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警
2022-10-21赵卡
□文/赵卡
我们这栋楼临街,有十几间门脸房,小超市是开在大门口旁边的。小超市门前的台阶,几乎成了孙飞虎的专座,每次他老婆接了他的车后,他不先急着回家,而是到小卖部买一瓶冰过的雪鹿啤酒,坐在小卖部门旁的台阶上,先灌一大口,然后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喝完后,他把啤酒瓶子拎在手里,点上一支烟,开始和人闲聊,聊到一支烟抽完,烟屁塞进了啤酒瓶,才拍拍屁股起身回家。
孙飞虎长得虎背熊腰啤酒肚,晃着一颗夜壶似的光头,看起来威猛,却总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心里像有什么苦恼的事。他的家在我们这栋楼的五单元六楼,前年租的,听说他们两口子有房,我很奇怪明明有房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租房,天哪,他们咋回事,脑子没毛病吧?直到有一回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娘说了原因我才知道,他们的房子是按揭的,在新城区,同等面积,新城区的租价高出旧城区三成,所以,他们两口子精打细算,把新城区的大房子租出去,在旧城区租了一个小房子,其中的差价就是赚的。
孙飞虎的小舅子叫帽帽,也住在我们这栋楼里,他是刚租了不久的,住的是二单元六楼。帽帽在城里也有房,不过他那是门脸房,属于临建,一百多个平方米,租给他人做饭馆了。姐夫小舅子都有房又都在我们这栋楼租房住,我真搞不清楚他们要干吗,几天后帽帽请我老婆吃饭,并喊上了我,我才知道,帽帽是因为我老婆才到我们这栋楼里租房住的。此处需要说明一下,帽帽和我老婆并没有一腿,我老婆跟我说过,帽帽是为了上她们的壶方便才临时来租住的,这么一说我肯定放心了,我也就不觉得帽帽租住在我们这栋楼有啥不对劲儿了。
壶就是赌博场子,我老婆她姐立起的,一开始不行,靠不多几个人勉强维持,慢慢地,有了点名气,来赌的人多了,生意也就好起来,人手不够的时候,我老婆就在她姐的壶上帮忙。壶不大,却是一个小社会,上壶的啥人都有,当然都是些坏人,好人谁上壶呢,上了就下不来了。帽帽就是个坏人,他上壶的第一天,我老婆就把他的情况摸了一个大概,因打架斗殴将人致残,坐了八年大牢刚出来不久。我老婆还打听到,在坐这八年大牢之前,帽帽还坐过三次大牢,每次三到五年不等,所犯的罪都不轻,罪名几乎一样,重伤害。可以这么说,自十八岁以后,帽帽就是牢房的常客了。帽帽出来后,消停了不长时间又和以前所谓道上的朋友联系上了,帮讨了几回债,按比例挣了一些佣金,没多少但买完一台二手奥迪A6后还剩了些。讨债这种脏活儿不是经常有,没事的时候帽帽就在城郊接合部的几个壶上转,有一天就转到我老婆她姐起的这个壶上了。
一开始,帽帽和其他上壶的赌徒一样,并没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大伙儿都是来耍钱的,耍了几天,帽帽就在壶上有点鹤立鸡群了。我老婆说,帽帽的钱多,耍得也大,还看淡输赢。按壶长的说法,这种人才是好货。一个壶,能否长久地立下去,主要取决于帽帽这样的好货多寡,如果赖货多了,好货少了,壶就没法维系下去了。
从我老婆认识帽帽那天开始,帽帽就一直戴着一顶灰不溜秋的棒球帽,帽边儿上像密密麻麻地缝了一圈污渍,看上去很脏,但从未有人见他脱下来过。如此,人们就明白他为啥叫帽帽了。我问过我老婆,帽帽真叫帽帽吗?我老婆说当然不是了,帽帽的真名是马树林。后来,我才从我老婆那里知道,帽帽之所以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脱下他的帽子,是因为他的头上全是刀疤,他担心他那颗破破烂烂的头会把别人吓坏。
其实,帽帽根本没必要担心自己那副尊容,在壶上,哪怕你的头被人割了,也不会有多少人吃惊的,大家只关心输赢。
帽帽是混社会的人,壶上的人都知道,但他肯定不是老大,因为老大不可能像他那样亲自上壶的。这行当的规矩,老大一般是罩场子的,只要说好价钱,老大会派出小弟看着场子,不管大壶还是小壶,没人罩着几乎连半个钟头都开不下去,就像我老婆她姐的这个壶,自立起的头一天就有人罩上了,罩着她们的人叫二扶。二扶有多厉害,这么说吧,如果给他一个师的兵力外加两艘航母,他就敢打美国,可谁知这么厉害的老大,有一天竟被帽帽掀翻在地。
按说,帽帽是招惹不起二扶的。混社会的人都知道,一个老大有一个老大的地盘,平素都井水不犯河水,偶尔还有合作,这是道上的规矩。二扶的地盘在城南,当然在城南他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的主儿,城南起的壶自然全由他罩着,按月收费,大壶一个月3万元,中壶一个月2万元,小壶一个月1万元,我老婆她姐的壶属于小壶,每个月准时上交1万元,这都没啥毛病。唯一的毛病就是二扶一旦喝了酒,就会过来砸场子,本来是你罩的场子,为啥还来砸呀,我老婆她姐质问二扶,二扶喷着满嘴酒气说,以后你这壶按中的算,每个月须准时上交2万元——好在,二扶是喝大了酒说的,酒醒后没当真。我老婆怕二扶有一天当了真,就很担心她姐这壶还能不能立住,帽帽给她建议说,这家伙这么贪婪,不如你们换个人罩住场子。这话不知咋回事被二扶听见了,他又喝了酒,带着十几个小弟,拎着一支双筒猎枪要来壶上给帽帽一个好看,我老婆消息灵通,及时通知了帽帽,帽帽吓得开着他的二手奥迪A6跑了。
没过两天,帽帽又上壶来了,这回他带着两个人,都是坐过大牢的,揣着刀,扬言只要看见二扶就会一刀捅死他。这阵势,把我老婆和她姐吓坏了,生怕壶上闹出人命,好在,二扶那段时间在别处寻衅滋事,没来壶上。来到壶上的是二扶的一个弟兄,叫三满,附近村子里的,喷头挺大,我老婆听说过他的名头,满家五虎的老三。三满带着五六个人是来壶上赌钱的,并不是替二扶找帽帽茬儿的,再说了,他压根儿就不认识帽帽。头一两天,三满赢了几万块,高兴得不行,谁料第三天手气就不行了,把头一两天赢下的几万块钱倒出去不说,连本钱也输光了,赌徒的心理无人不知,越输越想往回扳本儿,于是,输光了身上钱的三满就向壶上的款车借钱。
壶上一般都备有两三个款车,利息统一而稳定,日利一毛钱,这种钱,一般人是不敢借的,除非他家有矿,借一万块钱一天的利息就是一千块钱。但赌徒敢借,赌徒这个物种,无论思想还是肉体,和别的物种真不一样,胆头子大起来时,别说是日利一毛钱了,就是一块钱他都敢借。所以,壶上的款车挣的是暴利,担的也是大风险,因为没有任何抵押,不管输赢,赌徒必须日结,结不了,那就想办法了,比如跟人到家里去要,或者有人担保几天内还清,实在还不了,那只能上手段了,比如,各种无底线的精神恐吓和肉罚等。
三满那天没向别的款车借钱,从我老婆手里借了九千块钱,按规矩,壶一散场就要还回一万块来,问题是,三满的手气实在太臭了,壶还没散场他又输光了。没办法,钱一时半会儿还不回来了,每逢这种时候,借钱的人要么带放款的人去家里取,要么找人给担保,必须要给款车一个交代的。但那天三满输急眼了,没给我老婆任何交代,拍拍屁股钻进他的越野车里就走,尿都没尿拼命跟在他车后不停要钱的我老婆。
我老婆肯定追不上三满的车,她知道,三满跑了,借给三满的钱也就等于跑了,这种事,壶上时有发生,该认倒霉得认倒霉。就在这时,帽帽开着他的二手奥迪A6也跑了,前面是三满的越野车,后面是帽帽的奥迪A6,路上刮起一炮黄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赛车呢。我老婆当时挺纳闷,帽帽并没从她手里借钱,跑啥呢?这时就得说说二扶了,二扶从壶上按月拿看场子的钱,除了维护场子的秩序,还有一个职责是追债,像三满这种欠了钱要跑的赌徒,如果二扶在,那是跑不了的,就算跑了也不怕,二扶能找到他家使了手段让他把钱还了。可是,二扶并不在壶上,看场子成了一句空话。
“唉,今天又遇见鬼了!”我老婆没有办法,一个人坐在地上生闷气。
她姐就给二扶打电话,打了一气打不通,二扶电话那边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二扶不是死了吧?”她姐懊恼地骂道。
壶要散场时,帽帽开着车回来了,让我老婆惊讶不已的是他把三满借她的钱连本带利给要回来了。怎么要回来的,我老婆晚上回家后对我说,不是帽帽有多厉害能从三满手里把钱要回来,而是帽帽拦住了三满的车,报了一个人的名字后,三满乖乖地给他几个弟兄打电话,让他们马上送钱过来。
帽帽报出的那个人,名叫白志军,外号“白脸”,在本市属于一般人惹不起的人物,别说满家五虎了,就是二扶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这事的直接后果,壶上一怒之下不给二扶交保护费了。这不能怪壶上,要怪也只能怪二扶自己只管收钱不管事的吃相,吃相的确难看。“这样做,二扶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小心点吧!”我替我老婆她姐担忧,我老婆却不以为然,似乎她们早想好了对付二扶的办法。
果然,没多久二扶就带了一群小弟找上了壶,那天他又喝了酒,拎着一支双筒猎枪,先朝天放了枪,然后重新给壶上定出了保护费,一个月3万元,一次性交齐,否则,就不要立壶了。我老婆和她姐当时吓坏了,正在耍钱的赌徒面面相觑,没一个敢站出来吭声的,除了帽帽。帽帽是讲理的人,他说二扶太不讲究了,都是道上混的,哪有这么做事的,谁知话音未落,二扶就把枪戳在他头上了,叫他闭嘴,一个叫腾拉尔的小弟还过来踢了他一脚。帽帽故技重施,又报出了白志军的名字,但这回不管用了,一来二扶喝了酒,酒劲儿正给他壮着胆呢,二来他手里有枪,枪比酒更壮胆。
“那我打个电话……”帽帽对二扶说。
“当然可以。你打吧,”二扶知道帽帽要叫人来,这是道上混的一种套路,他还特意叮嘱了帽帽一声,“尽量多叫几个,把白脸也叫过来,我还真想看看他的脸到底有多白。”
电话通了,帽帽在二扶的注视下简单说了下他这儿的情况,虽然看不见电话那头是什么人,但从帽帽的神色来看,他严肃得像一个杀手。
不大一会儿,壶上来了一台黑色的大奔,后面跟着两台金杯面包车,一个穿着一身白西服的瘦子刚从大奔里下来,帽帽就大声吆喝上了:“军哥,在这儿呢!”
那瘦子长着一张寡白的脸,背略微有点驼,放慢脚步径直朝二扶走过来,使二扶吃了一惊,他认得,这就是道上人称“白脸”的白志军,果然来了。白志军后面紧跟着的小弟有十几个,手里都带着劈斧和镐把,还有两个小弟手里端着霰弹枪,一看就比二扶的破双筒猎枪威力大。
白志军人狠话不多,他甚至都没工夫辨认一下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二扶,就突然停下脚步,对二扶的人轻言慢语了一句:“你们都散了吧!”
二扶打了一个寒战,他的人像听到咒语一样,果然都掉转身散了,除了踢过帽帽一脚的腾拉尔。
“军哥。”帽帽激动地上前叫了一声。
“你在这儿耍呢?”白志军斜了他一眼,问。
帽帽应了一声“啊”,然后一把夺下二扶手里的双筒猎枪,挥起枪托砸在二扶的面门上,二扶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双手捂着血脸声嘶力竭地号喊起来。帽帽又用枪指了指腾拉尔,腾拉尔识相,当场就给帽帽跪下了,帽帽照着他的脑袋狠狠踢了一脚后骂道:
“狗崽子!”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壶上的保护费要交给白志军,每个月准时上交1.5万;当然了,白志军也是用名声看场子,人是不可能到这种小壶上的,他的名声比二扶好使一万倍。
时间长了我老婆就发现,帽帽和他姐夫孙飞虎不怎么对付,不怎么对付的原因很简单,帽帽每一次犯事,包括坐牢,都要花不少钱的;这钱,除了他的老大白志军自掏腰包给他打点各个环节出过一些,主要是他姐出。他姐家并不富裕,两口子跑出租车维持一家生计,每天很辛苦的,给帽帽花一次钱,半年的辛苦钱就没了。
“瞧你这个当姐夫的,不要那么小气嘛!”我老婆到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买东西,碰见孙飞虎,就对他开玩笑说,“你小舅子现在可挣上大钱了,放心吧,他以后会报答你们的。”
“嗤!”孙飞虎把手里的烟头塞进了刚喝完的啤酒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骂道,“那个丧门星,他咋不死呀?他要是死了,就算他报答过我了。”
“老孙,你这话说得就难听了,”小卖部的老板娘用白眼瞅了他一下,“没你还有他姐呢,毕竟人家是亲姐弟俩,姐姐不管弟弟能行吗?”
“我看他姐早晚有一天——”孙飞虎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老板娘。“被这个丧门星害了……再拿包烟,就红云吧!”
看来我老婆说的帽帽挣上大钱的事,孙飞虎是不相信的。实际上帽帽真的挣上大钱了,自从白志军吓退二扶接了我老婆她姐壶上的看场子活儿后,帽帽就成了白志军派往壶上的小弟,白志军的名声太好使了,壶上有一段时间再无各路红皮黑鬼闹事,赌徒们来的也多,壶上也就挣了一些好钱,帽帽也跟着挣了一些。帽帽挣的是放高利贷钱,一毛钱的日利比拦路抢劫都利大,如果持续干下去,以帽帽手里的本钱,一年就可挣到两百万。
“帽帽哪来的本钱啊?”我曾问我老婆。
我老婆说:“他拉了一个卖过药的人给他投资,那人叫小莲,手里有百八十万闲钱,投资到他这里比存银行强过一百倍。”
原来是这样,我心想这个叫小莲的人钱可真闲心可真大。很多人不知道壶上放高利贷的风险有多大,虽然俗话说高风险伴随着高利润,但其中道理其实很浅显,再高的利润也架不住高风险,比方说原来在壶上放高利贷的我老婆,她的四十万元本钱是我从银行卡给她透支出来的,放了半年如今连本钱都要不回来了,但我老婆总是信心满满地说能要回来,外面连本带利已经欠她一百多万了。
果然,连三个月都没到,帽帽就把从小莲那里拿到的八十多万元全打水漂了。我以为帽帽和我老婆一样,放出去的款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而已,在壶上,放出去的款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是正常的,慢慢收呗,反正拖一天是一天的利息,他是混社会的,后面又有白志军撑腰,根本不怕人欠钱,他有的是办法要钱;再一问,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把小莲给他的钱全输了。我老婆给我说了原委,帽帽嫌放高利贷来钱慢,要来个痛快的,就背着小莲在壶上赌,谁知手气和运气都不在他这头。
这下别说利息了,连本钱都没保住,小莲闻讯后当然不干了。以前小莲十天半月和帽帽不见一面也能拿到利息,自从帽帽输光钱后,他就每天跟在帽帽屁股后面要钱,后来都贴上了饭钱、烟钱和油钱,他只要本钱不要利息,但没用,按壶上的说法,帽帽已经成了没毛的干公鸡。不急眼是不可能的,小莲开始给帽帽放狠话,扬言要把他送进牢里。壶上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知道他们那点破事,不过都在看小莲的笑话,帽帽这种人,头上的刀疤比小莲脸上的皱纹都多,他能从帽帽手里连本带利拿回钱来吗?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结果证明我们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我老婆对我说,小莲有个亲戚在市检察院当二把手,别说帽帽了,就是白志军也不敢轻易惹小莲的,大家都在混社会,都明白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帽帽在小莲的面前认怂了,承诺在两个月内给他归还本钱。我不知道他拿什么来给小莲归还本钱,他的房子是租的,那台二手奥迪A6充其量卖个十几万,除了抢银行的押款车,我不知道他还能琢磨出别的什么办法来。谁知我又错了,没几天我就看见帽帽的车里坐着一个双下巴女人,虽说又肥又丑,但浑身珠光宝气的,帽帽说那是他的女朋友。我问我老婆,就算帽帽坐过大牢,但他那女朋友又肥又丑不说了,起码比他大15岁吧,睡在一起不嫌恶心吗?我老婆笑着对我说,如果一头老母猪能借给帽帽100万,老母猪就是帽帽的女朋友。我明白了,帽帽这家伙,为了搞到钱,主意都打到老女人身上了。
过了两天,帽帽请我和我老婆吃粥火锅,还带着他那个双下巴女朋友,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双下巴女人叫汪美丽,她老公也是卖药的,发大了,给了她一笔钱和两套房子后就离了婚。吃喝了一阵后,帽帽把我的情况给汪美丽说了,说我经营着一个牛肉干厂,产品畅销全国,很有本事的一个人。“哦?”汪美丽当时惊讶地把嘴噘成了一朵菊花,“没想到,这么有本事的人还长得这么帅,马树林要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紧接着她还和我老婆开起了玩笑,“妹子啊,你可得把你老公看住了,别被那些缺男人的小贱货们给抢跑了。”
我老婆并不觉得我有多么帅,更不觉得我有多大的本事,因为我那个牛肉干厂都快撑不下去了。所以对于汪美丽跟她开的玩笑,她是不以为然的。
“赵总他们这个行当对牛肉的需求量很大,就他们那个厂一年大概消耗100吨不止。”帽帽对汪美丽说,“我打听过了,他们主要用进口牛肉,比如巴西、乌拉圭和阿根廷的,肉贩子们都赚大钱了。”
汪美丽望着我,似乎在问我帽帽说的是不是事实。
我点点头,给她简单讲了一下我们这个行当的情况。凡是开小牛肉干厂的,一个月的用肉量也就10吨左右,都没有直接从港口拿肉的实力,必须从专业的肉贩子那里买;专业的肉贩子都从港口往回拉肉,拉一个货柜的肉最少200万元,回来就被这些小厂子分了,刨去各种费用后,卖一柜肉大概能赚到30万元。
“这么多哦!”汪美丽对帽帽说。
“所以我算过了,贩牛肉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我没和你开玩笑吧,美丽?”帽帽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他的脸凑近了汪美丽的脸,让人以为他俩要当着我的面亲两口似的。
“嗯,我不喜欢开玩笑的。”汪美丽略微歪了歪头,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
我当时就明白了,帽帽带着他的双下巴女友请我和我老婆吃饭,原来是要我配合他一下说贩牛肉能轻松赚到钱。贩牛肉当然能赚到钱了,但每一柜动用的资金太大,动辄两百万以上,但这还不是问题,关键的问题我没告诉他俩,连我老婆都不知道,贩牛肉只能赚到白菜钱,只有贩走私牛肉才能赚到大钱。
吃完饭后,帽帽要请我和我老婆唱KTV,我老婆兴致挺大,我却借口太累推掉了。我心想哪有带自己老婆去唱KTV的,那多没意思呀!
一晃几天过去了,帽帽还没从汪美丽那里搞出贩牛肉的本钱来,我以为汪美丽压根儿就拿不出200万的本钱,哪曾想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老婆对我说,帽帽这点小伎俩,汪美丽一眼就看穿了。原来,帽帽让我配合他说贩牛肉利大纯属是个幌子,他只想从汪美丽的手里骗出钱来再去壶上赌,赌徒嘛,在哪个壶上输了钱,就会想办法从哪个壶上再划回来,输得越惨,想划回来的念头就越重,当然了,对本钱的需要也越大。汪美丽又不是小孩子,她知道帽帽是干吗的,所以,帽帽的这个计策失败了。
帽帽这人属于屡败屡战的那号狠角儿,汪美丽这头没了希望后,他就甩了他这个又肥又丑的女朋友,开始打起我老婆的主意来。我倒不是说我老婆多漂亮,被他惦记上了,而是——我老婆突然有一天跟我说,帽帽要和她合伙做生意,从南方往回贩冰。我一开始还以为听错了,冰这东西一到冬天北方到处都是,白给都没人要还用从南方贩,脑子进了冰水吧?“不是水冻成的那种冰——”我老婆给我解释,“是人吸溜的那种冰毒,利可大了。”这下把我气坏了,我对她很不客气地讲,你姐搞赌博,你贩毒,你们一家子都可以组建犯罪集团了;赌博嘛,被抓了最多坐几天班房罚点款就没事了,贩毒可是要掉脑袋的。我老婆一听这是掉脑袋的事就害怕,于是她找了个借口拒绝了帽帽。
就在我老婆拒绝和帽帽合伙做生意的第三天,帽帽从壶上消失了,但小莲还每天来壶上,他在向帽帽催债的那段时间里,也喜欢上了赌钱,瘾头还挺大。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到楼下卖手机的赵四那儿看他新上的几款手机,赵四给我推荐了一款OPPO的,他说这款手机的摄像功能非常强大,他和女友开房时试过了,连汗毛都能一根根清晰地拍出来。我手里没那么多钱,想从赵四这儿赊一台,谁知赵四摇着茶壶似的脑袋拒绝了我。“不是不给赵哥面子,”赵四说,“我现在手头紧得不行,卖一台手机最多挣50块钱,我可以不挣你赵哥的钱,但赊账是真不行呀!”
不行那就算了,我也不是真急着要买一部新手机,我就对赵四说我是开玩笑,等这款OPPO降价时再来买。
赵四的生意不算太好,我待在他那儿的几分钟里,只有两个让他代缴话费的小摊贩,还有一个过来买手机壳套的中年妇女。趁着空当儿,我让赵四给我转发几个黄色小视频,他在这方面的存货多,赵四一边给我转发一边问我最近见帽帽的面没,我说没有。
“他不是在你老婆的壶上放款吗?”赵四问。
“他早就是干公鸡了拿啥放款,拿命放啊?”我一边播放他发过来的黄色小视频,一边说。黄色小视频是赵四和一个女的真人自拍,十几秒的样子,头脸都不清晰,呻吟声也不大。
“操,上疙泡当了!”赵四突然喊了一声,那样子真是滑稽。
“咋了这是,一惊一乍的?”我关了黄色小视频问他。
“这疙泡借了我4万块,说好的就这几天还,可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到他家找了,敲不开门……”赵四神色不安,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他他……不是出出……了啥事事……吧?”
还有这么一出事,我就像听到一个比狗还大的笑话。“啊——”我吃惊又幸灾乐祸地说,“真是怪了,这年头还敢给帽帽借钱的?咳,就当肉包子打狗算了!”
赵四张大眼睛,一下就面如土色了。“噢!赵哥,”他恳求起我来,“你回去问下嫂子,帽帽到底去哪了,这要找不见他,我的4万块……4万块呐!赵哥,求你千万千万回去问下嫂子,咋能找见帽帽?”
看赵四那副可怜样儿,我答应了他,条件是他一有新的真人自拍视频,必须第一时间给我发过来。
我老婆每天晚上回得晚,因为散壶后壶长要细细地算一天的账,人欠的和欠人的,还要处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老婆是在壶上帮忙的,肯定不能早回。“帽帽到底去哪了,咋能找见帽帽?”当晚,我把赵四的问题转述给了我老婆,我老婆说:“帽帽可能出事了,我也是刚得到的信儿。”
帽帽出事的消息让我吃了一惊,我忙问我老婆她是咋知道的,我老婆说她给白志军上交保护费时白志军告诉他的。“说是贩冰,但公安局还没拿住确凿的证据,这几天正调查呢……这家伙不是真去贩冰了吧?吓死我了……”我老婆脸色苍白地对我说。
我第二天才把消息告诉赵四,当晚没告诉他,是怕他睡不着觉时会气死。赵四一听帽帽有可能贩冰被抓了,差点气得嘴歪眼斜,大骂帽帽不是个东西,诅咒他早日吃了枪子儿。我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笑着。赵四问我笑啥,我只好给他讲,帽帽要是吃了枪子儿,他那4万块别说利了,就连本都拿不回来了。
“这倒也是……”赵四恳求我给他出个主意,如何才能逮住帽帽的踪影。“哥,求你了,只要能拿回我那4万块钱,我就送你一个新款OPPO。”
这下我高兴了,决定给他出个主意。我的主意是,给帽帽停在小区院里的车安个追踪器。因为,虽然传言帽帽被抓了,但谁也不知真假,但他的车还在小区里,说明消息未必确凿。
帽帽是卖了他那台二手奥迪A6后又买了一台二手三菱越野车的,不过停在小区院里有一个多月了。我记得帽帽刚买回这台车时我还问过他,放下好好的奥迪A6不开搞个三菱越野干吗,帽帽当时就回答了我一句话,“能走远路呀!”我当时还寻思,他这欠了人一屁股债,搞不好要跑路。
汽车追踪器不贵,才几百块钱的事,赵四买上后先跟他的手机联了网,接着就和我到小区院里,正准备给帽帽的车安装时,忽然院里进来五六个警察,问我们鬼鬼祟祟干什么,我只好替赵四老老实实地交代了缘由,警察才放过我们,不过,我们的手机号他们都记下了。然后,警察用拖车把帽帽的二手三菱越野拖走了。
“这东西白买了!”赵四晃了晃手里的汽车追踪器,苦笑了一下对我说。
又过了几天,我老婆跟我说,帽帽的确被拘了。当然,我老婆的消息还是白志军给她的。帽帽贩冰,公安局已经人赃俱获,那个人,就是她姐,那个赃物,在她姐家,她姐全交代了。
要不是孙飞虎,我们小区里的人,包括赵四,谁也不可能知道帽帽和她姐到底是怎么贩冰被抓的。新闻是后来在电视和报纸上报道出来的。
人们好几天没见孙飞虎的面了,以为他不开出租车干别的营生去了,没想到有一天,孙飞虎回来了,那颗夜壶似的脑袋像上了釉彩,长了满脸黝黑的胡子;他还是老样子,坐在小卖部门旁的台阶上,像往常一样不先急着回家,不,是干脆就不回家了,吆喝小卖部老板娘给他拎出啤酒来。“要冰过的,先拿一捆。”孙飞虎说。他先灌了一大口,然后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喝完后,不像从前那样,把啤酒瓶子拎在手里,点上一支烟开始和人闲聊,聊到一支烟抽完,烟屁塞进了啤酒瓶,才拍拍屁股起身回家——而是,他几乎相信自己是坐在酒吧里,没完没了地灌,灌了五六瓶,灌晕乎了,才点起一支烟,红着眼圈儿和围着他的人说,他家的出租车已被公安局暂扣了,暂扣的理由是涉嫌运毒。
“啊……”围着他的人都愣了。“你这说啥呢……肯定是喝多了!”
孙飞虎一看就很痛苦,把手里的空烟盒握成一个团儿后,转过身对小卖部老板娘喊道:“给我拿一盒儿烟来,红云!”
老板娘给他递了一盒硬壳红云。烟不贵,才7块钱,孙飞虎平时就抽这个。
“是我报的警,嘿嘿!”孙飞虎抽了一口烟,得意地说。
他的笑声回荡在小卖部四周,围着他的人又愣了一回,但孙飞虎并不像突发神经病,瞧神色的话应该是真的。
“狗日的。”孙飞虎一挥手,将手里抽了半截的烟头扔出去了,这气势,全然没有平时在他老婆面前逆来顺受的样儿。
这时小卖部老板娘问了一句:“那你老婆……”
“进去了!”孙飞虎说。
小卖部门前围拢过来的人又多了几个,包括赵四(我发微信叫他过来的),都是一栋楼里住的邻居,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大伙儿都很关心他们两口子——出了什么事。“虎哥,”赵四大喊了一声,“你小舅子是不是也让抓起来了?听说他贩冰……那可是搬罐子的营生。”天哪,赵四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咋能当着孙飞虎的面说这种事呢,我没忍住踢了他一脚,提醒他注意点说话分寸。
孙飞虎又点了一支烟,看着赵四,他俩都笑了,尤其是孙飞虎,笑得啤酒肚都在抖动。他还能笑出声来,估计已不在乎他老婆和他小舅子的死活了。“没错,姐弟俩都被抓进去了,是我报的警。”孙飞虎腹中的酒劲儿渐渐散开,他有点发晕,愤怒地说起了他小舅子和他老婆贩冰的事,以及他为什么要报警的原因。
我听明白了,孙飞虎并非大义灭亲,他只是被他老婆和小舅子气坏了。
前头我就说过,帽帽拿了小莲的钱放高利贷,连本带利都打水漂了,其实他不只欠小莲一个人的,我老婆说,帽帽还借了好多人的钱,最后都被他输在壶上了。欠人的钱,不还是不可能的,哪怕有白志军这样的人物给他撑腰,所以,在骗不到老女人钱的情况下,经高人指点,帽帽决定铤而走险贩冰。毕竟,贩冰的利润太大了,大到可以让人不惧危险,帽帽肯定想过了,只要成功了这一趟就能把他欠人的钱全还清了。但贩冰是需要本钱的,帽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求到了他姐的名下,他姐就他这么一个亲弟弟,咬了咬牙,背着孙飞虎把他们在新城区的那套大房子抵押出去,拿到了一笔钱。这事办得见不得光,一开始孙飞虎不知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几天孙飞虎就知道了,他要当面问他老婆一个清楚,但他老婆就是躲着他,连出租车也不给他交了,他就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有时一天能打上百个,但他老婆就是不回。
“狗日的不回吧?好,我叫你不回电话——”孙飞虎像胸口剧痛似的用夹烟的手捂了捂,然后抽搐着嘴角说,“我报警……我还就不信了!”
围观的人们被他逗笑了,只有我和赵四没笑。
孙飞虎报警时咋说的……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信口胡说他老婆的出租车上藏了两公斤冰。虽然我无法想象孙飞虎报警时的神态,但我相信他的口气迫切而坚决,这还了得,公安局立马出动警力,按他提供的车牌号去抓捕他老婆的出租车,不费吹灰之力就人赃俱获了。
整个事情的经过还是后来我老婆告诉我的。
我老婆她姐的壶停了,停的直接原因,和帽帽被抓有关。帽帽是白志军的小弟,按常理分析,帽帽要干这么大一桩生意,白志军不可能不知道,甚至,白志军就是幕后的老板,但白志军对帽帽贩冰的事真的一无所知。我老婆去给白志军送当月保护费时,白志军让我老婆转告她姐,马上把壶停了,他跑了几趟公安局,打听到公安局正在调查所有和帽帽有关系的人。“这家伙胆头子太大了,多大的买卖他都敢干,差点把我也连累进去!”白志军真是被帽帽气得够呛。
原来,帽帽已经被小莲他们追逼得厉害,实在没办法了,就让他姐给他借一笔钱出来,他没说要去贩冰,只是说做一笔很大的买卖,万无一失,他姐没钱,被他连煽带骗把房子偷偷地抵押出去搞了一笔钱出来。这一溜操作,都是瞒着孙飞虎的,帽帽给她姐承诺,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钱就回来了。帽帽要去南方取冰的地方,是个多山多河的省,他那台二手奥迪A6是肯定不适合远途,所以他就把二手奥迪卖了又买了台二手三菱越野车,准备就绪后他独自一人驾车走了。白志军和我老婆说,帽帽从南方拿货很顺利,只是一回城就发现了不对劲,有一台捷达车始终在跟随着他,他于是加大油门穿街过巷专拣生僻的地方狂奔,发现根本甩不脱跟踪他的车,于是他冒险从一个他很熟悉的小巷里进去,把装了冰的包扔进了一个无人住的旧院里,然后把车开到大街上连闯两个红灯,故意让交警拦下,交警问他为什么闯红灯,他说他的驾照找不见了,心里慌得不行才误闯的。交警信了帽帽,开完罚单手续就放了他,然后他开着车又瞎转了几个地方,瞎转的时候他给他姐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到一个小巷的旧院里取个东西。帽帽打完电话后发现,跟踪他的那台捷达车早不见了,他才怀疑那台车根本就不是跟踪他的,可能是他的神经太紧张了。
“然后他姐就按帽帽说的地方取了货,走在大街上时被警察拦住了……”我对我老婆说。
“咦,你咋知道的?”我老婆惊讶地问。
“我掐指一算,”我龇牙一笑说,“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