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学视阈下中国类型小说的海外传播研究
——以《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英译传播为例
2022-08-29李巧珍
李巧珍
( 河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南 洛阳)
1. 引言
近十年来,以科幻、悬疑、谍战等为代表的中国类型小说的海外传播取得了较大成功,无论是海外销量、主流媒体的报道还是权威书评杂志的评论,都远远超越了中国的纯文学小说。科幻小说和悬疑小说成为译介数量最多、影响力最大的类型小说。《三体》三部曲的英文译作从2014年至2016年依次出版,销量一直高居中国小说海外销量之首,获得了“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死亡通知单》(又名《暗黑者》)系列的前两部英文译作分别于2018年、2020年出版,入选了《星期日泰晤士报》评选的“1945年以来出版的世界百部最佳犯罪悬疑小说”。二者均获得了美国图书行业四大权威书评杂志《出版商周刊》(Publisher Weekly)、《柯克斯评论》(Kirkus Reviews)、《图书馆杂志》(Library Journal)和《书单》(Booklist)的评论,其中《三体》第一部获得《出版商周刊》的星级书评,《死亡通知单》第一部获得《书单》的星级书评。此外,《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星期日泰晤士报》等英美主流媒体对此进行了专题报道。
现有研究较为偏重《三体》的译介模式(陈枫 马会娟,2016)、译者及其翻译策略(张生祥 秦君,2018;吴赟 何敏,2019)、读者评价(刘舸 李云,2018;张璐,2019)和译作影响评估研究(何明星,2019),《死亡通知单》译作的研究较少。这些研究主要从译者、翻译策略以及读者评论的角度来揭示译作受欢迎的原因,本文主要从传播模式的角度予以剖析。这两套小说的海外版权代理公司均为中国教育图书进出口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教图),是中国国内版权代理机构实现版权输出的杰出案例。作为成功走进英语世界的中国类型小说,《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海外传播模式是什么?哪些因素推动了二者的海外传播?其海外成功传播的原因是什么?传播学视域下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研究多数“基于5W传播模式,理论视野还比较窄”(邵谧 谢柯,2021:104),本文运用韦斯特利-麦克莱恩的ABCX传播模式,融合了把关人理论、意见领袖、共同经验、传播的功能以及传播的双向性和循环性来回答上述问题,以期为中国文学“走出去”提供一些经验启示。
2.《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海外传播模式
布鲁斯·韦斯特利(Bruce H. Westley)和马尔科姆·麦克莱恩(Malcolm S. Maclean Jr.)在西奥多·纽科姆(Theodore M. Newcomb)所创的ABX模式的基础上提出了韦斯特利-麦克莱恩模式即ABCX模式,如图1所示。其中A指“有意地选择和传递信息的传播者”,C指信息传播渠道,B指信息的接受者,X指“外界中一切事物或者事件”,X'指“这些事物或者事件提炼为可以传递的形式,即有关Xs和A-X关系的信息”(Westley & Maclean,1957:38)。X'代表A从众多X中选择并提炼的信息,X"则“体现了C从众多A提供给它的信息X'中的选择以及C直接从众多X中选择并提炼的信息”(35)。韦斯特利-麦克莱恩模式不是信息从X到B的单向流动,还包括接受者对于信息的反馈,fBA代表从B流向A的反馈,fCA代表从C流向A的反馈,fBC代表从B流向C的反馈。
图1 韦斯特利-麦克莱恩模式
翻译传播通常是在完成国内首次传播基础之上的二次传播,在国内首次传播时,原作作者A已经将外界的事件X转化为作品X'。用韦斯特利-麦克莱恩模式解释翻译传播时,X不再是外界的事件,而代表原作内容信息。A为版权代理人或者译者,版权代理人一般和C中的商业出版社合作,译者一般为C中的大学出版社提供选择。X'即由A选择并翻译的译作样章,也可以是用译入语所写的原作内容提要或者审读报告。X"为译作全文,由译者翻译并经过编辑修改过滤的译文。出版社C也可越过A直接从X中选择,如《狼图腾》的翻译出版便是由出版社直接选择的原作。翻译传播的模式如图2所示:
图2 翻译传播模式
《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翻译传播模式和图2所示的翻译传播模式存在差异,如图3所示。差异主要有两点:其一,图3中,版权代理人提供的X'是译作全文,图2中X'仅仅是译作样章;其二,在X'和C之间加入了意见领袖对于译作的评价这一环节。不同于传统的版权代理人,中国教图首创了“全流程版权贸易”模式,即“把传统版权贸易的产业链向上游和下游延伸,控制从翻译到出版发行,再到海外营销整个链条”(赵芃,2012:109)。图2所示的大多数版权代理公司在推销版权时仅提供翻译样章,中国教图把版权贸易向上延伸至翻译,推销版权前就对作品进行全文翻译,译作首先由意见领袖阅读评价,然后才向国外出版社推销版权。
图3 《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海外传播模式
3.《三体》和《死亡通知单》海外传播过程中的把关人
韦斯特利-麦克莱恩(Westley & Maclean,1957:38)认为,C相当于库尔特·勒温(Kurt Lewin)所说的“把关人”(gate keeper)。把关人理论由勒温首创,他认为在大众传播渠道上存在一些“门区”(gate section),“这些门区由公正的规则或者‘把关人’控制。后者中拥有权力的个体或者群体控制着门区的进入。了解门的功能即了解制约把关人决定的因素,改变传播进程意味着影响或者更换把关人”(Lewin,1947:145)。
在翻译传播中,如图2所示,版权代理人、译者和出版社编辑是译作传播过程中的把关人。就《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海外传播模式而言,版权代理人、意见领袖和出版社编辑可视为把关人。各种类型的把关人的地位和作用并不相同。版权代理人A是翻译传播第一道关口上的把关人,从众多X中选择出适合海外传播的X'。出版社编辑从众多A提供的X'中选择适合出版的X",是实现翻译传播的终极把关人,最终决定着译作是否能够进入海外市场。意见领袖作为把关人的地位要弱于版权代理人和出版社编辑,然而他们对于译作的评价影响着出版社编辑的选择,其正面评价将推动传播进程,负面评价则可能中止传播。
在《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海外传播过程中,版权代理人开启了译作的海外传播,意见领袖的正面评价推动了作品海外版权的出售,出版社编辑最终实现了作品的海外传播。把关人这些主体的决定绝非任意为之,受到各种客观因素的制约。研究制约把关人决定的因素是探索《三体》和《死亡通知单》海外传播之旅的关键。
3.1 把关人——版权代理人对于传播内容的选择
版权代理人是翻译传播第一道关口的把关人,决定着哪些作品进入海外传播。传播受众B和译作潜在的传播效果制约着中国教图的选择。科幻小说和悬疑小说于20世纪初从国外传入中国后,受中国社会历史环境的影响,未能获得充分发展,在中国文学体系中始终居于边缘地位。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文学的市场化和网络媒体的发展,类型小说的读者群体逐渐壮大。科幻小说和悬疑小说在欧美却历史悠久,有专业出版各种类型小说的出版社,有着成熟稳定的读者市场。在选题策划上,“除了考量文学作品的文学价值和思想价值外,中国教图还特别看重其跨文化传播价值和国际市场价值”(陈枫,2018:312)。鉴于科幻小说和悬疑小说在欧美大众读者市场中的地位,中国教图自2012年以来一直致力于这两种类型小说的海外版权贸易。
聚焦于科幻小说和悬疑小说之后,中国教图为何选择了《三体》和《死亡通知单》?这主要以国内首次传播效果为依据。刘慈欣被誉为“当代中国科幻第一人”,其代表作《三体》自2008年出版以来,在中国销量达100多万册,曾获得中国科幻最高奖“银河奖”。《死亡通知单》为中国著名悬疑小说家周浩辉的代表作,自2009年出版以来,曾多年持续位居中国悬疑小说畅销榜,被誉为“中国高智商犯罪小说扛鼎之作”。这两部类型小说在国内首次传播的巨大成功是它们能够在国外实现二次传播的必要条件。诚然,在国内首次传播效果较好的小说未必能在国外二次传播中获得好评,然而在国内首次传播效果不好的小说在国外畅销的几率更低。如今中国文学居于英美文学市场的边缘地位,国内首次传播效果是版权代理机构决定是否进行二次传播的重要依据。
3.2 把关人——意见领袖的作用
保罗·拉扎斯菲尔德(Paul Lazarsfeld)在研究美国选民的选举行为时发现,“信息是从广播和印刷媒介流向意见领袖,再从意见领袖传递给那些不太活跃的人群的”(拉扎斯菲尔德等,2011:128),即他所提出的二级传播理论。在每个领域内,那些最关注这个领域内的问题并且对此谈论较多的人即为意见领袖,他们试图影响同一社区内的另一部分人(拉扎斯菲尔德等,2011)。意见领袖在传播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他是一级传播中信息的接受者,同时也是二级传播中信息的传播者。虽然意见领袖和把关人的内涵有所不同,意见领袖对于传播内容的评价影响着出版社编辑的决定,因此意见领袖在某种程度上发挥了把关人的作用。
在《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英译传播过程中,能够影响英语读者的意见领袖不是版权代理人,也不是中国作家和学者,而是英语世界类型小说领域内的知名作家。如果传播者被认为是他所谈论的领域里的专家,或者他不会从其传播信息中获利时,就会比其他传播者更有效果(施拉姆 波特,2010)。版权代理人因其可在版权出售中获利,出版社编辑和英语读者都不会认可其意见领袖的身份。卡尔·霍夫兰(Carl Hovland)和沃尔特·韦斯(Walter Weiss)曾用同一篇有关原子弹的文章对美国读者做实验,对第一组受试者说,作者是美国著名的原子科学家,对第二受试者说,这是苏联《真理报》的文章,结果发现同意文章观点的美国读者数量第一组是第二组的四倍(施拉姆 波特,2010),由此证明接受者更易认同和他具有相似文化背景的传播者。同样,美国读者更认可美国作家而非中国作家的评价。
中国教图充分利用了美国科幻作家和悬疑作家这些意见领袖的作用,进行全文翻译的目的之一在于获得他们的评价和推荐。《三体》赢得了多名雨果奖获得者、享誉世界的科幻作家的评价和推荐。金·斯坦利·罗宾逊(Kim Stanley Robinson)认为“《三体》是最好的科幻小说,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戴维·布林(David Brin)认为“《三体》思考了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的几个重大问题,刘慈欣站在了世界科幻作家的前沿”,拉维·泰德哈尔(Lavie Tidhar)认为“《三体》三部曲非常优秀,堪称杰作”,本·波瓦(Ben Bova)认为《三体》可称为有实力的新秀作家的一流作品(Liu,2014)。《死亡通知单》获得了美国悬疑作家克里斯托弗·赖克(Christopher Reich)和丹·菲斯波曼(Dan Fesperman)的强烈推荐。赖克认为该作“一流的犯罪情节故事可以和迈克尔·康奈利、尤·奈斯博的杰作相媲美……然而又有其独特的风格,强烈推荐此书”。菲斯波曼认为该作如同“一个布满镜子的华丽大厅,引诱你向前穿越弯弯曲曲的走廊,走廊上到处都是文学上的陷阱门、隐蔽楼梯和急转弯处。你会激动得无法呼吸,渴望继续读下去”。
版权代理人利用意见领袖对于译作的反馈来影响出版社编辑的选择。海外知名作家的评价是联接版权代理人和国外出版社的桥梁,是实现翻译传播的关键。他们的评价也是国外出版社判断译作传播效果的重要依据。《三体》的编辑利兹·戈林斯基(Liz Gorinsky)曾坦言,托尔出版社(Tor)之所以对《三体》感兴趣,原因在于多名睿智的美国科幻作家和美籍华裔科幻作家的强烈推荐(Hite,2014)。
意见领袖并非翻译传播过程中的必备要素。在《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海外传播过程中,之所以要借助意见领袖的力量,主要原因在于出版社编辑和海外受众对中国的科幻小说和悬疑小说知之甚少,出版社编辑无法判断这些作品的传播效果,需要借助意见领袖的评价来预估其传播效果。若将来中国类型小说在海外受众中取得了较大的影响力,有了稳定的读者群体,就不需要借助意见领袖的影响力。
3.3 把关人——出版社编辑对于传播内容的选择和过滤
出版社作为译作出版的最后一道关口,出版社编辑成为终极把关人,“出版公司的编辑决定哪些作家的作品应该出版,其手稿内容应该如何删改”(施拉姆 波特,2010:150)。托尔出版社和双日出版社属于美国大型商业出版社,其生存依赖普通大众读者市场,译作的市场前景是其选择的首要考虑因素。作品的质量、销量以及读者评价这些市场因素都影响着编辑的选择。中国教图提供的全文译本使编辑能够预估作品的传播效果,意见领袖的正面评价也会减少编辑所承担的风险。
选定传播内容之后,为了取得较好的传播效果,编辑一般都会对传播者所提供的内容进行删改,即便处于同一文化空间的传播,传播内容也经历了从X'到X"的转变。翻译传播作为跨文化传播,传播受众和国内首次传播受众存在较大的文学审美和文化差异,传播信息必然经过出版社编辑的修改。拉扎斯菲尔德和默顿认为大众传播的功能之一在于维护社会规范,“大众传播取得最佳效果的方式在于维护现有的社会文化结构,而不是改变”(Lazarsfeld & Merton,1957:473)。翻译作为跨文化传播,原作所体现的社会文化规范和译入语冲突时,国外出版社编辑出于销量考虑,往往修改和过滤掉译入语社会文化语境所不允许的规范。
《三体》的成功与托尔出版社的编辑戈林斯基的修改密不可分,刘宇昆在《三体》译者后记中提到编辑对译作的修改多达上千处(Liu,2014)。如《三体》第一部中描述了一个女红卫兵中弹坠楼的场景,“十五岁少女的胸膛是那么柔嫩,那颗子弹穿过后基本上没有减速,在她身后的空中发出一声啾鸣。年轻的红卫兵同她的旗帜一起从楼顶落下,她那轻盈的身体落得甚至比旗帜还慢,仿佛小鸟眷恋着天空”(刘慈欣,2008:59)。托尔出版社编辑认为,这段对女性死亡的唯美描写是男权审视女性的眼光,英文版删去了中文版的这些唯美描写(邱苑婷,2015)。这些删改是为了避免冒犯女权主义者,为译作赢得尽可能多的读者。
《死亡通知单》的英文译作也对原作进行了大量修改,如将故事的发生地点由“A市”改为“成都市”,“同时特意加强了对成都市风土人情的描写”,并“根据西方读者的阅读喜好,对一些冗长的心理描写和过于细致的案情分析进行删改”(陈枫,2018:316)。作者周浩晖创作这部小说时是以扬州或者南京为背景,而双日出版社的编辑罗伯·布卢姆(Rob Bloom)认为,成都以熊猫和辛辣食物闻名,外国读者对成都较为了解,给故事一种更加真实的感觉(Myers,2018)。这些改动以英语读者的接受为中心,旨在提升译作销量。
勒温的把关人理论“主要针对人”,将制约把关人决定的因素归结为“人的心理因素”,而后来传播学界将把关人研究由“个人控制模式向社会控制模式转化”(黄旦,1996:28-29),在翻译传播过程中,编辑的选择受到多种客观社会因素的制约。翻译作品在英美图书市场居于边缘地位,中国的类型小说从未成功走进英语读者市场,这些因素促使编辑这一把关人表现出保守性,删改内容,最大限度地降低译作的接受阻力,使作品能够融入英语社会文化环境。外界客观因素的影响需要通过具有主观性的把关人去实现,这里并未否认编辑作为把关人的主观因素,因此作品得以传播是个人把关和社会把关共同作用的结果。
4.《三体》和《死亡通知单》海外成功传播的原因
《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海外成功传播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如作品自身的优秀、译者卓越的翻译能力、传播渠道的多元化等等。同样优秀的中国文学作品,由优秀的译者翻译,然而没有一部作品在传播效果上达到《三体》的高度。从二者的传播模式以及制约把关人选择的因素来看,其海外成功传播的原因可归为如下三个方面:
4.1 传播者和接受者所具有的共同经验
威尔伯·施拉姆和威廉·波特(2010:45)认为“所有的交往者都带着一个满载信息的生活空间,带着丰富的经验储存进入传播关系中”,如图4所示。圆圈A、B分别代表A和B的经验范围(field of experience),圆圈A和B相互重叠的区域AB代表二者共同的经验范围。A和B的经验范围不会完全重合,因为“两个人的经验绝不会完全相同,价值观和行为也不会完全相同”(施拉姆 波特,2010:45)。将A和B所具有的共同经验转变为传播信号即文字、声音、图像等,二者之间的传播才能够进行。A和B之间的传播效果取决于AB区域,即A和B所具有的共同经验范围的大小。
图4 施拉姆人际交往的环境
A和B作为构成传播关系的双方,在翻译传播中,施拉姆所提的A宜理解为原作作者,而非版权代理人或者译者,因为他们选择和转换的信息源自原作作者A。因此A代表原作作者,B代表译作读者,原作作者和译作读者经验范围之间的差异比处于同一文化空间的原作作者和原作读者之间的差异大得多。因此,中国文学作品在海外取得良好传播效果的关键在于原作作者和译作读者之间所具有的共同经验范围的大小。
相比其他类型小说,科幻小说和悬疑小说之所以能够取得良好的传播效果,就在于这两种类型小说的传播双方经验范围重叠部分较多。首先在于小说类型的世界性。这两种小说本身就是从西方引进的小说类型,英语读者较为熟悉。《柯克斯评论》认为《三体》很像英国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和美国科幻作家拉里·尼文(Larry Niven)的风格。双日出版社的编辑布卢姆认为《死亡通知单》具有西方犯罪小说的传统(Grey,2018)。中国作家也承认吸收借鉴了西方作家的创作特色。如刘慈欣曾多次提到克拉克对其创作的影响,对于那些从小读克拉克科幻小说长大的英语读者而言,《三体》的硬科幻风格自然不陌生。同样,作为类型小说的中国武侠小说和历史穿越小说却难以走进英语世界,主要原因在于二者深深植根于中国历史文化传统,传播者和接受者的共同经验范围较小,实现传播的难度较大。其次,小说主题的世界性。刘慈欣认为,“科幻文学是最具世界性的文学。在几乎所有的科幻小说中,人类本身往往并不分组织,而是作为一个整体出现,科幻小说里面的人物,面临的危机往往是全人类共同面临的危机”(王凡,2015:71)。周浩晖也认为“犯罪是一个世界性主题,这也是侦探小说或者警察破案故事比历史小说更易跨越文化障碍的原因”(Myers, 2018)。因此,无论是类型还是主题,科幻小说和悬疑小说都处于传播双方共同经验范围之内的AB区域。
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过程中,学界一直强调传播内容的世界性和本土性的平衡和融合问题。事实上,中国作家浸润在中国文化空间,其作品所具有的民族特色和本土性是必然的,对于国外读者而言,阅读中国文学作品必将获得不同的体验。评论者认为《三体》故事置身于大部分西方读者完全不熟悉的文化和政治环境中,《死亡通知单》被认为其崇尚荣誉和服从上级命令的理念和侠探杰克的做事风格迥然不同(Grey,2018)。读者是在“同”的前提下才去体会“异”的,如果传播双方A和B的经验范围完全没有重叠或者重叠区域较小,这种传播则难以开启,或者难以持续有效地进行下去。
4.2 大众传播的娱乐功能
威尔伯·施拉姆和威廉·波特(2010:35)将大众传播的功能归结为“社会雷达、管理、传授和娱乐功能”。前三种功能可称之为信息功能,或者工具性功能,利用传播达到某种目的。在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过程中,如果仅仅重视传播的工具性功能,赋予中国文学传播中国文化的功利性目的,就会偏重其信息功能而忽视了娱乐功能。此外,这些传播的功能具有重叠之处(施拉姆 波特,2010),大多数传播行为同时具备多种功能。类型小说虽然以愉悦功能为主,这并不能否认它在传播中国文化方面的传授功能,《三体》和《死亡通知单》植根于中国历史文化语境,必将增进英语读者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大众媒介都是以给人愉悦为目的,而不是以启迪心智为宗旨”(施拉姆 波特,2010:35),因此海外普通大众读者阅读中国小说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了解中国文化,而在于愉悦身心。中国类型小说之所以获得较好的海外传播效果,主要在于满足了大众传播的娱乐功能。
4.3 大众传播的双向性和循环性
早期的传播模式如拉斯韦尔模式、香农-韦弗模式均是从传播者到接受者的单向流动模式,这种缺乏接受者反馈的单向传播逐渐引起质疑和否定。威尔伯·施拉姆和威廉·波特(2010:46)认为,传播关系具有双向性。传播是从传播者到受众,再从受众到传播者的双向流动。施拉姆在查尔斯·奥斯古德(Charles E. Osgood)的基础上提出了奥斯古德-施拉姆循环模式,信息从传播者发送到接受者,再从接受者到传播者,然后再从传播者到接受者……,传播在这种无限循环中得以进行。丹尼斯·麦奎尔和斯文·温德尔(1997:22)认为“奥斯古德-施拉姆模式是一个高度循环性的模式”。
依据单向传播模式而构造的传播效果模型如魔弹论,认为“大众媒介对人的作用就像枪弹打在靶子上一样”,枪弹不可抗拒,只要瞄准射击,人就会应声倒下(施拉姆波特,2010:189)。在这种模型中传播者处于主导地位,受众处于被动地位。现阶段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效果不佳,部分原因在于认同魔弹论传播效果,认为只要中国文学译为外文,在国外出版社出版,国外读者就会阅读和接受。魔弹论因其不合理性,在传播学界早已被抛弃,后续的传播效果模型更加注重传播模式的双向性。
《三体》和《死亡通知单》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把关人尤其是版权代理人充分利用了传播模式的双向性和循环性。在图1韦斯特利-麦克莱恩模式中,从接受者到传播者的反馈信息存在fCA、fBA和fBC三种形式。fCA在传播中至关重要,决定着本次传播能否进行下去,fBA和fBC影响版权代理人和出版社后续的选择。为了在fCA中获得反馈效果,中国教图承担了较高的风险,提前支付译者全文翻译费用,避免了出版社仅凭翻译样章反馈的片面性。同时,在译作送至出版社之前,中国教图又增加了意见领袖对于作品的反馈。译作获得了英美科幻和悬疑小说领域知名作家的一致好评,这为顺利签约出版社铺平了道路,fCA反馈效果良好也就突破了译作出版传播的最后一道关口。
译作出版以后译作读者的反馈信息可能以各种形式呈现,如图书的销量、图书获得奖项、读者通过网络书评网站对作品的评级以及评论,这些信息可能是读者无意为之,然而出版社编辑C和版权代理人A都会有目的地收集这些反馈信息,完成fBA和fBC的反馈过程。C关注B反馈的原因在于“B是各种C提供的信息中的选择者”,“C只有满足了B的需求才能生存下去”(Westley & Maclean,1957:34)。同样,C是众多A提供的信息的选择者,所以只有A了解B的需求,才能被C选择。
《三体》系列和《死亡通知单》系列能够持续得到出版,便是传播关系双向性和循环性的有力证明。第一部传播的良好反馈效果,促使了第二部和第三部得到持续传播。《三体》系列和《死亡通知单》系列传播的反馈信息将进一步影响刘慈欣和周浩辉其他作品的传播,甚至影响中国类型小说的传播,最终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因此,中国文学得到持续有效传播的关键在于利用传播的双向性和循环性,将接受者的需求置于首位。
5. 结语
本文运用韦斯特利-麦克莱恩模式分析了《三体》和《死亡通知单》的海外传播过程,在版权代理人充分了解海外受众需求的前提下,利用了意见领袖的反馈,最终通过了终极把关人出版社编辑这一关口,实现了二者的海外传播。二者在海外所取得良好的传播效果对于中国文学“走出去”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从传播学的角度来看,应积极推动那些在传播双方共同经验范围之内的作品“走出去”。重视大众传播的娱乐功能,在传播的信息功能和娱乐功能之间取得最佳平衡点。同时,利用传播的双向性和循环性来推动中国文学得到持续的传播,无论是作品的选择还是作品内容的修改,需将受众的需求置于首位。因为接受者B影响着出版社C的选择,出版社C的选择进一步影响着版权代理人A对于中国文学作品X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