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角色”的时间:《天堂电影院》虚构叙事的时间安设
2022-10-09李唯睿
李唯睿
意大利著名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的经典之作《天堂电影院》于2021年6月正式登陆中国内地大银幕重映,也是这部获1990年第62届奥斯卡奖最佳外语片等大奖的意大利影片首次在中国内地上映。
电影《天堂电影院》的内容跨越了几十年,讲述了意大利西西里岛的小男孩萨尔瓦多的成长故事。通过回忆描写了萨尔瓦多童年、青年、成年各个阶段难忘的瞬间,既包含了伴随其成长的电影的发展演变过程,也是对电影历史的追忆。导演运用蒙太奇剪辑手法,使电影的时空变换更加自由,故事节奏更加明快;以其独特而出色的叙事技巧,点燃了观众心中对温情的向往和对理想的思考。
一、用剪辑技巧推动情节发展
故事的进展需要以具有因果逻辑的行动推动,使得剧情有因果联系赋予的动力。在紧迫的时间与固定的场景之内,人物的行动不是漫无目的的,而是依托于情节的进展采取行动,行动所带来的情节转变不仅会使得叙事本身的逻辑与节奏有所提升,对于人物性格特点的展现也更为直观。
电影媒介在诞生之初,其目的只是为了逼真地用胶片影像记录下人类自然的活动状态。然而,剪辑技术的出现,却使它获得了按照人类的意志用影像组合与构造自然的能力。到了20世纪90年代,电影的叙事手段逐渐不再局限于线性铺开,按照故事内容走一个“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流程。人们开始讨论电影故事应该如何组织结构,这显示了电影作为以票房为目标的商业产品,追求观众观影体验的自觉性,通过对叙事形式的创新以迎合观众的趣味和体验故事的能力。一种简单的记录走向艺术创造,是从剪辑手段的发明开始的。合理的剪辑技巧可以重构电影故事线,将不同的时间线索更快速、更自然地衔接在一起,以最高的审美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而电影剪辑工作的核心目标就是对大量拍摄素材进行精心的挑选、分解、组接,形成一个连贯且意义明确的完整作品。
《天堂电影院》叙事平缓,但结局营构出的震撼长久涤荡着观众内心。回忆、成长、梦想、童年、初恋……这些每一个人似乎都要经历的因素,在这部电影当中得到了最好的诠释。而这,都要归功于导演对镜头语言的运用,尤其是对“蒙太奇”这一表达手法的运用,这种表现手法不仅使电影看起来更加连贯有序,并且在推进影片叙事、渲染影片情绪、诠释影片主题等方面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天堂电影院》的剧情从童年时期的萨尔瓦多热爱电影开始,以电影院被炸毁结束,电影和观众、艾弗多与萨尔瓦多以及电影院前的广场和疯子等,都围绕电影院展开故事,正是这样的场景和人物关系,呈现出人们的生活方式,比如导演选择了几个小片段来表现萨尔瓦多和艾弗多之间的情感羁绊:当萨尔瓦多把买牛奶的钱偷偷拿去看电影妈妈责罚他时,艾弗多站出来帮他解围;和神父上山的时候萨尔瓦多假装脚疼顺利坐上艾弗多的自行车;在考试时用答案和艾弗多做交易而学会电影放映等。导演用萨尔瓦多回忆中的一些片段进行叠加重合,通过平行蒙太奇的运用,用几十个镜头交替闪现,填满主角的生活轨迹,为萨尔瓦多的成长和内心变化而服务。
爱森斯坦认为平行蒙太奇是将影片中不同的时间、空间内发生的故事情节画面组接在一起,可以起到强调某个情节或某种情感的效果。《天堂电影院》的剪辑手法通过“回忆线”与“现实线”的镜头切换,从主人公萨尔瓦多的童年故事与成长经历开始讲述。为了体现这段叙事的关键转折点与其情感冲击之大,导演在其中穿插了另一条线索:萨尔瓦多参加艾弗多葬礼前躺在床上回忆往事。在整个“回忆线”的叙事中只有三次跳到了“现在线”上,这三处交代了萨尔瓦多童年经历的重大转折点,每一次转折也将萨尔瓦多或喜或悲的情感深化到极致。
第一次跳出“回忆线”是萨尔瓦多“悲”到极致。在最热门的影片上映时,排队的观众一直等到剧院关门也没能看上,艾弗多如同变魔术一样将投影从幕布移到剧院对面公寓的外墙上,这时老式放映机上的胶片起火,并迅速点燃了整个放映间。艾弗多的眼睛被烧瞎,萨尔瓦多奋力营救在火场昏迷的艾弗多。在萨尔瓦多呼叫救命声中,导演将镜头切回到现实中深思着的萨尔瓦多,萨尔瓦多眉头紧锁,双目圆睁,可以体会到艾弗多对萨尔瓦多的重要。下一幕镜头跳转至年幼的萨尔瓦多成了新的电影放映员,眼睛失明的艾弗多经常让妻子带自己过来,传授萨尔瓦多更多技巧,也向他传授人生的道理,为艾弗多希望萨尔瓦多离开小岛埋下伏笔。
第二次跳出“回忆线”是萨尔瓦多“喜”的极致。萨尔瓦多等待一个夏天的初恋女友艾莲娜在一个雨夜突然出现,吻上萨尔瓦多的双唇,在这个令萨尔瓦多喜出望外的吻中,导演突然将镜头切回到现实中,此时的萨尔瓦多怅然若失,双目空洞,导演似乎在告诉观众萨尔瓦多这段恋情的结尾。自此以后萨尔瓦多再也联系不上艾莲娜,这一幕体现出萨尔瓦多内心无尽的遗憾与爱情的残缺之痛,仅仅几秒钟的镜头,导演就表达出这段记忆对萨尔瓦多的影响之深。萨尔瓦多对初恋女友爱恋之深,也暗含了萨尔瓦多离开西西里岛的原因。
第三次跳出“回忆线”是萨尔瓦多“痛”的极致。艾弗多告诉萨尔瓦多:“离开这里才能实现梦想。”当天晚上萨尔瓦多在台阶上坐着,掩面沉思,这时镜头又切回到现实中的萨尔瓦多,他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痛苦地扶着头,暗示那个晚上萨尔瓦多左思右想后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家人、离开女友、离开家乡。这个决定让现在的萨尔瓦多想起来依然痛苦得无法自拔,但正是这次离开才让萨尔瓦多有了现在的功成名就,这件事既是萨尔瓦多故乡生活的终结又是其成功事业的开始。
通过平行蒙太奇的运用,导演清晰有力地点明了萨尔瓦多成长过程中三个重要的转折点:艾弗多失明、初恋女友离开、离开西西里岛,整体叙事错落有致却又流畅自然,也增加了每个转折点的情感饱满度,带来了电影的时空自由,给予了电影中时间压缩的多种可能,改变了传统叙事结构模式,使电影如文学般具有想象力,延长了审美知觉,产生了别有韵味的审美效果。
此外,声音和画面是构成影视作品的两个最重要元素,声音与画面的密切配合会增强整部影片的节奏感,丰富影片的细节信息。《天堂电影院》的音乐同样令人印象深刻。影片中多次利用声音实现现实与回忆的转换。电影把萨尔瓦多在火场救艾弗多的镜头与现实中中年萨尔瓦多躺在床上的镜头进行对比。短镜头和急促的背景音乐相互促进,火中的圣母像、狮子头放映口、萨尔瓦多的呼救以及中年萨尔瓦多的沉思,这些镜头拼接在一起,使电影节奏变得更加紧凑。主题曲背景音乐配合不同的情节发展多次出现,主旋律渲染的气氛和抒发的情感都有所不同,蒙太奇在此时化整为零,多个场景因为音乐而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电影中的音乐与影片相辅相叹,背景音乐和插曲也随之成为了经典之作。
二、时间运用使叙事详略得当
叙事是“电影提示观众在情节叙述组织以及风格式样化的基础上,去建构不断形成中的故事的过程”。电影叙事内含两种时间:被叙述故事的原始时间与电影中的叙述时间,它使电影可以根据一种时间去变化和创造另一种时间。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的关系主要体现在时序、时限和叙述频率三个方面,《天堂电影院》这一跨越30年的故事能叙事得如此独特深刻,这和它精妙地安排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是分不开的。
任何讲故事的人都要回答:故事在哪里开局?开局在哪里结束而中间部分又在哪里开始?中间部分在哪里结束而结局又在哪里开始?
文学叙事中的“时序”问题很早就影响到了电影创作,《天堂电影院》主要使用了闪回的叙事方式。闪回又叫倒叙,即回头叙述先前发生的事情。《天堂电影院》主要通过萨尔瓦多,即叙述者的回忆来讲述。电影的开端时间,即萨尔瓦多讲故事的时间是萨尔瓦多离开小镇的30年后;讲述的故事,即萨尔瓦多在意大利西西里岛詹卡多村庄的经历;发生在萨尔瓦多离开小镇之前,即发生在故事的开端时间之前,这是外部闪回。回忆与现在时而切换,以回忆的方式讲述,并构成电影的一条叙事线索,这是内部闪回。
“时限”研究的是故事发生的时间长度和叙述长度的关系:叙述时间和故事时间相等为等述,叙述时间短于故事时间为概述,叙述时间长于故事时间为扩述,叙述时间为零,故事时间无穷大的是省略,叙述时间无穷大,故事时间为零,则是静述。以《天堂电影院》里叙事为例。等述,以人物对话为主:对话的叙述时间和故事时间基本吻合;概述,叙述时间短于故事时间,用几个镜头囊括一个时间较长的故事:童年萨尔瓦多看电影、服兵役等,没有尽述萨尔瓦多说的话和做的事,而是用几个镜头做了概要表述,如此概括较长的故事,加快节奏,使故事进展得更紧凑。省略,故事时间在叙述中没有得到任何的反映,或者不去叙述某一阶段发生的事情。省略的基本功能之一是将不值得写的东西省去,避免重复的一种技巧。童年的萨尔瓦多是如何成长为青年的萨尔瓦多,离开故乡的萨尔瓦多又如何在罗马创业,影片都没有交代。这种省略,丝毫不会给观众跳跃、突兀或叙事不完整之感。
电影《天堂电影院》海报
叙述频率研究时间发生的次数和叙述次数的关系,可分为叙述一次发生一次的事件;叙述几次发生几次的事件;多次叙述发生一次的事件;叙述一次发生多次的事件。《天堂电影院》巧妙地处理了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的关系,将作品结构处理得详略得当、重点突出、层次鲜明。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的合理安排,也是成就《天堂电影院》成为剧情电影经典的重要基石之一。同时,电影中的两条叙事线,“回忆”“现实”本来是平行运行的叙事线索,随着导演设置的一个个情节的贯穿,开始有了交集,在双线叙事结构中又有机地彼此呼应,恰好省略掉了“多余”的事件,才呈现出观众看到的最精简的样貌。因此,对于这样的叙事结构来说,电影时间就是叙事结构的重要手段。叙事结构的原则就是以线性叙事结构作为电影叙事的基础主要脉络,而带有冲突性的因果关系则成为故事情节安排的基本依据。这种电影手法,不仅仅是一种技巧性安排,更是主题表达的需要,让观众在影片中感受到主人公萨尔瓦多痛苦的挣扎回忆,以及艾弗多对萨尔瓦多情感的真挚,观众在感动之余唏嘘不已,回味无穷。
此外,“时间作为一种角色”是笔者对这部电影叙事手法上的主观认识,它是指时间的“隐性功能”。在《天堂电影院》中,时间作为一种“隐性角色”出现,时而是“回忆”时刻,时而是“现实”时刻。时间也和演员一样,进行着角色转换。萨尔瓦多在“回忆”与“现实”不同时空所经历的故事,对于时间来说也是表演。导演用“时间”这一隐性角色将两个时空发生的事情剪辑得如同表演一样展示在观众面前,让观众时刻体会电影时空的变化所带来的关联性和对比性的感染力,观众的感知力不仅停留在这两个时空中,同时也在时刻关注着电影时间的变化。这种变化和创作者在剪辑电影时间的变化时所经历的思想是一致的。
三、时间和空间是电影叙事的承载者
电影《天堂电影院》通过其巧妙的剪辑手法、独特的叙事方式,展现了萨尔瓦多浪漫的成长历程,用两个小时讲述一个跨越30年的故事,向观众传达了“趁年轻,应为自身的理想去闯荡”这一富有现实意义的主题。时间与空间的奇妙组合,以回忆的方式呈现萨尔瓦多的心路历程是影片《天堂电影院》的基本构造,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时光变迁与不变情感之间相互映衬相互交织,并形成鲜明的对比。导演巧妙地运用时空的相对关系,通过镜头过去与现在回闪交叠产生的强大视觉冲击力,诠释着空间和时间在电影表现中的独特魅力和审美效果。
在该影片中,空间和时间一道成为了电影叙事的承载者。导演多纳托雷运用精湛的镜头语言,利用蒙太奇剪辑技巧,在两个镜头之间,插入一个相关镜头,插入镜头往往可以代替被省略的时间间隔,插入镜头的时间长度并不等于镜头的实际时间,而是给观众一种能够主观猜测的时间感受。比如萨尔瓦多妈妈打电话通知萨尔瓦多关于艾弗多葬礼的消息,这时镜头插入萨尔瓦多的主观回忆画面,随即下一个镜头已经切换到祷告睡着的小男孩。从观众的主观感来看,观众跟着小男孩进入了虚幻的想象空间而忘却了实际时间,进而压缩了实际时间。
由于时间的特殊性,它既不属于视觉系统,也不属于听觉系统,但是它又存在于每一部电影的始末,而且紧密的影响着电影艺术的表达。时间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隐藏着的重要元素,在电影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甚至被赋予了新的表现形式和美学意义。《天堂电影院》故事的时间跨越30年,萨尔瓦多功成名就回到小镇送艾弗多最后一程,他回到自己家,母亲带他参观一直为他保留的房间,照片墙又串起了30年萨尔瓦多的经历,和艾弗多对他如父亲般的疼爱,又让观众了解了萨尔瓦多在两个小时的影片中成长、梦想、童年、初恋、成功的经历。时间在虚构作品中的运用在《天堂电影院》得到了很好诠释,它摆脱了现实的束缚,让时间空间高度自由化,能够通过剪辑手段、叙事结构自由地主观地控制时间,达到改变节奏,使影片结构变得更加严谨的目的,从而引发观众情感上的共鸣。
结语
电影《天堂电影院》用独特的回忆式叙事方式,巧妙的剪辑手法展现了萨尔瓦多浪漫的成长历程,向观众传达了“趁年轻,应为自身的理想去闯荡”这一富有现实意义的主题。只有当坎坷历尽、风雨过后的暮然回首,才渐渐恍悟:往事的遗憾,也可以是如此珍贵而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