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作为科学实验场所的空间意义与伦理诘难
2022-10-25夏绍培
刘 敏 夏绍培
(东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
以逻辑实证主义为代表的传统科学观认为,科学知识是真理体系的表征,是客观而普遍的,不同地方的科学知识其客观性不变,进而默认科学知识是无地方性(placelessness)的。在这种实证主义科学观视阈下,身体是主观化的,而科学的客观性无法容纳身体的主观性,从而默认科学知识是“去身体化”的。近年来,科学实践哲学以及现象学的研究正面挑战和冲击着这种“无地方性”、“去身体化”的科学观。本文以“身体空间”为切入点,探究科学知识与身体空间的内在关联。
本文所谓“身体空间”,是指身体作为科学知识生产的场所,具有空间性与地点性特征。在科学研究中,“身体空间”包含两个维度:一是身体作为科学研究主体,即研究者自身的身体;二是身体作为科学研究的客体,即研究的对象或载体。后者具有物理空间性,前者兼具物理空间及社会空间性,亦即具身性特性。本文试图通过对科学史典型案例的分析,厘析科学知识与身体空间的关联,探究身体观变迁对科学观与伦理观的影响。
一、身体作为科学知识生产的空间
(一)身体作为科学研究主体的具身性蕴含
科学史家夏平(Steven Shapin)从科学史的角度研究了知识是“具身的”(embodied)这一问题。在其与劳伦斯(Christopher Lawrence)合著的《科学的化身:自然知识的历史体现》(Science Incarnate: Historical Embodiments of Natural Knowledge)一书中,通过对身体(body)和思想(ideas)间关系的科学史趣闻的追溯,发现过去身心关系理论经常是“思想-身体”(mind-body),认为知识是思想的产物。但在进一步对科学史分析后,他们得出“身体-思想”(body-mind)的结论,认为身体是思想活动的寓所,为思想提供生活条件和场所。同样,科学家在构建科学事实时,不可避免地会将自身的身体认知融入其中,不断影响着科学知识的塑造。
(二)身体作为科学实验对象与实验记录仪
身体作为科学知识生产的空间,除了主体具身性,还常常作为科学实验的“场所”,即在身体上施加实验,通过观察实验现象与结果从而获得“身体证据”,以增强科研结论的说服力。
总之,身体是科学知识生产的空间性要素之一。不论将身体看作实验主体,还是实验地点的客体,身体的介入均使得知识的生产不可避免地与身体空间相交织。身体在为科学知识提供场所的同时提供着“身体证据”,从而塑造(shape)着科学知识的形态与结构。在塑造过程中,按照福柯的观点,科学知识也不可避免地与权力相关联,从而打破传统科学观中所持的科学知识的客观性、普遍性内涵。
二、身体空间聚集知识与权力
(一)福柯:空间、知识与权力的交织
与社会建构论对身体的阐释不同,福柯着力探讨身体的政治维度。事实上,在自然科学领域亦存在着相似的微观权力渗透。福柯揭示了权力社会是怎样通过时间分配、空间安排、活动编码、层级审查等方式将身体规训为顺从的工具的。在自然科学研究以及科学实践中,以时间分配为例,同样一项任务,时间分配越为精细,限定和约束力就越强。当时间被压缩到极致,活动就会被分解为不同步骤,甚至实验中每一刻的实验主体与客体的身体动作都由此被确定。不易察觉但却不容忽视的权力控制正是以此种方式渗透到身体之中。
因此,空间转向后,着迷于空间的福柯发展出独树一帜的知识观与权力观,即知识的空间化与权力的空间化,在福柯的理论中,空间、知识与权力是密不可分的,身体空间是科学知识生产和权力运作的场所,科学知识与权力是经由身体空间相互建构着的。
(二)夏平:在建构论科学史观下强调身体空间与认知形成
夏平的科学史观,突出反映了传统科学观与建构论科学观的尖锐对立,特别体现在对真理问题的态度上。而夏平的科学史立场与其对身体空间观及对具身认知的研究密切相关。
基于科学史角度,夏平阐释了其主张的建构论视角的科学史观,将社会权力因素引入科学史发展过程中,从而打破了将科学知识视为永恒真理的传统科学史观。同时,他有关具身认知的观点也可理解为其关注到科学知识与身体的关联,认为身体空间能够塑造科学知识。
无论是福柯还是夏平,都认为科学知识的产生与发展均与身体空间密切相关。科学知识的形成是一个建构的过程,在此过程中,身体空间既作为主体,又作为客体,是知识建构所依赖的空间场所之一,权力与作为主体的身体空间则是建构的动力,因而科学知识的生产离不开人的因素和社会的因素的交织互动。
三、身体空间观的伦理诘难
作为科学知识生产场所的身体,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当其作为实验客体提供“身体证据”以助力科学发现时,不可避免地会引发一系列伦理问题,遭遇伦理诘难。
(一)科学之光与道德黑暗
但与此同时,在为了获取新的科学知识的人体实验中还隐藏着诸多未知因素,其研究过程与研究结果都是未知的、无法确定的,无法保证其安全性,甚至部分研究人员在利益的驱使下做出与人类生命伦理相悖的举动,产生伦理争议,带来道德上的黑暗。二战期间,德国纳粹以战俘为实验对象进行了一系列非人道的人体实验,如冷冻实验、双胞胎实验、绝育实验、芥子气实验等,在未取得被试者知情同意的前提下强行在其身体上进行反人类、反生命伦理的残忍实验,给被试者身心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甚至死亡。
即便到了当代,反人道的人体实验仍层出不穷,如1996年美国辉瑞制药公司为检验“特洛芬”在脑膜炎治疗方面的功效,对尼日利亚约200个感染了脑膜炎的孩子进行分组实验,最终导致11人死亡以及181人残疾。
不仅人体实验会陷入伦理困境,动物实验同样会带来伦理难题。生命科学离不开动物实验。“药物半数致死量”(LD50)测定实验是广泛应用于医药界的实验方法之一,能够通过观察实验中动物的身体表现,研究导致半数动物死亡的药物的浓度并确定药物的毒性状况,以检测食品、保健品、化妆品等家用商品的安全性。打着“提升人类福祉”的招牌进行的动物实验,导致无数的实验动物残疾乃至死亡。
身体实验的伦理困境在于科学之光与道德黑暗之间的矛盾。不可否认,身体实验一方面确实增进了科学知识的生产,推动科学进步,另一方面,身体实验也容易被个人、机构甚至是国家组织所利用,造成一系列新的伦理难题。科学活动难以摆脱权力因素和身体区位因素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科学知识是社会各方利益磋商的结果,这也向传统科学知识真理观发起冲击。
(二)“身体证据”的有效性随社会地位等高线移动
从这一观点出发,决定科学知识形成的“身体证据”受权力等社会因素的影响,社会地位高者拥有较高话语权。那么,正因为社会地位高的人的“身体证据”是可信的,其塑造的科学知识也具有可信度,反过来,由高社会地位的人提供的“身体证据”形成的科学知识也能进一步赋予其“身体证据”以合法性。长期下来,所谓科学知识并非真理,客观性也与男性霸权统治密切相关。
因此,科学知识在一定意义上是在社会协商中建构出来的,权力直接作用于“身体证据”以塑造科学知识。所谓可信赖的“第一手证据”也并非绝对客观,而是社会磋商的结果。
(三)女性身体的科学实验观变迁
在福柯身体、空间与权力交织的科学观视阈下,女性身体观在科学实践中的变迁,恰恰揭示了科学知识生产中,身体、空间与权力是密切关联的,以反对科学知识的“无地方性”;女性“身体证据”由被拒之于科学的大门之外转向逐渐得到承认,这一变化离不开权力因素的作用,女性身体之科学实验观的变迁也折射了科学证据、政策变化、社会观念变迁,与知识形态之间的密切相连。权力始终作用于身体空间之上、交织于科学知识的生产过程之中,造成一系列新的伦理冲突,同时对传统科学观与科学理性形成巨大挑战。我们应该揭示科学概念背后的身体沉默的力量。
四、余论:理性的前提是“去身体化”吗?
然而,本文从“身体作为科学实验场所”的观点与视角出发,认为无论科学还是“理性”,并非绝对客观,而是与身体、权力密切关联的。一方面,科学知识与作为科学实验地点和科学记录仪的身体空间密不可分;另一方面,科学知识与权力,并经由身体空间互相建构,几者的交织对科学形态的塑造、对知识内涵的形成均产生了极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