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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生与导师关系疏离的生成与归因

2022-09-16赵丽文林焕翔

学位与研究生教育 2022年9期
关键词:博士生导师研究生

赵丽文 林焕翔

博士生与导师关系疏离的生成与归因

赵丽文 林焕翔

基于对32名博士生的访谈,探究导生关系疏离的表征、成因与形成机理。研究发现,“平淡相安型”与“冲突对抗型”是导生关系疏离的两种主要表现类型。导师与博士生之间的权力地位差异是关系疏离的重要诱因,导生互动能力不足、互动行为偏差及学科文化与外部环境的制约助推了交往行为异化,进而引发失望情绪与信任危机。当这种消极心理积累到一定阈值,疏离问题最终爆发。为防范与降低导生关系疏离带来的风险,要积极创设导生对话渠道和空间,促进导师队伍专业化发展,完善权利保障与救济机制。

博士生教育;导生关系;心理疏离

博士生教育是关乎高等教育整体发展质量和创新型国家建设的重要议题。“导师制”是研究生培养的主要模式,导生互动一直以来都是世界高等教育领域的重要议题,有效的导师指导是提升博士生学术成就和社会化水平[1],降低博士生损耗率和缩减其毕业时间的重要路径[2]。近年来,教育部出台了《关于全面落实研究生导师立德树人职责的意见》《研究生导师指导行为准则》等一系列政策文件对导师职责进行强化和规范,这对促进博士生与导师关系(以下简称“导生关系”)的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但从现实情况来看,导生关系异化、导师行为偏差等问题仍时有发生,导生关系依旧存在功利化、世俗化的风险[3]。

据研究数据显示,我国博士生对导师指导总体持满意态度,其中有61.5%的博士生对导生关系感到满意,与“Nature全球博士生调查”中的8个代表性发达国家相比处于中等水平,但在学术指导频次、心理支持与职业发展指导等方面尚存较大差距[4]。针对导生关系疏离与紧密程度的专门研究发现,平等紧密型虽然是当前我国导生关系的主要类型,但关系疏离也有所显现,占比约为20%[5]。从人才培养的角度而言,导师是研究生培养的第一责任人,双方本应是亲近和谐、相互依存的共同体关系,为何会出现疏远与隔离?导生关系疏离有何表现及如何形成?为回答上述问题,本研究尝试通过扎根理论研究方法来厘清导生关系疏离的原因与形成机理,以期对构建更为和谐的导生互动有所助益。

一、疏离的概念及导生关系疏离相关研究

疏离(alienation)这一概念起源于哲学领域,指在私有制背景下,资本家将劳动者的劳动成果占为己有并加以控制支配,致使劳动者与劳动成果发生疏离[6]。在社会学领域,疏离产生的原因在于纯经济或纯技术的分工限制了工人个性的充分发展,使其产生不满和厌倦情绪,进而造成个体同群体纽带的松弛与疏离[7]。在心理学领域,疏离主要指个体心理上的疏远、冷漠等消极情感体验,它可以是个体由于迁移、孤单、缺乏安全感而切断一切社交活动的行为表现,也可以是个体对他人、工作乃至自我疏远的一种主观意愿[8]。本研究借鉴心理学上的定义,将疏离概念运用到导生关系的研究中,认为导生关系疏离是指博士生与导师二者疏远和隔离的心理状态及行为表现,是亲近关系的对立面。

学者们对导生关系问题的生成与归因进行了诸多探讨,但仅有较少的研究聚焦于关系疏离这一切入点。这类有限的研究主要围绕疏离的表征、不利后果与影响因素展开。关于疏离的表征,主要体现为师生之间关系冷漠、如陌生人一般[9];师生关系中情感因素抽离,对老师的称呼从“师父”到“师傅”再到“老板”的变化[10];还有学者指出,导生之间的疏离在更大程度上表现为各自安好式的疏远,而并非发生激烈的矛盾冲突[11]。其不利影响表现为,导生关系与研究生的自我效能感密切相关[12],研究生对导师的排斥感越强,其心理健康水平越低[13]。当博士生与导师的沟通中断甚至失去导师指导时,就如“孤儿”一般,其研究经历会遭受阻碍,进而影响学术认同与能力发展[14]。

关于疏离的影响因素,学者们在理论与实证层面都进行了探讨,有研究从整体着眼,系统探讨了导生个体要素、互动要素以及外在环境塑造等因素对导生互动的影响[15-16]。还有研究聚焦于特定因素,认为研究生规模不断扩大会使得师生关系更加松散[17-18]。“后喻文化”对导生互动的影响日渐显现[19],给传统师道尊严的教育文化带来挑战。此外,学科知识生产的社会条件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师生关系的权力结构和紧密程度[20],在个体模式中,师生关系出现冷漠疏离的可能性相较团体模式更大,学生更有可能处于学术徘徊与缺乏组织支持的状态[21]。

综上所述,学者们对导生关系疏离的表现、成因与不利后果进行了一定的探究,但总体而言,多思辨少实证,对导生关系疏离特点的剖析不尽深入,对导生关系疏离问题背后深层次的原因与生成机理尚缺乏较为系统的讨论。现有研究的不足为本研究的开展提供了空间。

二、研究设计

本研究关注博士生与导师的互动经历,选取适合深度解释社会现象的扎根理论作为研究方法,通过质性访谈获取数据,并运用编码技术进行分析,以此勾勒博士生与导师关系疏离的现实表征、影响因素与作用机理。

1.样本选择

以国内一所理工科见长的高水平研究型大学作为案例,该校对导生关系高度重视,曾发布《S校落实研究生指导教师立德树人职责规定》,明确强调导师是研究生培养的第一责任人。在具体抽样方法上,综合采用“代表性抽样”和“滚雪球抽样”等非随机抽样方法,重点访谈了曾经经历过或目前正面临导生关系问题的博士生。访谈历时三个月,共访谈到32名博士生,其中理工科22人,编号分别为E1—E22,人文社科10人,编号分别为S1—S10,受访者的基本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受访者基本信息

2.数据获取

通过一对一的半结构化访谈获取数据。为使现实情景真实、自然地呈现并保障数据资料的丰富程度,研究者在访谈之初并未将内容直接限定为疏离型导生互动关系,而是围绕博士生在与导师交往过程中对导师指导的整体评价、影响深刻的事件、相处状态等内容展开。随着访谈的深入,再逐步聚焦研究问题,具体的访谈提纲从沟通频率、沟通意愿、导师指导与支持情况、互动状态及其影响、互动中存在的主要问题等方面展开。

研究共访谈到32名博士生,单个受访者的被访时长为40~80分钟,合计获得近37小时的语音资料。每次访谈结束后,第一时间将语音转录成文字,最终共形成约35万字的访谈文本资料。

3.资料分析与信效度检验

运用Nvivo软件对访谈文本进行编码,首先是开放式编码,即将原始资料打散、赋予概念,再以新的方式组合起来[22]。本研究对访谈文本进行逐句编码、贴标签,在此基础上进行概念化,例如对理工科博士生E7的访谈语句“老板是个急性子,他觉得我说话太啰嗦了,每次汇报就会不停打断,事情做不好他还会人身攻击,我们整个实验室氛围都很糟糕,对老板的抵触情绪很大,但也只能私下吐槽,没办法改变”,提炼出的概念为性格不合、情绪管理能力欠佳、缺乏和谐对话环境、缺少反馈渠道。其次是进行主轴编码,分辨出主范畴和副范畴,发现并建立彼此的联系,本研究共得到14个副范畴和4个主范畴。最后进行选择性编码,即对主轴编码的结果加以精炼和整合,进而发展出“核心范畴”,将访谈故事囊括在一个比较宽泛的理论框架之中。

为保证与提升研究的信效度,本研究采取的方法是:①邀请受访者对访谈文本资料和编码内容加以确认,使得编码能够准确体现其本意;②进行同行交流及向专家学者请教,依据其意见对编码加以调整和修正;③研究者在编码过程中,反复将不同阶段的编码结果与原始资料进行对比分析,不断调适与优化,最终确立理论模型。

三、导生关系疏离的现实表征

根据编码结果,大致可区分出两种类型的疏离,即平淡相安型与冲突对抗型,它们有着不同的表现与特点,具体如表2所示:

表2 不同类型的关系疏离及其特点

1.平淡相安型

从访谈实际来看,近六成的博士生与导师之间是一种平淡相安型互动模式,即双方未发生过激烈的冲突争执,也并非处于一种互不理会的冷漠状态,而是表面上和谐安好,但实际交流频率与交流意愿均不高的状态。这类疏离在人文社科中发生的概率要高于理工学科,主要是因为人文社科的知识生产偏向于个体模式与独立探索,导生之间的关系也相对疏离化和协商化,“我和导师可能一学期也见不上一面,遇到问题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很多时候我都在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毕业”(S6)。这类疏离的产生通常是循序渐进式的,经由潜在感知到行为意向显现的变化过程,即导生双方最初对互动问题仅有隐约察觉,但这种感觉是朦胧与不确定的,随着不满情绪积累才逐步上升为行为意向上的对立。

平淡相安型疏离的产生虽在一定程度上有其客观必然性,但导生双方如若不通过主观努力来加强沟通交流,则会使博士生感到自己宛如一名孤独的探索者,获得的支持与指导太少,缺乏明确的目标和前进方向,进而导致科研效率低、自我效能感低等不利后果。

2.冲突对抗型

还有近四成的博士生与导师之间表现出冲突对抗型疏离关系,即双方出现过争吵、矛盾冲突等较大的“不愉快”事件,进而导致情感上的淡漠。这一类型的疏离在理工学科中发生的概率要高于人文社科,原因在于理工学科博士生与导师之间基于课题与资源需求,彼此的沟通交流虽较为频繁,但很多时候学生都将自己视为“受雇佣的打工人”,与导师之间缺乏情感纽带的联结,主动沟通的意愿也不强烈,“我们实验室‘996’,每天打卡上下班,对此大家都挺不满,对老板也是能躲就躲吧”(E15)。这类疏离的产生通常有一个导火索事件作为标志,例如因成果利益分配难以协调而引发冲突,“课题组有个师兄延毕了,老板想让我把自己的研究数据给他写论文,我没同意,还因此和老板大吵了一架”(E9)。

处于冲突对抗型疏离状态下的博士生,由于与导师之间爆发了显性冲突,双方在情感和学术方面的交流传递在短期内会被严重削弱,博士生的科研进展与知识生产受阻。若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济,其抵触与畏惧心理将难以调和,导生关系也面临着破裂的风险。

四、导生关系疏离的影响因素

本研究从原始访谈文本中提取有关导生关系疏离影响因素的数据,共涉及104个参考点。在开放式编码过程中,经过对初始概念反复比较、整合和归纳,提炼出36个初始范畴。在此基础上进行主轴编码,对初始范畴进行类属分析与归纳,最终得到14个副范畴和4个主范畴(见表3),即博士生与导师关系疏离的原因主要可归为四个方面:导师指导理念偏差与育人储备不足、博士生能力素养及沟通参与欠缺、导生互动偏差、学科文化与环境要素的制约。

表3 导生关系疏离的原因编码

1.导师指导理念偏差与育人储备不足

导师是研究生培养的第一责任人,肩负着为国家培养高层次创新人才的重要使命。访谈结果表明,导师理念偏差与能力不足是导致导生关系疏离的重要原因。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导师育人理念偏差,具体表现为育人的责任心与使命感不足;对导师角色与职责理解存在偏差;育人功利化倾向明显,过于追求科研绩效而忽视人才培养。二是育人能力不佳,即导师不具备对博士生进行良好指导的学术实力与指导能力,具体表现为学术能力不高、情绪管理能力欠佳和对指导缺乏反思意识。三是育人方式欠妥,即指导的方式方法不当,具体表现为指导过程中个人偏好明显、不善于因材施教、无法把握严与慈的平衡、对指导的界限把控不当。四是育人成就感低,即导师在指导过程中感受不到自身育人工作的成效,这多是由于学生的努力和进步不足,致使导师产生失望情绪。

2.博士生能力素养及沟通参与欠缺

作为互动关系的另一方主体,博士生自身能力素养及沟通参与欠缺也是导致导生关系疏离的重要因素之一。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对导生关系的认知偏差,即与导师交往的动机功利化;或是将导生关系理解成雇佣关系,主观认为双方利益不一致。二是学生能力素养欠缺,即不具备很好地完成科研任务的能力,具体表现为知识积累薄弱、领悟力不足、学习和研究的行动力弱。三是学生沟通主动性不足,即由于学生自身的性格特点、心理状态或为逃避任务、追求自由而与导师交流互动较少。四是博士生的获得感低,即在与导师的沟通中收获少,产生失望情绪并逐渐失去对导师的信任。

3.导生互动偏差

导生关系本质上是一种以导师为主导、以研究生为主体,二者双向互动而形成的人际关系,因此导生关系疏离不仅出于个体的原因,也可能是双方互动偏差所致。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导生之间存在权力势差,即导师在互动关系中拥有更高的权力地位、掌握更多的学术资源,更能决定双方关系的走向,这种不对等会增加其行为失范的可能。二是互动要素不匹配、契合度低,体现为导生双方性格不合、立场观点存在差异、彼此信任不足。三是沟通条件不完备,即缺少组会、学术报告会等制度化的沟通安排;或缺少平等和谐的对话环境,师门或课题组氛围不佳,进而降低博士生的交流意愿。

4.学科文化与环境要素的制约

学科知识生产模式及外部环境要素也影响着导生关系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学科文化的潜在风险,人文社科独立探索式学科文化及个体化训练模式对空间、资源的依赖程度低,导生关系结构相对松散,容易带来导生关系疏离与异化的风险;理工科基于对实验室空间及资源的高度依赖,形成了“实验室文化”,导师被称为老板,博士生被视为打工人,二者的情感纽带疏松。二是监督保障制度匮乏,包括与导师指导相关的评价监督机制、导师转换机制、申诉反馈渠道等。三是社会因素的干扰,包括传统师道尊严观念对导师绝对权威的强调;研究生大幅扩招使得导师投入到每位学生身上的时间精力减少;媒体负面报道增加了导生双方内心的担忧与防范;个人主义风气对价值观的侵蚀等。

五、导生关系疏离的形成机理

本研究在主轴编码的基础上进行选择性编码,对主、副范畴进行分析与整合,发展出核心范畴,即“导生关系疏离的影响因素与形成机理”。为深入分析不同因素作用发挥的内在机理,本研究以“描绘故事”的形式来呈现博士生与导师之间关系疏离的状态与原因,例如,导生之间的权力地位差异全程制约着双方的交往互动,导师指导理念偏差与育人储备不足会引发学生的失望情绪,最终导致导生关系疏离。在明晰不同要素间繁杂交互逻辑关系的基础上,本研究构建了初步的理论框架,将框架与原始资料进行回旋式对比分析,经反复调试与完善,最终构建的导生关系疏离形成机理模型如图1所示。

导生关系疏离问题生成的逻辑为:权力地位差异是影响导生关系走向的前置因素;导师与博士生个体要素、互动要素、学科文化与外部环境要素偏差为疏离的发生创设了空间;当消极行为引发的失望情绪与信任危机累积到一定阈值时,潜在意识中的疏离会最终转化为行为层面的疏离。

1.导生权力地位差异是引发关系疏离的前置因素

导生关系在实然层面是一种非对称、不对等的“偏正结构”[23],即导师在权力地位与资源掌握上都要远高于学生,能够对学生进行评价、监督与管理,甚至掌握着学生能否毕业的“生杀大权”。虽然育人活动在一定程度上要依赖于这一权力结构才得以正常开展,但这也容易导致失范行为的发生。而处于相对弱势一方的学生,更多只是心理层面不认同,却难以采取实质性行动加以反抗,“老板掌控着你的毕业啊,即便有什么不满,你也只能去服从”(E12)。

图1 博士生与导师关系疏离的形成机理

对于人文社科而言,个体化知识生产模式下导生关系本就较为松散,若导师不积极利用课题资源对学生进行学术实训,不利用学术人脉资源引导学生进入学术社区,学生会陷入缺乏支持、迷茫困惑的状态,进而产生不满与失望情绪,“导师的课题目前都是师兄在做,也是他博士学位论文的方向,我手头没课题,就有点迷茫,不知道该朝什么方向努力”(S8)。对于理工科而言,对空间与资源的依赖使其形成了较为紧密的团队模式,博士生与导师之间沟通互动的频率较高,但在绩效考核的重压之下,拉项目、做课题成为学术工作的日常话语,有些教师甚至成为“课题跑步机”(project treadmill)[24]。权力势差为功利化育人倾向提供了操作空间,导师凭借其权力优势过度压榨学生、抢占学生学术成果的行为屡见不鲜,“老板抢了我文章的一作,还和其他老师交换了通讯作者,这事之后,课题组的人都不再相信他了”(E14)。一系列的失范行为使得学生或是“敢怒不敢言”,或是与导师发生激烈的争执和冲突,由此带来双方关系的疏离与破裂。

2.内外部条件缺失助推疏离的发生

导师与博士生个人特质、互动情境、学科文化与外部环境的不足制约着导生关系的健康发展。首先,导师与博士生自身理念偏差与能力不足会使得消极行为倾向外化。一方面,导师的育人理念偏差会使其投入指导的时间精力变少;育人能力不佳、育人方式不当会降低沟通互动的质量,“我们老板还是特别威严的,脾气也不太好,大家在跟他交流时都是战战兢兢的”(E18);育人成就感低则会降低导师的育人积极性。另一方面,博士生对导生关系的认知偏差会使其交往动机功利化;自身学术积累、科研素养不足及性格内向或过于追求独立自主也会削弱其与导师交流的主动性;交流获得感低则会让博士生产生失望情绪。

其次,互动条件偏差也会阻碍导生间正常的沟通交流。一是互动要素不匹配,诸如双方性格不合、观点差异、彼此信任不足等,容易导致心理隔阂,“老板的眼里只有利益,才不会管我们能不能毕业,就想着让我们多帮他干活”(E11)。二是沟通条件不完备,例如缺少固定的组会、学术研讨会或师门(课题组)的整体氛围不佳等,也不利于构建亲密有序的导生关系。

再者,学科文化与外部环境制约给导生关系疏离埋下潜在风险。一是培养模式以及进行研究的环境和条件对博士生阶段的学习具有重要影响[25],人文社科较为松散的知识生产模式与理工学科的“实验室文化”均存在导生关系疏离的风险。二是导师指导评价与监督、导生互选、申诉救济等方面的体制机制不尽完善,容易使学生陷入无处反馈与申诉的困境,“我们对老板是挺不满,但除了发发牢骚,似乎没有解决渠道”(E20)。三是不良社会因素的干扰,诸如传统师道尊严观念对导师绝对权威的强调制约着导生之间的深层次交流,媒体的负面报道会给导生双方带来消极的心理暗示,产生敏感与防范心理。

3.失望情绪、信任危机促使疏离心理最终外显

导师与博士生的消极行为会使得双方交流意愿降低、交往深度不足,进而引发心理层面的失望情绪与信任危机,当负面情绪不断积累,达到一定阈值,疏离问题便会最终爆发。具体而言,一方面,导师的育人理念偏差与育人储备不足会引发学生的失望情绪,“当个体感到失望时,会产生无力感,进而减少对他人的信任和亲社会行为”[26]。例如有博士生提到,“每次我想找导师讨论大论文,她总说很忙,但其他同学找她沟通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就变得很有时间,几次下来我也习惯了,放弃找她沟通了”(S8)。

值得注意的是,博士生对导师的失望情绪及信任危机大多不是一开始便如此或在短期内产生,而是经历了大致为“信任—怀疑—冲突—重构”的发展变化过程(如图2)。正如一名社科博士生(S3)所描述的,在导生关系建立初期,他对导师更多是一种信任和依赖关系;但在多次的沟通交流中,逐渐发现导师的学术水平未达到自己预期的高度,便开始质疑其能力和观点;久而久之,对导师产生了失望情绪,信任感也大不如前,交流的主动性降低;随着自身不断成长及对彼此关系的审视与反思,不再将责任一味归咎于导师,而是承认自身也有诸多不足。然而,关系疏离一旦产生,即便经过重构,依旧难以完全修复,“我和导师的关系不可能像当初那样了,我只是与自己和解了、释然了”(S3)。

图2 博士生与导师关系疏离的演变过程

与之类似,学生的理念偏差、能力欠缺及沟通主动性不足也会引发导师的失望情绪,进而导致其育人成就感不高,进行学术指导的积极性、时间精力投入也会相应降低,“老师心里都有杆秤,如果你自己都不努力,一直想划水,那让老师怎么帮你呢”(S7)。

六、讨论与启示

本研究构建了博士生与导师关系疏离形成机理模型,指出导生权力地位差异、个体特质、互动因素、学科文化与外部环境的制约会诱发失望情绪与信任危机,助推导生关系疏离问题最终爆发。本研究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做出如下拓展:一是侧重博士生对导生关系的评价,不仅关注行为层面的沟通频次少,更关注心理层面的交往意愿低。二是对导师这一影响导生关系主要因素的分析更加聚焦于导师在权力地位和资源掌握方面占据的优势给行为失范提供了操作空间。基于上述研究发现,本文提出以下三方面的对策建议:

1.创设对话渠道和空间,构建导生情感共同体

博士生教育不仅是促进人全面发展的社会活动,也是一项情感实践[27]。情感作为研究生教育活动背后的隐性力量,对导生关系的形成与发展有着重要作用[28]。因此,若要逐渐消弭导生关系疏离的负向影响,构建导生之间彼此关联、相互影响的情感关系结构至关重要。其一,增进以学术交往为核心的学术共同体关系。导师要通过组会、学术沙龙、个性化指导等方式与博士生建立起互动和交流,倾听学生内心的诉求。博士生要提高学术与情感反馈的主动性,通过撰写研究日志、周报、反思日记等方式与导师加强沟通交流,及时寻求导师的学术指导和情感支持。其二,创设非正式的互动交往空间。要善于利用咖啡馆、食堂、体育馆等非正式学术环境来加深导生之间的了解,建立互信并增强情感纽带联结。其三,充分发挥导师立德树人的引导作用,在学术研究层面重视兴趣和价值的引领;在个体生活层面注重人文关怀与情感支持;在职业发展层面做好价值观的正向引导,进而在互动中实现导生之间教学相长的双向塑造。

2.促进导师队伍专业化发展,提升导师育人胜任力

导师的专业化水平直接影响博士生的就学体验与学业质量。从本研究的发现来看,导师育人理念偏差、能力不足、方式欠妥等因素制约着导生之间亲密、高效的互动,进而给博士生带来消极的学术与情感体验。基于此,促进导师专业化发展,提升其育人胜任力具有重要性与迫切性。一是要强化顶层设计。国家层面要通过政策制度明确导师专业化发展在研究生教育中的重要性,高校则要将相关事宜纳入发展规划,确定具体的目标、内容与实施路径等,为导师专业化发展提供组织与资源支持。二是要健全与完善支持与服务体系。完善新晋导师的岗前培训、在职导师的持续“充电”,通过专业化发展项目、工作坊、讲座以及“传帮带”[29]等多种途径促进导师的道德发展、指导发展、学术发展与情感发展,减少导生关系疏离的主观因素。三是要完善激励与保障制度。适当将导师指导的时间、取得的成效、学生对导师的评价与满意度等育人指标纳入考核体系,以评估导师在育人活动及与学生互动中付出的努力,提升其对人才培养的重视程度及时间精力投入。

3.完善申诉与调解机制,为受害方提供必要的权利救济

规范化的制度与机制能够为导生权益提供切实保障。现有关于导师职责及指导行为准则相关的政策制度虽然对导师的职责及行为边界做了规定,从前端为导生的交流互动提供了保障,但在实际问题发生时,导生双方,尤其是学生无处申诉反馈、合法权益得不到及时救济的情况屡见不鲜。为此,要通过完善校内申诉与调解机制来为导生双方提供权利保障与救济。首先,高校应以制度形式明晰导学双方在学习科研及日常交往中的权责与边界,在关系建立之初形成文字契约,使得双方的交往行为有章可循。其次,健全校级层面的申诉、调解以及裁判制度。当导生关系疏离问题对双方的学术研究和日常生活产生明显负面影响时,高校有义务根据相关规章制度对权利受害方予以公正的认定和裁决,对不合规的导师或学生进行警告和惩戒,并在后续问题处理中通过导师变更制度为有需求的博士生提供更换导师的选择和机会。

本研究基于质性访谈构建了博士生与导师关系疏离的影响因素及形成机理模型,需要指出的是,导生关系疏离的成因具有个体差异性,并非所有疏离关系的形成都受全部因素的影响,同一因素对不同个体的作用强度也有差异。与此同时,本研究还存在以下局限,一是主要基于博士生的视角来考察导生关系疏离问题,对影响因素的理解可能会存在片面性,未来可积极吸纳导师、研究生教育管理者等多元主体的观点,以充分验证理论模型的合理性。二是对不同学科领域导生关系疏离在表现与成因上的异同虽进行了一定的探讨,但深度有待加强,后续研究可更多聚焦学科文化和知识生产模式对导生关系疏离形成过程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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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6750/j.adge.2022.09.010

赵丽文,上海交通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240;林焕翔,上海交通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24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一般项目“学科评估对大学学科建设的影响及改进策略研究”(编号:BIA200199)

(责任编辑 刘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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