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李焕英》的叙事策略及情感表达

郑 娟

（南京艺术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从小品《你好，李焕英》到电影《你好，李焕英》，贾玲完成了多年来的一个心愿，为母亲，也为她自己。作为一部亲情喜剧片，影片收获了超过54亿的高票房，不能不说是中国影史上的一个奇迹。电影上映以来，虽然也有来自各方的一些批评的声音，但如此卖座的电影，无论如何应该称得上是一部成功的电影。影片大获成功的原因有很多，如众多喜剧明星参演、演员演技在线、情节搞笑又感人等，但最终还是应归功于影片自身的用心制作以及真诚动人的情感表达。本文试图从电影文本出发，分析电影的叙事策略及其蕴含的深层情感。

一、离奇曲折的时空旅行

《你好，李焕英》是一部穿越题材的电影。众所周知，“穿越”又被称为“时空旅行”，是电影叙事的一个常用模式。观影之后，才觉得影片唯有如此方能更好地表现主题。影片讲述了贾晓玲在母亲遭遇车祸的弥留之际穿越至母亲的年轻时代与母亲相遇，极力去弥补母亲、回报母亲的故事。故事的情节总体是离奇和出人意料的。观影之前，也许应该了解电影的创作背景。贾玲的母亲多年前意外离世，她曾想用各种方法去弥补遗憾，帮助母亲实现当年的心愿，但都已不可能。现实中不能实现的心愿也许可以通过艺术作品在虚拟中实现。2016 年的小品《你好，李焕英》就是基于这种想法创作的作品。小品中，贾玲穿越至母亲年轻的时代，见到了风华正茂的母亲。贾玲在台上泪如雨下，观众在台下也泪流满面。电影几乎用了小品中的原班人马，可以说是放大版的小品。

电影在叙事策略上延续了小品的“穿越”模式，而且，这种穿越是一种不太严谨或是浪漫主义的时空旅行。关于电影中的穿越，针对不同影片的类型，穿越的特点和性质都不一样。有学者根据电影穿越类型“将穿越题材电影归为‘硬穿越’和‘软穿越’两类”。许多科幻电影中的穿越机制往往有一定的科学依据，是一种严谨、理性的穿越，被称为“硬穿越”，如电影《星际穿越》《蝴蝶效应》等。国内的多数穿越影片并不太重视穿越机制是否合理，只注重穿越以后的时空变化，这是一种浪漫主义的穿越，又被称为“软穿越”，如电影《古今大战秦俑秦情》《夏洛特烦恼》等。这种穿越本质上是为了实现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你好，李焕英》显然属于此类。这种穿越也许是未来穿，也许是过去穿，或者是梦境，甚至是跨越生死，穿越是文学和影视作品中最常用的浪漫手法之一。

穿越电影不同于传统的线性结构的电影，时空变幻引起的“时间悖论”必然会导致人物角色关系出现相应的错位。影片中，由于时间悖论，晓玲在穿越后变成了母亲的同龄人，成了与母亲姐妹相称的表妹。由此，也带来了一系列错位、误会和搞笑。同时，这种关系也为晓玲回报母亲提供了便利。此外，穿越电影中，还有一个备受关注的问题就是考察人物穿越后的历史作用（尤其是过去穿）。晓玲穿越后，既是一个历史参与者，也是一个历史旁观者，这两种角色在影片中交叉呈现。晓玲参与到年轻母亲的生活中，又试图去改变母亲的命运，但同时，她也是年轻母亲生活的旁观者。电影中，晓玲作为一个历史参与者，改变了部分历史，并没有更改历史中的重要事件。王琴是当年厂里第一个买电视的人，晓玲穿越后帮助妈妈成了第一个买电视的人。晓玲极力劝妈妈参加排球比赛，好让妈妈也摊上王琴当年的“好事”。排球比赛虽然没拿冠军，但妈妈真的摊上了“好事”（妈妈被厂长的儿子沈光林看上了）。晓玲极力撮合李焕英和沈光林，试图改变妈妈的命运，但未能成功。妈妈最后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了老路。所以，晓玲在穿越后既是一个历史旁观者，也是一个历史参与者，但她并没有改变历史的大方向。这种情节设计当然也意味着母女之间注定的缘分是无法更改的。影片的穿越情节设计十分新颖，出人意料且带有连环穿越的味道。影片的后半程，剧情突然反转。晓玲突然意识到年轻的母亲实际上是认识自己的，她开始边哭边跑，去和母亲作最后的告别。一个个回放镜头让观众如坠雾中，仔细思量才恍然大悟。原来，母亲在弥留之际也穿越回年轻时代，恰好与女儿相遇。李焕英是灵魂穿越，与年轻时的她合体，而晓玲则是灵魂和身体的全穿越。妈妈一开始就认识女儿，她配合着女儿，完成了女儿的心愿。这种情境的设计也将母女情深演绎至一个更深的层次。

《你好，李焕英》虽然是一部穿越电影，但在老套的手法之下，又有一些新的创意。所以，在叙事策略上，电影不仅让观众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而且更有利于电影主题的表达。

二、笑中有泪的情节设置

影片《你好，李焕英》在情节设置上体现出一定的节奏感，虽然是喜剧，但却笑中有泪，先笑后泪。剧中的演员多数都是喜剧演员，尤其贾玲和沈腾这两位喜剧界的大腕明星担任主演。但是，电影又不是纯粹的喜剧，而是一部让人感动并且是笑中有泪的喜剧。贾玲在一开始就没有想把它拍成一部彻底的苦情戏，就像同名小品一样，前半部笑料频出，后半部则煽情催泪。一部优秀的喜剧一方面应有娱乐放松的作用，另一方面则是在笑过之后给观众留下点什么。喜剧往往也有着深广的内涵，不是仅仅让人发笑那么简单。对于贾玲来说，拍摄这部影片并不仅仅是传递一般喜剧之外的内涵，甚至是通过影片来舒缓自己内心的痛苦和遗憾。一般认为，喜剧和痛苦似乎没有关系，但实际上，喜剧总是与痛苦密切相关。近代学者王国维就针对喜剧提出“痛苦说”，他认为人生充满了苦痛和缺失，喜剧的作用就是让人们在“虚拟的境界中，挣开社会禁忌的束缚”“得到暂时的满足”“感到补偿性的愉悦和快乐”。《你好，李焕英》正是这样一部喜剧片，搞笑的剧情伴随着人生的苦痛与遗憾，观众往往在笑过之后又能体会影片的深层内涵。

影片在结构上呈现出前喜后悲的模式，前半程以喜剧为主，最后半小时左右以悲情戏为主。前半程的喜剧也并非纯粹搞笑，而是笑中有泪。贾晓玲穿越至母亲年轻的时代，想尽一切办法，就是为了能让妈妈高兴，能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为了让妈妈成为厂里第一个买电视的人，她假扮盲人帮助妈妈买电视。为了帮助妈妈打赢排球比赛，她四处央求队员参赛。为了让妈妈不走老路，她极力撮合妈妈和厂长儿子恋爱。当然，这些情节都是以类似于小品形式设计的，几乎是一个个小品的组合，总体是夸张搞笑的。虽然情节搞笑，但女儿的用心却很感人。剧中的晓玲因为怀揣着回报母亲的愿望，时常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女儿穿越后，前一秒还和张江有搞笑对话，后一秒见到年轻的母亲想上前跪下时，电影画风就改变了。观众前一秒想笑，后一秒又不由得想落泪。晓玲和沈光林在台上表演二人转，前一秒还是尴尬摔倒，但看到英子笑了，又赶紧爬起来投入演出。台下的英子笑了，但笑着笑着就哭了。台下的观众笑了，但影片的观众却内心发酸。

贾晓玲和妈妈喝酒一场戏也是全剧的重头戏，也是笑中含泪的。娘俩一边喝酒，一边说着心里话。晓玲一边笑着说话，别过头去就是忍住眼泪。女儿觉得妈妈应该有个优秀的孩子，妈妈则觉得只要女儿健康快乐就行。晓玲虽然装作是给妈妈算命，实际上是给她设计未来。她希望妈妈能够高兴，能够过得更好，能嫁个“年轻帅气，位高权重”的人，再生个优秀的女儿。母女俩还约定来世要做母女。女儿总在试探性地问妈妈对未来的期待，其实未来已成历史。她以为妈妈不幸福，可是妈妈却觉得满足。因为她们母女的身份处于模糊状态，所以对话显得有趣而具有暗示性。观众作为清醒的旁观者，早已被母女之间跨越时空的情感沟通感动到落泪。影片的后半程则是彻底的催泪戏了，当晓玲意识到妈妈年轻时候不会缝裤子时，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年轻的李焕英并非结婚前那个懵懂的小姑娘，而是自己的妈妈。恍然大悟之后，晓玲边哭边跑去找妈妈。原来，李焕英也是穿越来的，她虽然有着年轻的外貌，却是48 岁的内心。李焕英穿越回来，也是为了接受女儿的安排，满足女儿的心愿。母女之间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交流。

影片在笑笑哭哭中完成剧情，其中的笑料大多是通过夸张的语言、表情、动作来表达。一些包袱的设计也不算太精彩，甚至不如舞台上的小品，如排球比赛中，一个队员的秃发引发的笑料；沈光林吃了坏豆子后在船上要拉肚子等。但这些似乎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笑过之后的感动。影片的笑中有泪和先笑后泪也体现了影片的节奏和张力。

三、温情动人的情感内核

《你好，李焕英》之所以能够获得观众的高度认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影片具有动人的情感内核。电影作为一门综合性的艺术，传递情感也是其重要功能之一。托尔斯泰就说过：“人们用语言互相传递思想，而人们用艺术互相传达感情。”因此，一部优秀的影片一定会把传递情感信息作为其首要任务。晓玲穿越后，见到年轻的母亲，眼神里总是饱含着情感。李焕英从神态到细节都散发着母爱的光辉，看女儿的眼光也永远那么温暖、慈爱，天下最美好的亲子关系莫过于此。

“母爱”也是一个怀旧的主题，就像“乡愁”一样。人们歌颂母爱，赞美母爱，因为这是人类最无私、最美好的情感。晓玲从小到大就不是个省心的孩子，但妈妈似乎永远不责怪她，而总是相信孩子将来会有出息。妈妈永远是乐呵呵的，笑起来那么爽朗，对孩子有巨大的包容。女儿没那么优秀，也没那么好看，但妈妈认为，只要女儿健康快乐就行。电影最后，剧情反转，原来母亲已经先于女儿穿越至1981 年，而且伸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女儿。然后，母亲配合女儿，满足了女儿要回报她的心愿。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母亲和女儿共同演绎了最动人的一幕戏。女儿的孝心固然令人感动，但母爱更伟大。有网友观影后感慨：“你以为你已经很爱很爱妈妈了，但妈妈比你想象中更爱更爱你。”这是影片最令人感动的地方。也正因为母亲的无私和包容，才有了这么懂得回报的孩子。晓玲穿越后，尽力做的事情就是让母亲高兴。那两句台词“我来你高兴吗”“我还能让你更高兴！”让人印象深刻。“子欲养而亲不待”，孩子只能在穿越中弥补对母亲的遗憾。

影片中传递的母爱和亲情，引起了观众的强烈共鸣，也引发了人们对亲情的重视以及对亲子关系的审视。影片中，晓玲穿越至母亲年轻的时代，成了和母亲年龄相仿的女孩，化身为母亲的表妹。母女关系立刻变成姐妹关系，母女以平等身份相处，这种角色和关系的转变实际上具有一定的隐喻作用。真正好的亲子关系应该如朋友或兄弟姐妹般，彼此尊重、相互温暖、相互支持。母女俩可以一起打球、收割、游玩、喝酒，一起放松地谈论着未来。母亲的那种社会角色的限制一下子被打破了，母女之间拥有像姐妹一般的友谊，这是一种多么令人羡慕的关系！然而，影片中的母女关系是理想状态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晓玲一样，有那么善解人意的妈妈，有个温暖的原生家庭。现实生活是复杂的，生活远没有理想中那么美好。实际上，相当多的家庭亲子关系并不和谐。一部分影视剧作品就表现出对原生家庭的攻击，揭露原生家庭对子女的伤害。电视剧《欢乐颂》中的樊胜美就受到原生家庭的剥削。电视剧《都挺好》中的苏明玉也是在原生家庭中受尽伤害的人。还有的父母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控制子女，从而导致子女叛逆，甚至走上仇视父母的道路。太多的父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缺乏对孩子的接纳和理解。而李焕英这位宽容乐观的母亲，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大富大贵，不给女儿增加压力，只要女儿能健康快乐就行。宽容的母亲也换来了女儿全心全意的回报。当现实中的亲子关系面临着种种复杂的矛盾时，《你好，李焕英》恰如一股暖流滋润了观众的心田，让观众为这种温暖动人的人间真情而感动落泪。

综上所述，影片《你好，李焕英》作为2021年春节档电影中的票房冠军，称得上是一部成功的影片。本文从文本出发，分析了影片制作中的成功之处，包括离奇曲折的时空旅行和弹性且有张力的叙事策略，更重要的是真诚动人的情感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