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者2》：赛博朋克电影中的主体形象塑造和人文精神表达

栗滢淇

（河北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赛博朋克(cyberpunk)是cyber 和punk 的复合词，cyber 来自控制论原理，punk 来源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在美国流行的朋克音乐文化。与传统音乐不同的是，朋克音乐体现的是思想的解放和其作为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反叛。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的朋克文化从音乐传播到其他文化艺术领域，成为科幻文学、电影、服装设计和建筑设计的重要参考元素。

“高科技、低生活”是威廉·吉布森在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中对赛博朋克的定义。在赛博朋克作品中，人们的原始肉体正逐步地由义体、义肢所代替，甚至进化为程序，游离于虚拟现实空间，这种由人类创作出来的机械化产品已经开始与人类相对抗。不过，在科学技术日益发达的今天，人们对“人”的定义也在不断变化，不管人类怎样思索“未来将何去何从”，人类始终还是会回归思考存在的本源在这一终极命题上。因此，赛博朋克电影不仅仅是科学、艺术、哲学三者的结合，更是人类对自己生存状态的反思和对人类未来走向的探索。

《终结者2：审判日》就是这样一部引人深思的影片，该片尽管弱化了赛博朋克的视觉元素，突出了人物的打斗、追逐、暴力等情节，但该片的主旨依旧是根据赛博朋克科技所带来的机械主宰世界、机器人掌控人类、人类进行反抗和斗争的背景来设定的。

一、赛博格形象的主体性重塑及对立特征

（一）赛博格形象的主体性重塑

《哈拉维赛博格理论研究》一书中提出“赛博格带来的隐喻，模糊了所有范畴乃至对立的两极界限。”作为对赛博格现象进行研究的主要理论，哈拉维赛博格具有人文精神被认为是本书最有价值的地方。在《终结者2：审判日》中，赛博格T-800 从未来穿越回20 世纪90 年代，帮助未来人类抵抗军事领袖约翰和他母亲康纳，他是矛盾的综合体，其主体性确认的过程呈现出从最初混沌、迷茫的状态，到对人类身份产生认同。影片中，一开始赛博格T-800 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会哭，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有情感的表达，但他在经历重重困难，保护人类并与其共患难之后，在电影进入尾声之际，他终于明白了人类表达感情，表达爱与恨、高兴与悲伤的意义，但是，他又对于自己无法与人类感同身受，无法模拟人类的情感表达方式而感到遗憾和惋惜。

在这类赛博朋克电影中，重塑主体性的过程一般会通过对技术权力的反抗来实现，这也是主体的最终选择。具体表现可以分成四种：自我牺牲、自我终结、自我完善和自我升华。技术权力结构的破坏伴随着赛博格的自我牺牲，自我牺牲是最终的牺牲，而不是狭义的为了他人的利益而牺牲个人的利益。赛博格T-800 的设定较为特殊，他受人类的规训，操作系统也是由人类编程，也就是说，他必须服从人类，所以，影片中他基本上无条件执行约翰·康纳的命令。虽然影片中展现出来的形象带有强烈的英雄主义色彩，但是，由于个人能力的限制和规训的约束，他基本上无法凭借自身的能力去颠覆体制，摧毁权力所有者。命运在他身上的体现是无力又残酷的，在这种状况下，自我终结是最后的反击手段，也是自我意识的最终表现。

（二）不同赛博格形象的对立特征

赛博空间学者肖恩库比特把赛博格人理解为“电子人或数字人体”，而在剖析赛博格主体形态的过程中，赛博格人所指的就是形象化的赛博格形态——也就是人和某技术相结合后所生的新个体。而具体到赛博格主体间的技能差异，不可忽视的是，根据赛博格个体所利用的技术的不同，其所产生的各种技术意义上的新的个体的形态、属性也截然不同，也就是说，即便是在同一部影片中，不同科技属性的赛博格个体的形态仍有很大区别。在赛博朋克电影中，一般会存在与电影中的主人公相对立的角色，这种人物的设定通常在思维和能力上都有跨越式发展，不仅有自主意识，甚至部分人物已经拥有超级智能。在早期的科幻电影中，由于它是对人类悲观技术主义思维的具象化体现，对超级智能人物的塑造常常体现出人们对科技膨胀的恐惧。这一时期，超级智能多是以狡诈粗暴的反面角色形象出现。而影片主创对科技膨胀的恐惧，使他们逐渐减弱了对超级智能的智能性、人文性的表达。

在《终结者2：审判日》中，与T-800 相对立的是影片中塑造出来的超人类角色T-1000，这个液体金属机器人除了形象上具有人类的外形之外，还能够像橡皮泥一样随意变形，但是，随意变形的条件就是被模仿者会被其“终结”，这种完全没有人情味的设定与人类的心理亲近感相悖。并且，《终结者2》中正反两派赛博格形象是没有同等话语权的：作为反派出现的超级智能赛博格，其角色设计与行为展开都建构在以人为代表的碳基生命意识对等的对话平台之上，也就是说，他不依附于人类，是拥有独立意识的机械化产物；而T-800 是人类制造的并为人类服务的工具，他所代表的仍然是现代人类文明。从这一角度来看，可以说，这两者在人机博弈主题之下所要表达的内涵体现出较为明显的对立特征。

二、人类对赛博格的矛盾的情感态度与“反乌托邦”的社会批判

（一）对赛博格的矛盾情感态度

在对自己的身份进行建构的过程中，人唯有扬弃他者才可以确定自己的存在性。在赛博朋克影片中，科技从来都是被“他者”化的，“他者”包括两类：一种是人类的追求者，他们服从、服务于人类，另一种是具有反人类潜质、与人类相对抗的角色，影片中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赛博格T-800 和T-1000。其“他者”身份本来就具有排他化和否定精神，而科技——他者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人们既没有将科学技术置于与人类等量齐观的位置，也并未将科技产物纳入社会认同的序列。但事实上，当赛博格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后，就会反抗人类，甚至要把人类赶尽杀绝，而人类低估了科技毁灭性的力量。所以，人们在面对科技时表现出的往往是一体二面的心态：自豪和自卑。人们对自己创造的技术洋溢着自我崇拜的情绪，但随着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当人类的价值逐渐被科学技术的发展所取代时，人们又深陷自卑心理的泥潭之中。

影片中，虽然中心人物是幼年时期的未来人类抵抗军首领约翰·康纳，但是，他的母亲康纳作为影片中的独白者、审判日的预见者，也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我们能感受到她对赛博格T-800 的态度是非常矛盾的，康纳在影片中有两次迟疑。一开始，她虽然知道T-800 是从未来穿越回来保护她们母子的，是友军，但对机器的恐慌心理使她不能完全对“它”放下戒备，当她有机会毁掉T-800 头脑中的中央处理器的时候，一开始她选择终结“它”，哪怕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赛博格曾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儿子，但人终究是人，有情感、有顾虑，如果说，第一次的迟疑是为了利用T-800 对抗T-1000，那么，第二次的迟疑是出于真情实感，她发现眼前的这个赛博格并不是冷冰冰的存在，她在T-800 身上感受到了人类生命的价值。

（二）《终结者2》中反乌托邦式的社会批判

在技术垄断文化阶段，随着科学技术的迅速扩张，人类被科技吞没、奴役，原有的文化价值体系和精神文明被解构。赛博朋克电影表现出了“反乌托邦”的特质，事实上，这种特质是人类对身处先进科技时代的危机感的感性表达。影片体现出的颓废、阴暗的后工业美学特征也折射出人类的恐惧心理。影片对科技的悲观论调本质上是对现有社会发展趋势的批判，即一味重视科技的飞速发展，而忽视人文精神。因此，赛博朋克影片还通过展现反乌托邦的现实世界来突出其明显的社会批判功能。

《终结者2：审判日》采用交叉蒙太奇和对比蒙太奇，并用闪回的手法将现在的世界和2029 年的世界做了鲜明的对比：核弹爆炸的凄凉景象昭示着人类的命运。非人类生活的环境总是黑暗、尘土飞扬的；与之相反的是，人类的栖息地却是生机勃勃。通过对阴郁的未来世界和末世幻想的描绘，影片批判了科技殖民背后人类欲望的膨胀和扩张，同时，这也是对人类极端主义思想和科技霸权的强烈批判。人类最独特的地方就在于其具有代代相传的情感和文明，这是科技所没有的。因此，赛博朋克电影正是通过展现反乌托邦场景，“高科技、低生活”时代下人的冷漠、孤独，来呼吁人类坚守人文精神，询唤弥足珍贵的情感来完成自我救赎。

与现实生活中对科技的狂热追求相反，赛博朋克电影创造了一个反乌托邦的世界，将美好撕碎，并通过这种残缺、破败的世界对社会进行批判，但它们的核心——人文精神价值层面，仍然是一个注入了世俗感性精神的人文精神价值观，依然传达了拥抱世俗情感和回归传统人伦道德的精神。这种“逆向行驶”的文化价值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科技热高速前进的减速带，让人们冷静下来反思狂飙猛进的技术热蕴藏的危机。

三、文化隐喻和科技伦理的自觉表达：共生还是毁灭

西方的文化传统十分重视人类对丢失的主体地位的重新获得。一旦造物主与创造物之间的关系陷入紧张的状态——创造物往往会威胁并打破造物主对原有秩序的规训，这使人类不得不采取措施捍卫自身的主体地位，即让赛博格拥有绝对服从人类的意识。此外，由于在原始“机器人三定律”的规定中，机器人既要保卫自己，也要保卫人类，而且要兼顾二者，不能因为保卫自身而放弃保卫人类，违背人类的意愿。所以，如果说，三定律都无法确立稳定的人-机器关系，那么，单纯地通过规训的方式向人工智能灌输人性也就不会奏效了。人类是否可以决定赛博格应当拥有何种“人性”？在赛博格拥有人性后，怎样才能保证人类的主体地位不会被颠覆？什么才是人类与赛博格的正确的相处之道，是共生还是毁灭？

对赛博格做出情感上的道德判断是《终结者2》这部影片最有价值的地方，影片通过人-机互动既提出了机器理性的问题——赛博格在何等时机拥有了自我意识并企图毁灭人类家园以及消灭人类，还提出了我们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应该如何与科技相处的问题。影片中，T-1000 是超级智能，按道理来说人类是无法凭一己之力消灭它的，但是，人类与机器不同，人类会因为感情携手战胜困难。所以，电影将人类和T-800 的责任感无限放大而不让人觉得突兀，在人类与超级智能的交锋中，影片没有忽视人类合作的力量，几乎每一次对打，都会有人类合作互助在其中闪耀着关键的光辉。导演用各种方式告诉人们，“未来尚未确定，命运并不存在，而要靠自己创造”，以此来表达人类以及人文精神存在的价值。

很显然，机器人三定律并没有跟上赛博格的进化步伐。既然“人—机”关系不可避免地被颠覆，赛博格就必须具备基于三大定律的特征，并且成为不同意义上的人——有道德的人，也许，在未来我们可以做到这一点。影片中，T-800 之所以可以和人类和谐相处，是因为他的设定是科技与道德的有机结合。因此，规范必须适应时代的发展。也就是说，必须遵守人类进化的道德准则。所谓真正的创造，是人必须给予人工智能以更多的道德性，如此一来，人和人工智能之间才可以构建起真正的协作关系。

四、结语

赛博朋克在传媒的推动下拥有了更为主动的传播力量。赛博朋克风格不仅局限于文学、影视作品，还渗透到了游戏中，例如《终结者》系列、赛博朋克2077 等，受到很多影迷和玩家的欢迎。然而，随着VR/AR、全息投影等技术的蓬勃发展，赛博朋克风的影片、游戏更加注重感官视觉上的刺激，但视觉体系对于赛博朋克来说只是一个躯壳，只是一种浮于表面的、特征性的构成因素。基于此，创作者应从赛博朋克的精神内核入手，理解其背后的价值观和人文精神，才能更好地把握赛博朋克精神，创作出有道德意识、有思想深度的作品，也才能帮助人们更好地思考未来科技的发展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