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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为什么会跑

2022-10-29于芳潇

山东文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五金爸爸

于芳潇

在认识何鸿志以前,麦吉经常会做一个内容几乎相同的梦。在雾气腾腾的树林里,她辨不清方向,除了高耸入云、枝叶相连的大树,就是一人高、密织如布的藤蔓。各种鸟叫声渐次响起,听着让人头皮发麻。还有大大小小的野兽从荊蕀丛中快速穿过,厚实的皮毛和野草、野藤条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

她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多么绝望啊!双手环成喇叭,朝四周用尽力气大声呼喊,没有一个人影出现。每当这时,麦吉都会特别焦躁,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面前一飘而过,速度很快,携着一股凉风。麦吉随着,他就往前飘。麦吉停下,他也停下。麦吉很想看清他的容貌,却总是失望,因为那人的脸宠隐在云雾中。男人带她走出树林,踏歌而去,回音在崇山峻岭间连绵不绝。

麦吉很感激这个梦中为她带路的人。

认识何鸿志后,麦吉认为梦中的人是已去世很多年的父亲。父亲去世时,她刚刚十二岁。二十年过去,父亲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何鸿志四十七岁,足足比麦吉大了十五岁,算起来只比父亲小五岁。后来,母亲李大菊知道这个老男人只比自己小三岁,差点抹脖子。

三十二岁的老姑娘麦吉,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岁数,那是她的死穴。李大菊经常在她面前提醒,女人过了三十,金子变银子,不值钱了。尽快嫁出去,岁数越大,选择越少。麦吉反唇相讥,不就是多吃你几顿饭?至于吗?往外赶你亲闺女。李大菊气得翻白眼。32是个足以摧毁人心的阿拉伯数字,天天折磨母女俩。面对母亲蚊子般的唠叨,麦吉唯一的逃避方法,就是经常不回家。仿佛陷入了恶性循环,她越逃避,李大菊的唠叨越丰盛。麦吉做梦都想把自己嫁出去。只要是个男人,不傻不残就行。麦吉经常在心里对自己说。

何鸿志是同事介绍的,条件不错,有车有别墅。如果说麦吉对物质条件不感冒,那是虚伪。但是她实实在在想和这个老男人谈场恋爱,尽快嫁进何家。在和何鸿志第一次见面时,麦吉大方地盯着他那张褐红的、皱纹沟连的脸看了半天,知道他们是两代人,交流起来有代沟。但是,心里对自己说,麦吉,你就是快要关门的菜市场上等着处理的菜,不要说讲价,能有人要已经烧高香了。

交往了三个月,麦吉愣是不知道何鸿志干啥工作。李大菊拐弯抹角知道她在谈恋爱后,第一句话就问何鸿志的工作。麦吉讨厌这个问题,在母亲的心目中好似饭碗比什么都重要。她不知如何回答,不是回避什么,而是确实不知道何鸿志干什么工作。李大菊笑得嘲笑,无奈,恨铁不成钢,说,你行啊!谈对象谈出了臭虫,谈出了蛆,你是在和人谈?我看是在和鬼谈,在和空气谈。咋生出你这个二呆瓜,办事不经脑子。麦吉眼含着泪,赌气地说,我愿意,我就是和鬼谈,和空气谈。你不是盼着早早把我扫地出门?我遂你的心愿。李大菊被堵得目瞪口呆,不敢骂她,骂她早就死去的父亲。又怪自己命苦,年轻时没嫁对人,现在闺女又想蹚她的老路,想早早成为受人白眼的寡妇。麦吉摔门而出,看到楼道里贴着通下水道的广告,伸手就撕,指甲都裂了。

何鸿志确实如鬼魂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麦吉不是没问过他的工作情况,还问过很多次。他这人有个本事,总会恰到好处不露声色地岔开话题。麦吉反应过来,发现他有意在回避,再懒得去探问。她不是不想弄清楚何鸿志的背景与身世,只怕那个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鸵鸟头插沙土里,屁股露在外面,就如她的心态。实在是相对象相烦了,这个何鸿志凑合吧!相中了他什么?她说不清楚。

第一次见到麦吉时,何鸿志如天空中飞翔的雄鹰般沉稳。麦吉不敢看他的眼睛,自己柔弱的目光在他强硬的目光前,不堪一击。她明白,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何鸿志不刻意献殷勤,行云流水般交往,不远不近,不紧不松地和麦吉谈着恋爱。不像别的男人见了麦吉,嘴甜手勤,恨不得马上上床。他波澜不惊的态度,让麦吉对他心生好感。以至于当她半公开和这个老男人的恋情后,许多人以为她疯掉了。甚至有人怀疑她患上花痴病,只要是站着尿尿的主儿就可以。这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间接否认了她的眼光,乃至于否定了她对恋人和婚姻的态度。

何鸿志有过两个老婆,四个孩子,如果麦吉嫁给他,会成为他的第三个老婆。对离过两次婚,两个前妻各给他生下两个孩子的事,何鸿志没有对麦吉隐瞒。在某天大家心情都高兴的时刻,他拿出一本相册,把四个孩子挨个介绍给麦吉,捎带着说了两个前妻的事。麦吉心如油煎,没想到这个男人有过令人不敢想象的丰富情史,还有那么多拖油瓶。

她打过退堂鼓,想离开这个成熟的男人。一结婚就当继室能忍,麦吉打怯的是,该如何和四个孩子处好关系,他们背后可是两个曾经与何鸿志恩爱过,现在却如仇人的女人。她想问问他,什么原因离过两次婚。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何鸿志说,都是物质女人,把钱看的比命重!和那样的女人一起生活是噩梦。麦吉很想说,我也是物质女人,哪个女人不想过上好日子?何鸿志指着在国外读书的大女儿相片,说着孩子的趣事,一脸怜爱。这一刻麦吉明白,自己永远是局外人,不可能真正融入他的生活。

何鸿志说完自己过去的感情生活后,消失了,不再联系麦吉。三天过去,麦吉开始胡思乱想,不明白老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越琢磨,越感觉这个老男人有味道,让她欲罢不能。猫爪挠心,这种滋味不好受。麦吉想给他打电话,却没有勇气,担心何鸿志看破她急欲出嫁的心情。她在朋友圈发布自己的工作动态,想引起老男人的注意。老男人不点赞不留言,好似没看见一样。她又在微信给他留言,说想去看场电影。何鸿志始终没有反应。麦吉知道自己掉进老男人精心设的陷阱。女人不怕黏,就怕忽冷忽热。她心里清楚,这是何鸿志泡女人的一种手法,但是止不住想联系他。明知饵有毒,还要往肚子里吞。麦吉,这不是你的作风呀!

麦吉从何时开始喜欢比自己大的男人?她说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爸爸死去几年后,她才发现自己想得到岁数大一点男人的庇护。十二岁之前,她生活得并不幸福,因为爸妈天天吵架。她搞不清楚,为什么两个人的火气那么大,说吵就吵。比如吃着饭,本来气氛挺好,不知什么原因,他们说吵就抻着脖子,瞪着眼睛争个你长我短。爸爸瞪着血眼,掀翻饭桌,碗碟在地上咣当滚着。麦吉不敢看两人耳红面赤的神态,蹲在地上拣着横七竖八的碗碟。心想,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吵架,如果没有感情,当初何必结婚,又何必把我生在世上。她那么渺小,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在爸妈眼里,她仿佛是只小猫小狗,或者根本不存在。每当这时,麦吉会躲进自己的小屋里,抱着那只脏兮兮的小熊玩偶,说着只有它能懂的话。爸爸去世后,麦吉随着妈妈搬过几次家,及至上大学住校,都没丢下小熊。出嫁时,嫁妆里夹着小熊。小熊是她过八岁生日时,爸爸给她买的礼物。这是他唯一一次送礼物给女儿。

有一天,爸爸回家向妈妈要钱。李大菊疯了一般大吼,没钱!天天赌,把我们娘俩饿死算了。爸爸如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抱起电视机摔在地上。咣当一声,楼板震荡,整栋楼要塌了样。四分五裂的零件,在地板上滚来滚去。麦吉捂着耳朵,泪珠一豆一豆滚下来。见妈妈还没拿钱的意思,爸爸又砸碎了镜子。原本平整的镜面,由某个点为中心,向四周分裂出许多锋利的长细条,照出无数个麦吉来。麦吉不想变出无数个自己来,讨厌那些变形的脸宠。妈妈拿出钱来,爸爸才摔门而去。

就在这天晚上,麦吉洗澡时,看着萌芽般发育的身体,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厌恶感。她明白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如果她是男孩,也许会离家出走,四处流浪。但是她是个女孩,离家出走是不安全的。她抚着细瘦的身体,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闭上眼睛,咬着牙,伸出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拧在身上。一股细细的疼痛向发梢、脚尖传去。她想大声哭喊,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暗暗与自己较着死劲。

麦吉偷偷问爸爸,为什么赌博?那么好玩吗?爸爸说,没什么好玩的。麦吉说,能不能不和妈妈吵架?我害怕!爸爸掏出五块钱,塞进她兜里,说,你想吃什么就去买!麦吉说,你还没答应我……爸爸说,我答应你!麦吉心情清朗,蹦蹦跳跳朝商店跑去。

过了没有几天,爸爸出了车祸。那天中午,天气特别热,马路上几乎不见人影。爸爸被车撞倒在地,触目的鲜血在地上横流着。那条路正好没有监控,肇事司机逃逸。爸爸就在地上躺着,任由身体里的血流干净。

麦吉没有看到车祸现场,在殡仪馆看到冰棺里躺着的爸爸。她没有哭,眼前一直闪着爸爸给的五块钱。她买东西剩下的钱,一直放在抽屉最深处,妈妈都不知道。她从来不看那些钱,不想再让记忆烙伤自己。

女儿出生后,麦吉从来不和丈夫大秋当着孩子的面吵架。这是结婚前,她给大秋定下的规矩。如有违犯,她宁可离婚。大秋对这个规矩感觉不可思议,却又不敢深问。大秋性子绵,却有钢铁般的意志。看准的事情,他一定会坚持到底。第一次见面时,麦吉就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这个讷言的男人。是李大菊相中了他,说起来有些好笑,确切地说,李大菊不是相中他这个人,而是相中了他的工作。大秋在一家上市公司工作,工资说出来让人眼馋。麦吉之所以接受他,是因为和何鸿志分手后,对婚事彻底凉了心,更不想再听李大菊如河水般的唠叨。

大秋也许不知道有何鸿志这个人,麦吉和李大菊守口如瓶。至于大秋是不是听别人说过,麦吉不知道。那次何鸿志无缘无故消失后,麦吉的心就被他占领了。咋说她也是谈过很多次恋爱的人,何鸿志的手法她心知肚明,但是就是愿意上他的套。

一周后,就在麦吉快崩溃时,何鸿志现身了。麦吉说,你还知道有我这个人?是不是把我忘了,又出去找个更年轻漂亮的?何鸿志说,哪里的话,我工作忙呀!麦吉说,要是想真心交往,就告诉我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何鸿志说,工作重要吗?只要有你钱花就行。说完,掏出一叠钱塞到她手里。麦吉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在乎的是这个男人对她的态度。钱不能说明什么,但表明何鸿志舍得给她钱花。女人有时就是这样容易满足,也容易被感动。麦吉想起爸爸给她的那五块钱,对于她来说,那不单单是钱,是满满的父爱。多少年来,她轻易不敢去回忆父亲给钱时的情景。那场面对她来说足够残酷,因为她再也没有得到过父爱。

那天晚上,麦吉没有回家,跟着何鸿志去宾馆开了房。何鸿志说,今晚不想回家了,太累了,想开个房间歇歇。他和麦吉生活在两个县城,多数时候是他开车来看麦吉。以前不论多晚,他都会赶回去。今天,他主动留下来是第一次。麦吉说,送我回家吧!我妈不让我在外面留宿。何鸿志说,好。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失望。走到半路,麦吉说,算了,去宾馆说说话吧。何鸿志说,你妈找你咋办?不会过来打我吧?麦吉说,怎么会?你是不是怕我赖上你?何鸿志说,哪里的话,我是奔着结婚去的,我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麦吉说,有些男人就是吃热饭怕烫嘴,好不容易吃到嘴里了,抹抹嘴就想不认账。何鸿志方向盘打得很急,朝着麦吉家跑去。他的脸很沉,如铁似钢。麦吉说,火气还不小,和你开玩笑的,咋当真?何鸿志说,好像我是个流氓!我不做下三滥的事。麦吉关闭手机,说,去宾馆。

就在这天晚上,麦吉向何鸿志献出了身子。她不是处女,但也绝不是滥情之人。何鸿志把别墅的钥匙递到她手里,说,有时间去看看,按照你喜欢的风格装修。麦吉掂掂钥匙,哗啦响,说,因为我陪你一晚上,你才给我钥匙?何鸿志说,说的那么世俗。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吓了麦吉一跳。何鸿志拿着电话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悄声说着话。

麦吉猜测是他女儿或是前妻打来的,蹑手蹑脚伏在厕所门上偷听。何鸿志压着嗓子说,他不还钱,就让他过不下去。处理这样的事还用我教吗?麦吉心脏跳得差点把啊声顶出来,轻手轻脚回到床上,手脚抖个不停。听何鸿志的话,他好像干的是催债之类的活。她想离开这个如雾似风、让人看不清楚的男人。何鸿志从厕所里出来后,说是大女儿打来的电话,向他要生活费。

麦吉心里不断割舍着何鸿志的点点滴滴,想与他分手,哪里想到李大菊促使她下决心要嫁给何鸿志。她和何鸿志交往的事捂得很紧。不知道李大菊从哪里发现蛛丝马迹的。李大菊说,找了个爹,以后别叫我妈,我嫌寒碜。麦吉说,我嫁什么样的男人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李大菊跳着高想扇麦吉耳光,骂她咋不赶快随他爸死去。麦吉说,我就要嫁给他!李大菊犹如抡起了锤子,把麦吉下定决心的钉子死死砸进墙里。催债的又如何,与黑社会有瓜葛又如何?只要能早早离开李大菊。

是麦吉的继父五金想办法截断了她和何鸿志的恋爱。因为麦吉继父干过很多年五金生意,所以名言正顺得了个五金的外号。也许多年做生意的缘故,想事比较周全,能从事情的起因捋到结果。对己有利的是什么,对己不利的是什么,他都会掂量清楚。

因为好琢磨个事,五金嘴上缺个把门的,好管别人的事。比如麦吉,早上起床晚了,他就说没眼力劲,手脚不勤,只怕将来嫁出去也不会讨婆家喜。麦吉的衣服都是李大菊洗,五金埋怨李大菊惯孩子横草不拿,竖草不捏。李大菊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不想第二次婚姻也闹得鸡飞狗跳,凡事都忍,想博五金个好脸色。

麦吉明面上不驳五金的面子,心里却杀了他千百次。日常的小矛盾日积月累就会聚成个大疙瘩。这个疙瘩在麦吉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她三十二岁还不出嫁,五金嘴巴变成刀片,经常切割她的脸面。不阴不阳的话,让麦吉心里更难受。她之所以与大自己那么多岁的何鸿志谈恋爱,就是想早早把自己嫁出去。更难过的是李大菊,自从改嫁给五金后,调节麦吉和五金的关系,让她犹如在走钢丝绳,神经经常处在崩溃的边缘。她经常后悔带着麦吉改嫁给五金,没有爱情,更多的是为自己和孩子找个饭碗。

何鸿志让李大菊坠入了噩梦的深渊。她本想凭一己之力,切割麦吉想嫁给他的念想,但是事情在她手上越团越糟。没办法,她只能求救于五金。五金说,你咋能生出这么个东西,四六不着调。那样的男人能嫁吗?不清不白,把麦吉卖了,她还在帮人点钱。李大菊撕下一张纸条,用唾沫粘在眼皮上,这几天她的眼皮跳得很凶。她说,有办法还用找你?我知道麦吉不是你亲生的,就说风凉话。五金说,要是真嫁给那个老男人,我比人家大不了几岁。咋称呼?兄弟?岳父?李大菊脸色像猪肝,她比五金还小两岁。那么大的女婿登门,咋开口向邻居介绍。五金说,用我管不?用我管就听我的。五金明白,若是自己出面劝麦吉,只会越劝越糟。他在等个合适的时机。

何鸿志有两辆车,其中一辆是奥迪A4。他对麦吉说,你把车卖了吧,开我的奥迪A4。麦吉说,那不成,车是我的,咋能说卖就卖?何鸿志说,咱们马上结婚了,还分你我?我的车就是你的车,随便开就是了。麦吉心动了,心想,车卖钱后自己攥着,何鸿志的车白开。她开始找人卖车。有一天,何鸿去问她,车卖了吗?麦吉说,找到买主了,过几天就过户。何鸿志说,借我十万块钱吧,最近手头紧,钱倒不开手。麦吉说,等卖车后再说。

这不是小事,麦吉认为应该和李大菊通报一声。李大菊告诉了五金。这天早晨,五金对正在吃早饭的麦吉说,既然两个人可以不分彼此,让他卖自己的车好了。你向他借五万块钱试试。麦吉不吱声,脑袋却没闲着,思考着继父提出的问题。

五金胸有成竹的样,对李大菊说,尽快托人给麦吉介绍对象。李大菊说,这是别的事?说办就办?总不能随便在大街上拉个小伙子就做女婿吧!五金说,木瓜脑子,平日里话满天飞,正经要用了,你又没主意了。平时说上话来的婆娘,托人家,广撒网。是个男人就成。李大菊连忙答应。

麦吉给何鸿志打电话,说,我妈不让卖车,要是缺钱用,可以卖你那辆奥迪A4。何鸿志说,我不差那几个钱,就是想试试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麦吉说,其实我也缺钱,一直没好意思向你张嘴,单位集资入股,要不你先借我五万用用?何鸿志说,不就五万块钱吗?等我凑给你。左等右等,麦吉也没见他的钱。

五金托人打听何鸿志的底细,别的没探听到,只知道他买的别墅贷了很多款,并且还有好几次拖欠货款的记录。五金心里有底了,何鸿志是个穷光蛋,外面光,里面空,披着吓人的皮晃人。他和李大菊讲了这事,李大菊连呼我的妈呀!闺女差点跳进狼窝里。她又向麦吉讲了。麦吉说,我知道了。现在她才明白,不知不觉中上了何鸿志的当。回想他俩交往的这段日子,麦吉找出许多可疑之处。何鸿志再约她,她就找理由推托。

李大菊撒出去的网终于网到了鱼,有人给麦吉介绍大秋。大秋离过一次婚,没有孩子。李大菊说,离过婚怕什么?更知道疼老婆。麦吉还在想何鸿志,一时走不出他的世界。她曾经在半夜,翻出当年父亲给她五元钱花剩下的钱。她盯着那几张票子,泪水不断滚下来,问自己,我应该怎么办?也没个出主意的人。这天晚上,她又做了那个梦,只不过这次梦中的雾气并不大。那人的面孔她也看得见,就是死去的爸爸。爸爸嘴巴张合着,麦吉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很着急,却没有办法。她向爸爸讲着何鸿志的事,讲着讲着泪水涟涟。爸爸也落泪了,然后消失不见。

早晨醒来后,麦吉告诉李大菊,她去相亲,断掉与何鸿志的关系。李大菊松口气,说,姑奶奶,你终于醒了。心里很感激五金,认为是他的功劳。麦吉从来不告诉李大菊自己做过的梦。李大菊当然不知道前夫出现在女儿梦中。

麦吉向何鸿志提出分手。何鸿志问道,你想清楚了?麦吉说,想清楚了,心里却想,如果你能好好哄哄我,也许我有回心转意的可能。何鸿志没有挽留,说,好吧,尊重你的意见。半个月后,麦吉在微信看到何鸿志发的朋友圈。他又找了个女朋友,比麦吉年轻漂亮。麦吉删了他的微信,冷笑着对自己说,算自己倒霉,碰上个情场老手。那时,她刚刚和大秋建立恋爱关系。

麦吉能看出大秋的心还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心想,两个受过伤害的人,谁也别嫌弃谁。她从来不问大秋以前的感情生活,为什么离婚等话题。大秋也很默契,从来不问她谈过的恋爱。两人在平缓如河流的交往中,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喜气,心说,这个老姑娘终于找到了下家。

李大菊和五金商量给麦吉准备嫁妆的事。五金说,她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没往家里交一分钱,还吃家里的,喝家里的,自己攒的钱置办嫁妆吧!李大菊不认识似的看着他,说,五金,你说这样的话不怕闪了舌头?我侍候你这么多年,如果雇人得发多少钱工资?我闺女出嫁,没有像样的嫁妆,街坊四邻笑话的不是我,而是你。五金说,这么多年我供她吃喝,供她读书,临了还赚个不是?李大菊说,我明白你心里有疙瘩,白养个拖油瓶。人总要讲讲感情,你看着办。五金不再吱声,托着腮帮,咝咝吸着冷气。

嫁妆成了麦吉的心病。嫁妆多少她可以不在乎,可是不能不在乎面子。嫁妆丰厚,说明娘家人心疼、体贴闺女,在婆家人面前能挣足面子。若是嫁妆浅薄,自是娘家人不待见这闺女,婆家人心里也会轻看。麦吉不在李大菊面前说嫁妆的事,有你看着办的意思。她想好了,若是李大菊打点的嫁妆太薄,自己就用私房钱准备嫁妆。

李大菊和五金陷入到无声的对抗中。她想好了,若是五金不出钱准备拿出手的嫁妆,麦吉结婚后,两人一拍两散。这么多年,她攒下一点私房钱,这钱五金不知道。她准备偷着塞进麦吉的箱底。粉擦不到脸上,别人看不到,至少让麦吉明白,当妈的还是心疼孩子。

五金想给麦吉五万块钱,却始终不敢说出来,担心前妻生的两个儿子有意见。自从和李大菊结婚后,两个儿子瞪着灯笼样的眼睛,紧盯他的钱袋,不时从他手里往外撬钱。他有些纵容两个儿子,钱不给他们花,难道要给别人花?他永远不会说出口,别人指的是李大菊和麦吉。他权衡再三,对李大菊说,出两万块钱给麦吉当嫁妆。李大菊眼泪流下来,不发一言。

麦吉没要五金的两万块钱,自己动手准备了还算体面的嫁妆。终于出嫁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虽已三十二岁,她却对婚姻生活没有准备充分。她对大秋说,咱们话说在前面,虽然我是媳妇,但是家务活不能我一个人干,谁下班早谁做饭。大秋说,那我娶你回来干嘛?麦吉说,你可以花钱雇个家政,就不用花钱娶媳妇了,谁说家务活一定要女的干?大秋被噎得上不来话,说,夫妻商量着来,谁得便谁干。麦吉说,我可不想过我妈那样的日子,窄窄巴巴,别别扭扭。大秋说,你是女人,难道这能改变?麦吉说,改变不了,但是生活方式可以改变。

这天晚上,麦吉又梦见爸爸。他站在树林的边缘,阳光明媚,穿透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斑钱点。爸爸浅笑着看了麦吉一眼,然后闪进树林里,不见影踪。麦吉哭着大声喊叫,爸爸始终没有回应。

为做早饭的事,麦吉和大秋吵了一架。每天早上,麦吉不开灶,准备好面包和牛奶。大秋说,天天吃这东西,怎么吃都不饱。能不能熬点稀饭,切点疙瘩丝,煮几个鸡蛋。麦吉说,人家外国人不都是这样吃的?牛奶不比稀饭有营养?想喝稀饭自己熬。大秋说,这日子没法过了。你是女人,还是我是女人?阴阳颠倒,算什么事?麦吉说,我是女人不假,但是男女平等!大秋默不作声。

怀孕时,麦吉裸身站在镜子前,盯着隆起的肚皮,褐色的妊娠纹那么丑陋。肚子里怎么就会有个小生命?她感觉不可思议。用不了多长时间,孩子就会出生。想到这里,麦吉心里竟有一点自豪,不再为自己生而为女而烦恼。

李大菊和五金因麦吉嫁妆的事闹了很大的矛盾。两人横眉冷对,皆有欲除对方而后快的意思。五金说,我现在没用了,麦吉结婚怀孕了,你把我蹬了,正好去侍候她。李大菊说,你说的是人话?你咋对我和孩子的,你以为我心里不清亮?五金说,离婚吧!这日子没法过了。李大菊说,你是个站着尿的主儿,可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别后悔就成。

李大菊搬到麦吉家,感觉面子上很过意不去。但是她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投奔女儿还能去哪儿?麦吉和大秋都支持她离开五金。麦吉说,你在他那里活得憋屈,饭菜按照他的口味做,大秋是女婿,你什么时候照他的口味做过?李大菊说,这不是想弄个和气吗?麦吉说,你爱不爱他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还没办离婚手续,要是离不开就趁早回去。别等闹一段时间再回去,大家面子上都挂不住。李大菊说,又不是年轻人,哪里还有什么爱不爱?谁离了谁不能过?麦吉说,你自己的事自己想明白,我们没有权利给你决定。

女儿出生后,麦吉变了个人一般。家务活抢着干,家里收拾得溜光水滑的。大秋问她,这是咋回事,生了孩子懂事了。麦吉说,为母则刚,女人在生孩子后什么事都能想明白,扛得住。大秋盯着女儿粉嘟嘟的脸蛋,说,你娘长大了。原来可愁死我了,两个孩子,让我可咋整?麦吉说,去你的,谁是你的孩子?

五金偷着找李大菊,举起白旗,让她回家。李大菊绷着个脸,不搭理他。五金说,咱俩是半路夫妻,活得都小心。针眼大的窟窿,有斗大的风。李大菊说,你做的不到位。五金说,老伴,老伴,老来有个伴。你住在闺女家不是长久之计呀!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懂?李大菊心动了,但是面子上拿捏得住,很冷。

李大菊本不想告诉麦吉五金来找过她,没沉住话,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麦吉问道,你想咋办?李大菊说,我不知道咋办了。麦吉听她的话味,知道她想回五金家。心想,女人都长不大,口是心非,经不过男人几句好话哄。李大菊问道,要是我回去,你会不会怪我?麦吉说,肯定会怪,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李大菊本以为麦吉会反对,没想到是这个态度,便感慨麦吉长大了。

五金再次来找李大菊时,落了泪,还给她跪下了。李大菊伏在沙发上,呜呜悲鸣。她想起前夫车祸时的场景,横流的鲜血刺激得她干呕不止。她清楚丈夫的死与自己有很大关系,也许他是主动寻死。后来,她想过很多次,丈夫为什么沉缅赌博?难道真与她这个妻子无关吗?麦吉跟她改嫁后,性格发生变化,变得畏手畏脚,恐惧婚姻,根源在哪?越想越悲,李大菊呜咽的哭声,压抑低沉。

五金也落泪了,他不明白婚姻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只明白,自己习惯了有李大菊的日子,没有她的操持,他不知道日子该如何过下去。自从李大菊离开家后,家里没有了烟火气,每顿饭他都是凑合。晚上睡觉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李大菊告诉麦吉,她要跟五金回家了。麦吉正在给孩子喂奶,没有抬头,对孩子说,叫姥姥!孩子闭着眼,咕唧吸着奶,很满足的样子。麦吉抬眼盯着李大菊,想好了?我尊重你的意见。李大菊说,想好了,老年得有个伴。

这天晚上,麦吉趁孩子睡着的机会,出门把那个跟随她很多年的小熊玩具烧掉了。火苗升腾着,映着她的脸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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