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组诗)
2022-10-21阿翔
□文/阿翔
绿皮火车
它驶过身边的风景
油菜花和远处的湖泊促成
一场旅程;它甚至驶过任何一条道路
只要你走过,就不会低于
微妙的震颤;它驶过远山像春风中
暴露出的幽僻深处,驶过
花枝的影子,驶过蜜蜂的空气
有一个神秘的回报,驶过外面的世界
在我们的昏昏欲睡中丧失了
对恰当的把握。它驶过春天的蚂蚁,
就好像它身上的绿皮恒久得
你也有不愿面对自己的时候;
它驶过迷雾一团的现实,而你感受不到
那些缝隙的存在,仿佛一节一节
等待着我们重新变回去。
当它继续旅途时,它驶过隧道的黑暗
就像是钻进奇妙的空间,
流动的时间只是一个幌子,
自深渊,滑动的力量远远超出了
我们的想象。它驶过大地的果实
多于印象的果实,驶过只要
涉及分叉口的底线就会触碰到世界的分歧,
仿佛陡然开始翻倍会把你
套得更牢;它甚至驶过
你很少会意识到曙光比绝对现场
不限于一种新的陌生。
最后一次公路旅行——怀念父亲
天暗下来之前我们上路,
踏上最后一次旅程。我重新把我自己
交给你的手上,那柔和的温度
难以言说,像是轻轻颤动于一个默契
直到暮晚的光线映射在车窗上
沿途绷紧的风景看似很光泽,但光线
触不到的地方如同我和你之间的
界限至少对命运而言是模糊的,仿佛
过于苛刻,而悲哀有时会用到这样的模糊。
在高速公路越走越远意味着终点
越来越近,就像不朽的牵扯——
会有大量的时间不得不一次次缄缩;
作为一种爱的警示,古老的敌意
最终被证明是盲目的;而你在酣睡,
就好像世界的确有过一个盲目。
天将暗下来之前我们继续上路,你身上
有一个顶峰的高度,足以令影子变得透明,
无边的寂静忠于自我的本来面目,
犹如忠于神的孤独;像是一种暗示,
尽头意味着即将各奔东西。隔着现场如同
隔着人的一生,呼应过众多未来,
就好比一条漫长的公路也渐渐
清晰在我们的深渊。天将暗下来之前
我一路护送着你,必须完成的一个仪式
则像是留给我的任务,直到死神
躲进虚无的角落,但不意味着你就缺少
一个化身;我的眼泪浸透了
一份完整的封闭性,这算不算
是久远的回声。漫无边际的全程奔驰
加深了低空中有一束即逝的暮光。
江南来信——致YP
那里,细雨给绵绵无尽的寒冷
加深了一个神秘的积淀;如果不是
因为偶然缺席,你怎么会知道
我像是独自去过那里,甚至很可能你从未
意识到云雾安静得像过滤掉
其中可疑的部分。看上去一种美
将绚烂纠正为世界观,或者说,
颤动的花影是蜜蜂的来信,你会觉得
远不只于自然的一个疏忽,
更像是一次小小的泄漏;如果你听得懂
世界的空旷是喜鹊的来信,
那么飞去的身影,则已是枝头的来信,
完美的自由充当了时间的同谋。
而石头坠向深渊的影子里,插放的新闻
是过客的来信,以至于你会怀疑
声音的真实性是不是出了差错;
或许反过来,没看见的不算,
但看见之后,春暖江水才是野鸭的来信,
像是和你有过默契。只要我还在,
你怎么会错过狸花猫加快步伐路过的地方,
蝴蝶是灌木丛最隐蔽的来信,
看上去彼此追逐唤醒了碧绿的烈焰;
除非你站起来,一个漩涡的语言
完全属于你,深如自我但深不过
人的废墟之后新芽的来信。
紫藤来信——赠少况
清晨我们散步在湖边,阳光加快
步伐迅速跟上城墙。那里,它的锦簇
醒目于风中的游荡,形如夹豆
很难归类,仿佛没人听说过,不同于
现实中的羁绊。一旦绽放,
它倾心于寂静是一场化身的埋伏,
只有它的直率像是从喜鹊的嘴角逃过一劫,
你很难没法联想到喜鹊的挑剔
足以让天平倾斜,甚至不依赖于
时间的荒谬。在它之前,看上去
很熟悉的东西也很难将命运
作为它的出色的对象,但命运及时会作出
回报的反应。比如,雨后的清晨,
在我们身边,阳光和紫色的美丽交织
在一起,像一首诗的悬念很少
出现在我们之中。所以,在我们到来之前,
它已卷入我们的交流中心,
成为一首诗的主题,就好像它及时
介入在我们和世界的一种关系。
但你没法确定,仅凭一己之力,
高贵的热烈在现场中究竟能持续多久,
即使你建议它应该像反光的波浪
越过大海的影子。或许事情就很好
解释了。但在它身上,天性充分到随意
游荡,杂音仿佛在最隐蔽的地方
还能被全部过滤,这算不算是生命中
最纯粹的回声。
和母亲雨夜谈话
夜晚的雨声隔着无边的寂静。
在她的谈话中,雨下得就好像世界
拿她没有别的选择。这里面的黑
是慈悲的,比纯粹的时间
仿佛回荡在爱和死之间。而一件我们曾
隐瞒很久的事,在雨夜不经意间
被她挑明,在我面前平静像一次摊牌:
你外公外婆都活到了百岁,
这几年他们已不在了,我过段时间
回去看看,也算是跟他们
作个别。寥寥几句低调得像是随意,
雨声突然大了起来,仿佛挣脱了黑暗,
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微;我甚至
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对我们给予了谅解。
她的神情里有一种隐忍表明
了然于胸,就仿佛这是一个记忆。
比如她,经历了这么多的悲哀,
依然是外公外婆最爱的小女儿;
20岁时从山东远嫁安徽,甚至没有
得到一句祝福;而他们百年后
她没有奔丧。她的身体有多种疾病,
再也经不起一点刺激;我以为我们曾成功
隐瞒住了母亲,但实际上并没有。
无边的寂静显得雨声格外清亮,
母亲!她从未降低过她对神的祈祷,
一如雨夜此刻从未降低过
深渊深不见底的眼泪。
52赫兹
大海中的深渊只剩下一个角色,
在其他同类的眼里它就像是个哑巴。
你从未意识到它就是你的命运,
它面对的不只是偏僻,
甚于你面对的不只是周围的环境。
它融洽不进鲸群。它的声音频率有52赫兹,
比其他鲸鱼高了二十赫兹,
是注定无法碰见同类。
在那么远的地方,它失去的东西,
也是你注定会失去的东西。
甚至它比你失去的,只会更多。
唱歌时没有人听见,肯定要多于沉默时
没有人理睬。这辈子也就只能
孑然一身在深海中独自游荡,
意味着除了幽灵,谁会在乎你是谁。
同样,它的孤独更偏向于
也很可能它从来就不曾孤独。而它履行的,
更像是你在相同的频率中寻找
另一个自己。但你又没法否认,要成为
它的对象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在它沉重的身影中感到柔弱,
抑或在它的52赫兹中绷紧一个悬念;
大海有多浩瀚它比你更清楚,
就如同你比它其实也清楚黑暗的最深处
可以完全不受黑暗的影响。
群山来信——赠森子
甚至与刚下过雨无关,第一瞬间
来自缭绕群山的云雾暴露出
世界的能见度,你会觉得布谷鸟的鸣叫
误解过花簇的秘密,有时也会低于
蜜蜂的试音;果实集体缺席于自然的口味,
并不妨碍是你判断好坏的一个理由。
命运的瑕疵中,如果不是抱有偏见,
你的影子怎么会轻盈得疏忽
饱满的真实含义,即使不擅长辩证法,
至少在风中找出迷宫的后门,
就像在这首诗里誊写一遍群山的翡翠,
也掩饰不了缝隙的隔音效果。
与距离无关,尽头就在星星的眼前,
犹如山楂和海棠之间的寂静之舞,
远不只于潜伏和附身的关系,更像是
一种减轻的重量,将陌生的自我
收敛在一个虚无中,仿佛玩了一次蜕皮。
甚至与现实无关,除非你恍惚于
满山都是白云的语境,这种情形下,
谁会需要陪衬喜鹊的下午;所以,
第一瞬间带来的新能量,就能识破
事实的全部伎俩,跟真的似的,
你身后的野猫低估了你的好奇心。
甚至也与人的最后一点祈求无关,
你从不低估窸窣之间的任何轻微就如同
一场出戏;如果没记错的话,
在巨大的孤独中,你的角色令你自己
常常破绽百出,但又随时
会得到自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