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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丽娜小说的空间叙事研究
——以《蝴蝶飞过的村庄》《夜蝴蝶》小说集为例

2022-10-22

关键词:蝴蝶空间小说

王 芳

(汕头大学文学院,广东 汕头 515063)

引言

方丽娜是一名由祖籍河南商丘移居到奥地利的北美新移民女作家,机缘巧合之下投入写作,被誉为“近十年最具实力的欧华女作家之一”。她不容小觑的写作实力不仅引起了很多评论家的注意,同时也让新移民文学创作在题材和主题方面都取得了突破。她的小说少而精,具有很高的辨识度和可读性。本文主要是以《蝴蝶飞过的村庄》《夜蝴蝶》两部小说集为主,其中《蝴蝶飞过的村庄》《夜蝴蝶》《蝴蝶坊》三部中篇小说被称为“蝴蝶三部曲”,方丽娜创作的核心意象“蝴蝶”也由此而来。这两部小说集辑录了方丽娜不同时期创作的作品,不仅展现了她不断走向成熟的创作过程,而且体现了作者鲜明的写作风格和敏锐的洞察力。

方丽娜不仅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而且久居奥地利的生活也使她受到西方新文化环境的影响。地理位置的变化为方丽娜的创作提供了空间叙事的条件,跨文化的交流与沟通诱发了方丽娜对个人身份的认同、异国婚恋的感触、人性裂变的剖析、女性意识的觉醒等方面个人价值体系的反映,这里的“空间”不仅仅是一种理论性的叙事手法,更多的是方丽娜通过这种技巧传达出的切身感受,进而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方丽娜小说创作的典型意象“蝴蝶”和“宋城”不仅成为她文学创作的代名词,而且还隐喻着她的内心情感和创作心理历程。而空间叙事主要的手段就是隐喻,空间本身是不代表任何意义的,但是放到一定的情景中或者一定的情节中,可能会映射出某种伦理关系,甚至是文本的主题。龙迪勇先生在其博士论文中也指出,空间已经引起了很多小说家的兴趣,他们不仅把空间看成是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必需的场景,而且利用空间来表现时间,安排小说结构,推动整个叙事进程。总之,在后现代小说家那里,“空间”已经成为一种被有意识地加以利用的技巧或手段[1]。因此,本文依托空间叙事学的研究成果,从方丽娜小说的空间叙事维度出发,对小说文本进行剖析,以此挖掘出方丽娜小说在空间形式中的艺术内涵和审美价值。

一、记忆空间的重塑与文化空间的浸染

方丽娜曾经说过,在她的文学创作中,总是不知不觉地出现古城、老墙、护城河、芦苇丛,以及清香四溢的泡桐花……这些明显跟童年成长有关的印记成为永恒的记忆,不由自主地渗透在她的作品中[2]。方丽娜早期的人生经历和中国本土文化的教育为她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思考,并促使她通过作品加工反映出来,这一处理过程就是对记忆空间的重塑。同时,方丽娜的记忆空间不免受到故乡文化的影响而展开创作,其中除了反映自己的主观情感,也包含认知的原乡空间。因此,过去的生活经历为方丽娜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但是这种素材不仅与时间有关,也与空间有联系,通过作品展现对中国文化的想象,以完成记忆空间对故乡的重塑,是方丽娜寻求自我身份认同的途径。

她的作品《姐姐的婚事》几乎完全是作者对原始故乡童年经历的回忆,这篇小说描述了姐姐在婚姻和家庭的角色中遭遇的种种事件,塑造了姐姐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形象,展现了女性的生命价值。文章描写的服饰(深蓝色中山装)、建筑(大杂院)、交通(陇海铁路线)、文化(《三国演义》《智取威虎山》)都透露出中国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生活气息,这些都是方丽娜通过童年时代的印象,经过艺术加工和记忆的重塑,并在作品中展现出来。王红旗说方丽娜的早期作品大多是“非虚构”的,是采集于她记忆里真实的社会现实与日常生活,那些人物、事情和景致在她的心里如同孕育的“种子”,随着流年在发芽、开花、结果,然后经过艺术的加工转化为富有生命力的鲜活文字[2]。随着视野的开阔和人生经历的丰富,方丽娜对于故乡记忆的重塑不仅仅是思念的表达,而是具有更加深刻的思考意义,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和个人身份的寻找。小说里面“我”的生活经历几乎可以说是复刻作家本人的人生经历,但是这不能等同于方丽娜,里面的故事人物更不能一一对应,只是方丽娜以自己的个人经历作为创作源泉,并经过艺术加工而形成具有审美价值的艺术作品,其中包含了她的一些主观情感,不仅是对往昔的追忆,更是寄托了自己无处安放的情感归宿。

如果小说《姐姐的婚事》是方丽娜小说对记忆空间的重塑,那么“蝴蝶”与“宋城”的意象则展现了作品创作所受到的故乡文化空间的浸染。“宋城”意象在不同的作品中多次出现,如《斯特拉斯堡之恋》中的主人公肖伊娜和戴君的故事就发生在宋城,还有《魔笛》中的麦戈文就热爱上了在宋城中学教书的英语老师桑雅。作者把宋城塑造成一个民风淳朴的理想王国,既是通过回忆和想象以前的生活经验而建构出来的记忆空间,也成为她文学创作的独特标志。而“宋城”就是方丽娜在故乡基础上自我塑造出来的,已经成为作者故乡的代名词。主要原因是她的故乡河南商丘曾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宋国国都。而宋国国都又是“庄周梦蝶”的作者庄子的故乡,庄周作为道家文化的代表性人物,“庄周梦蝶”蕴含着对逍遥自在美好精神境界的向往与追求,在经历社会种种磨难和羁绊之后,寄托了自己的美好愿望。正如冯友兰所说,看到人类的盲目和可悲,就像是迷失在宇宙的一角,于是庄周到梦中寻找一片心灵的栖居之地。[3]而方丽娜在作品中也多次借用“蝴蝶”意象来寻找人类诗意生活的栖息地。在《蝴蝶飞过的村庄》里,方丽娜借由对“蝴蝶”的描写,侧面烘托出以旋“为了生存,向环境妥协”的现状,以及对自由自在美好生活的向往。以旋在经历两次情感和生活的磨炼之后,内心逐渐恢复平静。正如蝴蝶一样在经历种种束缚和磨难,向周围环境妥协之后,心灵得到升华才能走向自由快乐的生活。方丽娜小说中的“蝴蝶”意象正是受到原始故乡文化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与“庄周梦蝶”“故乡”“母国”有着深层结构的关联[4]。因此,方丽娜潜意识中会把“蝴蝶”的意象与“庄周梦蝶”中的哲学意蕴联系起来,既借用原乡文化中的“蝴蝶”意象表达自己的主观情感和对人生的思考,也反映出文化空间对她的浸染。

可以说,记忆书写是方丽娜刻画小说场景的重要灵感来源之一,尽管方丽娜已经移居国外,但是服饰、建筑、交通等这些童年的记忆和过去的生活经历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方丽娜的文学创作,经过文学艺术加工之后,其在精神上与故乡和国家建立起了联系,不仅承载着作家对故国的记忆和想象,更是其对中国文化和对自我身份的认同。

二、地理空间的变迁与现实空间的落差

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来说,方丽娜由中国移居奥地利的经历使其小说产生了地理空间的变迁、中国与异国的交错。既可以讲述中国人移民西方国家的故事,也可以讲述在西方背景下看待中国发生的故事。但是华人女性在移民初期会遭受欧洲社会的文化偏见和身份的模糊性,导致心灵的凄苦和精神的焦虑。因此,在与地理空间交错相伴随的是跨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对移民身份的重构和对自我的找寻等问题,造成与现实空间的落差。

小说《花粉》讲述了在跨国婚恋中,中国女性一到五月份就对德国的花粉过敏,必须要回国躲避一段时间。在这段夫妇分居异地的间隙丈夫移情别恋,这造成了多对夫妇婚姻破裂,“我”也无可避免,文章最后留下悬念,发人深省。文章表面上看是描写来自中国的女性和德国男人之间的跨国婚恋,然而这样的组合家庭却没有一对是幸福的,其背后暗含的是中西文化及价值观差异的主题。文章中可以找到蛛丝马迹,例如,小说里面多次以中国人的角度描述中国与西方的饮食差异:“烧几个地道的中国菜,来抚慰一下西餐充斥的胃口”,“德国的每个州、每个城市,乃至每个村落,千篇一律,除了香肠就是香肠”[5]。作品里面把花粉过敏称为“去国还乡病”,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在跨国婚恋组合的家庭里面只有中国女性在德国才有时令性花粉过敏的症状,一旦回到中国故土立马就见好。小说里面的主人公虽然已经远离故国,但是却不能适应国外的环境,无法脱离故国的文化土壤,作者故将此形容为“血脉深处的较量与对抗”,暗示花粉过敏的背后是中西方文化的冲突,不容轻易改变。《花粉》对地理空间的表现除了人物设定分别是来自两个不同的地理国家,也设置因地理原因而分居两地导致婚姻破裂的故事情节。

同样的,小说《处女的冬季》中两代人都受到贞操观念的束缚,蓝妮的母亲迫不得已在婚前失去贞操而让自己一生都陷入无爱的婚姻,这种痛苦不仅直接影响着蓝妮抱定婚前不发生性行为的决心,也导致她的几段跨国恋情无疾而终。传统的妇女贞操观念对中国人影响颇深,这在性观念开放的西方人之间显得格格不入。所以也就造成了蓝妮几次跨国恋情都以失败告终,中西方不同的性爱观念成为蓝妮寻找爱情的最大阻碍。显然,蓝妮的遭遇是让人同情的,作者想通过蓝妮的遭遇对贞操观念给予深层的社会思考。作者用“生吞活剥,血肉模糊”八个字来形容蓝妮出国的经历,蓝妮遭受的不光是生活上的苦,还有心灵上的皮开肉绽。足以见得,蓝妮在实现地理空间的变迁之后,现实空间却让她吃尽了苦头,如果说生活上的苦难可以自我化解,那么中西性爱观念的差异却使她难以跨越,无法真正追寻自己的幸福。

方丽娜一直致力于书写跨国婚恋中的文化冲突,除却她自身是中奥联姻的经历者,更重要的是因为身份性别的敏感和对女性同胞的关爱,其促使方丽娜时刻关注国内外女性的命运,特别是在婚姻和爱情之路上的挣扎[6]。因此,她的作品主要是通过书写跨国婚恋来展示现实空间的落差。从表面来看,如果小说《花粉》和《处女的冬季》主要突出女主人公因为跨国婚恋的失败打破移居国外的美好幻想,形成现实空间的落差感;那么《迈克尔的女生》则赤裸裸地展示女主人公身体和精神都被现实双重打败,饱受折磨的悲惨遭遇。小说《迈克尔的女生》主人公冉冉为了实现音乐梦想被她的家人费尽心力地送到维也纳求学,她本来以为可以衣食无忧,甚至还会源源不断地寄回很多欧元。但实际上她一进入维也纳就被黑心中介欺骗,成为非法移民,连吃饭都成问题。现实空间的落差逼得冉冉走投无路,陌生人迈克尔一丝关怀就让冉冉深陷其中,哪怕她最后识得迈克尔真面目,也只能为了省房租而被迫忍耐,但是仍然逃不过被遗弃的命运。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相差甚远,形成巨大落差,当理想被消耗殆尽,便只剩下血淋淋的现实。

由于地理环境、气候、资源、水土、语言等方面的不同导致中西方文化之间存在根本性差异,在人类历史文化发展的长河中,两种文化可以共生互补、取长补短、协同发展,但要彼此融合恐怕很难实现[7]。空间位移发生转变之后产生的冲突,不仅是文化、环境、语言、习俗等方面的不适应,而且文化偏见和身份的模糊性使得她们不得不找寻身份认同感,实现对移民身份的重构和对自我的找寻。

三、家庭空间的逼仄与私人空间的封闭

方丽娜时常关注国外不同女性的生存状态,尤其擅长从华人女性的日常生活现实出发描写跨国婚恋,敏锐地捕捉到女性的心理状态和际遇。王红旗说因为婚姻的私人性、社会性与日常性,如果在文中引入更丰富的生活细节、跨国婚姻的日常生活与情感样式可能对揭示个体人的内心冲突更深刻[8]。因此,小说中故事发生的地点一般是卧室、客厅、厨房等这样的家庭处所。家庭空间与私人空间似乎有相交织的地方,但是这里的家庭空间是具象的,表现为家里面具体的某一个位置,或者是餐厅,或者是卧室,或者是厨房等。家庭空间表现的是人物与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变化和家庭地位的体现;私人空间指的是人物独处的某一个地方,既可以是抽象的,也可以是具象的,具有领域性质,这样的空间更能真实地反映人物个人的内心情感。

家庭空间是“由许多分散的而又相互关联的象征、意象和参照等意义单位所构成的一个艺术整体,每一个单位的意义不仅仅在它本身,而且也在于它与其他单位的联系”[9]。在方丽娜小说中家庭空间的逼仄主要是通过餐厅和卧室这两个场所表现出压抑的家庭环境和人物艰难的生活处境。在小说《蝴蝶飞过的村庄》中,若曦的丈夫和他的母亲在餐桌上有聊不完的话题,但若曦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就像一个局外人。若曦与丈夫之间用英语沟通毫无障碍,但是婆婆却很讨厌若曦的口音,只要婆婆在场,一定要用德语交流,因为若曦的德语水平很差。这是婆婆摆明了要和儿媳抢夺儿子,且运用她在家庭里的地位耀武扬威。作者仅用在餐桌上吃饭的一个场景,就把若曦在家庭中的地位和处境表现得淋漓尽致,反映若曦长期处于压抑、排外、痛苦的家庭环境。小说《不戴戒指的女人》讲述了一个因道德败坏无路可走而选择出国假结婚的女人——景荷,她为了谋生到一位奥地利老人里尔克家里做佣人,日后景荷每天都围绕着这个家庭忙活,当生活磨光了她的激情,感受不到归属感的时候,景荷开始想要通过委身里尔克而获取他的遗产。在阴暗、压抑的卧室中,景荷躺在床上任人宰割,由刚开始的抱怨、恶心到后来的自我洗脑,想象着床底下有大把的钞票,到最后内心已经不再煎熬,开始享受这个过程。从景荷这一系列心理历程的变化可以看出,她一步步地深陷其中。靠着假结婚获得奥籍身份的景荷渴望在异国获得一个温暖的家庭空间,但结果是不尽人意的。景荷不仅没有获得这些,反而被骗得一无所有。作者通过在卧室这样狭窄的家庭空间表现景荷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更加突出人物生存的艰难以及悲惨的遭遇。

家庭空间是一种象征、一种符号,它不只是女性活动的主要场所,更重要的是家庭成员之间人伦关系的呈现[7]。所以,像卧室、餐厅这样的家庭空间表现的是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或者是人物的生活处境,而私人空间则倾向于反映个人情绪和心理状态的变化。这里的“私人空间”既可以是具象的房间,也可以是抽象的人物的心理空间。小说《蝴蝶飞过的村庄》里女主人公以旋在一个异常拥挤、凌乱的房间里发现丈夫出轨,文中看似是对房间的描写,实则是以旋自己内心的反映。以旋面对亲眼看见丈夫出轨这个事实难以接受,她的心情变得复杂、痛苦、难受。而她给自己缓冲的方式是幽闭在一个房间里,不吃不喝一周,最后做出离婚的决定。文中没有详细地描写以旋在这个房间里的心理历程,但是读者可以感受到以旋内心的绝望与挣扎。她把自己封闭在私人空间里,拒绝外面一切的干扰,可以不顾形象大胆自由地发泄自己的情绪,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私人空间就像一个保护壳,保护个人最柔软的内心,可以短暂地逃避一些事实。一旦离开私人空间,就只能面对残酷的现实。以旋在刚刚经历过离婚打击以后,孤身一人来到国外,初到异国的她租住在一个既阴又潮而且通风不畅的小房间里面,尤其是到秋冬之际,房间里潮湿阴暗的环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在这样的空间里不仅表现了以旋初到国外生存的艰难,也反衬出她心情低落,郁闷到极点。与她有相似遭遇的还有若曦,婆婆与丈夫之间的畸形亲情时常让若曦觉得在家里面像局外人一样。当若曦看到丈夫从浴室出来,婆婆轻拍一下他的屁股再给他递上浴巾的时候,积累已久的不满终于到达了顶峰。但是具有隐忍性格的若曦无法在婆婆和丈夫的面前表现出来,只能选择回到卧室哭得泣不成声,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情绪。这里的卧室就是若曦的私人空间,也是在这个家庭中婆婆无法到达的地方。私人空间给人物提供了自由发泄情绪的场所,使人物流露出真实的情感,但同时也阻碍了人与人之间真诚的沟通,可能导致矛盾再次升级。

方丽娜擅长通过跨国婚恋表现华人女性在海外艰难的生存处境中仍具有的突围意识,所以无论是在家庭空间还是在私人空间,文章所渲染的环境氛围和人物的情绪波动,都是负面的。家庭空间的逼仄主要是为主人公情绪的走向做铺垫,激化人物之间的矛盾,衬托主人公处于弱势地位。当主人公与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到达顶峰,再也无法从外界寻求帮助的时候,那么主人公只能转向私人空间,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情绪,封闭式地自我发泄和自我疗愈。

四、精神空间的审视与心灵空间的拯救

精神空间的存在是以现实世界与具体语言构建成故事的状态表现出来的,方丽娜通过小说《夜蝴蝶》揭示了在恶劣社会环境下人性深处的黑暗与不堪、灵魂的虚无与追问,借此寻求人类精神家园。

在小说里,方丽娜把视角从西方转向了中国的一个小镇,在官僚等级严重的小镇上,矿长的女儿小霜无形之中利用父亲的职权处处压制陆雪,甚至取代了陆雪保送高中的资格,改变了陆雪的命运。同时陆雪的哥哥也因为矿长的原因离家出走,陆雪的父亲自杀,母亲卧床不起。陆雪不但没有获得同情,还受到镇上人的歧视,命运的不公激起陆雪绝望的反抗,她把一切过错归咎于小霜,最后杀害了小霜,自己也落得被枪毙的悲惨结局。方丽娜在谈到这部小说的构思心理时说:“在构思这篇小说的过程中,我思虑最多的是,为什么昔日一同长大的好友,能够转瞬间反目成仇,甚至不惜杀掉对方?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对自己的同伴痛下杀手?”[10]由此可见,方丽娜对造成这种悲剧进行了反思:对命运的绝望导致人性的扭曲,陷入精神困境而走向绝路。方丽娜以局外人的视角展开叙述底层社会的黑暗,官僚作风盛行、对金钱的贪欲、人与人之间交往的伪善、亲人朋友之间爱的冷漠、人性的扭曲、对性观念的愚昧等社会、人性问题展露无遗。

但作者并没有置身事外,在通过《夜蝴蝶》揭露人性黑暗面的同时,思考如何让主人公走出困境,寻找到精神家园。具有悲悯情怀的方丽娜选择通过爱的抚慰与救赎来拯救人类的精神困境。所以,在陆雪行刑前,前狱警豹子“从容脱去白手套,为陆雪擦去脸上的汗,又为她整了整被扭扯的白衬衣”[11]。作者借对主人公陆雪灵魂的拯救,与残酷的现实形成反差,展现人性的温暖,给予处于精神困境中的人类一丝希望。如果说在《夜蝴蝶》中作者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对陆雪表达了同情,但是仍然选择结束她的生命。那么,在《蝴蝶坊》中秋月同样因嫉妒杀人,作者则让其在教堂里接受基督教洗礼之后,在忏悔、不安中获得重生,走出没有死刑的奥地利监狱。哪怕是对于在《戴戒指的女人》中道德败坏、好吃懒做、投机取巧的景荷,为了得到一个合法的身份而委身一个老头,最后被骗得人财两空的人物角色,方丽娜也没有简单罗列景荷的罪行,并定义她的结局是咎由自取,反而细致地描写景荷内心的挣扎与迷茫,最后给予她报恩式的选择和自我拯救,同时也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饱满。无论是从《夜蝴蝶》到《蝴蝶坊》中小说故事背景发生了转换,还是《不戴戒指的女人》中坏女人形象的景荷,方丽娜都给予这些处于精神困境的女性相似的拯救方式,即“方丽娜式”的经典暖色[12]。从作者的角度来说,正是作者的悲悯意识和人文关怀,才分别以特别的方式给予饱受精神折磨而导致人性扭曲的女性内心的温暖。从文化的角度来说,因为方丽娜的丈夫是天主教徒,所以方丽娜在潜移默化中也会受到奥地利本地宗教的影响,才会让秋月以宗教式的救赎获得灵魂的解脱。尽管悲剧还在继续,但是作者试图通过宗教救赎的方式,给处于精神困境的人们指明方向。

方丽娜通过对人性裂变的深刻剖析透露出对人类理想精神家园的追求。小说挖掘出封闭与开放、传统与现代、物质与精神,在个体生命深处与生存世界意识流里惊心动魄的博弈。弱势群体还原了社会真实的底色,人类在物质贫困进而精神贫困的压迫下,失去了生存的空间,失去了灵魂的归宿,失去了精神家园。这不只是个体人的精神困境、小镇人的精神困境,而且已经是全人类的精神困境[13]。方丽娜通过《夜蝴蝶》实现了由点到面的升华,由中国一个小镇发生的故事进行反思来上升到整个人类普遍经验的高度。虽然现代科技与文明不断发展,但是人类仍然面临文化冲突、信任危机、生存与焦虑、彷徨与不安等问题。所以,遭遇精神困境并不是一个人、一个地区的问题,而是全球、全人类的问题。因此,寻找人类理想的精神原乡对于解决人类生存困境的问题至关重要,方丽娜通过爱与抚慰的方式为人类摆脱精神困境提供了途径,拯救人类的灵魂。

结语

方丽娜在中西文化的熏陶下,能够以更加冷静的局外人视角审视故国,具有突破性意义,并且形成使用“宋城”“蝴蝶”等专属意象的代表性作家。方丽娜小说空间感的形成是由于她不断地游走于多种文化之间,虽然这是大多数海外华文作家都具有的条件,但是差异性就在于不同的作家对待不同的文化所表现的方式和视角的不同。因此,也就形成自己独有的小说空间叙事模式。这里的“空间”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环境、地点,更多的是一种价值反映体系,承载了作者对不同文化、家族历史、女性命运方面进行的多角度的敏锐考察[14]。因此,空间叙事不仅仅是结构小说的一种方式,而且传达出方丽娜的主观情感,并形成独特的叙事风格,通过叙事结构、视角、语言等方式来倾注自己对不同空间的情感。方丽娜具有大局意识,站在全球的视角,关注全人类的生存困境,用冷峻犀利的文字揭露人性最不堪的一面,同时又上升到生命哲学的高度,希望可以通过爱与抚慰拯救人类的灵魂。同时,出于性别意识和自己的个人经历,方丽娜十分关注华人女性在海外的生存困境、心理状态、自信与自立等,对个体女性的心理和精神流动进行考察性书写,不仅揭示出中西文化的差异与碰撞,而且表现出近年来华文女性写作的新特点。

但是,方丽娜空间化叙事的局限性也在于此。首先,因为方丽娜只专注跨国婚恋和女性的生存状态,所以大多以女性为第一视角,而对男性视角下的女性书写涉及较少,视角和主题都较为单一。虽然这样的叙述方法有利于发挥方丽娜的性别优势,但是不易实现写作上的突破。其次,关于故国城市的书写,方丽娜的作品缺少对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的关注。随着时代的发展,大城市更能够体现人们居住环境和生活条件的改变。最后,关于以居住国奥地利国家为背景的故事描写只停留在对城市边缘文化的书写,有待进一步深入城市文化,呈现层次更加丰富的城市景观。除此之外,小说中也大多以奥地利国家为背景进行介绍,虽然贴近现实,但是对于站在全球视角下对女性生存状态的描述不够具有普遍性。尽管如此,方丽娜展现女性在困境中的突围意识,这具有特征性的描写仍然别具一格,并且她已经成为海外华文风景线上不可忽视的一道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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