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而悲观的巴托克
——浅析作曲家贝拉·巴托克的人生与音乐性格
2022-10-21杨东瑾
杨东瑾 姚 菁
贝拉·维克托·亚诺什·巴托克(Béla Viktor János Bartók) 1881年3月25日出生于匈牙利纳吉圣米克洛斯(今罗马尼亚境内)。他的父亲是当地农场学校的校长,组建了一支业余乐团,并据说擅长演奏钢琴和大提琴,对音乐强烈的感知力促使他尝试谱写舞曲。巴托克8岁的时候父亲便与世长辞。母亲是一名钢琴老师,并致力于开发儿子的音乐才华。巴托克自6岁起便随其母亲学习钢琴,在1892年举办了自己首次公开音乐会的演奏。在父亲过世后,母亲承担起供养整个家庭的重担,也因此时常需要搬家:他们先去到了纳吉索洛斯(今维诺吉拉季夫,乌克兰);然后到比斯特里察(今罗马尼亚),最终在1893年搬至波兹索尼(今布拉迪斯拉发,斯洛伐克)。在比斯特里察时期,巴托克师从拉斯洛·埃克尔学习钢琴以及作曲直至15岁。在完成高中学业之后,巴托克面临着自己未来去向的选择:在维也纳音乐学院(今维也纳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或者匈牙利皇家音乐学院(今布达佩斯李斯特音乐学院)继续自己的音乐学业。最终,他听取了音乐家多纳伊(ErnőDohnanyi)的建议,选择了去布达佩斯。 在那里巴托克师从伊斯特万·托曼和亚诺斯·科斯勒,分别学习钢琴演奏以及作曲,并于1903年7月顺利毕业。在校期间巴托克更多被认为是一名出色的钢琴演奏家,作曲方面仅有少量作品。当时他所创作的交响诗“科苏特(Kossuth)”(1903)为他带来了一定的知名度,但这更多是出于政治原因并非音乐本身。作为一名钢琴演奏家,巴托克还参加过一次音乐比赛,但可惜没有拿到名次。1905年,他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不幸的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没有在比赛中取得成功。我没有获得钢琴奖的事实并不奇怪,也不困扰我,但作曲奖的分配方式在我看来就是彻头彻尾的离谱。钢琴奖颁给了巴克豪斯。”
毕业后,巴托克结识了作曲家佐尔坦·柯达伊(Zoltán Kodály,1882-1967),他对巴托克音乐研究的方向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从1905年起,巴托克对真正的匈牙利民间音乐和其收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研究始于纯粹的音乐角度,首先是在马扎尔人(匈牙利人)的语言领域,后来扩展到斯洛伐克人和罗马尼亚人的语言领域。巴托克在作曲风格上向民间音乐元素转变时,这一改变起初并未受到观众的认可,比如“Petsi Naplo”报纸曾如此评论巴托克的第二首管弦乐队组曲:“这种音乐像是一种邪恶的、复杂的怪胎,对其人们至多会感到愤怒,为何像他这样一个无疑才华横溢的人,却沦为了艺术迷和‘流行瘟疫’的牺牲品。”在德国报纸“Pester Lloyd”这样报道了“第一弦乐四重奏”(1908):“这是奇怪的思想、真实而深刻的感受和空洞的分裂音乐、折磨和令人厌恶的异想天开混合体。”然而,尽管经常有类似的声音出现,巴托克和柯达伊还是不顾一切地试图向匈牙利观众展示他们新颖的音乐。在巴托克1907年接替托曼成为布达佩斯音乐学院的钢琴教授之前,他也经常到英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和意大利旅行采风。1909年巴托克与马尔塔·齐格勒结婚,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段婚姻都不为人所知。这段婚姻持续了14年,离婚不久后他爱上了美丽的蒂塔·佩斯托瑞(Ditta Pásztory),并于1923年进入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一位有名的钢琴演奏家,并且经常以演奏双钢琴的形式与巴托克一起举办音乐会,她一直陪伴巴托克到他生命的终点。著名的钢琴组曲“在户外”(1926)正是巴托克献给蒂塔的作品。1911年,巴托克唯一的歌剧作品“蓝胡子公爵的城堡”在布达佩斯歌剧比赛中遭拒,直到7年以后,于1918年才在布达佩斯进行首演。1911—1914 整整三年时间巴托克几乎没有新作,一心一意研究传统民族音乐。他去到挪威、游历比斯科拉(北非),又去往法国度假。之后巴托克重新集中大量精力专注于作曲:两支声乐套曲;各式各样的民族歌曲改写;第二首弦乐四重奏以及著名哑剧“神奇的满大人”均创作于1915年初至1920年末之间。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后,他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期:食物短缺、日常生活的不规律、匈牙利的分裂和非马扎亚省的丧失、革命和反革命、货币贬值等等。巴托克在反革命时期后被视为议会执政府的积极参与者,尽管他实际上并未参与任何政治活动。因为他的名望,他没有像柯达伊那样受到纪律处分,但他写了一封信,要求与他的朋友柯达伊受到同样的处置。1921年,他的短篇自传发行,一年后巴托克恢复了音乐会活动,他前往英国、巴黎等地。在“神奇的满大人”1927年于布拉格成功首演后,巴托克于同年12月22日,与纽约爱乐乐团一起首次在美国演出,之后便开始了美国巡演。这一时期巴托克还着手研究巴洛克和前古典音乐,并于1930年出版了作品“世俗康塔塔”。巴托克在50岁这一年完成了两支重要作品,精彩的“第二首钢琴协奏曲”以及“44 首双小提琴重奏”。颇有意思的是,这两首创作于1931年的作品都清晰体现出巴托克对于传统音乐的独特见解。巴托克1934年结束了自己作为钢琴教授的职业生涯并开始了在匈牙利科学院的研究工作,或许巴托克并不是很享受自己的教学工作,在他给莱莫·戴克的信中写道:“最近最大的新闻是——在跟我相关的领域——从九月份起我就没在大学教书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受政府部门委托在科学院从事民间音乐领域研究的工作,我当然为此感到开心!”1936年10月巴托克来到土耳其,这是他最后一次与民族音乐研究相关的长途旅行,土耳其政府邀请巴托克在当地举办了音乐会以及讲座。在安纳托利亚,巴托克也进行了短暂考察,在那里他最后一次使用了自己已然略显“老式”的爱迪生录像机,并记录了当地游牧族群独有的音乐。在“土耳其民族音乐之旅”一文中,巴托克对此也有详细描写。1938年,巴托克和妻子蒂塔作为双钢琴演奏者在巴塞尔携手完成了代表作品“双钢琴与打击乐奏鸣曲”的首演。在此之后巴托克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他的母亲去世;搬迁至美国定居。这些迹象或多或少能够透过巴托克的《第六弦乐四重奏》(1939),窥探到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1941年 11月 25日,巴托克被哥伦比亚大学授予名誉博士学位,直到 1942年 12月,他一直在哥伦比亚大学担任音乐学院的客座教授。
在美国幸运的开端并未能持续下去,1941年12月7日,美国海军珍珠港遭到日本袭击,短短几天后,美国便沦陷在战火之中。战争对所有美国公民都造成了影响,而对于外国人而言,更是极为沉重的打击。移民签证是拥有合法移民身份的必要证明,而巴托克直到 1945年 7月,也就是他去世前几个月才获得。他对在美国成为职业钢琴演奏家的希望很快化为了泡影。他曾经是一位伟大的钢琴家,但在他来到美国之后,他改变了之前的演奏方式,不仅在技术上有所松懈,而且完全按照音符演奏(没有即兴演奏成分),而他在舞台上的过于矜持、平淡的表现也没能给观众留下任何印象。关于巴托克晚期的演奏,美国评论界的观点也不完全一致,但是总的来说比较负面。他在1942年的一场音乐会后消极且带有讽刺意味地给自己曾经的学生克瑞女士的信中写道:“我们演出得特别好,但得到的却是非常糟糕的评价。就是说,好的评价,一般的评价,还有一个是差到是我这辈子还从未听过的评价。仿佛我们就是最差那一批钢琴家中最差的那几个。您也看出来了,您没有选到一位好的钢琴老师!……我们的处境一天比一天艰难了……我十分悲观,我对于周围的人,城市与国家,对于一切的信任都消失了。我比蒂塔更清楚我们当下的境况,因此这就是我如此悲观看待一切的理由吧……”从 1942年2月开始他在哈佛定期举办客座讲座,然而这一工作刚刚开始,他的健康状况却日益恶化,直到彻底无法支撑不得不被送往医院。这便是巴托克走向生命尽头的开始。幸运的是,ASCAP(美国作家权利协会)支付了他高昂的住院费用,并以令人钦佩的慷慨支付了他在阿什维尔(北卡罗来纳)时的所有医疗检查、药物、住院和休养费用。这位伟大作曲家的最后几部杰作是《管弦协奏曲》《小提琴独奏奏鸣曲》《第三钢琴协奏曲》和《中提琴协奏曲》。巴托克因白血病于 1945年9月 26日在纽约去世。巴托克在美国的岁月是孤独而悲伤的。早在 1941年 6月,他就在给儿子贝拉的信中写道:“仅以演奏为生的生活并不完全是诱人的:要么有不靠谱的经纪人,要么社会环境不利(战争使然,在不久的将来它还会变得更糟),以至于我们实际上不得不回家,不论那边的情况是怎样的。而在回家之前,呆在这里也并不是更好的选择。然而,从更高的角度来看,没有人应该为这次“返回”而感到高兴,因为没有人会从中受益。但重点是:如果到处都不好,那你宁愿呆在家里。”
结语
贝拉·巴托克是20 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在钢琴界也是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我们应该感到庆幸,现今还有些许巴托克的演奏录音被保存了下来。他致力于音乐创作和民间音乐的研究。他的音乐表现出了最清晰、最坚持、最热情,并通过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展现了民间音乐的耿直。巴托克还撰写过多篇民间和农民音乐专题的文章,如《匈牙利民间音乐与新匈牙利音乐》《关于农民音乐对我们时代音乐的影响》《我们为什么要收集以及如何收集民间音乐》《民歌研究与民族主义》等。他对自己的教学工作并不十分喜爱,甚至从一开始就抗拒教授作曲。同时他也是一名爱国者,却因为战争不得不背井离乡。在美国度过了最后几年,他的状况也并不比留在匈牙利要好多少。他的生活充斥着病痛,虽然他的妻子一直陪伴他走到最后一刻,但在内心最深处,他却一直都是一个独行者。巴托克是一个内敛的、沉默寡言、细致、博爱的人,却时常遭受着不良精神状态的折磨。他抑郁、悲观、逆反、易怒,或许他是少数与贝多芬有着一些相似特质的人。巴托克成为不了为特定目的去奉承或是搞阴谋的角色,他的真诚和没有心机是他人生进阶路上巨大的障碍,巴托克的一生都像在逃离世界。他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忍受了所有的负面评论和打击的声音。只有在大自然中,在山上,在村庄里,他才能享受片刻的安宁。最后引用巴托克写于1942年的一段话:“这所有的一切里最最可怕的事实是,即使我们获得了胜利,未来仍然会是绝对黯淡的。”
[1]埃弗里特赫尔姆(Everett Helm):《贝拉·巴托克的自我见证和图片文件Belá Bartók in Selbstzeugnissen und Bilddokumenten》,汉堡Hamburg 1965,第41-132页。
[2]拉蕉斯莱茨奈(Lajos Lesznai):《贝拉·巴托克他的生活——他的作品Belá Bartók sein Leben -seine Werke》,莱比锡Leipzig 1961, 第142-158 页。
[3]拉斯洛绍姆伐(László Somfai):《音乐历史与当代,名人部分2 Die Musik in Geschichte und Gegenwart,Personenteil 2》,卡塞尔Kassel 1999, 第341-402 页。
[4]奔瑟察波克西(Bence Szabolcsi):《贝拉·巴托克 道路与作品——字迹与书信Belá Bartók Weg.und Werk Schriften und Briefe》,慕尼黑München1972,第153-157 页。
[5]毛雯琦、纪晔晔:《浅析“十二首民间曲调”的艺术风格——以卢托斯瓦夫斯基两首民间曲调为例》,《音乐生活》2021年第8 期,第33-35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