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皇家园林仙境营造中的药用植物造景
2022-08-31刘珊珊黄晓朝鲜尹重君
刘珊珊 黄晓* (朝鲜)尹重君
植物是中国园林四大造景元素之一,具有丰富的象征表意功能,是中国园林主题营造和意境表达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代园林造景中的植物辨识和主题分析,是园林史研究和湮废园林复原研究的难点之一。“湮废”即“湮没废弃”之义,见于宋代周敦颐《养心亭说》对张宗范园林的评价,“所为张氏园亭者,今已湮废不复可考”[1]。中国古代园林不易保存是古今共识,改朝换代、园主更换甚至园主品味的变化,都会对园林造成破坏或改建。明代以前的大部分园林,都已湮没废弃于历史长河中。现存园林多在清代中后期,甚至近现代经过改造或复建,难以呈现历史园林动态演进的多样性和复杂性。风景园林史论研究需要建立在大量能够反映历史真实性的典型案例之上,明清以前遗存实例的缺乏成为该领域研究的一大困境。
这种困境在古代园林植物造景研究方面体现为:1)相对山水地形和建筑来说,植物的原真性在历史变迁中更容易遭到破坏甚至湮废;2)园林植物的意义往往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发展而被遗忘,特别是秦汉等早期园林中的珍稀植物,在唐宋以来被广泛种植后,常常失去了原有的神秘色彩;3)在后世的改造过程中,园林景致的主题和植物种植的区域都常常发生变更,植物与原初景致的联系被切断,影响到后世对其原本意境的理解。
药用植物在中国皇家园林造景中占有重要地位。“通天求仙”是中国皇家园林的重要功能之一,作为皇帝与仙界通神的媒介,皇家园林致力于摹拟和营造“仙境”。贾珺[2]在“庙堂待起烟霞侣,昆峤方壶缩地来——神仙境界”中指出,神话中的仙境多为山岳,具有四大特征:“一是常常四面环水,二是多建崇楼峻宇,三是有各种神药异卉,四是多龙凤麒麟之类的祥禽瑞兽。”山岳与水体、建筑、植物和动物结合,分别对应园林的五大要素,它们共同构成的仙境则成为中国园林的理想原型。异域或珍稀植物是皇家园林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些奇花异草满足了帝王对仙境乐园的想象和对养生长寿的渴望。
药用植物在中国具有悠久的采集和种植历史。至少在6 000年前,古人就开始重视植物的药用功能[3]。广义上讲,药用植物指根、茎、叶、花、果实等含有特殊成分、可供人类使用的植物;狭义来讲,指具有强身保健、治疗疾病等作用的植物[4]。由于中医持有“药食同源”“食药一体”的营养观[5],而园林中的常用植物如梅、菊、兰、桂、莲、竹等几乎都具有药用价值,体现了中国园林普遍性的养生疗愈功能。但大多数情况下,采用以上植物造园时更重视其观赏价值或文化寓意。本研究则重点关注因药用价值被选作造景元素的植物,并集中研究以仙境为主旨的皇家园林造景,这些植物往往具有“仙药”的象征意味。
医药学、历史学、风景园林学和美术学的相关研究为本研究提供了基础。医药学方面,郭巧生等[6]系统梳理了药用植物在中国的栽培历史,杨凯[7]探讨了唐代及以前药用植物的栽培技术和相关典籍,包琰等[8]考察了文献中秦汉上林苑的药用植物培植情况。历史学方面,高莉芬[9]全面论述了中国昆仑、蓬莱的相关文献和神圣叙事手法,提供了认识仙药植物的整体背景。风景园林学方面,朱育帆[10]对艮岳、贾珺[11]对圆明园等湮废皇家园林的复原研究涉及大量药用植物的造景应用。美术学方面,黄小峰[12]探讨了绘画图像中体现的采用药用植物与山石结合的园林造景。已有研究来自不同学科,笔者尝试综合各类研究成果,结合古代的文献和图像,梳理皇家园林中仙境营造的仙药原型和药用植物的造景实践。
1 仙境与仙药的神话原型
顾颉刚[13]指出,上古时期中国有“东、西两大仙乡神话”——西方的昆仑神话和东方的蓬莱仙话,两者经过后世的不断完善,确立起仙山、仙药和仙人的一整套概念体系。坚向空间的昆仑系统包括一层的樊桐、板松,二层的悬圃、阆风,三层的增城、天庭及相应的别称。横向分布的蓬莱系统包括蓬莱、方丈、瀛洲三岛,或增加岱舆、员峤构成五岛;后来又进一步扩展至《海内十洲记》所载的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和聚窟洲十岛。昆仑和蓬莱共同构成后世园林中仙境营造的山水原型。
仙境的一大特征是盛产仙药,即形态奇异的珍稀植物,传说人或动物食用这些植物,就能获得长生或特异功能。后世皇家园林仙境造景中的药用植物,很多都是隐喻昆仑、蓬莱的珍稀植物,扮演着仙药的角色。仙境和仙药呈现为互相成就的关系:崇尚仙境的皇家园林成为移植、培育来自异域的仙药的场所,这些珍贵的仙药又成为皇家园林仙境意蕴的佐证。
神话中的仙药落实到现实中,多为产自远方、异域,在中原地区难以见到的珍稀植物。这些植物常人不可获得,因而披上神秘的外衣,并因其药用价值受到重视。有研究者指出,仙药主要指植物果实和菌类[14],前者以枣和桃为代表,隐喻所在地为昆仑仙境;后者以灵芝为代表,隐喻所在地为蓬莱仙境。
皇家园林常培植枣与桃隐喻昆仑仙境。葛洪《上林名果异木》记载汉武帝上林苑的枣达7种之多,西王枣旁注明“出昆仑山”;桃达10种之多,其中胡桃旁注明“出西域”,两者都被视为出自昆仑山的仙品[15]。魏晋南北朝华林园[16]中枣的名称有王母枣、西王母枣、仙人枣等,桃的名称有胡桃、仙人桃、王母桃等,此外还有西王母长生树等,皆强调其产自昆仑山、西域。这些植物通过与西王母相联系成为仙药,栽种它们的场所则成为与昆仑山相联系的仙境。
皇家园林以蓬莱为主题营造仙境时,涉及梨和杏等植物果实,但更常突出的植物是灵芝。葛洪《上林名果异木》在“东王梨”旁注明“出海中”,东王是与西王母相对的东王公,为东海蓬莱的主神;“蓬莱杏”旁注明“东郡都尉于吉所献,一株花杂五色,六出,云是仙人所食”[15],指其出自东海蓬莱,花色繁多,传说是仙人的食物。灵芝又称神芝、仙草、瑞草,古人认为其不仅具有“轻身不老,延年神仙”[17]的功效,而且是体现天意的吉祥征兆。灵芝作为反映皇家御苑与上天通灵的祥瑞,被认为是当朝帝王为明君的证据,因此皇家宫苑常有灵芝的记载,或是帝王特意栽种,或是不期而生,帝王则常因灵芝的出现而作歌作表,大赦天下[18]。
2 药用植物的仙境造景
药用植物在不同层次上参与到皇家园林仙境主题营造中,构成其重要组成部分。清代以前的皇家园林多已消失,存世园林也屡经变迁,植物的原生状态有了很大改变。但传世绘画和文献保留了很多材料,本节以宋代祥龙石和艮岳、清代避暑山庄和圆明园等园林和造景为例,从细部营造、主题营造、景致结构和造景叙事4个方面,探讨药用植物在皇家园林仙境造景中的应用。
2.1 细部营造:仙药与奇石结合
皇家园林特别重视赏石,往往“花石”并称,奇石和奇花异草结合构成观赏对象。黄小峰[12]指出,《祥龙石图》展示了宋徽宗如何将药用植物与奇石结合营造宫苑仙境,将仙境主题贯穿于造景细节中。
《祥龙石图》采用左文右图的形式,右侧描绘祥龙石,左侧题写诗文(图1)。图上宋徽宗诗序称:“祥龙石者,立于环碧池之南,芳洲桥之西,相对则胜瀛也。其势腾涌,若虬龙出,为瑞应之状”,指出此石位于皇家后苑环碧池的南边,宛如虬龙涌出水面,呈现出祥瑞之貌。祥龙石东侧是芳洲桥,通向池中象征仙境的胜瀛岛,一石一岛隔水相对,共同点明仙境主题。
1〔宋〕赵佶《祥龙石图》Xianglong Stone by Zhao Ji in Song Dynasty1-1《祥龙石图》全景Panorama of Xianglong Stone1-2 祥龙石上部的枇杷树Loquat tree on top of Xianglong Stone1-3 祥龙石中部的石菖蒲Acorus tatarinowii inside Xianglong Stone
图中所绘奇石上两处位置共种有3种植物,都具药用价值。一处是祥龙石上部平台间的2株植物,较高的一株形似枇杷,北宋苏颂的《本草图经》指出,枇杷“木高丈余,肥枝长叶,大如驴耳,背有黄毛,阴密婆娑可爱,四时不凋。……四月采叶,暴干用”[19],宋人常将枇杷叶入药,有止渴解暑之效;较低的一株形似枸杞或蔷薇,同样具有药用价值。另一处是祥龙石中部孔穴间的石菖蒲,主要以根茎入药。葛洪《神仙传》中记载仙人告知汉武帝:“中岳(嵩山)石上菖蒲,一寸九节,可以服之长生。”[20]这类菖蒲是世人争求的仙药,如北魏郦道元《水经注》称:“石上菖蒲,一寸九节,为药最妙,服久化仙”[21];明代李时珍《草木典》引《千金方》称:“甲子日,取菖蒲一寸九节者,阴干百日,为末。每酒服方寸匕,日三服。久服耳目聪明,益智不忘。”[22]
早期园林存世案例极少,《祥龙石图》保留下珍贵的细节,展示了仙境主题下药用植物与祥瑞奇石的紧密结合:宋徽宗在皇家后苑堆筑胜瀛岛象征仙境,在池南树立祥龙石作为祥瑞,并选用枇杷、枸杞、石菖蒲等药用植物点缀奇石,营造出以修仙长生为主题的,综合园林、奇石、灵药于一体的“多重景观”[12],展示了药用植物在仙境造景细部中的精妙应用。
2.2 主题营造:仙药的多点散布
除了与花石结合的细部造景,药用植物还经常与其他造景元素结合,突出仙境主题,形成独立的景区。雍正是清代最崇信道教的帝王,他始建的圆明园展示了药用植物与仙境造景的多样结合。贾珺[11]分析了圆明园紫碧山房、蓬岛瑶台、万方安和、方壶胜境、长春园海岳开襟和绮春园凤麟洲6处景致,在山、水、建筑之外,这6处仙境造景都结合了不同的药用植物,烘托了仙界气氛。其中紫碧山房与西方的昆仑神话有关,其他5处与东方的蓬莱神话有关(表1)。
表1 圆明园6处仙境主题景致的植物配置[23-29]Tab. 1 Plant configuration in six scenes in the theme of fairyland in the Old Summer Palace [23-29]
紫碧山房位于圆明园西北角,《穆天子传》提到昆仑山有“紫翠丹房”,是一处炼丹之所,圆明园紫碧山房效仿此名,位处全园西北,隐喻昆仑山。紫碧山房东部设学圃“艺果种蔬”,更东边营建“多稼如云”景致,都是培育花木的场所。乾隆《多稼如云》诗序提到这一带的山坡上种桃树,池中栽莲花,宛若上界的仙居,呼应了昆仑仙境的主题[23]。
蓬岛瑶台位于圆明园东部(图2),雍正《蓬岛洲咏古》诗以“壶中”“仙家”点明此地为仙境,雍正、乾隆咏蓬岛的诗中提到“红树”“名葩”,采用虚指和写意的方式,将此地点缀的花木比拟为仙药。如“草葳蕤”则实指“葳蕤草”,“一名丽草,亦呼为女草,江湖中呼为娃草。美女曰娃,故以为名”[20],是一种称作偏精的草药;同时也形容草木鲜丽蓬勃之意。虚指和写意的手法也体现在万方安和中,乾隆将雍正书写的“神洲三岛”匾额挂在置有仙楼的北连宇内,并在《万方安和》诗序里指出:隔水遥望对岸,所见皆为缬若绮绣的奇花异草,宛若仙境。
2《圆明园四十景图》之“蓬岛瑶台”(局部)“Immortal Abode on Penglai Island” (partial) in Forty Scenes of the Garden of the Old Summer Palace
蓬岛瑶台东北部为方壶胜境,象征东海三山的方丈,牌坊南侧题额称“芝田日永”,北侧称“凤鸣珠树”,以灵芝、珠树等珍异植物点题。乾隆《方壶胜境》诗中提到此地栽种松柏和天参,嘉庆则象征性地称此地花木为“琪花瑶草”。《拾遗记》记载:方丈之山“玉瑶为林,龙常斗此处”,可知“瑶草”为方丈山所特有。
海岳开襟位于长春园,乾隆《海岳开襟歌》提到祖洲草和琪树。祖洲为《海内十洲记》的第一座仙岛,洲上以出产“不死之草”著称,“形如菰苗,长三四尺,人已死三日者,以草覆之,皆当时活也,服之令人长生”;祖洲的不死草还有个名字叫“养神芝”,种在琼田中,“丛生,一株可活一人”[30]。琪树是浙江天台山的宝树,推测为香榧,天台山上以方瀛山隐喻方丈、瀛洲二岛,唐代李绅《琪树》诗曰:“石桥峰上栖玄鹤,碧阙岩边荫羽人”,可知琪树和前述的琪花含义相近,与玄鹤、羽人相伴,突出其年岁久远、仙异灵验的特点。
凤麟洲位于绮春园,是《海内十洲记》记载的第九座仙岛,洲上“有山川池泽及神药百种,亦多仙家”[30]。嘉庆《绮春园记》称凤麟洲“洲屿掩映,花木回环”[31],并为此地写作数十首诗[32],提到红桃、青柳、九叶芝和三岛十洲等,凤麟洲对联称“花间蓬岛韶春早,签响瑶阶淑景深”,都提示了这座洲岛与仙境和仙药有多方面的关联。
圆明园为典型的集景式园林,各景之间多为并列关系,呈现出多点散布的特点,较少形成有机的整体结构。需要指出的是,雍正及其后的几位帝王对求仙长生的态度并不相同,因此对药用植物造景的态度也不同。雍正诚心崇道,他在深柳读书堂附近的方亭悬挂“采芝径”匾额,在福海东南角的秀清村烧炼丹药,热衷于从事种药和炼丹的实践[33];而自乾隆以来的帝王则对成仙持怀疑态度,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营造和欣赏仙境。这两种心态虽有区别,却共同使神话仙境成为皇家园林不可或缺的造景主题,代表仙药的药用植物则成为其中的关键元素。
2.3 景致结构:仙药的形式借鉴
除了作为仙境主题景区的点景元素,皇家园林还会借鉴药用植物的外形来堆山理水,将仙药的意蕴融入园林的山水结构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灵芝,其独特的外形备受关注。徐福形容蓬莱山的仙药为“芝成宫阙”[34],将灵芝的外形与宫阙相比较。汉代墓葬壁画或画像石中经常将仙山的形态描绘为灵芝,如陕西出土的《拜谒西王母乐舞图》(图3),左侧是3朵从奇异山峦间升起的灵芝,头戴玉胜的西王母端坐在中间的一朵,左边一朵上站着擎持华盖的羽人,右边一朵上卧着九尾狐[35];山东嘉祥东汉画像石也描绘了坐在仙岛上的西王母,仙岛的支柱折转有致,宛若灵芝(图4)。
3《拜谒西王母乐舞图》中一枝三茎、宛若灵芝的仙山Celestial mountain resembling three-stem ganoderma in Musical Dance for Paying Homage to the Queen Mother of the West
4 东汉画像石中描绘的宛若灵芝的仙山支柱Pillars of celestial mountains resembling ganoderma depicted in the relief stone sculptures in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灵芝的这一形态结构也被引入园林造景中。清代皇家园林兴盛,北京西苑、圆明园、清漪园,承德避暑山庄等都有仙境主题的造景。其中避暑山庄的“一池三山”便是借鉴灵芝的形式,作为仙境造景的结构骨架。连接宫殿区与池中三岛的长堤分成3支,分别通向环碧岛、月色江声岛和如意洲,中央最长的一支被命名为“芝径云堤”。站在南岸万壑松风的高岗上俯瞰,3条长堤与三岛相连,宛如一株三茎的灵芝仙草漂浮在水上,灵芝之形巧妙地融入造景之中,烘托出皇家宫苑的仙境之感(图5)。
5〔清〕冷枚《避暑山庄图》中的“芝径云堤”“Zhijingyundi” in the Summer Resort by Leng Mei in Qing Dynasty
2.4 造景叙事:仙药的有机组织
上述前两种造景是点式的独立景致,第三种呈现为面式的结构造景。此外,中国造园非常重视线性的游线组织,展开系统的造景叙事。宋徽宗主导建造的艮岳以营造壶中天地、世外桃源为主旨,园中设有蟠桃岭,岭上栽种桃林,象征西王母的蟠桃园;北部设置曲江池,“中有堂甚雄,名蓬壶”[36],象征东海蓬莱,艮岳综合了昆仑和蓬莱两大仙境主题。此外,艮岳还借助药用植物形成沿游线展开的仙境叙事,提供了理解艮岳造景的独特视角。艮岳设有药寮、蟠桃岭、长春谷和圌山亭等景区,利用不同的药用植物营造仙境主题,与游线相结合,形成起承转合、层层递进的仙境叙事(表2,图6)。
表2 艮岳不同景区的植物配置[37-38]Tab. 2 Plant configuration in different scenic spots of Genyue Royal Garden [37-38]
艮岳的仙境叙事始于入园之初的前导空间。艮岳位于宫城东北部,从宫城通过艮岳西南角的华阳宫门入园,先经过一条笔直的驰道,驰道南侧为药寮景区。药寮是艮岳种植药草的专区,占地广阔,药草品种丰富,包括参术、杞菊、黄精、芎䓖、玉芝、云桂等。此地处在西岭外侧的壶外天地,代表的是人间凡世。宋徽宗在此种植药草,表达了他对仙境的向往,是为仙境之起。
翻过西岭进入群山围合而成的壶中天地。这里布置了多处以药用植物为主景的景区,广种桃、李、杏、梅、桂、椒等植物,隐喻象征仙境主题。根据宋徽宗与大臣所作《艮岳百咏诗》《艮岳赋》等诗文题咏可知,蟠桃岭与蟠秀亭周围遍植桃树,象征西王母的蟠桃园;附近为仙李园,广植李树,相传道家始祖老子降生于李树之下,有仙异之兆。此外还有栽种丹杏、银杏的杏岫,栽种椒兰的椒崖,栽种梅花的萼绿华堂等,皆紧扣景名主旨配置植物,表现相应的仙境主题。访客进入此地,食蟠桃、仙李,品丹杏、梅花,饮不老泉水,欣赏富含仙境寓意的珍异植物,体验访药之乐,是为仙境之承。
出壶中天地沿万松岭向北有一条溪流,沿溪两岸夹植桃树,称作桃溪。逆流而上进入长春谷,曹组《艮岳赋》形容这条山谷位于两山之间,草木繁茂,有泉流暗通,其原型是进入桃花源的山洞,是为仙境之转。
穿过长春谷之后豁然开朗,进入炼丹服药、羽化升仙的秘境,即圌山亭所在的洞天景区。此地有清虚洞天、玉霄洞和炼丹亭诸景,栽种凌霄、古木,摆置炼丹药炉。李质《艮岳赋》指出这里是仙人寓居休息之所,群山环绕,别有洞天。此地位居全园西北,汇聚了众多修仙景致,帝王在此炼丹服食,即可羽化成仙,达到登仙之途的终点,是为仙境之合。
艮岳结合不同的药用植物造景,与“种药”“访药”“寻仙”“升仙”的游线结合,形成以仙药为线索的完整造景叙事,展示了中国园林成熟期的高超成就。
3 结论
中国皇家园林里以“神药异卉”为原型的药用植物,不仅具有装饰作用,而且具有象征意义和心理暗示功能,是仙境主题营造的重要元素。中国皇家园林以昆仑、蓬莱为仙境造景的两大原型,为了全方位再现神话仙境,常常选择相关的药用植物参与造景,如在昆仑景区种植西域的桃、红枣,在蓬莱景区培植灵芝、梨、杏等。皇家园林是培育栽植药用植物的重要场所,药用植物则会隐喻烘托皇家园林的仙境意蕴,两者呈现为相依互成的关系。在药用植物造景方面,既有结合奇石、深入细部的精心营造,也有围绕主题的集景式造景,以及借鉴仙药外形的结构造景和围绕游线展开的叙事造景,通过药用植物给人强烈的心理暗示,将仙境主题的营造提升到新高度。
相对于山形、水体和建筑,园林中的植物往往更为脆弱且不易保存。随着朝代或园主的更替,园林的湮废往往从植物的改变或消失开始。许多药用植物都是草本,即使为木本也寿命有限,难以留存至今,加上药用植物需要更专业的种植技术和维护手段,在现存园林中留存的痕迹很少。在后世的改建和修复过程中,园林植物原有的象征表意功能经常被误解或遗忘,使古代园林植物的造景技法成为湮废园林复原研究的难点。如今的研究除了结合现状考察,更需要从古代的诗文绘画中寻找线索、挖掘信息。对皇家园林中药用植物造景技法的考察,有助于认识中国皇家园林仙境营造的整体性——体现为山、水、建筑和植物融合的综合营造,并为湮废园林的植物复原研究和当代的康养景观设计提供借鉴。
图表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and Tab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