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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大赋中天子出行车驾类名物义涵选释

2022-10-25田胜利

中国韵文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蚩尤天子

田胜利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天子出游是高规格的行为,众所周知,秦始皇出巡时,引来项羽和刘邦的观瞻,分别发表了耐人寻味的感叹。汉大赋中的天子出行图景,某种意义上讲,是一个王朝强大的标识,能凸显出大汉皇朝威仪。关于威仪,《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说:“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这段话出自北宫文子之口,述说了君主威仪的政治功能。汉大赋对于天子车驾组图的书写,也可视作赋体文学政治功能的彰显。厘清汉大赋中天子车驾名物的调遣艺术,采用文史对读的视角,有利于加深我们对于汉代礼制的认知。

一 出行车驾的以六为纪与天子驾六问题选释

汉赋中天子出行车驾的描写始见于司马相如的《上林赋》,终于张衡的《羽猎赋》。就现有文献来看,对于天子出行车驾的描写都见于汉大赋中。天子出行图中最为人所关注的是车驾,这是汉大赋重点描写的对象。首先,汉大赋中天子出行车驾的马匹有多种称谓。扬雄《河东赋》称“乘翠龙而超河兮”,翠龙“传说是西周穆天子所乘之马”,此代指汉成帝的车驾马匹。班固《东都赋》“乘时龙”,指天子乘坐“根据不同季节而装饰的马”。其次,汉大赋中天子出行车驾的马匹往往还有趋同的数量标示。

六玉虬,见于《上林赋》“乘镂象,六玉虬”,《文选》收录在卷八畋猎中。李善注引张揖曰:“六玉虯,谓驾六马,以玉饰其镳勒有似虯龙也。无角曰虯也。”六玉虬实际指用玉装饰的六匹高头大马。

六素虬,出自扬雄《甘泉赋》“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翳华芝,驷苍螭兮六素虬”。《甘泉赋》描写的是汉成帝在甘泉宫泰畤神坛祭祀场景,《文选》列入郊祀类。苍螭,谓苍色的无角龙,此指苍色的马。六素虬,李善注:“《高唐赋》曰:乘玉舆兮驷苍螭。《上林赋》曰:乘镂象,六玉虯。《说文》曰:虯,龙无角者。《春秋伯历序》曰:皇伯驾六龙。”李善提及的《高唐赋》系宋玉的作品。驷苍螭,指驾驶苍色马拉的车。驷苍螭兮六素虬,吕向注:“驷,驾也。苍螭,苍龙也。素虬,白龙也。凡称龙者,皆马也。言龙者,美之也。”以龙称代马,属于美称。扬雄《甘泉赋》天子所驾当是六,六素虬指的是六匹高大的白色马匹。

六白虎,见于扬雄《羽猎赋》“于是天子乃以阳晁始出乎玄宫。撞鸿钟,建九旒。六白虎,载灵舆。蚩尤并毂,蒙公先驱”。这是描写成帝游猎的场景。天子的皇舆由六白虎牵引,李善注:“白虎,马名也。”用白虎代指马,数量也是六匹。

六骏驳,出自张衡《西京赋》“天子乃驾彫轸,六骏驳。戴翠帽,倚金较。璿弁玉缨,遗光倏爚”。这是描写天子田猎的场景。费振刚等先生注:“六,薛综注:‘天子驾六马。’驳:本为兽名,《尔雅·释兽》:‘驳如马,倨牙,食虎豹。’此处指白马而黑画为文,作驳兽之状。”天子车驾的马匹称为骏驳,以威猛的骏驳代指马,合乎田猎时所需的那份勇猛,使用的马匹数量同样也是六。

六玄虬,出自张衡《东京赋》“六玄虬之奕奕,齐腾骧而沛艾”。薛综云:“六,六马也。玄,黑也。天子驾六马腾骧趣走也。”六玄虬代指的是六匹黑色马。

六龙,见于张衡《东京赋》“于是皇舆夙驾,……天子乃抚玉辂,时乘六龙。发鲸鱼,铿华钟”。这是天子出行参加射礼的场景。时乘六龙,李善注:“《周易》曰时乘六龙,此谓各随其时而乘之。”指“随季节之不同而选乘与其颜色相应的马”。六龙的称谓源自乾卦有六条阳爻,此代指六匹驾车的马。称天子所驾之马为龙,还见于班固《东都赋》。关于天子出行乘龙的说法,《白虎通》记载:“《礼记》曰:‘天子乘龙,载大旂,象日月升龙。’”陈立有如下疏证:

今《礼记》无此文,盖亦逸《礼》也。《易·乾·彖传》云:“时乘六龙以御天。”《诗疏》引《易》孟、京说,以为“天子驾六”。《公羊疏》引《异义》:“《公羊》说引《易经》云:‘时乘六龙以驭天’也。知天子驾六。”此盖用今文家说,故与《春秋公羊》《易》孟京同,故以为天子乘龙也。

《白虎通》所引的《礼记》文字不见于今本,通过《白虎通》的记载可以看出,谓天子乘龙在当时应是合乎礼制观念的,乘龙是美称。陈立疏证提及的以六为纪是天子出行车驾马匹数量的规格。《白虎通》援引《礼记》立论,合乎汉代推尊经学的做法,是经学致用的体现。

天子驾数的文学表达,有时在汉赋中只出现数字,扬雄《河东赋》曰:“于是命群臣,齐法服,整灵舆、乃抚翠凤之驾,六先景之乘,掉犇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河东赋》记叙的是汉成帝前往汾阳祭祀地神的场景。六先景之乘,颜师古注:“先景,为马行速疾,常在景前也。”形容驾驭的马匹奔行速度飞快,数量上同样指的是马以六匹为单位。

综上可见,汉大赋中天子出行车驾的马匹分别称为六玉虬、六素虬、六龙、六骏驳、六白虎、六先景之乘,都没有直接称呼马,而是以美称入赋,凸显出天子车驾马匹的高贵和威猛。天子出行皇舆马匹的规格是较为固定的,均以六为单位,这样的描写在汉赋中罕有例外,即便没有出现具体马的情形,也是直接以六来称代,明乎此,也有利于深化我们对天子驾六问题的认知。针对汉赋中天子驾六的描写是否有礼制上的依据和价值?回答无疑是肯定的,司马彪《后汉书·舆服志》记载:

汉承秦制,御为乘舆,所谓孔子乘殷之路者也。

乘舆、金根、安车、立车,轮皆朱班重牙,贰毂两辖,金薄缪龙,为舆倚较,文虎伏轼,龙首衔轭,左右吉阳筩,鸾雀立衡,木虛文画辀,羽盖华蚤,建大旂,十有二斿,画日月升龙,驾六马,象镳镂钖,金鋄方釳,插翟尾,朱兼樊缨,赤罽易茸,金就十有二,左纛以氂牛尾为之,在左马非马轭上,大如斗,是为德车。

天子出行的“德车”以六匹马为车辆牵引的配置,从制度上看,《后汉书》提供了汉承秦制的线索,这一论述于文化观念层面能够找到理据,《史记·秦始皇本纪》有如下记载:

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

裴骃集解称:“《汉书·郊祀志》曰:‘齐人邹子之徒论著终始五德之运,始皇采用。’”五德终始论出自齐地邹衍、邹奭等人,后被秦始皇采纳,成为文化改制的重要依据,符、法冠六寸,舆六尺,步六尺,乘六马均以六为纪。如果说,尚六观念是汉承秦制,属于秦制遗留的话,那么,这样的制度见于汉赋中,则是尚六观念在文学作品中的留存和显现。

关于天子驾数的问题,历史上还存在着驾六抑或驾四的争议,以及是否源出于周的争论,刘昭注《后汉书·舆服志》时指出:“许慎以为天子驾六,诸侯及卿驾四,大夫驾三,士驾二,庶人驾一。《史记》曰,秦始皇以水数制乘六马。郑玄以为天子四马,《周礼》乘马有四圉,各养一马也。诸侯亦四马,《顾命》,时诸侯皆献乘黄朱,乘亦四马也。今帝者驾六,此自汉制,与古异耳。”刘昭在这段文字中指出许慎持天子驾六的观点,郑玄则提出了不同看法。许慎的具体论断是这样的:

《易》孟、京,《春秋》公羊说:天子驾六。引《易经》云:“时乘六龙以驭天也。”知天子驾六。《毛诗》说:天子至大夫同驾四,士驾二。《诗》云“四騵彭彭”,武王所乘;“龙旂承祀,六辔耳耳”,鲁僖所乘;“四牡马非马非,周道倭迟”,大夫所乘。谨案:《礼·王度记》曰:天子驾六,诸侯与卿同驾四,大夫驾三,士驾二,庶人驾一。说与《易》《春秋》同。

尽管许慎列举文献时有关于《毛诗》的论断,但他认同《春秋》公羊学和《礼·王度记》的观点,认为天子驾六有其合理性。郑玄的观点保存在《驳五经异义》中,相关文字写道:

《周礼·校人》:“掌王马之政。凡颁良马而养乘之,乘马一师四圉。”四马为乘。此一圉者,养一马而一师监之也。《尚书·顾命》“诸侯入应门,皆布乘黄朱”,言献四黄马,朱鬣也。既实周天子驾六,《校人》则何不以马与圉以六为数,《顾命》诸侯何以不献六马?《易经》“时乘六龙”者,谓阴阳六爻上下耳,岂故为礼制?《王度记》云“今天子驾六”者,自是汉法,与古异;“大夫驾三”者,于经无以言之。

郑玄据《周礼·校人》《尚书·顾命》的记载认为天子驾六的做法不合乎周礼,主张天子四马说。关于天子驾四在现实中的应用也确有文献记载,《汉书·食货志》曰:“汉兴,接秦之敝,……自天子不能具醇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颜师古注:“醇,不杂也。无醇色之驷,谓四马杂色也。”西汉初年,百废待兴,天子出行乘坐的马不仅毛色不一,而且数量设定乃为四而非六,这固然和当时的经济有关,应该也有礼制方面的考量。关于许慎所认同的天子驾六礼制,21世纪初在河南洛阳周王陵遗址处出土的“天子驾六”车马坑,可以视作这方面的实物例证。据出土的实物和传世文献推测,天子驾六当早已出现,《春秋》公羊学说、《礼·王度记》的论断较为可信,其源头当非止于秦,而是可以追溯至周代。在秦汉及之后很长一段历史时期,这一礼制得到了延续和发扬。关于天子驾数的争议自汉而今,聚讼不已,其中清人的论争尤多。如果不忽视文学作品的史料价值,就现存辞赋文献来考察,也有助于这场旷日持久争议的结束。汉赋中天子出行的车驾图景,无论大驾还是法驾,从西汉司马相如到东汉张衡,绵延前后两汉数百年,作品中描写的马匹数量均是六,罕有例外,可见这一礼制观念在汉代得到了普遍认同,深入人心。据汉赋如此一致的描绘来推测,该制度的源起也应该早于汉代,许慎的观点或许更符合实际。天子出行所乘车辆用六匹马驾驶,而相应的诸侯则次一等,这在汉赋中也有着清晰的呈现,可视作天子驾六的旁证。司马相如《子虚赋》有如下文字:

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彫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孅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

此段描写诸侯国楚王出行游猎的图景。赋文首句提及“楚王乃驾驯驳之驷”,驷,指的是“四马合驾的车”,司马相如在这里对于数量的选用,和《上林赋》中天子出行车驾的马匹在数量上形成对应关系,一个是四一个是六,规格高下立见。

二 天子出行车驾随从人物及其他名物义涵选释

天子车驾的车辆有多种称谓,扬雄《羽猎赋》“载灵舆”,灵舆即“天子舆也”。灵舆之外,天子的车辆又可称为乘舆、皇车、皇舆、镂象、雕轸、龙辀、玉辂,前面几种称谓是在舆或车前缀以乘、灵、皇这类词语组成。后几类的命名略有不同,镂象,是“以象牙镶镂车辂的车”,雕轸,是“雕饰之车”。龙辀,是“刻有龙头的车辕,说明是天子的车舆”,玉辂,指用玉装饰的车辆,亦即玉路,属于顺应时节为天子准备的车辆之一,傅毅《洛都赋》云:“备五路之时副,槛三辰之旗斿。”关于五路,《周礼·春官·巾车》记载:

王之五路:一曰玉路,锡,樊缨,十有再就,建大常,十有二斿,以祀;金路,钩,樊缨九就,建大斿,以宾,同姓以封;象路,朱,樊缨七就,建大赤,以朝,异姓以封;革路,龙勒,条缨五就,建大白,以即戎,以封四卫;木路,前樊鹄缨,建大麾,以田,以封藩国。

汉大赋中的玉辂见于张衡《东京赋》,出现在天子于春季参加射礼的场景中。这次射礼的举行“符合《仪礼·大射仪》之仪程”,也符合《周礼》所称玉路以祀的礼制。

此外,天子车驾的车辆称谓乘舆出现时往往指称的是天子,如扬雄《甘泉赋》“于是乘舆乃登夫凤凰兮翳华芝”,乘舆即“皇帝的代称”。班固《西都赋》曰:“于是乘舆备法驾,帅群臣,披飞廉,入苑门。”李善注:“(蔡邕)《独断》曰:天子至尊,不敢亵渎言之,故托之于乘舆。”乘舆指称天子,是出于尊崇而不敢亵渎的考量。

汉大赋中天子出行车驾类其他名物有翠盖、鸾旗、华芝、星旄、玄旄、云梢、电鞭、雷辎、奔星之流旃、天狼之威弧、枉矢(旗)、虹旃、蜺旄等等。这类车驾名物称谓前面往往缀以翠、鸾、风、云、雷、电等自然风物字眼,给人以形象感,使用这类饰物无疑会凸显天子车驾仪仗的非凡气势。此类名物的使用有时还具有特定意义,如张衡《东京赋》曰:“发鲸鱼,铿华钟。大丙弭节,风后陪乘。摄提运衡,徐至于射宫。”摄提,《史记·天官书》“其两旁各有三星,鼎足句之,曰摄提。摄提者,直斗杓所指,以建时节”。运衡,“衡:玉衡,北斗第五星。运衡:主回转的玉衡。摄提和玉衡都是君王车上的饰物”。摄提和玉衡,都均有指明时节、方向的导引作用,这和天子出行参加讲究“进退周还皆中礼”的射礼具有一致性。

汉大赋中天子出行除了驾驶的车马和相关饰物外,皇舆的御者及相关随从人员的称谓也是精心结撰和调遣的。天子出行的目的和时代不同,所摄取的人员称谓也不一样,主要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羽猎。《上林赋》称:“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孙叔奉辔,卫公参乘。”孙叔指公孙贺,汉武帝时期的太仆,卫公指卫青,汉武帝时期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标明两人奉辔和参乘,无疑彰显出天子羽猎阵容的豪华和勇猛。

扬雄《羽猎赋》:

蚩尤并毂,蒙公先驱。……于是天清日晏,逢蒙列眦,羿氏控弦,皇车幽輵,光纯天地。望舒弥辔,翼乎徐至于上兰。

赋文铺陈了汉成帝时期的一次羽猎盛况,蒙公,颜师古引服虔曰:“蒙公,蒙恬也。”蒙恬是秦时大将,曾大破匈奴,战功显赫,威名远播,故扬雄将其和蚩尤并称用于天子出行图中的一员。逄蒙、后羿是传说中的神话人物,吕延济注:“逄蒙、羿氏皆古之善射者。”望舒,本指神话中月亮神的御者,李善引服虔曰:“望舒,月御也。”这里用月神的御者来称代皇舆的驭手。

傅说、羲和,见于傅毅《洛都赋》“于是乘舆鸣和,按节发纫。列翠盖,方龙辀。备五路之时副,槛三辰之旗斿。傅说作仆,羲和奉时。千乘雷骇,万骑星铺”。傅说是商王武丁的相,辅佐武丁而使得殷商得以中兴,声名远播。羲和是太阳的御使。汉赋摄取这两位历史和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进入天子车驾队伍中,是对历史、神话传说中人物的化用。如果将国家机器比作一辆车的话,傅说、羲和自然是很好的驭者。

班固《东都赋》:

若乃顺时节而搜狩,简车徒以讲武,则必临之以《王制》,……天官景从,祲威盛容。山灵护野,属御方神,雨师汎洒、风伯清尘。千乘雷起,万骑纷纭,元戎竟野,戈铤彗云。羽旄扫霓,旌旗拂天。焱焱炎炎,扬光飞文,吐焰生风,吹野燎山,日月为之夺明,丘陵为之摇震。

这幅图描写的是一次搜狩的场景,天官景从等句,凸显了天子车驾队伍的庞大和惊天动地的气势。李善注:“山灵,山神也。属御,属车之御也。方神,四方神也。”山灵指山中神灵,方神指四方之神,雨师、风伯指自然神灵,构成的是一幅调遣天地神灵入天子校猎图的画卷。再辅以千乘万骑、元戎、戈铤、羽旄、旌旗等,漫山遍野,遮天蔽日,呈现出巨大的阵势,感天动地,声震寰宇。班固的这一描写,张衡《羽猎赋》进行了如下模仿:

于是凤皇献历,太仆驾具,蚩尤先驱,雨师清路,山灵护阵,方神跸御。羲和奉辔,弭节西征,翠盖葳蕤,鸾鸣硥砱。山谷为之澹淡,乒陵为之簸倾。于是皇舆绸缪,迁延容与。

雨师打扫道路,山灵担任护阵,方神负责开路。关于蚩尤,亦见于扬雄《羽猎赋》、张衡《西京赋》。费振刚等先生注:“传说中九黎族首领,与黄帝战于涿鹿之野。后世以为神,汉高帝时祭之。《韩非子·十过》:‘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神名)并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蚩尤’以下诸神皆是喻指从猎于君王的各种人物。”蚩尤是传说中的部落首领,拥有神奇的本领,汉赋中天子车驾三次运用蚩尤名号,都见于田猎,是取其威猛的象征寓意。将蚩尤摄取入田猎的赋文中,和汉代对蚩尤的尊崇是一致的,如《史记·高祖本纪》记载:“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又《史记·封禅书》:“高祖初起,祷丰枌榆社。徇沛,为沛公,则祠蚩尤,衅鼓旗。”蚩尤在刘邦起兵争天下时就受到祭祀,汉平定天下后,重新明确祭祠制度时,“‘蚩尤之祠’赫然居于前列”,蚩尤勇敢好战,东汉时依旧保持着祭祀蚩尤的传统,如《后汉书·马援传》称:“听置司马、从事。牧守谒敬,同之将军。敕严过武库,祭蚩尤,帝亲御阿阁,观其士众,时人荣之。”马援兄弟率兵卫护边境,祭蚩尤同样注重的是蚩尤的神勇威猛,这和汉大赋天子出行时多次有蚩尤身影的寓意是相通的。

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和扬雄的《羽猎赋》是西汉时期作品,随从天子出行的人物称谓分别是孙叔、卫公、蚩尤、蒙恬、后羿、逄蒙、望舒,这类人物往往以勇武著称,多源自历史传说,背后的原因可能和西汉中后期羽猎具有浓厚的军事训练色彩有关,赋家“不再将校猎作为娱乐活动进行谏阻,而是充分意识到校猎具有的‘讲武’‘威武’的正面作用”。傅毅、班固、张衡的几篇辞赋是东汉时期作品,随从天子出行的人物称谓分别是傅说、羲和、山神、方神、雨师、风伯、太仆、蚩尤,这类人物往往以神异著称,多源自神话,与西汉时期的同题材作品相比差异较大,其原因大抵在于校猎活动的军事意味减弱,受礼乐制度的规范和指导,回归了它的游乐取向,故校猎活动开展时,多以神灵泛称之,淡化了随从天子出行人员的勇武。综之,汉赋中天子羽猎出行图的规格殊高,随从人物称谓多为自然山川神或已故的人鬼,它们拥有神奇的本领,惊天动地,给人声势浩大之感。

第二类是祭祀、射礼的赋文描绘。扬雄《河东赋》写道:

于是命群臣,齐法服,整灵舆,乃抚翠凤之驾,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张燿日之玄旄,扬左纛,被云梢。奋电鞭,骖雷辎,鸣洪钟,建五旗。羲和司日,颜伦奉舆,风发飙拂,神腾鬼趡。千乘霆乱,万骑屈桥。

这是成帝出行至汾阴祭祀后土的场景。羲和,是太阳的御者。颜伦,传说是古代的善御者,名又作颜沦,见《韩诗外传》卷二:“传曰:孔子云,美哉颜无父之御也,……至于颜沦,少衰矣。马知后有舆而轻之,知上有人而敬之。马亲其正而敬其事,如使马能言,彼将必曰:‘驺来,其人之使我也!’”颜沦的御马之术精湛,人和马的配合已臻上乘境界。天子车驾化用羲和、颜沦,注重的是其驾驶技艺的高超。

大丙、风后,见于张衡《东京赋》:“天子乃抚玉辂,时乘六龙。发鲸鱼,铿华钟。大丙弭节,风后陪乘。摄提运衡,徐至于射宫。”大丙,历史传说中的人名,《淮南子·原道训》记载:“昔者冯夷、大丙之御也,乘云车,入云蜺,游微雾。”高诱注:“‘夷’或作‘迟’,‘丙’或作‘白’,皆古之得道能御阴阳者也。”这是将历史传说人物写进天子出行车驾图中。风后,李善注引郑玄曰:“风后,黄帝三公也。”风后相传是黄帝的臣子,《汉书·艺文志》有《风后》十三篇,班固称:“黄帝臣,依托也。”《太平御览·卷一五·天部·雾》条目下引《志林》称:“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弥三日,军人皆惑。黄帝乃令风后法斗机,作指南车以别四方,遂擒蚩尤。”由此不难推测,风后是黄帝时期的历史人物,能做指南车,应当对于方位具有较为清晰的辨识能力,在汉大赋中用来作为天子车驾的陪乘,当是着眼于风后的这一能力。

汉大赋对祭祀、射礼描写时化用的人名称谓有羲和、颜伦、大丙、风后,一位源自神话,三位源自历史传说。其中三位擅长驾驭车马,一位对方位有特殊的辨识能力。祭祀和射礼,不似校猎那样人员调遣丰富,但假用羲和、颜沦等闻名遐迩的虚拟人物来指称实际的御者和陪乘,亦凸显了天子车驾的规格之高。

三 余论

汉大赋中天子出行车驾组图恢宏而阔大。礼制上,天子出行车驾有大驾、法驾、小驾之别,《后汉书·舆服志》记载:

乘舆大驾,公卿奉引,太仆御,大将军参乘。属车八十一乘,备千乘万骑。西都行祠天郊,甘泉备之。官有其注,名曰甘泉卤簿。东都唯大行乃大驾。大驾,太仆校驾;法驾,黄门令校驾。

乘舆法驾,公卿不在卤薄中。河南尹、执金吾、雒阳令奉引,奉车郎御,侍中参乘。属车三十六乘。……行祠天郊以法驾,祠地、明堂省什三,祠宗庙尤省,谓之小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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