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新文学知识的再传播:《中国新文学运动史》生成论*
2022-11-07金鑫
金 鑫
内容提要:《中国新文学运动史》是较早的一部新文学专论,其前身是王哲甫在山西省立教育学院的授课讲义。与作家授新文学不同,王哲甫作为普通教员,讲授新文学主要依靠在铭贤中学、燕京大学学到的新文学知识。因此,《中国新文学运动史》中不简单割裂新旧文学的观念、对翻译文学的重视以及体例结构等,都受王哲甫学到的、接触到的新文学知识的影响。透过《中国新文学运动史》的生成,可以看到新文学的另一种传播方式:先作为学生学新文学,再作为教员教新文学,直接将新文学作为知识接受,再作为知识进行二次传播。
王哲甫的《中国新文学运动史》(以下简称“《运动史》”)在现代文学学科史上有着重要地位。黄修己在《中国新文学史编撰史》中评价它是“第一部具有系统规模的中国新文学史”,温儒敏在文章中认定它是“第一本专论新文学运动的文学史”。如果我们调整眼光,回到《运动史》生成的教育语境,就会发现该书的又一标志性特征——它是新文学知识化的一个显例,是作为教员的王哲甫对个人掌握的新文学知识的再传播,而他新文学知识的主要来源是在铭贤中学和燕京大学接受的文学教育。
一 在教学活动中发生的新文学知识集合
陈平原认为:“在20 世纪中国学界,‘文学史’作为一种‘想象’,其确立以及变形,始终与大学教育(包括50 年代以前的中学教育)密不可分。不只将其作为文学观念和知识体系来描述,更作为一种教育体制来把握,方能理解这100 年中国人的‘文学史’建设。……说到底,体例明晰、叙述井然、结构完整的‘文学史’,主要是为满足学校教育需要而产生的。”《运动史》的生成同样离不开教育,它是王哲甫为从事新文学教学编写的课程讲义。《运动史》的作者王哲甫虽然对新文学抱有热情,在读书和任教期间都曾发表过一些新文学作品和评论,但并不是作家,与当时的文坛也是疏离的。如他在自序中所说:“我不是著作家,更不是名士。我不过是一个劳苦的农夫,在文学园地里耕除草茅,为研究新文学的人们修一条便利的途径而已。”
新文学进入中学、大学课堂与作家进入新式学校任教是同步的。较早开设新文学课程的周作人、朱自清、杨振声、沈从文等人,他们开课就是将个人文学经验、观点、思想转化为文学知识。依据彼得·伯克的知识实践理论,他们的新文学知识实践的流程大体是依据个人文学经验采集优秀作家、作品,按照课程要求对采集内容进行分析,对分析后系统化的知识进行传播,学生接受后应用于学业。在“采集”“分析”“传播”“应用”的过程中,至少前两个环节有作家个人文学经验和观念的参与。王哲甫的新文学知识实践与作家们不同,他无需从第一文学现场采集优秀作家、作品,只要将个人学来的新文学知识按照课程要求进行分析,再通过课堂传播就可以了。概言之,他的新文学知识实践就是出于教学需要对个人既有知识的再传播。
关于王哲甫的生平资料不多,他参与教育活动的基本经历是:1919 年进入山西太谷铭贤学校中学部学习,1923 年中学毕业进入铭贤学校大学预科班,1925 年从大学预科班毕业升入燕京大学国文系,1928 年从燕京大学毕业回到母校铭贤中学担任国文教员,1932 年暑假从铭贤中学离职进入山西省立教育学院国文系任教,1933 年8 月离职。从山西省立教育学院离职后,王哲甫就结束了自己的教育生涯,据1937 年9 月刊印的《铭贤学校毕业同学录》记载,王哲甫的任职单位为开封印花烟酒税局。《运动史》就编写于王哲甫在山西省立教育学院国文系任教的一年。
王哲甫在《运动史》自序中称:“编著本书的计划,在三年以前我就有过这个意思,但是整天为衣食劳碌的我,少有执笔的工夫,结果只搜集了一些零碎的史料而已。这一年来因担任山西省立教育学院的新文学功课,给我一个很好的机会,得以完成我数年来所计划的工作。”之前三年未能完成的工作,大学任教一年即完成,可见教学的现实需要是《运动史》生成最重要的原因。
讲义因教学需要而生,讲究实用。随着教育部不断地规范政策和教员对学科认识的统一,到20世纪30 年代讲义的体例已基本稳定下来,如分章节立标目、概述与举例结合、局部体量均匀等都是讲义突出的体例特征。王哲甫编撰《运动史》也遵循了这种体例。第一、二章介绍背景,三、四章介绍事件,五、六章介绍创作,七、八章介绍两个专题,九、十章为资料附录。章节题目明确,同类型章节体量大体相当,既有宏观概述也有典型例证,章下设若干小的知识点。但《运动史》典型的讲义体例并未得到认可,出版后还遭到批评。如,傅红蓼在《“中国新文学运动史”》中批评《运动史》“除了这三章(前三章)之外,其余七章都是一些史实底记载”;贾则复在《评王哲甫的新文学运动史》中批评《运动史》是“割据式的组织”。以今天的文学史眼光,上述批评不无道理。但讲义首先是满足教学需要,教员编写讲义时,对达到相关课程要求的重视程度要远超过讲义结构的严谨性。根据山西省立教育学院的规定,王哲甫讲授的“新文学研究”为国文系必修课,具体的课程要求为“详述新文学之起源、特质、个性,形式及趋势,并论其对国家社会之影响”。所以,《运动史》前四章“什么是新文学”“新文学革命运动之原因”“新文学革命运动之经过”“十五年来之中国文坛”基本上是针对课程要求设置的。
前四章基本完成了课程要求,那后面几章又是从何而来呢?这里有几个值得关注的细节。根据课程要求,新文学研究讲授一学年,四学分,每周授课两小时。而王哲甫在《运动史》的自序中提到,“每天除了四小时的功课以外,常是独自伏书案上不息的工作”。新文学研究课每周仅授两小时,他自称每天四小时功课,而且自序中只说“这一年来因担任山西省立教育学院的新文学功课”,并未明确列出课程名称,所以王哲甫在山西省立教育学院的一年可能还讲授其他课程。在国文系的必修科目中有“名著选读”,每周两小时,四学年八学分,“课程研究中国古今名著之古文、骈文、诗、词、戏曲、小说、国语文思想情感辞藻足为模范者,详加讲释,以养成学者之创作能力”,四个学年同时开设,且包含国语文文章,因此王哲甫很有可能讲授名著选读课的新文学部分。国文系还有一门必修课为“文学研究法”,“讲述新旧文学之体制派别与研究之方法”,每周两小时,二学年四学分,这也是王哲甫极有可能承担的课程。两门课程涉及新文学作家、作品、体制、派别,再加上新文学研究课的举例,构成了《运动史》的后六章。
从王哲甫在开课前三年就有编著新文学课本的打算,以及在山西省立教育学院授课一年后即离开教育行业看,他有可能是将《运动史》视为自己从事新文学研究和教育工作的总结,把几门新文学课程讲义集结在一起进行出版。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运动史》有可能是王哲甫讲授的几门课程的新文学知识的集合。
二 在学校学得的新文学观念
葛兰西认为,创造一种新文化,并不是一个人原创性的发现,而是要通过批判性传播使新文化成为真理,成为重大社会活动的基础,成为一个共同使命、智力与道德秩序的要素。这种情况也体现在新文学的产生与传播上。新文学通过作家任教进入现代学校,又通过学校教育传播,逐步成为社会广泛认同的文学,汇入人们的文学知识。王哲甫在铭贤中学接触新文学,在燕京大学接受新文学作家传授的知识,形成了自己的新文学知识体系,到山西省立教育学院任教后,又将自己的新文学知识通过课堂再传播。如果说周作人、朱自清、沈从文等作家是因作新文学而授新文学,那么王哲甫更多是因学新文学而授新文学。
虽然我们无法将王哲甫在铭贤中学、燕京大学学习的新文学知识与《运动史》的内容一一对应,但还是可以从一些具体内容上看到学校教育对王哲甫和《运动史》的影响。首先就是不简单割裂新旧文学的态度。
《运动史》第一章题目为“什么是新文学”,这既是对核心概念的界定,也表明了作者的立场。“文学本来没有新旧的区别,新文学这个名词,是民国七八年文学革命运动以后,经常见于书报杂志上的,以前概不多见。新文学的取义,不过是对于昔日传统的旧文学而言,是中国文学上的一种革命运动。然而新文学与旧文学之间,也不容易划出一道鸿沟来,很精确的区分它们。”在第一章的最后,王哲甫再次强调:“第一我以为文学本没有新旧之别,所谓新文学的‘新’字,乃是重新估定价值的新,不是通常所谓新旧的‘新’。”不简单割裂新文学与旧文学的关系,与朱自清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和苏雪林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类似,但王哲甫不是新文学的亲身参与者,他对新旧文学关系的认识主要受到铭贤中学、燕京大学文学教育的影响。
在当时,铭贤学校高中文科课程有党义、国文、英文、历史、伦理、法制、心理学、医学、哲学、文学修辞、新文学、体育等,专设新文学课,对新文学的重视程度甚至强于很多大学的国文系。开设新文学课程,新文学书籍自然成为铭贤学生的阅读书目。据铭贤学校1930 年“高级中学各科学程一览”,章锡琛《新文学概论》、鲁迅译《苦闷的象征》、胡适《论短篇小说》、孙俍工《新诗概论》《戏曲作法讲义》、汪馥泉《戏剧概论》等都是高一年级的精读书目;鲁迅译《出了象牙之塔》《热风》《呐喊》,郭沫若《文艺论集》《橄榄》,郁达夫《寒灰集》、张闻天《旅途》、庐隐《曼丽》、欧阳予倩《剧本汇刊》、刘半农译《茶花女》、焦菊隐译《女店主》、田汉《咖啡店之一夜》为高一略读书目。铭贤学校不仅重视新文学,同样重视传统国学教育。1925 年铭贤学校国学研究会成立,王哲甫撰写了《本校国学研究会成立记》,宣传国学之价值,发出“整理国故”之倡议。研究会定期授课,侯之麟讲《书经》、徐正之讲《中庸》、李墨斋讲《春秋左传》、王重庭讲《庄子》、白序之讲《诗经》……从倡议的内容和开设课程的情况看,铭贤学校有着较为浓厚的国学氛围,国学教育达到了比较高的水平。而王哲甫参与国学研究会并撰写成立记,足见其在国学方面的兴趣和积累。
1924 年12 月,正在读大学预科的王哲甫在《铭贤校刊》上发表了题为《我对于新文学的意见》的文章,文中明确提出:“以我看来这两样各有长处各有短处。新文学活泼明显,其缺点在肤浅。旧文学雄厚深奥,其缺点在拘束。最好新旧并存,旧文学让专门学识者研讨。新文学让求普通智识者讲求。这样一方面可保存数千年的国粹,一方面可以促进新文学的应用。岂不一举两得么?”铭贤学校新旧文学兼顾的特点,使王哲甫对新旧文学都有比较系统且深入的认识,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新旧文学并存的观点。在铭贤学校持此观点的并非王哲甫一人,《铭贤校刊》1924 年第1 期刊发了名为《我的国文之研究》的文章,文中说道:“现在新思潮新文化的巨子暴发,全国学子都服从在他专制势力下,就像一片弱草似的,随风披靡,又像从前八股家人云亦云揣摩的;只是风气万口一声,千篇一律;所以始而腐继而具。再降一等,就被人人骂为烂墨卷了,要知道我们固然不屑为古人的奴隶,难道说就不敢不为今人的奴隶么?”作者对新文学的审慎,对新旧文学平等看待的态度,与王哲甫如出一辙,反映出铭贤学校新旧文学教育并重对学生文学观念的塑造。
铭贤中学潜移默化地塑造了王哲甫新旧文学并重的观念,燕京大学则将新旧文学的关系作为知识直接传递给了王哲甫。
王哲甫1925 年进入燕京大学国文系学习,虽然这一年燕京大学取消了新文学部和中国古典文学部的分组,但卸任新文学部主任的周作人仍在国文系继续推进新文学课程建设,这一年他亲自主讲的课程就有四门——“近代散文”“文学讨论”“翻译”“日本文学”。到1927 年,周作人开设的课程有了较大调整,之前一直开设的“文学讨论”停开,改为“新文学之背景”,课程主要目的是“选录文章,说明中国文学革命以前的文艺状态,并略述世界潮流,使学者明了‘新文学’发生之原因,考察‘新文学’上传统之因革,与外来影响之调和”。从课程目的可初步了解两点:第一,王哲甫在周作人的课上读到很多讨论新文学与旧文学关系的文章;第二,与旧文学和世界文学的关系成为王哲甫认识新文学的重要角度。周作人课上具体讲授的内容,由《关于近代散文》一文可以看出其与《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大体一致。“十一年的夏天承胡适之先生的介绍,叫我到燕京大学去教书,所担任的是中国文学系的新文学组。……我最初的教案便是如此,从现代起手,先讲胡适之的《建设的文学革命论》……这之后加进一点话译的《旧约圣书》……接着便是《儒林外史》的楔子……大概在这三数年内,资料逐渐收集,意见亦由假定而渐确实,后来因沈兼士先生招赴辅仁大学讲演,便约略说一过,也别无什么新鲜意思,只是看出所谓新文学在中国的土里原有它的根……”
王哲甫以“革命”作为关键词界定新文学,本质上与周作人在《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中从主义和态度上梳理文学史是吻合的。具体到不能简单割裂新旧文学的观念,是王哲甫在铭贤中学和燕京大学学习新文学积累下来的文学知识,他授新文学课程,很自然地会把这一观念作为知识写入《运动史》,传递给学生。
三 在文学教育影响下形成的体例结构
《运动史》是王哲甫新文学知识的集合,缺乏系统性,我们考察《运动史》的结构需要分开来看,前四章作为第一部分,后六章作为第二部分。前后两部分的结构设置都与王哲甫学习的文学知识有一定关系。
《运动史》第七章是翻译文学,王哲甫为翻译文学设专章,与他长期在教会学校学习有关。铭贤学校和燕京大学都是近代知名的教会学校,学校开设宗教课,可以公开布道传教,宗教氛围浓厚,基督教不仅成为很多学生的信仰,还成为他们认识世界、思考问题的重要角度和方法。王哲甫在两所教会学校学习了八年,在这里接触到了新文学,因此,他对新文学的认识、理解与宗教是分不开的。《运动史》第二章“新文学运动之原因”,远因第二条就是佛教的传入,认为“讲到新文学运动,不得不追溯佛经对于后来白话文学的影响”;近因第一条为西洋文化之输入,认为“基督教圣经的翻译,为要使一般平民都容易明了,所以译文极其明白浅显,可以为白话的模范”。第七章“翻译文学”开篇即指出,新文学迅速的进步“受外国文学的影响,也是一大原因”,后面介绍外国文学的具体影响,又是从佛教、基督教传入说起的。可见,宗教传入以及由此衍生出的翻译文学,深深嵌入王哲甫对新文学的理解和认识,设专章在情理之中。
除了教会学校的影响,王哲甫为翻译文学设专章还与燕京大学国文系的教育有一定的关系。燕京大学“当权者并无多少中国传统学术背景,对新文学较少反感——新文学和西方文化、文学本来就有一种很亲密的关系”,因此,新文学能够在学校里受到重视,正式开设课程。周作人1923 年进入燕京大学讲授新文学直到1933 年,不仅课时量一直很丰满,其间还担任过现代文学组主任和课程改革委员会负责人等职务,可算作燕京大学新文学教育的掌门人。燕京大学主张给任课教师充分的自由,正如校长司徒雷登所说:“我的任务是让老师尽可能自由地去从事他们的工作。”周作人在翻译方面成绩卓著,这些自然会融入其开设的近代散文、日本文学史、新文学之背景、翻译实践等课程中,对学生产生影响。
《燕大周刊》是燕京大学学生的自办刊物,王哲甫1925 年入学,到1927 年刊物停办,经历了刊物在新文学方面影响最大的几年。徐志摩、沈从文等都曾充分肯定《燕大周刊》对于新文学的积极意义。周作人对《燕大周刊》影响很大,被称为刊物的导师。董绍明是《燕大周刊》的第二、三任学生主编,他深受周作人以翻译为胜业的影响,曾在《本刊周年杂感》中谈道:“我很钦服周先生在《自己的园地》的序文中说的几句话……所以我们应该少作多译,这才是胜业。”因此,《燕大周刊》经常刊发翻译文学和讨论翻译的文章。这对燕大学生(包括王哲甫)对新文学的认识都有一定影响,翻译文学很自然地汇入他们的新文学知识体系。
《运动史》是最早出现的新文学专论,王哲甫在编撰过程中没有可借鉴的成熟体例。但有一个有趣的现象,《运动史》前四章与朱自清在清华大学讲授新文学的讲义《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前两章的体例结构基本一致,只是后面介绍评说文坛思潮、创作情况时,王哲甫以时间为经、体裁为纬,朱自清则相反,是体裁为经、时间为纬,但每种体裁都是先讲理论,后分析评说作品,不过二人看到对方讲义的可能性非常小。这种不谋而合反映了现代大学教育的系统性对课程结构的影响。在课程体系中每一门课程都不是孤立存在,较晚出现的新文学专论课,不免会受先前开设的相关课程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运动史》,尤其是其前四章的体例结构,受王哲甫接触到的文学教育形态和范式的影响。
新文学进入大学国文系的课程体系不是一蹴而就的,直到1939 年8 月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大学各学院分系必修选修科目表》,才将“各体文习作”列为国文系“必修”科目,将“现代中国文学讨论及习作”列为国文系“选修”科目。在这个过程中,国文系的新文学教育经历了一个由隐性到显性、由分论到综论的过程。隐性、分论课程,为新文学研究、新文学史等综论课程提供了教学素材和范式上的借鉴。
早期的新文学教育是通过作家开设写作类课程实现的。民国时期大学的国文系普遍开设文艺习作一类的课程,这与当时国文系将作文列为教育目标有密切关系。例如北京大学国文门文学科的教育目的中就有“使学者巡研作文之妙用,有以窥见作者之用心,俾增进其文学之技术”。而王哲甫就读的燕京大学将国文系的创办目标定为“生产受过训练的作家”。由于文学创作经验很难以知识的形式在课堂传播,杨振声、沈从文、冰心等很多作家选择在文艺习作课上品评作家作品。王哲甫在燕京大学读书期间,习作课由冰心开设,课程安排就是“每星期习作一次,以白话文学为限,如日记、诗歌、小说、戏剧等,其余两小时则选读中外优美文学作品,以资示范”。广泛开设的文艺习作课使作家作品品评成为新文学教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为新文学专题课、综论课提供了素材。
除了习作课,新文学还作为文学史的尾巴进入国文系课堂。黄修已在《中国新文学史编撰史》中指出:“带着新文学尾巴的中国文学史著,在建国以前还真不少……”而这些文学史很多都曾用作国文系的讲义。谭正璧1923 年在上海神州女校讲授文学专修课的讲义《中国文学史大纲》,第十一章为“现代文学与将来的趋势”,介绍新文学的兴起与发展,并对新文学的未来进行了展望。陆侃如、冯沅君在中法大学、安徽大学、北京大学等学校讲授文学史的课程讲义《中国文学史简编》,第二十讲题目为“文学与革命”,内容涵盖晚清“三界革命”“白话文运动”“无产文学运动”,着重从文学运动角度介绍新文学发展史。不仅新文学作家和支持者讲授文学史带有新文学的尾巴,像容肇祖这样立足传统国学的教员,讲授文学史时也会涉及新文学。他在岭南大学、辅仁大学讲授中国文学史的讲义《中国文学史大纲》,第四十七章为“民国的文学及新文学运动”,介绍了文学革命和几位重要的新文学作家。讲中国文学史一直讲到新文学,与教员对新文学的态度关系不大,主要是在现代性史观影响下,对述史完整性的追求,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文学史作为国文系普遍开设的骨干课,讲新文学多介绍文学革命、新文化运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新文学专论课讲新文学的方式,而文学史较为成熟的结构形态也影响到新文学史的述史方式。
王哲甫就读的铭贤学校以“学以事人”为校训,强调“学以致用”“学用结合”。受学校教育理念的影响,铭贤学校的学生较早就有了职业志向。1924 年铭贤学校对学生做过一次职业意向调研,结果显示有71%的受访学生有专一或宽泛的职业意向,专一职业意向中选择从事教育工作的有17 人,宽泛职业意向中选择改良社会的有31 人。王哲甫在铭贤学校学习4 年,从他学习和最初的职业经历看,从事文学教育当是他在铭贤学校和燕京大学学习阶段的职业志向,为从教而学习,使《运动史》的生成与他的学习有了更密切的关系。王哲甫的《运动史》不是个案,它代表了新文学在学校的另一种传播方式,一批教员虽然不作新文学,但是他们学新文学,然后授新文学,以纯粹知识传播的方式推动了新文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