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类自媒体对抑郁症患者认知及就医态度的影响研究
2022-10-22沈蕊,李莹
沈 蕊,李 莹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1)
引言
随着自媒体数量的急剧增长,在线健康医疗信息资源日益丰富,非正规化的健康信息也得到了大量传播。2019 年度《中国抑郁症领域蓝皮书》的调研数据显示,超过六成的抑郁症患者最初是靠上网查询相关资料完成抑郁症的自我诊断,但仅有15%的患者在确诊前得到了专业的支持和帮助[1]。在线健康信息寻求已经成为抑郁症患者优先选择了解抑郁症信息的重要方式。近年来,社交媒体中的自媒体已经成为重要健康信息的传播来源,各类非专业自媒体与基于专业机构或专业公益组织的医疗健康类自媒体并存,自媒体信息在服务于公众的同时也造成了不可忽视的负面社会效应。抑郁症作为一种具有高度个体差异性特征的精神心理障碍,通常需要专业医疗手段的介入才能真正实现对患者的帮助,但目前患者的求医意愿还不够高,多数患者容易受到社交媒体信息的影响。诸多健康类自媒体发布的信息常以吸引流量作为主要目的,也时常误导抑郁症患者和普通人对抑郁症的认知。例如:一些与抑郁症有关的文章标题常带有“威胁”“恐吓”“死亡”等字眼;大量文章传递的信息不够准确恰当,仅是粗略地向读者介绍抑郁症的病理特征;一些自媒体过度披露抑郁症患者的发病细节,过分强调抑郁症患者对自己及社会的危害性行为。
这样的健康类自媒体信息有可能加剧社会对于抑郁症患者的污名化。更为严重的是,专业健康类媒体传播的科学内容可能被大量无用的信息湮没,使得部分患者或潜在患者难以得到有效信息的及时指导,对治疗带来不利影响。基于上述现实问题,本研究借助媒介效果理论,重点考察健康类自媒体认知效果对抑郁症患者就医态度可能存在的影响,试图探讨媒介认知效果在患者就医决策过程中扮演的角色。
一、理论依据与研究假设
(一)健康类自媒体使用与敌意媒介效果
敌意媒介效果理论的基本假设是,对某一事件或现象存在不同立场的双方,都倾向于认为媒体内容存在对自己所属群体的偏见,不管媒体立场客观中立与否,持对立观点的双方均认为媒体偏向另一方,而对自己的一方是存在敌意的[2]。该理论认为,媒体偏见不仅包含媒体自身的立场偏向,还包括受众对于媒体的感知,敌意媒介效果理论的研究范畴主要聚焦于后者,即受众因个人立场对媒体产生的主观偏见[3],Gunther 等人将这种认知倾向概念化为“敌意媒介感知”(Hostile Media Perceptions)[4]。有学者认为,敌意媒介感知是个体对同一群体成员构成威胁的“认知警告”,这是由于社会环境触发了个体对其所在群体身份和社会地位的感知[5]。例如,人们会通过质疑媒体报道的可信度和准确性来应对这种群内威胁。Vallone等研究人员发现,在观看完贝鲁特大屠杀媒体报道后,亲以色列和亲阿拉伯的成员都认为媒体对他们各自所属的党派存在偏见[6]。当人们认为媒体立场与他们立场相悖时,他们不会审查媒体内容是否真的存在偏见,而是直接判断媒体内容对己不利[2]。例如:读者会将反对自己观点的内容认定为对自己存在偏见,而后一旦再遇到类似主题,读者就会立即感知到其内容对他普遍存在偏见[7]。
网络自媒体作为现代传播技术高度发展的产物,促进了信息内容的多元化。健康信息伴随着自媒体的勃兴而得到广泛传播,不仅给予普通人更多身体健康上的指导,也成为抑郁症患者获取心理健康信息的重要来源。然而,在实际传播过程中,人们从健康类自媒体获取到的健康信息利用率低[8],对抑郁症患者的标签化、污名化现象也日益凸显[9]。Sieff 和Elaine 提出,个体对于媒体的感知来自个体对于媒体信息框架的解读方式[10]。事实证明,精神疾病的负面媒体框架报道会影响人们对于精神疾病患者的负面认知,进而对精神疾病患者产生负面态度[11]。有43%的精神疾病患者表示,关于精神疾病的新闻报道或虚构故事会让他们产生反感并感受到伤害[12],这是由于个体立场与媒体信息框架产生矛盾继而触发的心理反应,也是个体主观性在媒介信息处理过程中所呈现出的一种特殊的媒介偏见感知。在这个过程中,卷入度作为预测敌意媒介感知强烈程度的一个重要变量,决定了个体对重要议题的关注度与参与度,随着卷入程度升高,个体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处理媒介信息;个体认为媒体内容越不利于己方立场,则感知到的媒介敌意就越强[13]。据此,本研究认为,随着抑郁症患者对健康类自媒体信息关注的增加,患者将更广泛和深入地卷入该类别信息,在个人立场和情感判断的影响下,患者产生的敌意媒介感知会增强。据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二)健康类自媒体使用与假定媒体影响
假定媒体影响理论(Influence of Presumed Media Influence Theory)是近些年在政治传播领域新兴发展起来的传播效果理论。该理论认为,受众会根据自己接触媒体的经验,推测媒体对他人可能会产生某些影响,从而导致自身的态度和行为发生改变[14]。假定媒体影响模式具体包括四个作用环节:自己的媒体接触—感知他人媒体接触—感知媒体对他人的影响—调整自己的态度和行为[15]。大量前人研究已经证明了假定媒体影响是个体接触媒体后认为某种社会规范会作用于他者的推测。例如:青少年通过接触吸烟相关的媒体内容而感知到同龄人吸烟的流行程度,从而效仿吸烟行为[16];女性读者在阅读美容时尚杂志后,感知其她女性同样会受到媒体对其理想身材观念的影响,进而激发了她们想要变瘦的欲望[17];如果青少年认为电视上的性信息会使他们的同龄人采取更加开放的性态度,他们自己也更有可能遵守感知的同辈行为规范[18]。
具体而言,假定媒体影响讨论的是如下现象:受众接触媒体内容时,假定媒体内容代表某种普遍的社会共识,由此推测该媒体信息会产生更强大的传播效力,从而推论该媒介信息对他人产生某种影响[19]。而假定媒体影响产生的前提在于个体的信息需求性,其具体表现为媒体信息的接触程度。当个体的求知欲望在信息接触阶段得到满足时,会进而在信息处理过程中与个人对他人的预期产生连接[20]。个体强烈的信息需求导致其媒体接触程度增加,以此类推他人也会暴露于同类信息当中,受到媒体影响[21]。此外,抑郁症患者作为一类具有高敏感心理的患病人群,其病因较为特殊,患者自我评价低,常缺乏与人交流的动力,社会人际接触活动的减少可能会导致患者转向媒体使用作为情感抒泄替代[22],这就意味着抑郁症患者可能会有更高的媒体信息接触频率和主动获取信息行为。
因此,本研究认为,个体在接触到带有某种倾向的自媒体信息后,会推断自媒体渠道整体上充斥着同类信息。抑郁症患者对某类信息的接触越多,越有可能认为该类信息会以较高频率出现在其他受众视野中,从而对其他人也产生较大的影响。考虑到健康类自媒体既应正确引导抑郁症患者及时就医,又具有向公众普及抑郁症健康知识的作用,本研究把假定媒体影响理论中的“媒体对他者影响”分别界定为健康类自媒体对抑郁症患者的影响和对非患病的普通人的影响,并提出以下假设:
H2:抑郁症患者对健康类自媒体抑郁症相关信息接触程度越高,假定媒体对其他抑郁症患者的负面影响就越大。
H3:抑郁症患者对健康类自媒体抑郁症相关信息接触程度越高,假定媒体对普通人的负面影响就越大。
(三)多元无知的影响因素
多元无知理论最早可以追溯到20 世纪20 年代,美国心理学家Allport 率先提出多元无知理论的雏形概念“普遍性错觉”。1931 年,Katz 和Allport首创“多元无知”一词,意为人们对于他人意见、看法或态度的错误认知。直到20 世纪六七十年代,多元无知效应成为传播学界研究大众对于民意认知影响的重要理论。该理论认为,在媒体所塑造的舆论立场的影响下,人们对真实的社会舆论会产生错误的判断。这种误判可能是把主流意见误判为少数人意见或者反之,也可能是高估或低估他人关于某一议题的态度或者看法[3]。Gunther和Chia 提出了一个更为具体的媒介解释框架进一步探究产生这一效应的深层原因,并提出敌意媒介感知和媒体说服推论会共同导致人们对于真实舆论分布的错误判断。敌意媒介感知指的是人们因个人立场对媒体产生的主观偏见;媒介说服推论则是指人们假定他人会受到媒体影响,由此推断他人的态度和看法[4]。国内外学者进一步对敌意媒介感知和媒体说服推论正面预测多元无知的猜想进行验证,例如:越认为媒体内容对黑人存在偏见的非裔美国人越会认为白人对他们呈负面态度[23];越认为媒体存在偏见的医护群体越倾向于认为媒体内容不利于自身,并推测媒体内容对患者认知产生负面影响,从而高估患者的负面态度[24];居住在香港的内地人认为香港媒体对大陆存在敌意,由此推测当地人会受港媒立场的影响,从而高估当地人对中国内地和政府的负面态度[25]。根据此媒介解释框架的检验,人们通过接触媒体内容,发现媒体意见与自己所处立场相左,由此产生敌意媒介感知,同时假定媒体内容会对他人产生强大的说服效果,从而高估他人真实意见的程度,出现多元无知现象[26]。
本研究认为,抑郁症患者对于健康类自媒体所处立场怀有敌意的看法,可能会促使其更加关注健康类自媒体对普通人和对其他抑郁症患者的潜在影响,进而假定他们会受到此类媒体内容的负面影响,而高估他们受到媒体影响的程度,并错误估计真实社会意见的分布,出现多元无知现象。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3.发生的危险因素:首次进行HAART、基线病毒载量高及基线CD4+T淋巴细胞数较低者为IRIS发生的危险因素[9]。此类患者在抗病毒治疗后应警惕IRIS的发生。有效控制急性期机会性感染后再进行HAART或HAART前积极发现潜在的机会性感染可降低IRIS的发生率。
H4:抑郁症患者的敌意媒介感知越强,其评估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的负面态度就越强。
H5:假定媒体对其他抑郁症患者的负面影响越大,其评估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的负面态度就越强。
H6:假定媒体对普通人的负面影响越大,其评估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的负面态度就越强。
(四)病耻感与就医态度
精神疾病公共污名化的问题由来已久,媒体作为个体获取心理健康信息的重要来源,它不仅提供给了个体更多解读相关信息的角度和思考方式,还在培养个体和公众的认知、态度和行为方面发挥着潜移默化的作用。有研究发现,93%的精神疾病患者存在他人歧视感知,87%的精神疾病患者至少遭受过他人一次的疾病歧视[27],而只有31.7%的精神疾病患者会寻求专业精神医疗机构的救助[28]。其造成病耻感的原因一方面来自他人与社会的歧视与污名化[29],另一方面则是自我污名的内化[30]。当患者将社会偏见内化对自己产生歧视时,就会出现自我污名[31],形成对抑郁症的病耻感。而个体认知的改变是媒体在促成某种社会规范形成的过程中产生的媒介影响[26]。因此,抑郁症患者从健康类自媒体感受到社会对于抑郁症患者的歧视与污名,由此推测普通人会受到媒体的负面影响,产生不利于抑郁症患者的态度,进而增强了病耻感。
抑郁症作为一种心理疾病,虽然其就医过程可能会受到社会文化、经济承受压力、媒体环境、人际交流及个人心理因素等多方面的综合影响。但是,在心理健康研究领域,“病耻感”[30]“偏见”[29]“精神疾病污名化”[32]被广泛认为是阻碍抑郁症患者寻求帮助的重要因素,这些因素对就医态度的负面影响已获得了大量研究结果的支持。对于绝大多数抑郁症患者来说,病耻感会打击他们的自尊,降低应对疾病的信心,呈现消极的就医态度。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假设:
H7:抑郁症患者评估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的负面态度越强,其自身的病耻感越强。
H8:抑郁症患者的病耻感越强,就医态度就越消极。
图1 研究假设路径模型
二、研究方法
(一)数据收集
本研究选取接触过健康类自媒体的抑郁症患者和普通人为主要调查对象,于2021 年11 月22 日在抑郁症微博超话、抑郁症患者微信群和QQ 群对患者人群进行问卷调查,在腾讯问卷平台向普通人发放基于健康类自媒体信息接触对抑郁症患者看法的调查问卷。所有问卷发放持续一个月,剔除小于12 岁的抑郁症患者样本和小于18 岁的普通人样本,共回收抑郁症患者有效问卷213 份,普通人有效问卷217 份。其中,发放普通人问卷时,受访者会被问及是否是抑郁症人群或是其他精神疾病患者,由此筛选出普通人样本。
(二)变量测量
1.自媒体接触。自媒体接触从抑郁症患者对健康类自媒体的关注程度和浏览频率两个维度进行测量,具体题项为“您对健康类自媒体内容的关注程度?”“您浏览健康类自媒体内容的频率?”,得分越高,接触程度就越高(Cronbach’s α=0.77)。
2.敌意媒介感知。敌意媒介感知的测量参考马海娇等人使用过的量表,从信息准确性、内容均衡性、信源可信度三个维度来测量[33],问卷请调查对象对一系列描述性语句表述出同意的程度(1=非常不同意,5=非常同意)。其中,信息准确性要求抑郁症患者对健康类自媒体关于抑郁症患者病情和形象描述的偏向程度进行主观判断,题项如下:“健康类自媒体对抑郁症患者病情特征的描述是全面的”“健康类自媒体对抑郁症患者生活处境、情绪状态、人际交流的描述是客观的”“抑郁症相关的媒体内容对抑郁症患者形象的描绘是正面的”。内容均衡性询问抑郁症患者对健康类自媒体传播倾向的感知,描述性语句题项为“健康类自媒体抑郁症传播内容正面要多于负面”。信源可信度要求抑郁症患者对健康类自媒体的立场进行主观评判,测量题目为“传播抑郁症相关内容的健康类自媒体是可信的”“健康类自媒体对抑郁症患者的态度是积极的”。对于上述所有题项的打分,研究进行反向计分并求取平均值,分值越高,敌意媒介感知就越强(Cronbach’s α=0.83)。
3.抑郁症患者对普通人的态度的感知和普通人真实态度。在测量抑郁症患者评估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的态度和普通人真实态度时,本研究采用Alfredsson[34]、覃娴静等人[35]使用的对精神疾病态度的量表。具体测量题目为“抑郁症患者是矫情的”“抑郁症患者就是想太多”“抑郁症患者是危险的,并且会有不可预测的行为”“抑郁症患者去精神科就医是个人失败的标志”(非常不同意=1,非常同意=5),对四个题项得分进行加和平均,均值越高,表示抑郁症患所感知的普通人的态度越负面(Cronbach’s α=0.82),普通人真实态度越负面(Cronbach’s α=0.61)。
需要注意的是,“精神疾病态度”原始量表测量的对象主要是普通人,而本研究的目的是考察抑郁症患者与普通人认知之间的差别,考虑到要用同一量表分别测量抑郁症患者和普通人,并为了更准确地测量抑郁症患者的态度,本研究对量表进行细微调整,因而可能导致了测量普通人态度的量表信度稍低。虽然测量过程存在一定程度的局限,但其测量结果对于本研究而言依旧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4.假定抑郁症患者媒体影响和假定普通人媒体影响。本研究改编Albert[36]、王菁[37]等人使用过的假定媒体影响的量表,从假定媒体影响的强度及影响的性质来测量抑郁症患者推测其他抑郁症患者、普通人受到的媒体影响。“假定抑郁症患者媒体影响”测量题项为:“您认为健康类自媒体内容会对其他抑郁症患者产生多大的影响?”“您认为健康类自媒体内容会对其他抑郁症患者的想法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您认为健康类自媒体内容会对其他抑郁症患者的就医选择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完全不受影响=1,影响很大=5),研究求取了三个题目的均值,得分越高,假定的自媒体对其他抑郁症患者的影响就越大(Cronbach’s α=0.74)。“假定普通人媒体影响”测量题项为:“您认为健康类自媒体内容会使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的看法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您认为健康类自媒体内容多大程度上会影响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产生误解或者偏见?”(完全不受影响=1,影响很大=5),两个题目打分的均值用来表示该变量的水平,分值越高,假定的自媒体对普通人的影响就越大(Cronbach’s α=0.65)。由于Cronbach’s α 系数的计算方式导致其会受到测量题项数量的影响,即题项数量较少时,该系数容易偏小。考虑到“假定普通人媒体影响”的测量题目只有两项,但其信度系数已大于0.6,因此,本研究认为“假定普通人媒体影响”的信度基本可以被接受。
5.病耻感。病耻感的测量采用曾庆枝等人开发的精神病患者病耻感评估量表[38],目的是对抑郁症患者“感受到歧视”的认知进行测量,问题包括“您认为向他人隐瞒病情的做法是正确的”“生活中别人的态度会让您感到患有抑郁症很丢人”“生活中别人对于抑郁症患者的评价会让您感到不舒服或者难受”“您会担心现实生活中别人知道您在接受抑郁症的治疗”(非常不同意=1,非常同意=5),计算四个题目的均值衡量病耻感,得分越高,抑郁症患者病耻感越强(Cronbach’s α=0.71)。
6.就医态度。抑郁症患者就医态度测量借鉴郝志红、梁宝勇修订的寻求专业性心理帮助态度量表[39]。既有研究发现,疾病污名化、信任医生、个体人格特质等是求助者寻求专业性心理帮助态度的重要预测因素[40]。基于此,本研究从对专业心理医生的信任度、对抑郁症耻辱的忍耐性、对专业性心理帮助的需求三个维度展开测量。其中,“对专业心理医生的信任度”的测量问题包括:“尽管目前有许多为抑郁人群开设的门诊,但您不太相信他们”“鉴于心理治疗所花的时间和费用,其价值对于您目前的状况来说是值得怀疑的”。“对抑郁症耻辱的忍耐性”的测量问题为“由于某些人的看法,您对看专业的心理医生会感到不自在”。“对专业性心理帮助的需求”的测量问题包括:“一个有抑郁情绪的人不可能独自解决这个问题,他应当通过专业心理医生的治疗”“如果您认为自己可能患有抑郁症,您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寻求专业心理医生的帮助”“如果您担忧或不安了很长一段时间,且已经影响到您的正常生活,您可能会去看心理医生”(非常不同意=1,非常同意=5)。对前三个题项反向计分,再求取六个题目的均值,得分越高,就医态度越积极(Cronbach’s α=0.67)。
需要解释的是,“就医态度”原始量表涉及测量维度较广、具体题项较多,因此,本研究对原始量表进行简化处理,从每个维度上只选取了少部分符合本研究问题的题项,因而可能导致该变量的信度变弱。然而,“就医态度”的信度系数接近0.7,且删除任何一个题项都会导致其信度进一步降低。基于此,本研究考虑继续保留六个题项,并认为此信度系数基本可以接受,测量结果依然能够反映出抑郁症患者就医态度的信息价值(表1)。
三、研究结果
(一)样本描述
本研究共获得抑郁症患者有效样本213 个,男性占27.2%、女性占72.8%,年龄分布范围是12~57 岁,其中18~25 岁的抑郁症患者人数居多,占39.4%,25-34 岁的患者占22.1%。根据《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41]和《2019 年中国精神卫生调查》[42],中国抑郁症患者男女性别比例失衡,女性患病率远高于男性,并且占总患者数六成以上;抑郁症人群年龄差异显著,青少年抑郁率较十年前有所升高,18~34 岁年龄段青年的抑郁水平高于成人期的其他年龄段。本研究人口统计学样本构成特征与《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2019 年中国精神卫生调查》相似,因此,本文收集的样本数据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二)抑郁症患者感知的普通人态度与普通人实际态度的比较
本研究使用t 检验比较了抑郁症患者样本人群(N=213)感知的普通人对患者人群的态度与普通人样本人群(N=217)实际态度的差异。如表1 所示,本研究对共同测量抑郁症患者评估普通人的态度和普通人真实态度的四个题项分别进行了独立样本t 检验。结果显示:除了题项“3.抑郁症患者是危险的,并且会有不可预测的行为”以外,其他各个题项都表明,抑郁症患者评估普通人态度和普通人真实态度之间均存在显著差异,且抑郁症患者评估普通人态度比普通人真实态度要更加负面。同时,抑郁症患者评估普通人态度的总均值与普通人实际态度的总均值之间存在显著的组间差异,总体上,抑郁症患者评估普通人态度比普通人真实态度更负面。因此,本研究认为,抑郁症患者接触健康类自媒体会产生多元无知现象,即抑郁症患者会高估普通人对其的负面态度。
表1 抑郁症患者评估普通人态度和普通人实际态度的t 检验结果
(三)假设模型检验
在校验数据符合路径分析基本假设条件的前提下,本研究采用Mplus7.4 检验理论假设路径模型,同时控制了人口统计学变量,图2 报告了模型检验结果。该模型拟合指数如下:χ2=25.317,χ2/df=2.110;CFI=0.929,TLI=0.698;RMSEA=0.072;SRMR=0.038。以下研究假设路径的检验结果未达到统计学意义上的要求:健康类自媒体接触与假定媒体对普通人的负面影响之间的路径系数不显著(H3);假定媒体对普通人的负面影响与评估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的负面态度之间的路径系数不显著(H6);假定媒体对其他抑郁症患者的负面影响与评估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的负面态度之间的路径系数不显著(H5)。本研究继续对模型进行进一步调整,基于MI 修正指数和理论考虑,删除“健康类自媒体接触→假定媒体对普通人的负面影响→评估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的负面态度”和“假定媒体对其他抑郁症患者的负面影响→评估普通人对抑郁症患者的负面态度”两条路径,增加“假定媒体对其他抑郁症患者的负面影响→病耻感”一条新路径,获得更具统计学意义的模型如图3 所示,修正后模型拟合指数显示模型拟合较好:χ2=15.568,χ2/df=1.198;CFI=0.986,TLI=0.946;RMSEA=0.030,SRMR=0.032。
图2 研究假设路径分析检验(注:*P<0.05,**P<0.01,***P<0.001)
图3 修正后的路径模型及假设检验(注:*P<0.05,**P<0.01,***P<0.001)
修正后的路径分析结果显示了以下主要结果:第一,抑郁症患者基于自己对健康类自媒体的判断,产生自媒体内容对患者存在偏见的感知,并认为媒体的内容会对与他们具有一定社会距离的非患病的普通人群产生强大的说服影响,因此可能会对普通人对于抑郁症患者表现的负面态度程度产生误判,即高估普通人对于他们的歧视与偏见,进而产生强烈的病耻感,呈现出消极的就医态度。第二,抑郁症患者基于健康类自媒体接触,推测其他抑郁症患者会受到媒体内容偏见的负面影响,这一感知也增强了患者本身的病耻感,影响患者的就医态度。第三,患者对自媒体信息的接触与敌意媒介感知之间存在负向关联,这一结果未能支持H1。
四、讨论与结论
本研究基于健康类自媒体的传播现状,旨在考察抑郁症患者接触其信息时可能产生的负面媒介认知效果对患者就医态度的不利影响。本研究借鉴了一组具有关联的媒介认知效果理论,从传播效果视角探析了患者的媒介认知在其病耻感的形成和就医态度转变中的作用机制,从而为抑郁症患者就医行为研究提供媒介心理学层面的经验性解释。
讨论一:抑郁症患者对普通人的认知与普通人实际认知之间存在显著偏差,抑郁症患者高估普通人对抑郁症人群的负面态度,出现多元无知现象。其中,造成抑郁症患者误判的原因主要是个人心理作用和社会环境影响,两者的效用在媒介认知效果的催化下被进一步放大。在接触健康类自媒体的过程中,抑郁症患者认为社会舆论存在敌意的感知调整着患者自我认知,基于个人立场偏见及对媒体信息的解读差异,抑郁症患者对普通人的态度产生不够准确的推断。多元无知造成的不良后果是加剧抑郁症患者与普通人之间交流的鸿沟,患者难以及时得到与之相匹配的健康医疗服务。因此,对于健康类自媒体而言,在传播科学、有效的健康知识的同时,打造异质群体间的健康共识,给予抑郁症人群足够多的情感理解和社会支持是化解多元无知现象的实践切入点。对于政策制定者而言,重视抑郁症患者的健康权利,加快推进社会整体健康利益维护,让抑郁症人群更好地融入社会,是构建以人为本健康社会的重要体系保障。
讨论二:抑郁症患者接触健康类自媒体时产生了两条截然不同的媒介认知效果路径:一条是相对于群际而言,抑郁症患者基于对健康类自媒体的接触,认为媒体内容存在敌意,基于自身对媒体立场的判断和普通人容易受到媒体负面内容的影响推断,由此产生多元无知,高估普通人接触到类似媒体内容会对抑郁症患者呈负面态度。这一感知和推断增加了患者自身的病耻感,并干扰患者的就医决策。另一条路径是对群体内他人的感知,在自我投射效应的作用下,抑郁症患者将个人观点投射为群体内部其他成员的看法,推测媒体对“我”自身的负面影响即是对其他人抑郁症患者的负面影响,在假定媒体影响的作用下产生的病耻感反向预测患者的就医态度。患者对其他抑郁症患者所受媒体影响的感知,未直接预测患者对非患病人群的态度的感知,意味着患者在接触自媒体信息的过程中,对信息与属于“内群体”的其他患者和属于“外群体”的非患病普通人群所受影响产生了相对分离的推断。
本研究的结果为媒介认知效果领域探索提供了一定的实证依据。鉴于抑郁症患者和普通人两种人群在心理上存在本质差异,本研究做了群内与群际的区分来同时检验多元无知现象,研究发现与前人结论不谋而合,群际存在多元无知[23,24,25]。不同的是,抑郁症患者群体内部没有出现多元无知现象,只存在假定媒体影响。在此研究情景中,群际和群内同时各自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媒介认知效果,这一发现具有理论和现实意义。少数群体对主流媒体的偏见看法可能会影响少数群体对于多数群体的偏见看法[43],抑郁症患者仍处于弱势群体地位,理解社会公众对他们的态度和看法,对于认知层面的自我调适具有重要意义。然而,社会上长久以来对于抑郁症的污名化在自媒体负面传播的过程中被放大,抑郁症患者从媒体中感知社会普遍存在对自己不利的舆论气候,从而高估了普通人的敌对态度,并对其他患者的经历感同身受。因此,在传播实践中,需关注媒体信息传播与抑郁症患者高估社会负面意见之间的关系,以改进健康传播实践手段和内容。
讨论三:研究结果表明,健康类自媒体接触度与患者的敌意媒介感知呈负向关系,接触健康类自媒体越少的抑郁症患者反而会有更高的敌意媒介感知。这一结果有可能存在多种解释。第一,对相关自媒体内容接触较少的患者,更有可能根据局部的自媒体内容信息来推断整体社会意见,更容易将少量不确切的信息引发的敌意媒介感知推断到对自媒体整体信息立场的评价中。但接触自媒体较多的患者,有可能触及多种立场的内容,对自媒体信息全局有更加平和的认知。与敌意媒介效果理论产生的大众媒体背景不同,社交媒体的观点更为多元、分散,对健康类自媒体接触频率越高、接触面越广泛,越有可能不易受到个别媒体立场的引导。第二,抑郁症患者对于媒体存在敌意的感知也容易受到患者对媒体先入之见的刻板印象的影响。首因效应认为,第一印象是个体最先输入大脑对客体认知的大致图式,这种认知往往是鲜明的、牢固的且深刻的,其往往决定了个体以后是否还会有与客体接触的机会[44]。抑郁症患者在首因效应的作用下,当即会对负面的媒体内容产生强烈的、对抗性敌意媒介感知,但是随着接触自媒体的频率和关注水平的增加,有可能减少接触甚至屏蔽与自身立场相悖的自媒体,选择关注更加科学和准确的信息内容,因此导致敌意媒介效果的减弱。第三,患者对自媒体的接触越多,时间越久,越有可能习惯于自媒体的表述和立场,甚至保持沉默,放弃对偏见的抵抗,出于减少认知不协调的动力,减弱对抗性的敌意感知心态。这部分的研究结果提示着进行更深入的研究的空间,以及在研究中区分具体的自媒体渠道、自媒体内容特征以及抑郁症患者人群差异的必要性。
本研究同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首先,受限于抑郁症患者人群的特殊性,取样困难,未能采集到足够丰富的患者样本,其结论对于推广到更大范围的整体虽具有一定意义上的参考性,但欠缺一定程度上的代表性。对于普通人实际态度的测量,受限于样本量和抽样方式,其代表性也受到一定局限。因此,不同群体的实际情况还有待更多的实证数据检验。其次,本研究关于媒体感知的测量,仅仅是基于抑郁症患者对作为整体的健康类自媒体内容的总体印象。实际上,抑郁症患者个体认知水平、信息选择偏好和议题解读视角的差异化明显,对于媒体内容有着不同的认知标准,细分这些印象如何产生,以及个体认知如何与这些因素相互作用,还有待未来更多研究的探索。再次,本研究的测量过程存在一定的局限,其变量选取和测量方式还存有改进空间。最后,本研究只是提出了一个影响抑郁症患者就医态度的媒介认知效果的理论模型,然而,基于患者的媒介感知,健康类自媒体内容如何触及更多的抑郁症患者、如何正确引导潜在抑郁症患者和确诊患者的就医行为、如何缓解抑郁症患者的病耻感,未来还有深入研究的余地。尽管存在以上局限,本研究所揭示的对于理解社交媒体环境下的信息传播的直接效果和间接效果具有理论意义,并对相关的健康传播实践进行了有意义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