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意义与身份认同：《开端》的跨媒介叙事研究

徐 昕

（青岛电影学院 山东 青岛 266520）

网剧《开端》于2022 年1 月11 日在腾讯视频独播，引起了一大批观众、视频内容创作者和影视剧评论家的强烈反应。关于《开端》的讨论和二次创作在多种媒介和平台间迅速传播，充分体现出该网剧的跨媒介叙事特征。从播出到如今，围绕其中的“循环”所产生的各种传播碎片，慢慢拼凑起了一个足以在剧集内容基础上讨论和研究的跨媒介叙事样本。

一、探讨《开端》跨媒介叙事的可能性

基于对跨媒介叙事的概念性理解，我们可以知晓其运作的首要基础是构建一个具备庞大规模且复杂深刻的故事模型。故事模型能够让其他作者从任意角度进行二次创作，同时，通过跨媒介叙事生成的内容也可以补充和延展原作品，而并非单向、封闭的架构。许多研究者将具备跨媒介叙事可能的文本称作“高概念”，实际上这只是“故事模型”的商业化、通俗化形容，其中“概念”用以说明原则，即故事模式的基础素材，“高”可以被理解为叙事拓展的可能性，因此概念越高，叙事拓展的可能性就越大。消费者可以成为创作者，不断地参与到故事模型中并且逐步提高自身的投入成本，也就会更加喜欢这个故事，更愿意为之消费。事实上，好莱坞现行的部分商业电影模式就是利用了这一概念，使得IP 电影作品成为吸金利器。

（一）以“循环”为主的基础性叙事

事实上，《开端》的故事文本已经不能被称为“高概念”了。早在1993 年上映的《土拨鼠之日》就已经建立了类似的故事模式，其后还有科幻片《源代码》、悬疑片《死亡游轮》等影视作品都展现了非凡的视觉效果和独特的叙事结构。但是在现阶段的国产剧集中，类似的故事模型仍较为少见，它给观众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想象空间和叙事空间，其中既有现实取向的“公交图景”，也有“循环”所连接的想象空间，这些都是值得大家去关注和研究的。《开端》不仅突破了国产剧集长久以来的科幻叙事模式，而且通过跨媒介叙事完成了一次“高概念”之下的现实主义探讨。

以《开端》小说为基础，一个以“循环”为核心的故事模型被巧妙建立起来。一辆在市区行驶的公交车发生了爆炸，其中的两名乘客死亡之后意外进入了循环。他们在车上一次又一次经历爆炸，同时也在不断探寻事件的真相。这一故事模型，在各种媒介中不断地被确认，所有的叙事参与者都在以自己的独特方式来巩固“循环”，包括但不限于确认循环的逻辑、讨论进入循环和结束循环的条件、循环为何会开启以及如果自己进入循环应当怎么办等等。这些都说明《开端》已经具备了跨媒介叙事的特性，即集体协作式的写作和被反复确认的建立在原文本之上的叙事空间。

在抖音平台上，《高压锅阿姨面前，开始一波认亲，新增一个方法》《李诗情不早点说王萌萌的原因找到了》《李诗情：原来塌房也会循环》等短视频内容引发很大的热度。而微博平台先通过循环概念联动游戏《光遇》，后又提出《开端端学》和《端学手册》用以补充和完善世界观，并利用平台特性与受众群体进行问答和互动。在哔哩哔哩平台上，更多与游戏、动画等高概念想象直接相关的内容被创作出来：《有没有可能，她也在一遍遍尝试脱离循环》《开端：循环之外还有循环》《开端如果这么拍，那不得封神》等等。通过创作者的二次剪辑，这些作品共同形成了一个“双循环”体系，满足了受众群体的各种想象。

（二）类型人物

这个“不可能之可能”的故事世界里充满了各种值得探讨的类型人物。一方面，男女主人公是典型的拯救者——英雄，两人共同分担了英雄的拯救任务，满足了观众的情感需求。值得一提的是两人的形象让观众迅速联想到了《疯狂动物城》中的朱迪和尼克，这一组角色是英雄人物在当代社会的新形象，其中李诗情（朱迪）是最具普遍性的平民英雄形象——女性，有着极为坚定的信念和精神，体现出英雄人物的成长轨迹，而肖鹤云（尼克）则像“黑色电影”中的叛逆主人公，他们往往机智勇敢，但由于无法改变眼前的黑暗现状而变得颓废孤独，一旦受到内心感召仍旧会选择去拯救，因此这两个角色共同组成符合时代要求的新英雄形象，兼具阳光与灰暗，有成长也有转变，看似不完美，实则无缺陷。英雄形象实际上映射了不同社会历史时期的群众诉求，因此我们会发现在这一跨媒介叙事过程中出现了大量关于两位主角形象比较的二次创作内容。

关于公交车上的其他乘客，该剧利用零视点的聚焦方式，描绘了当代中国社会的“平民视觉图谱”，这是极为可贵的。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电视荧幕上的“平民”形象都被“都市中产”所替代。从这个角度看，《开端》的内容表现与小说叙事的区别，不仅仅体现在文本改编方面，更在于利用自身的表达边界呈现出对“基础故事”的表达探索。小说强调的是悬念，车上的乘客更像是悬念的必要部分，本身并不具备社会性。但在经过了一系列跨媒介叙事后，车上的乘客被赋予了更复杂的社会性，其中有被社会和亲人抛弃的“父亲”，被时间和健康抛弃的“老人”，被舆论和现实压垮的“父母”，被都市不断挤压的“打工人”，被互联网传播所裹挟的“新职业从业者”，被传统观念所排斥的“二次元”少年等等。这些人物形象具有充分的挖掘性和拓展性，并且是依赖于真实生活的再挖掘与再认可。

因此，《开端》的跨媒介叙事是一种较为特殊的、依赖现实而非想象的叙事，其延展的方向是基于“循环”这一基础故事模式以及所展现出来的现实意义。通过对《开端》文本的不断开发，创作者们构造出一个“意义巩固和真实强调”的共享空间。

二、跨媒介叙事中的价值预设和道德前提

《开端》的叙事空间还涉及价值和道德的命题。多媒介的传播实践，使有共同焦点的不同个体连接起来，通过这种连接，个体情感融合为集体情感，进而形成身份认同。

（一）共同的焦点：善良和网络暴力

《开端》至少探讨了两个焦点问题：善良与网络暴力。故事首先展开的是对善良的讨论。当面对单纯、善良、坚强的李诗情，刚开始理解整个循环逻辑的肖云鹤在衡量得失后，选择保全自身。面对李诗情的不断追问，肖鹤云也给出了关于“善良”的定义——善良不是廉价的美德，要跟能力相匹配。两人之间这场关于善良的辩论，给《开端》套上了价值预设和道德前提，即善良的本意是美好的，也是必要的，不然编剧不会将拯救全车人的性命设置为打破循环的条件，并且力所能及是善良行为的“新标准”。从该剧跨媒介叙事的样本来看，观众、创作者们也充分注意到了这一点。短视频《善良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在标题上就呼应了这一价值观。

除此之外，对警察形象的塑造也让这个道德命题多了一层理性和法制的意味。在李诗情和肖鹤云与警方重复数次的接触中，他们逐渐意识到只有依靠警察的力量才能拯救所有人，而且这种力量十分坚定可靠。跨媒介传播在这处理这一部分命题时显然强化了这一正向引导。张警官的形象在传播中逐渐丰富，例如《张警官：我时常因为我是正常人，而感觉到跟主角团格格不入》《张警官下班回家了》《张警官破防瞬间合集》《张警官：“我会毫不犹豫地出警。”》《不让我循环，原来是害怕我太穷聪明，直接大结局》等等。这些作品既包含温柔的想象，又展现出真实的勇气、智慧和正义。

另一故事焦点是伴随着对王萌萌死因的揭秘而暴露出来的“网络暴力问题”。可以说，正是网络媒体的诞生和发展构成了网络暴力的基础。个体行为通过网络传播被无限放大，供媒介使用者浏览、评价。在《开端》播出的同时，与该故事极为相似的现实事件也正在发生——江歌妈妈起诉刘鑫。江母希望查明关于女儿死亡的真相，不愿网络暴力损毁女儿的名声，最终江母胜诉获赔。这一事件与《开端》恰好相互映照，更加深刻地体现出故事核心主题的真实性。

（二）集体的情感：愤怒、恐惧和同情

通过共同焦点，跨媒介叙事确认了群体价值观和兴趣，形成集体情感，也是身份认同的一个层面。

愤怒是最先表现出来的集体情绪，也是多层次的。第一，对于以任何理由威胁公共安全的人，社会大众都会产生愤怒，因此有了“反诈组”的说法；第二，关于遗忘的愤怒，这也是信息时代最常见的、最容易被忽略的一种“恶”。很多创作者深入解读了剧中电视台采访公交公司领导的情节，这部分直接展示出王兴德走上复仇之路的原因；第三，对网络暴力的愤怒，这点几乎与当今时代的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随处可见的恶意评论看起来似乎只是不经意间的只言片语，却足以淹没一个人的所有退路。

恐惧是叙事中颇为常见的情绪，时常同未知和悬念结合在一起。《开端》的跨媒介叙事中最突出的是延伸内容多样化地呈现了陶映红绝望坚定的绝杀式表情。相关作品以“锅姨眼神太可怕”为主要表现内容，甚至在弹幕、短视频、微博话题中，与热播悬疑剧《隐秘的角落》中的张东升形成了“别惹老师”系列内容，成为受众关注和娱乐的重点。事实上，恐惧的情绪也从另一个角度突出了善良的代价，因此更加表现出李、肖二人选择的不易，引发观众更真切的同情。

最终，叙事将所有的情绪归于同情。前有对车上乘客群像的塑造。他们努力地生活却还要遭受这样的命运，“箱子里就是他的家”是跨媒介叙事过程中对老焦这一角色的精辟总结。这一部分里的同情和认可是同向的，受众同情的是他们的遭遇，认可的是他们努力生活的状态。后是王兴德一家。在剧情中，主创对角色王萌萌进行了一定处理，一方面强调她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另一方面在原著小说上又增加了王萌萌“抢方向盘”的行为，使得王萌萌成为一个不够完美的受害者，增加了这一故事本身的复杂性，从而引起更为理性的思考。父母虽然值得同情，但受众不会因此而忽略父母极端的犯罪行为，也就是说，这部分里的同情和认可是反向的。短视频《可我是她的妈妈啊》中作者交叉剪辑了剧中陶映红的表现和现实里对江歌母亲的采访，受众同情两者遭遇，但对比疯狂的陶映红，江母坚持用合法手段为女儿讨回公道的做法则获得了更多人的认同。

三、结语

事实上，从完整的跨媒介叙事角度而言，本文只着重了探究了几个很小的层面。但是从文中的角度出发，我们不仅可以了解到其内容、形式和传播方式，而且也能够通过跨媒介叙事的范围影响回过头来审视网剧的创作。叙事的最终目的是让受众形成一种观念和情感上的认同，使其以多种多样的方式卷入叙事中，进而被转化为不同的社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