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乡书
2022-11-05乔丽傣族
乔丽(傣族)
每一个长大了的孩子,都会离开故乡。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或长或短,生命里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离开血脉之地,飘荡蛮荒与他乡。
偏偏,一转身离开的,要付出一生的思念来偿还。
说起“故乡”,我想很多人可能和我一样,脑海里第一反应总会有两个对应的地理名词出现,一个是出生地,一个是成长地。或许还有人拥有更多的“故乡”:远走他乡寻求生存之地,久而久之,渐渐扎下根系,他乡便成故乡。
我的出生地在云南瑞丽市,一个远在中国西南边陲的少数民族小城市 —— 再久远一些的日子里,它仅仅是一块行政意义上为“县”实际意义是村庄的土地。
瑞丽终年有竹,山水长青,夏季多雨湿润,冬季温暖干燥。田坝绿得浩浩荡荡,星罗棋布的总是那些有着细长腿的鹭鸶,它们喜欢远眺,偶尔低头,用尖嘴理一理白色的羽毛,修长的脖颈自带优雅迷人的弧线,腿总是缩起来一只。小时候的我一直好奇它这样的姿势,就老想找机会去吓吓它,看它会不会惊跌或仓皇飞走。
我的一生都在出走。小时是因为逃离,大了是因为好奇,再往后,就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生命习惯的姿势。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喜欢安稳波澜不惊的生活,有的人却无法长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圈养的猫狗,野生的虎豹,海里的鱼,空中的鸟,都有它们的生命觉得最舒适空间的标准。
曾经有一段时间疯狂考各种证,记者证、美容师证、心理咨询师证……一位女同学特别不理解,说我这个人是毕业以后离书本越远越好,读书的时候读怕了,你倒是相反,上学时候不见你读成学霸,现在这么读不累噶?确实不累,不停地补充新知识让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贫乏,对这个世界的探索越来越渴望。
每每需要回忆家乡的时候,很奇怪,我想到的并不是那条备受赞美的瑞丽江,也不是那首《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而是从家到学校要经过的一片坟地,一个竹林,一个阴森森的停尸房,和一条莫须有的蛇。在我童年记忆中,它们是重要的组成版块。
家所在的位置那个时候还不叫新光路,依稀记得好像是叫“新光村”,或是“新民村”,父亲的单位就在“村”里,矮矮长长的两层小楼房,上面一层是办公室,楼下则是住家。民族医院仍然叫民族医院,但规模自然比不上现在,医院和家之间是一条看得见青色淤泥的小河沟,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腥味。顺河是一条小路,穿过一片坟场,一个个用水泥堆起来的坟包横东竖七。那是我们小孩子用来比试胆量的绝佳场所。
最常见的做法是小伙伴远远地冲上某一个坟包,站在上头双手叉腰,得意扬扬地俯视我们,仿佛君临天下。其他小伙伴为了显示自己胆量不输给任何人,也就接二连三地占据一个个坟包。其实我心里头挺怵的,但是又不甘示弱。虽然我是一个女孩子。
坟头上通常都会有一个洞,洞里有土,往往会长出一些青草来,我印象中的那丛草历来都是青黄青黄的,萎靡不振。这种奄奄一息的状态也令我莫名惊惧,会联想里面埋着的人是不是会恶狠狠地盯着我们的脚底板看。一开始时爬上去手脚冰冷,心里很绝望,不知道会不会受到什么莫名的惩罚。
而事实上,每次爬完坟头回去,连个噩梦都没做过,胆子就愈发大了。
多年后,麓川书院落户在两个移民村庄的交界处,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头之上,由一座废弃20年的小学重修而成。后面的山,疏疏落落地隆起很多坟包,就像小时爬过的那些坟一样。也或许是有了小时候的“训练”,从住进来的第一个夜晚,我就不曾害怕过。只是有时候看着那片月下黑黢黢的林子,不禁会想,这些埋骨此地的人,星寒风冷,魂游魄荡,不知道又有什么意思,好的话一年得“见”一次孩儿孙辈,差的,或许就成了荒冢。倒还不如一把火烧了这红尘俗世的皮囊,落得清净。
先说那条莫须有的蛇,很奇怪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说法:说是在这条路上,有一种红色的蛇,它从不攻击人,但是它喜欢跟人比高,矮的那个会当场死掉。听了莫名害怕,天天上课放学都会记得带一支木棍或者雨伞,因为如果遇到那条喜欢比高的蛇,这些东西可以增加你的高度,就不会死啦。
至于停尸房,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多年前的某个夜晚,月光铺满整个大地。晚自习回家,走在我身后的一位女孩子突然喊,你这个爹都不要你的野孩子,不要跟我们走在一起!猝不及防,鸭子一样嘎嘎的声线锋利准确地扎进我骨头里去。我愕然转身,她伸出来的手指正指向我,无处可逃。我至今记得她的喉咙发出的“嘶嘶”声,仿佛一条被掐住了七寸的响尾蛇,那是她瘦瘦的脖颈被我掐住后挤出来的奇怪声音。同行的小伙伴们大约是吓坏了,有那么一小会儿是一动不动的,但马上便不约而同冲上前来,左左右右地牢牢缚住我双手,死命将我拽开,然后拉着她仓皇离开,那女孩一边跑一边尚自不甘心地转过头来嘶喊:“你这个没爹的野娃娃!”我脚一软瘫坐在小路上痛哭。停尸房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坟场被青白色的月色浸润,风一阵一阵地吹来,坟头上的荒草像一个醉鬼般左右踉跄。当时幼小的我心里却没有一丝害怕。
荒凉的月光,浩浩荡荡的荒,无边无际的凉。
死去的人,哪里有活人可怕呢?
那个时候,是父母刚刚离婚不久的日子。妈妈带着我住在单位分给的房子里。房子可能也就是100平方米左右,对于两个弱小的女性来说,这样的面积显然还是太大了点。说话时能听见回音,带着阴冷的潮湿。
来自四面八方的嘲讽讥笑和欺负,就像生根粉和营养液一般,将我心头的恨,日甚一日地培植,养育,疯狂生长,直到藤蔓一般缠满我全身。濒死感伴随了我的整个青少年时代。我怨恨母亲,恨她将我从父亲和哥哥身边带离;恨她带给我数不胜数的伤害。无数次,我想要离开家。
因为,这意味着离开她。
“离异家庭”“单亲孩子”这些关键词对任何一个孩子来说,在某方面来说都意味着不完整,意味着生活某个角落的崩塌,意味着他们的人生还未开始,可能已经是一片废墟残垣。
是的,我们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几千年来固守“传统”的中国式婚姻关系正在经历一场巨大变革所带来的撕裂与疼痛。美国儿童心理学家朱迪斯·沃勒斯坦在她长达25年的研究中发现离异家庭中的孩子:“三分之一以上的经历了轻度至重度的抑郁期,还有不少苦恼且学习成绩低于智商的学生,很多孩子为建立和维持恋爱关系而苦苦挣扎。”
父母离异引发的诸多伤害来自四面八方,与我的青春期狭路相逢短兵相接。
我以为避开伤害的唯一办法就是远离家,可是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对于逃离这样的事情,熟悉又陌生。我也无外如是。怎么逃呢?逃出去以后呢?你有能力在家以外的空间生存?那么,我就叛逆吧。
逃课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招式,半夜偷偷跑出去跟那些所谓的“小半截”玩耍,不会抽烟喝酒,就在旁边看他们吃喝玩乐都可以很开心,因为我又干了一件让她不爽的事情啊,爽!其间遇上过一次械斗事件,在路边摊吃烧烤,正火热着,突然一条板凳飞到我旁边,扭头一看,妈呀,邻桌打起来了!桌子凳子杯子横飞,乱哄哄的场面也不知道谁拉着我跑到一边去躲开了。这一次没长记性,还敢出去。直到有一次,被其中一个少年意图非礼,惊得拔腿就跑,慌不择路地藏到一户人家的柴房里去。黑黢黢的空间,影影绰绰的影子,时不时还有一两声突兀的猫叫声,我脑袋嗡嗡作响,口干舌燥,那少年四处找不到我,悻悻地走了。这次以后,才算自己收了自己。也不劳母亲一天到晚哀哀戚戚地找我了。
母亲终于还是嫁人了。其实也无所谓,对我来说都一样。长大以后,我自然原谅了她。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想要保存再生家庭“完整”的中年妇人,她以为一个小孩子吃饱穿暖就足够。
离开她,离开家,离开这块土地。
这声音日夜轰鸣。
18岁生日那天晚上,我背上已准备好的行李包,做贼一般,蹑手蹑脚地出了家门。
从家到大路,有一条大概500米的狭长小路,我的脚步踏在上面,竟没有一点声响和分量,仿佛月光比我更热闹,它慷慨地让黑夜不黑,亮如白昼。我举目四望,心中眷眷不舍:这,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啊!一直想要离开的不是吗?可是心里为什么有一种被生生拔除的疼痛,我的根,我血脉相系的土地啊,难道从此以后,只能做一朵无根的浮萍了吗?
远方啊,远方有什么?远方是一无所有的空。
前所未有的凄惶中,我登上了开往昆明的客车。
这是一次颇具神秘意义的出走。
昆明,一座百万人口的省城城市,在没有任何信息互通的情况下,我和父亲,竟然在这偌大钢筋水泥的丛林中,遇上了。父亲大吃一惊,将我带回酒店,同吃同住,须臾不许离开身边。
因从何起,果自何来?我至今无法释义。
远方有什么?我什么都还没看见,就又回来了。
2020年9月12日,已经平静下来的瑞丽因为邻国一个偷渡者的到来,又进入新冠肺炎疫情的恐慌期。因为偷渡客被确诊为阳性之前,足迹几乎遍及整个城市:健身房、菜市场、餐厅、小区的所有区域……比起半年前的武汉封城,我们感受到了更为强烈的恐慌。
母亲七十岁,侄女儿六岁。她们是我最大的恐惧来源。
封城前夜,我思虑再三,跟母亲说:我把你和侄女儿送出去吧,去昆明住一段时间,去到以后就待在房间里,哪也别去,过十四天以后再出门。
母亲错愕地看着我:那,家呢?
我把你们送到以后就回来,不要担心。
不去。
……为什么?
你不走,我们哪里都不去。
这一句话封住了我的嘴。我还能说什么呢?如果我能理解一个母亲的话。
大年初一,准备去雷奘相。它拥有700多年历史,东南亚八大佛寺之一。准备出发时见母亲弯着腰在厨房外扫地,顺口问了句:“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雷奘相?”
“雷奘相?是什么?”母亲一脸茫然,直起身子问。
“一个傣族的佛教奘寺。”
母亲犹豫了一下,把扫帚放下拿了随身的小包就上车。其实在家困了这么多年,她也想多出去走走的,也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和子女们在一起,去哪里并没有关系。
雷奘相这样的地方,母亲并不感兴趣,也听不懂我们在聊什么,可是她并不言语,只是围着寺庙四处转转瞧瞧,一下下过来听听我们有无归意。至家,下车她便进厨房系了围裙做饭。
看着她忽而忙碌忽而静止的背影,我心头发酸。自年少出走未遂那次回来,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叫出一声妈妈,始终不能毫无芥蒂地跟她开玩笑拉家常,就连和她单独在一起都觉得无比尴尬,暴躁,烦躁,不安,板着脸。真正从内心的改变是从某次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开始发怒,她流下泪来,说,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为这个家扛起的这一切。对于以前的事,我一直都很后悔很痛苦,我对不起你,所以这么多年来只想努力补偿你。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到母亲发自肺腑地忏悔,汹涌的悲伤和委屈冲垮了厚厚的藩篱。我说够了,这些年来,无论之前你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都已经足够补偿,你不欠我什么,真的,以后不要这样了。她哽咽着点头,双目红肿。我看着她,想起以前她经常对我吼的一句话:早知道生下来就把你给掐死!而我以同样的暴烈回应:我让你生我了吗?我要是能选择,我宁愿你生出来的孩子永远不是我!唉,这么多的前尘往事啊……我在心里轻轻地拥抱了她。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神祇,她,现在已修成我现世的佛。
很多人会将地理名词“瑞丽”当成八九十年代上海比较有名的一本时尚杂志,当地人都知道“瑞丽”其实还叫作“勐卯”,这是一个傣族名字,意思是有雾的地方。从这能估摸到这块土地的地势是盆地,终年多雾而湿润。1931年8月,云南省主席龙云嫌“勐卯”这个名字“不但毫无意义,且系土名译音,亟应更改:以垂永久。”次年5月30日,龙云回勐卯设治局长李典章:“……查该局长所拟鼎新、瑞丽、西屏三名,以瑞丽二字较有根据,当于五月二十四日提经本府第二九五次会议议决,将勐卯改为瑞丽记录在案,除咨请内政部转呈核定再为饬遵通行外,仰即先行知照,此令。”所以,勐卯便成了“瑞丽”。知道这段历史后,每每提及“瑞丽”一名之来由,我便觉得感慨和惋惜,龙主席啊龙主席,可惜你不懂得少数民族的语言,不懂也不去了解,竟然说“毫无意义,且系土名”,浪漫的雾起之地,就这样成了祈福句:祥瑞美丽。不过听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瑞丽名字来源于瑞丽江。它平静温存,轻声细语,永不咆哮。
瑞丽和邻国缅甸,不过是一条瑞丽江的距离,水的清凉与渡船的温暖,国度的遥远与人类的靠近,奇怪的反义词带来奇特的居住体验。
瑞丽江曾经是我最爱的地方之一,在江边看月,有无边的浪漫。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夜静水寒鱼不食,空船满载月明归。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这样的诗词带着所有的前朝往事,潺潺而来,淡淡的忧伤,久违的相思,忽如潮水。芦苇轻摇,证明有风路过。
为了挨近孩子读书的学校,朋友刚买了新房,位于昆明南区,环境惊人的好,空气中弥漫着玉兰、海桐、石楠、女贞迷人的香气。朋友跟我说,这里的房价跟别的区比起来,并不算贵,因为这里的土地是70年代填海造田而成,当时全国处于比较贫困的时期,在“向滇池要粮食”这句口号下,浩浩荡荡的填海工程开始了。直到40年后,又把这些跟滇池“要”来的土地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瑞丽江没有遇上要粮食的手,却在人类历史进入经济快速发展的时间里,遇上了另外一双手,要钱的手。它被一点一点地蚕食,那些流动的血脉,变成了高尔夫球场和饭店。看着它越来越孱弱的身躯,我心疼得无以复加。这是时代的错,是人性的弱,是岁月之斧不小心劈错后留下的泪痕。
时间空无一物,吞噬万物。它空荡荡无所见,却拥有蛮荒之力。岁月成了人类记录时光的方式。除此之外,不甘心轻飘飘走过的人类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大地凿下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
他乡是如此的空,无着无落的空。走了半生,兜兜转转,那条系着灵魂的无影之索,牵引着我回到最初的地方。
人生,原来不过是在跳一首圆舞曲。
三个月前,我还在家乡。清晨起来,除了雨水滴落的声音,窗外没有呼啸的车,没有吵闹的孩子,所有一切的嘈杂都没有。继畹町之后,陇川和盈江也开始居家隔离了,村寨开始通知做核酸检测。疫情猛烈,虽然很想帮上一点什么,为我们的家,为我们的亲人朋友们,可是发现,好像在家安心待着,就是最大的帮忙。
侄女儿下个月满7岁了,因为疫情的原因,上个学也是断断续续,大多时间只能上网课,她爸爸在隔离酒店上班回不来,做姑姑的我就只能尝试着给她慢慢接触中国传统文化,学着在喜马拉雅里录唐诗,给她跟读,但效果堪忧。
朋友问我,居家隔离会不会很难受?
我想了想,如果不需要为生计问题发愁的话,居家隔离好像也不错。每天的时间从早上7点到晚上12点,除去睡觉和吃饭时间,几乎都排得满满的。临帖、看书、运动、写稿子,都是挺耗时间耗精力的事情。
经此非常时期,有些书里的语言,结合现实来看,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家乡从去年春节前开始,因疫情几度居家隔离后,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幸福感和经济收入呈滑坡一般地下行,更谈不上安全感。大家苦中作乐说吃土了吃土了,其实,土哪里够吃?这么多人。再说了,想吃土都出不去。
何去何从,是留还是走,已经和情怀无关了,只和大地有关,和大地上生存的我们有关。
因为人的生命形式是一样的,所以这无关是身体的困境,还是心灵的桎梏。我不由得反思米兰·昆德拉在其《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所说的一段:“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
反反复复的疫情期,一考验被困者的心理承受能力,二考验大家的经济实力。吃穿无忧的时候,生活得正如他的另一段:“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是一个半真的存在。”
是的,就是这样,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是一个半真的存在。没有负担的人,很难感知需要考虑每一顿米饭来源的人的苦恼。
而如今,长达两年的全球疫情,尤以家乡更甚。而城中老百姓,包括我等被认为略有薄产的人,一样陷入了生存的危机中。现实无比真实贴切地阐释了“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的含义。
这场疫情,打乱了所有正常的生活秩序,极大地破坏了生存环境,多少人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只好挥泪别乡。我,就是其中一个。
人人尽说江南好,江南只合游人老。
初冬的昆明,楼下的山杨树和银杏,错错落落地黄了,山茶的花苞也打开了,星星点点的玫红。红嘴鸥早就从遥远的西伯利亚来到温暖的昆明城,如同落入人间的云朵,白生生地游弋在每一个闪着波光的水面上。
一切都很好,充满生命的气息。
阳光,雾气,山峦,湖水。
高速公路,穿梭的人群与车流。
可对于一个思念家乡的人来说,除了一个名字之外的所有地名,都是他乡。一个离乡的人在意的是田园旧主今余几?只怕是鸡犬荒村恐渐无。
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他乡没有尾巴大大的竹林,竹林下没有裹着毯子谈恋爱的小卜少和会唱情歌的小卜冒;他乡没有一条叫作瑞丽江的长河,没有一座叫作勐秀的山,没有一个会做酸扒菜给我吃的女人,没有一个叫作家的地方。
是的,没有了摇曳的凤尾竹,月亮停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