当鬼魂的存在感消退后,安琪奔向现实中的场所,“顺着乱糟糟的海滩房屋向北望去,高低不平的屋顶让她想起了里约的居民区,她又向南方的殖民地望去”。在光怪陆离中,居民区和殖民地曾是人类文明的活动场所,表明在这个赛博朋克的城寨中,人并未完全离场。在现实中,安琪将自己的人生总结为三个阶段,每一段中的空间都是她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时常出现在她的记忆中。“她与洛阿共度的时光只是一场梦。”第一段生活空间是“玛斯生态建筑”,而随着父亲的去世,她的第一段生命随之结束。第二段人生“很短暂,节奏很快,非常奇异”,是在《零伯爵》中所描述的生活,她与特纳、波比、波伏瓦和其他人一起在新泽西一幢低收入安置房的第五十三层楼。

特纳与她经常探讨梦境中的空间与实体。第三段人生是洛阿指引她和波比所经历的现状,“她在新泽西认识了诸神,还有爱”。吉布森强调了被附魔的安琪对情感,尤其是对爱情的渴望。来自现实中不同阶层、城市和空间的两位年轻人共同在虚拟空间建构的伦理关系,“他们从真空中出生,安琪来自玛斯生物实验室洁净而荒芜的领地,波比来自百无聊赖的巴瑞城”。显然,网络和人工智能诸位神祇作为媒介,打通了人物的意识空间,将彼此联络起来。虽然来自不同的阶层,虽然后人类的去具身性让他们以各种方式存在,但他们同样无助而孤独,唯有情感才能在这一切虚无中重现一丝人性的温暖。这也是赛博朋克小说对人文主义思想的延续。

四、结语

吉布森的“蔓生三部曲”叙事上看似杂乱而失焦,但在碎片式的书写中,我们可以发现三部作品之间的关联。从《神经漫游者》以人工智能作为新型信仰之神的诞生,到《零伯爵》人类文明的归零隐喻,最终以《重启蒙娜丽莎》重塑了人性,开启了人类新文明。可见,作家无意解构虚拟现实的网络世界,也并非是对未来大数据时代简单的戏仿或描摹,而是立足于网络技术这一实体作为本体论,挑战了人类对世界、身份、情感的认知,同时也对人类传统伦理秩序的重构提出了种种可能性。因此,通过梳理与文本分析,可以进一步推动我们理解后人类时代特征,并做好充分的准备。

猜你喜欢

吉布森赛博朋克
朋克态度
OnePlus 8T赛博朋克2077限定版
吉布森 美网首位黑人冠军
PUNK SCIENCE
阿丽塔与“赛博朋克”世界
从城寨到屋村,寻找隐藏的赛博朋克之城
“食疗抗癌”:一场沸沸扬扬的骗局
“食疗抗癌”:一场沸沸扬扬的骗局
朋克男孩
男孩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