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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扎根理论的大学生符号消费式“网络自拍”研究

2022-09-28饶武元

当代青年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个体社交大学生

饶武元 陈 林

(南昌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南昌大学教育发展研究院)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互联网普及、大数据革新、人工智能崛起等自媒体技术的进步、文化理念的变迁及数字化信息资源的爆发,人们生活的时空场域逐渐从现实生活向虚拟网络渗透,进一步实现了生活时间序列的纵向延伸与空间维度的横向拓展,工作学习、人际交往及休闲娱乐等内容表达与形式也因为网络环境的共生性与自媒体技术的工具性,逐渐对人们的生活产生裂变。[1]自媒体与现实环境的融合为“网络自拍”的孕生、发展和传播提供了生存土壤和价值养料。往日生活于“象牙塔”中的青年大学生借此契机,从饱受文字裹挟与旧纸堆包围的黑白世界,逐渐跃入了充盈着独特香味与迷人景观的生活镜像与技术万花筒。但这在曼纽尔·卡斯特的眼里却并未得到认可。虽然,信息技术的革命与资本主义的重构已经诱发新的社会组织形式——网络社会的崛起,然而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2]网络环境的形成与网络社会的崛起虽然使得技术、社会与历史的融合变迁与个人信息化生产相耦合,但微体工程的巨大变革、互联网的建立、网络技术的普遍应用等也催生了新时代的信息技术革命,诱发并重构了信息主义、全球化、网络化的世界经济新生态;而网络对信息化经济的文化、制度与组织的消费式推进、符号性建构与记录式表达,也促生了网络工作者、无工作者及弹性工作者对生活结构的多样化认识与差异化表述,进一步孕育出电子沟通技术的整合、受众群体的终结与互动式虚拟网络文化的产生,使得人们的时间、空间与社会生活的交涉便一直处于无时间之时间的“永恒的边缘”。[3]

然而,作为互联网环境、自媒体技术与信息化建设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网络原住民,数字化消费式的“网络自拍”已经成为青年大学生日常学习工作、休闲娱乐、朋辈社交的重要生活内容与表达方式。随着人们对“网络自拍”现象出现的风靡、沉浸与焦虑,基于数字化工具与技术处理的虚拟化自拍不仅折射出自媒体环境下个体自我表达欲的释放,而且成为一种自我呈现、自我建构或重构的新型社交策略,带来了人们生活的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相融、真实环境与虚假空间的错位。[4]总而言之,“网络自拍”的出现作为消费式符号嵌入人们生活中的仪式表征,是社会经济发展、科学技术革新、文化制度保障与人们自主意愿表达、个性化仪式选择相互勾连的结果。本文立足于青年大学生自主选择的心理作用视角,采取主体发声的方式,借助扎根理论的方法,对大学生“网络自拍”的参与成因与生成机理进行深层刻画与剖析,并运用部分实际案例对其进行详释与深描。基于此,形成了本文探讨的研究问题和分析思路:什么原因导致大学生“网络自拍”成为日常生活的数字化常态,这些影响因素内部蕴含怎样的作用机理。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

在校大学生正在接受公平、开放、高质量的高等教育,日常学习与生活相对休闲,既没有“上班族”的工作忙碌与现实焦虑,也没有中学生的升学压力和成绩压力;既未处于社会劳动阶层的底端,也未触及社会金字塔的顶尖,正处于一种遵从自我愿望与理想、个体放纵与自律、努力奋斗与日常佛系、思想迷离或斗志昂扬的多样化流动状态。基于此,本着方便性与目的性的原则,采用一对一或一对多的访谈形式,选取了20位大学生进行访谈。

(二)研究方法

扎根理论是由道格拉斯与施特劳斯共同创建的,主要是用来为研究人员提供一套完整的资料收集、文本数据的分析汇总和理论发现与建构的方式方法,也包括从原始材料中归纳、建构、优化理论的方法和步骤等。[5]首先,通过研究者的观察或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的现实互动来搜集、整理与研究问题相关的数据资料和文本内容,其中的数据资料和文本内容都是研究者与研究对象就研究问题而形成的个人言论和行为的本土化解释;其次,研究者通过对数据资料或文本内容的编码提取与概念统合,将原始资料进行区分、归类与综合来建构概念和获得深层次的解释性理解;最后,再通过研究者对概念、编码或范畴的深层分析与解释,获得某种新理论的建构。[6]研究采用程序式扎根理论范式,结合对大学生的深度访谈与日常学习生活中对网络自拍的参与式观察,借助QSR NVivo11.0的质性分析工具,对收集的文本资料进行开放式编码节点抽取和本土化概念登录,同时做好相关编码范畴的统合。

(三)编码处理

本研究采用施特劳斯与道格拉斯的三级编码方式来提取相关概念和副范畴与主范畴。首先,通过借助QSR NVivo11.0的质性分析工具,对收集的访谈文本资料进行开放式编码,抽取节点和登录本土化概念,然后用Excel对编码节点和本土概念进行反复筛选、浏览或手动合并;其次,对开放式编码的节点进行统合、归类,寻找概括其编码节点与本土概念的主范畴;最后,将通过合并、归纳、整理的主范畴进行范畴化统合,形成大学生网络自拍的“生活符号性价值生产”“生活记录式价值强化”“生活消费性价值再生产”三个核心范畴。

三、研究发现

自媒体时代背景下,科学技术的迭代更新为个体化“网络自拍”的实现提供了现实基础,技术产品赋能与用户权利下沉为大学生“网络自拍”提供了多样化的途径与选择性的工具,由此衍生了系列化的多层影响(见图1)。

图1 大学生符号消费式“网络自拍”的结构因素与作用机理模型

(一)生活符号性价值生产

随着手机电脑、人工智能迷你相机、大数据算法平台及广泛性移动互联网的迅速发展,“网络自拍”作为一种新的传播形式,其指涉内涵与囊括内容也逐渐涵盖了网络动图与视频形式,当下流行的抖音快手短视频、日常生活Vlog等都是从个人立场出发,以个体日常学习、工作生活、休闲娱乐等为内容,对生活表意和理念现状进行数字化表达,使得个体基于内心表意生活风格、展演角色身份、分享精彩与喜悦、消解焦虑与孤独的心理进一步符号化。

1.表意生活风格:青春初启的社会表征

“风格”一直以来都是青年亚文化社会生活场域最醒目、最具吸引力的理念标志。一方面,个体不同的风格表征与意象表达可以看作自我对内建构群体认同的需要和对外展示群体差异的符号;另一方面,个体不同的生活风格又是在某种意义上表达了自我隐匿的深层内涵。约翰·费斯克就曾说:“特殊时代里的文化理念要靠特殊风格来实现意义蕴含与方式表达,而表意文化或理念认识的风格需要通过象征化、符号化的多样式社会活动来彰显。”[7]自媒体时代每一个个体都是一个独立且完整的自媒体人,青年大学生更是自媒体环境的经营者和消费者。他们在平时的日常学习、工作兼职、娱乐休闲等生活环境中,利用图片、抖音快手短视频、日常生活Vlog等多种多样的方式来向家人、朋友和社会表意自我生活,展示自我生活方式、生活习惯、生活节奏、生活理念、休闲娱乐、恋爱旅行及节日欢愉等,以此表达自我个体化、独特化的生活风格和“我就是我,人间不一样的烟火”的青春认知。

也有研究者指出,青少年网络自拍既是一种基于个体自恋心理的自我凝视,也是一种基于社会化互动交往而实现的客观他者凝视,会在人际关系网中形成一张盘根错节的“文化网”。[8]在这张文化交织、理念错节的社交媒体场域中,图像生产者与观看者的身份是不固定的,“看”与“被看”是一种相互交替的结构,但碍于理想化的认知与误解性的空间场域衍生了虚假的或反规训的心理诉求。[9]例如,通过技术加工、虚假构图的形式达到演绎或炫耀的目的,甚至借助手机美颜、修图软件或抠图工具的“极致美容技术”,对自我身体或样貌进行视觉欺骗性加工与重构,使得个体自拍效果氤氲某种“美即正义”的视觉奇观,继而通过别人对这种“过度美化”所附带的点赞、评论加转发而架构的亚文化认知来满足自我虚荣心。还有特立独行的个体反其道而行之,通过戏谑性模仿或无厘头搞笑的方式来呈现自我个性或差异性的生活表达。

2.展演角色身份:舞台前后的面具选择

在欧文·戈夫曼的眼里,个体对自我角色或身份的认知与对他人的印象管理有一整套日常交往的生活符码与行为控制的技术策略;同时,他在“情景拟剧理论”中提出,人的行为就像舞台剧一样分为前后台,人们在前台中期望保持社会需求的规范面孔,台后却是放纵自我的个体私欲,因此,人总是戴着“面具”生活的。[10]在这个充斥着焦虑、内卷而又快速发展的新时代,个体自我的角色扮演与身份规范因外在社会发展需求和内在个性坚持的矛盾冲突而逐渐异化、张裂。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戴着生活的面具,肩负着多重身份,也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对于辛勤工作的上班族来说,是科技精英、生儿育女的父母、为人子女的青年或经营家庭的夫妻。对于青年大学生来说,在国家层面,他们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在社会发展层面,他们是经济发展、制度更新、文化传承与创造、科技创新与转化的生命源和主力军;在学校教育层面,他们是教育教学、学科建设、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的对象和主体。但在“网络自拍”的虚拟世界里,他们也是戴着面具在生活舞台前后选择性展演角色与身份的学术人、旅行者、思考者、颓丧者。

只有当个体意识到自我承担的角色身份时,才能将角色要求或身份规范的责任标准进行内化,帮助自我形塑生命的意蕴和价值。“网络自拍”为大学生角色身份的虚化与展演提供了表达手段和技术工具。他们都是选择按照社会需求标准与个体私欲表达的博弈、按照一种完全筹划好的方式来行动。然而,这种以既定的方式表现自己的“网络自拍”,其目的完全是为了给“观看者”的他人,形成某种以“被观看者”理想化的自我为大众形象的“角色扮演”或“印象管理”,使“观看者”的他人做出自拍者预期获得的特定回应。这种看似映射或返照日常生活的“网络自拍”实际是着重于表演或理想的自我展演。因为当一个人面对照相机镜头或虚拟化空间的时候,个体会自动陷入一种“主体性建构”的理想化认识和假象性思考中,即被拍摄者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我美好的、幻想中的事物。[11]

3.分享生活精彩与人生喜悦:刻画生活事件的老胶片

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实践、价值理念及其生活态度等都是在一系列的情绪唤醒、情感激发的指导下进行的。情感是推动社会变革的重要力量,是形成社会运动与群体事件的重要因素,同时也是个体生存与发展的最初样态表征与生活理念表达,是联通个体认知与国家认同的重要建构方式。[12]情感唤起与传播的重要方式就是分享。“分享”在本质属性上是一种表达性情、释放情绪或寻求认同的过程。若一个人的某段生活分享经过社交媒介的裂变式传播,个人情绪就会演变为群体性的情绪共鸣或情感认同,若是迎合了某种普遍的社会心态或理念认识,更是能够实现情绪的全境化感染和广泛的社会性网络传播。[13]作为生活符号象征的大学生“网络自拍”,除了具有表意生活风格与展演角色身份外,还可以分享生活中某个节点、某个时刻或是某种场合的精彩瞬间或生活惊喜,可以看作是刻画生活事件的老胶片,通过进一步对自我生活风格表意和角色身份的重演和复现进行认知强化与价值再构建。而且这种引发人们情绪唤醒与情感共鸣的节点回应或片段缩影,能够使得日常学习生活中的大学生群体在现实焦虑与生活压力的逼迫下在虚拟网络空间实现精神世界或情感世界的自我狂欢。

4.消解孤独与焦虑:情绪调节的流行方式

“网络自拍”客观上可以看作是一种视觉的表达与艺术的呈现,它能够通过“分享”引起人们的情感共鸣与情绪唤起。反过来,也可以说“网络自拍”是帮助青年大学生在社会生活中建构一个有关身体与心灵共在场的“理想乌托邦”,借此短暂性地消解或摆脱日常生活中的个体孤独与生活焦虑。[14]它以一种生活闲暇之余放松自我、把控节奏、反思过去的语料,弥补现实情境中原子化的个人孤独与生活焦虑、自我怀疑与人生迷茫、生活焦灼与学业挫败、自我孤独与情感归属的失落、假期分隔中的关系隔离等多样化的现实焦虑,进而促进情感共同体的内生性建构,加强网络空间中的群体性互动与情感化联结,以此获得心理归属感。对此,Shaw和Gant的一个历时性的实证研究发现,人们对互联网的多样化、多渠道使用能够有效地降低自我孤独感或是情绪焦虑,同时还能极大地提高个体自尊感与社会支持感。[15]

尤其是在课业学习、考研升学、择业就业等任务多、难度大、负担重的过渡期,青年大学生往往会选择通过“自我调侃”“鸡汤配文”“九宫格”等多样化的形式与方法来表露自我孤独、颓废、忧伤、焦虑的情绪情感,又或是通过“表情包”“佛系语录”“丧茶文化”的方式来进行情绪情感的自我内化与消解。这也印证了李耘耕、朱焕雅的研究,通过在微信朋友圈中增强个体之间的虚拟互动与社交,关注个体孤独感、社会支持与亲密关系对自我孤独的呈现策略,可以化解现实焦虑与不安。[16]所以,“网络自拍”的流行也是一种消解情绪、舒缓焦虑、保持身心健康的有效手段。

(二)生活记录式价值强化

自媒体技术的革新和网络社交环境的蓬勃发展使得自媒体人的“网络自拍”逐渐成为人们活跃于日常学习、工作及生活中的文化符码;个体自拍也不再只是一种摄影技术,更是映射、展现或记录人们自我认知、社交网络及生活方式的工具或手段。[17]青年大学生通过对日常学习、休闲娱乐和生活事件的“自拍式”记录或“节点式”存贮,既可以重构自我认同、美化自我认知,也可以实现巩固社交网络、记录成长历程等伴生性的附加效果,能够对过去发生的和现在正在经历的生活和体验进行符号式记录和价值性强化。总的来说,基于自媒体人身份的“网络自拍”已经成为当下社会大众关注自我的最佳手段。

1.重构自我认同:个人身体的网络剧场

美国心理学家亨利·塔菲尔、约翰·特纳等人将自我认同定义为:“个体通过自主认识把对群体的自我认同摆在社交互动的核心位置,并通过个体类化、比较与体认等使个体产生内群体偏好,以此来实现或维持积极的自我认识。”[18]曼纽尔·卡斯特在《认同的力量》中将它定义为指涉个体参与社会行动之时,能够在文化特质或相关的整套文化特质的基础上建构自我意义的过程,且这些文化特质是在诸多意义的来源中占据优先位置的。[19]然而,互联网、信息技术、智能手机的快速普及,使得相比起在真实世界的人机互动与交流,可能通过“网络自拍”展现自己、互动交流的机会要更多,这也使得“网络自拍”从一种关乎个人审美喜好的主体行为转变为关乎建构虚拟身份、实现自我认同的身体网络剧场。

对于青少年大学生来说,自拍作为自我形象展演的一种手段,内含并重构了自拍者个体相应的身份认同机制,这种隐匿的身份认同能够创作一个“可能的我”或“理想自我”,继而通过客观他者凝视来建构一个基于熟人关系结构的社会情感共同体,实现自我认同。[20]自拍也是一种基于个体自我审美的主观凝视,是主体建构想象的融合现实我,并企图重构自我价值认同的一种方式。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基于自我审视的“主体自拍”契合了媒介社会的景观现象,个体通过自我的生活场景构建,从而营造自我的“主体在场感”来完成印象修饰的过程,以此来构建自我认同。

2.美化自我认知:肢解身体的现代技艺

在自媒体技术日新月异的新时代,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网络自拍”俨然已经成为一种社交习惯或生活符码,并且正在逐渐成为一种社会共识性的审美文化。然而,随着经济发展的快速攀升、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和数字图像的结构趋同,人们的审美逐渐产生疲劳、过度、犹豫或焦虑,导致原本追求视觉快感或临场体验的“网络自拍”带来了数字化迷惑与技术性迷思。基于自媒体工具而生产的“网络自拍”产品开始偏离个体本真追求的创造性、个性化及美学性,进一步沦为单纯被视觉刺激所控制的数字化奴役工具。诚如鲍德里亚所说的那样,现实的实在与影像的虚假被混淆了,我们生活的每一个地方,都已经完全处在现实的某种“审美”幻觉之中了。[21]

大学生的日常生活式“网络自拍”能够不断创造爱美之心的虚假需求,营造不真实的文化符码。自拍者个体通过多样化的美颜软件与技术工具对衍生品的自拍照进行一系列的美化,满足了对于虚拟自我的身体想象与自主扮演的角色转换需求,获得了自我认同的理想化满足。从审美性的意义角度出发,在主体自我看来,现实生活中真实的自我样貌或外在形象已然固定不可改变的时候,那就只能选择通过数字化加工与技术性处理来塑造一个基于现实而又高于现实的、理想的自我,以此作为一种内生于自我的补偿性选择。无论是青年大学生有意的自我美化,还是基于现实的客观自拍,结果都使得人们对这种被数字化的感知主体更为认同,似乎想当然地认为这些被数字技术加工后的“理想化的自我”才是真正的自己,但其实却是波德莱尔口中所谓的“本末倒置”的主体。[22]

3.巩固社交网络:差序格局的扩容器

作为个体信息传播与获取、社会互动与沟通的补充方式,“网络自拍”就是一种典型的“虚拟社交”。它能通过人们彼此之间现实的社交互动与虚拟的网络链接而实现群体化的社会认同与生活共构。一方面,网络媒介在属性上就是一种社交媒介,作为网络环境衍生品的“网络自拍”就成了人际互动、社会交流的辅助工具或手段。作为个体化代表的人,不仅能够与自身进行想象的主体性自我互动,还能与他人进行现实的、多样化的社交性互动。[23]另一方面,从人际交往的需求角度来看,作为社会化的现实个体,大学生生活中的网络自拍就是自拍者通过个体化的自我呈现来博得客观他人的注意,目的就是为了通过频繁的人际交流与社会互动寻求心理上的群体认同与生活归属,进而不断扩大共通意义上的活动空间与关系结构。[24]

概言之,大学生日常生活中的个体自拍就是一种基于虚拟性网络社交与现实性生活社交的共性双生态,能够集中实现的一种大规模、瞬时性、碎片化的个体与他者的社交互动,将个体的日常学习、工作、生活及休闲娱乐的方式和内容进行网络分享、媒体记录或大众传播,使得这种基于虚拟社区的网络有了鲜明的人际互动性与生活社交性。特别是当个体自我的自拍行为、方式、内容积极向上、科学合理、健康真实,或能够尽可能地贴切和重演大学生的日常学习、工作与生活,便能迎合更大群体的青年大学生产生精神同化与文化认可,以此拓展、延伸个体的网络认知与活动空间,进一步巩固并扩大自我人际社交范围与关系结构。网络自拍中所夹带或隐匿的“颜控文字、萌表情包、流行话语”等也是网络环境中比较活跃的一种文化形态,其中可爱乖萌的照片、简洁动容的文字、幽默风趣的配图、简单律动的BGM,都能够无形中在虚拟社交区拉近大学生之间的心理情感距离,或是增加语言互动的可能。

4.记录成长经历:生活记忆的复现工具

人类学家温蒂·杰姆把人或人类描述为“仪式性”的动物或“追求仪式性”的动物。这种基于“网络自拍”的生活节点记录或片段储存,就是人们仪式性感知的直观体现。大学生通过网络自拍的方式记录自己大学生活的进场、变化和成长,让这种网络符号化的信息工具和技术手段能够帮助个体实现随时性、即时性、历时性的生活记录和记忆复刻。诚如奥古斯丁在《忏悔录》里所说的:“历史与心灵的连接靠的就是记忆,奇怪的是记忆就是心灵本身,历史通过记忆记录了一个人、物或民族的心灵。记忆本身并不是一种纯粹的、客观性的实体,它需要通过适度的选择性的时间记录与历史性的内容遗忘才能以一种恰当的、合目的的方式被呈现出来。”[25]英国历史学家苏珊·伍德福德对肖像画(自拍的早期代表)的判断也是如此:他认为人们之所以喜欢把自己的形象或样貌画下来,就是因为这种画不仅能为他们的后代留下他们的尊容,也能够让看到他们画的人通过画而认知过去的人。[26]

就网络自拍的内容而言,一方面是常态化的日常生活记录,如对出门旅行的提前规划、过程体验及事后感悟等,以网络自拍的形式作为自己日常旅行、生活的记录手段或刻画工具;另一方面则针对的是重要的生活事件,如恋爱关系的确立、周年纪念日、考研考博成功、重大比赛获奖、闺蜜或家人结婚等,通过网络自拍的方式进行数字化或技术化的记录和储存。这些都对个体自我能够起到深化情感、增加信任、提高相处意愿的积极影响,实现对自我生活经历的日常记录与节点刻画,明晰生活体验与自我感知。总而言之,网络自拍还是自拍者个体对自我现实生活与理想自我的共在性融合,这种共在性的表达通过历时性、大范围的记录和传播,可以对自我的成长经历进行时间刻画与记忆复现,不仅是为了追求接近理想化自我认同的“我”,也是为了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巩固社交关系结构和记录生活经历。

(三)生活消费式价值再生产

约翰·奥尼尔在《身体形态》中将人的身体区分为“生理身体和交往身体”。生理身体和交往身体的不可分离性使其人物形态和视听能力的结合拓展出一个符号性的消费世界。[27]当前,人们出于在社会交往、人机互动及常态化生活中对自我价值的追逐,使得基于视觉图像的“网络自拍”已经成为人们社交媒介的主要消费内容,且类似于网络自拍的数字化图像符号生产也已经成为自媒体时代的新导向。[28]鲍德里亚更是解读为:“身体在广告、时尚、大众中完全出场,变成了某种救赎物品,并在这一心理层面和意识形态中彻底取代了灵魂,使得身体曾一度得到解放,但很快又陷入了消费主义的陷阱,成为被消费主义文化征用的工具。”[29]很显然,基于大数据环境和自媒体技术而建构的网络自拍,已经演化成了人们现实生活与理想建构的消费式生活符号或符码,对人们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生活具有调整目标规划、端正人生态度、自勉奋斗激情与沉浸仪式陷阱的历时性价值再生产的作用。

1.调整目标规划

社会比较理论认为,人是社会的动物,人们时常想要清楚地评估自己的价值功能和能力水平,但常常由于缺乏客观评估的工具或手段,于是只能选择通过与相似或相近的个体比较来进行评估和定义自我。[30]基于自媒体技术的自拍者在社交场域发布的关于自身形象、状态、处境及生活态度的照片会导致朋友圈的用户好友不自觉地将自己与之进行比较。[31]

一方面,自拍者通过网络媒体对其图片、短视频或朋友圈的动态进行传播和扩散,在虚拟化的网络社交场域形成“看”与“被看”的隐匿性互动,通过客观他人对自己相关动态的点赞、评论或转发,进一步对自拍主体的情绪、情感和积极体验产生“正强化”,激发自拍者内心的积极认可与正向体验,从而对“理想化的我”提出发展目标、制订计划或作出改善行为等积极影响;另一方面,自拍行为其实就是个人通过自拍让主体形成一种现实抽离感和理想的神圣感来面对日常生活中的自我,以“理想化的主体自我”去审视那个被现实“客体化”的自我,以此形成“刺激—反应”的认知联结,调整并重塑一个理想化的自我。[32]

2.端正生活态度

在生活消费式的网络场域中,自拍者除了有价值性生产与强化的生活符码外,还会选择在虚拟的、链接式的网络空间进行现实性的角色重塑与形象管理,通过虚拟网络社区的自我“真实呈现”来维系社交互动,端正生活态度,体现人生价值,构建自我认同感与生活归属感。其主要目的在于自拍者选择性表达个性、思想理念与意识认知,进而追求更好的、理想化的虚拟生活社交和消费式的价值生产,[33]如培养自我管理意识、重构社会支持感、提升自我竞争意识、摆正生活理念、积极寻找目标、重构自我认同、调整目标规划等,以此展现自我贴近现实生活与心理状态的人生态度。

然而,在虚拟性、匿名性、可加工的虚拟空间中,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夸张性的衣服、造型、妆容等进行网络社交与互动,进而使得虚拟社交环境中的客观他者对其产生欺骗性的刻板认知。但是,也有人选择坚持真实与虚拟忠诚一致的原则与方式,将生活中自己“女汉子”“蠢萌男”“老油条”“屌丝感”的自我形象与角色身份予以重塑与复归,以此加强个体自我的社交真实性与人格诚实感,进一步在虚拟化社区拓宽自我真实的生活边界。这种现实复归与理念重塑的消费式符号,进一步强化了个体在想象的虚拟社区与现实的生活社区中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3.自勉奋斗激情

全媒体时代的社会环境基于数字化发展的社交媒介孕育了“榜样形象”“偶像思维”“网红明星”等新一代的社会流派,他们凭借自我品质淑娴、性格和善、认真负责、业绩突出、奉献巨大、救死扶伤的果敢勇气和奋斗形象,昭示了青年大学生应该有的社会责任和家国担当。聚焦在媒体灯光下的精神、理念与情怀,感召着每一位青年大学生积极向上、超越自我、奉献自我的使命与担当。这就是一种基于“现代性自我认同”的思维而获得“自勉奋斗激情”的文化意义符号,它能将人们的现实性社会交往导向一种“进步性的观念”中,从而形成“我可能、我应该、我要、我一定要成为照片中的那个自己”的一种自我价值强化,从而使得他能够与别人兴趣盎然地谈论那个理想化的、优秀的、生机勃勃的自己;从表面现象来看,人们只是在谈论照片中那个理想化的自己,但其实当个体自我与客观他人在谈论那个“理想化的自我”的时候,这种虚幻的、理想化的自我潜意识认知也确实有利于鼓舞自己“成为那个自己想成为的、更加优秀的自己”。[34]

由此可见,除了能够帮助自我调整目标规划和端正人生态度外,网络自拍的生活符码与价值性消费的结果还能对自拍者个体产生“自勉奋斗激情”作用,帮助个体更加积极地追求理想,坚持自我奋斗。在一定意义上也彰显了新时代青年大学生敢为人先、牢记初心、乐于奉献的精神态度,对自身学习、工作及生活也具有前瞻性、规划性与现实性的引领,昭示着自我奋斗、阳光乐观的生活激情,反过来对其职业选择、人生规划乃至自我价值的实现也会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4.沉浸仪式陷阱

“网络自拍”作为一种依托“美即正义”“技术颜值”“看脸的时代”“数字身体”“网络人际”的虚拟参与,过度依赖媒介运营与技术创新带来的虚拟空间的印象整饰,容易造成对现实生活中真实现象的反噬,漠视现实个体的生活体验与具身参与,形成网络空间的身体在场与现实生活的价值失真的割裂与冲突。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现代化的技术早已不是前现代技术与人的自然状态完美契合的表征,而是以一种无形的力量全面渗透或蔓延在整个社会发展体系的每一根血管中,并且不断地形塑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惯习与思维习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不仅主宰了社会发展,也主导了对人的心灵乃至身体的控制。[35]伯格曼对此也有所思考:人们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因网络社会的崛起而使得自己身处于一个风险中,它犹如一团迷雾一样,模糊了时间、空间与人的轮廓之间的边界。[36]

由于技术虚假与数字化修饰的自我完成了对自我认同感的建构,使得人们沉浸在虚假自我或幻想自我的遐想中,造成“他人眼中的自我”“我认为的他人眼中的我”“现实生活的真实自我”“网络空间的虚拟自我”与“我理想中的自我”等多重逻辑的理念冲突与认知矛盾,进而可能对自拍者产生负面的情绪感知,加剧了两者的分离与割裂,陷入仪式化的技术陷阱,形成“信息茧房”或“网络迷思”。除此之外,人们脱离滤镜光环下 “真实自我”与他人对“虚假自我”的负面评价可能导致自拍者陷入更深的认同性危机,从而使得基于网络社交产生的人机交互与媒体共生态会让部分自制力低下、自律性不足的青年大学生沉溺于网络所虚构的世界中,囿于网络世界的宽泛性言论自由、监管滞后的技术性限制、断章取义的碎片化加工与穿凿附会的随意性理解,造成个体适应困难、情绪失控、社交恐惧、焦虑排斥、情感压抑或网络符合暴力乃至言语文字的“社会性死亡”等,甚至有可能导致社会信任资本的枯竭。[37]

四、结论

科学技术的发展、信息化社会的变迁与人类文明的现代化演进,的确改变了人们生存条件与发展环境的结构性存在形态,同时也带来了文化观念的嬗变和社会思想的更新,但基于网络社会与技术工具所构建的理想化社会情境、虚拟世界与网络空间却超越或背离了现实中“人性”社会地位和文化背景,这不能说没有一定的技术迷思与乌托邦的生活想象意味。[38]互联网的普及与科学技术的常态化发展为人们的日常生活与休闲娱乐创建了隐存的网络世界,衍生了更加多元的文化表达方式与叙述空间场域。同时,网络环境与自媒体技术的革新也促生了社交结构的选择性变迁,构建了一种崭新的“虚拟空间”,引起了“理想”与“现实”的勾连与冲突和“虚假”与“真实”的模糊与错位。

“网络自拍”更像是一种“虚假自我、想象个体、生活失真”的价值生产工具,但也折射出个人对于生活经历、情感视角及自拍时刻的符号性表达,同时也是一种对现实生活内心体验与情感共鸣的节点记录与记忆保存,是基于自拍者个体自我时间轴的一种线性建构与生活勾画。青年大学生的“网络自拍”行为也是在社会生产力高度发展、科技水平日益提高及人们社会交往愈加密集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其目的是加快信息传播的速度、获得自我短期目标的即时性满足和实现社会交往价值最大化。然而,互联网空间中裹挟或夹带的文化表达、人机互动及生活体验等都是相隔了虚拟空间与电子屏幕的生活符号性存在,其所展现的各种作用与功能也都大多局限于个体自主的消费性或仪式化的记录与生产。“网络自拍”作为自媒体时代青年大学生的一种新兴社交媒介,也是一种个体叙事与自我民族志的表达方法。无论是基于生活符号性的生活风格表意、角色身份展演或分享喜悦、消解孤独,还是基于记录式价值强化的自我认同重构或是美化自我认知、记录成长经历、巩固社交关系,抑或是调整目标规划、端正生活态度、自勉奋斗激情的消费式价值再生产,都只是个体基于自媒体技术或网络化环境而实现的对自我现实生活中学习、工作、生活及休闲娱乐的消费式记录或价值性符码表达,都是一种基于虚拟化身体在场与真实性体验失语的社会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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