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中国共同富裕建设的新视野——郑永年先生眼中的共同富裕

王永昌

提 要：郑永年先生撰写的新作《共同富裕的中国方案》，从全球视野、历史纵深来深入探讨中国共同富裕问题，呈现出独有的特质。作者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视野探讨共同富裕问题，从多学科视角特别是政治经济学视角探讨共同富裕的本体逻辑问题，从人类社会国际视角探讨共同富裕的难点和模式，从中国现实问题视角探讨共同富裕的实现路径，都颇具新意和启迪。期待在研究探索共同富裕实践方面有更多新的力作问世。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全体人民的共同期盼。郑永年先生提出：“今天，中国进入新时代，发展进入新阶段，中央已经把‘共同富裕’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浙江开展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基础实、起步快，值得深入总结研究。”他秉持这样的理念，创作了《共同富裕的中国方案》一书。该著作从全球视野、历史纵深来深入探讨中国共同富裕的问题，把中国发展的独特性放到全球现代化发展的多维谱系上，结合政治主体（政党）、社会主体（人民）、经济主体（企业）三个视角，深刻阐释了中国推动共同富裕的必要性和重大意义，共同富裕社会的理论基础和深刻内涵，中国实现共同富裕的独特制度优势和实践路径，并对通过三次分配实现社会公平、城市可持续发展、乡村振兴、进一步对外开放、税制改革、重振民企等多个事关共同富裕的重要议题展开了富有启迪的精彩论述。

一、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视野探讨共同富裕问题

郑永年先生认为，共同富裕体现了人类社会的共同价值观，更是马克思主义建立公平正义社会的核心价值。当今中国消除绝对贫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而转向建设共同富裕社会共同体的新实践。这个建设实践过程及其中国经验，将对人类共同富裕这一普遍问题的探索和解答作出重大贡献。他指出，这也是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基础和执政目标理想，将对马克思主义发展产生深远影响和新的重大贡献。他从党的百年历史进程，特别是中国实现了“三个可持续”（可持续经济发展、可持续社会稳定、可持续制度支撑和引导）发展奇迹视野，阐明了这些历史成就背后所蕴含着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前提。

郑永年先生的思考告诉我们，共同富裕的实现同样有赖于马克思主义的继续中国化。他强调，进入新时代，中国现代化道路如何走、共同富裕如何实现？关键仍取决于如何继续花大力气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需要我们立足中国实际，防止和反对原教旨主义式、教条主义式、本本主义式的马克思主义。他认为，在改革开放、“建设时代”，我们更需要特别注重和善于总结中国实践经验，从而不断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推进时代的新实践和新发展。

该著作的上述论述给我们一个很重要启示，就是新时代的共同富裕建设是一场革命性变革实践，它必然是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进程中实现的，同时也必将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创造鲜活的实践经验。共同富裕实践既是党的理论创新过程，也是中国现代化各项事业不断开创新局面的过程。

二、从多学科视角特别是政治经济学视角探讨共同富裕的本体逻辑问题

郑永年先生强调：“共同富裕是一项艰巨复杂的工程，需要很长的历史时间才能达成，这需要我们社科理论研究者进行长期的思考研究。”他观察、分析、探讨问题的一大特点和优势，就是学术视野开阔，善于多学科多角度分析问题，从而多有新见高见，常让人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

该著作开宗明义提出了人类社会发展贫困与不平等（亦即财富与平等，效率与公平）这个带有本体论性质的哲学问题。他娴熟地运用哲学、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政治经济学、历史学等多学科知识和方法，试图就人类推进解决贫困与不平等、中国如何建构共同富裕社会这个根本性问题，进行比较深入的学理剖析甚至哲学思考。这种深层哲理探索的目的，是为了人们对追求共同富裕的价值有一个最基本的共识。

该著作把共同富裕定义为一种社会形态，从而使“社会”“社会国家”又成为探讨这一问题带有本体性色彩的概念。他认为，“国家”是社会的一部分，“社会”是人及其各种社会力量的共同体。各种社会力量均衡时则社会处于理想的“自然状态”，某种社会力量占据了主导地位，便就打破了社会的平衡，由此便有了社会运动，社会国家也就可能成为某一特定主体的国家了。他进而分析探讨了近代以来若干典型国家形态、特别是西方赋权社会方式的演变，认为中国“社会国家”的主体是社会而不是资本或其他别的，因而中国是有充分条件建设共同富裕社会的。

那么，中国如何进一步建设社会国家呢？该著作从政治、经济和社会各群体间的平衡，建立社会保障、医疗、教育和住房等社会制度，制定就业、分配等各类社会政策，发展各类社会组织主体等方面，探讨了中国建设“社会国家”的模式和路径。郑永年先生认为，这样中国就能够建构起一个实现共同富裕的和谐稳定、可持续的社会形态。

由此我们便可以看到，他从人类发展的本体性问题出发，试图论证建构一个使社会各个主体、各种力量达到均衡社会理想状态的“社会形态”“社会国家”，而这种理想状态正是共同富裕的社会基础，也是共同富裕的一种必然结果。对他的这一理论建构，也许我们可以说，郑永年先生所持的是一种社会均衡主义的哲学理念。人类历史上曾有不少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教育家都追求过这种理想社会，甚至人类普遍都有这种理想，但“平衡”总被现实所打破。尽管绝对的“平衡”是不存在的，但相对的均衡是可能也是我们所要追求的。

三、从人类社会国际视角探讨共同富裕的难点和模式

人类探索解决贫困和不平等问题的结果如何？当今人类解决这个普遍性难题的现状如何？其历史基本经验教训是什么？

对此，郑永年先生在导论和第五章等章节中，提要式归纳和分析三种类型国家。第一类型是贫困国家。至今为止，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仍处于既贫困又不平等的状态之中。第二类型是不平等国家。这类国家虽然已富裕但仍不平等，目前多数发达国家就属于这一类。第三类型是非常少见的带有共同富裕性的国家，也就是经济发达又能比较好地控制贫富差距的国家。比如：他认为瑞典、丹麦等少数北欧国家便是这种类型的国家。他在第四章“共同富裕与中国的现代化模式”中，认为共同富裕可以说存在着一个“安娜·卡列尼娜定律”，即成功实现共同富裕的国家都颇为相似，但失败的国家教训则各不相同。为此，该著作着重探讨了国际社会在探索实现共同富裕进程中的“三种模式”。第一类是北欧模式。这是迄今为止人类实现共同富裕最为成功的模式，也就是人们通常讲的福利社会，学术界又叫“民主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这当然是有争议的，而且随着人口老龄化、移民、全球环境恶化等问题突显，这些福利国家的可持续性发展正面临着新的挑战。第二类是原苏联模式。这一模式在早期也取得了很大成就，但由于缺乏可持续性，而且越来越带有“国家资本”“国家官僚”性质，最终走上了自我衰落的“贫穷社会主义”道路。第三类是市场经济与社会富裕一度结合得比较好、实现过“公平增长”的东亚模式，但这些东亚发达国家自20世纪90年代后，其财富差距、社会分化也在不断加大，正面临着新的考验。

中国只能借鉴而不可能照搬他国模式。中国独特的历史和国情，决定了只有走自己独特的现代化和共同富裕道路，才能取得成功。为此，郑永年先生从中国近代以来现代化模式的形成过程，从中国2000多年的“远历史”、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中历史”、改革开放以来的“近历史”的实践经验，从政府、民营、混合三层资本、三层市场构成的经济制度基础，以及现在的财富基础、国家动员能力、社会稳定的政治保障、深化改革开放等方面，探讨了中国实现共同富裕“为什么行”的多重逻辑。

当然，他把中国推进共同富裕实践和现代化建设放在中国2000多年所具有的政府、社会、民间的三层资本、三层市场融合发展的独特特性来分析，是颇具新意的，也是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探讨的。

四、从中国现实问题视角探讨共同富裕的实现路径

郑永年先生充分肯定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实现了经济发展与基本社会公平两种价值融合发展实践，阐述了中国推进共同富裕的物质基础条件和制度政策建设的主要实践经验，同时讴歌了中国扶贫实践为人类提供“中国方案”的世界意义。

在此基础上，他客观分析了当今中国加快推进共同富裕建设的实践基础，并强调指出，由于中国是一个人口多、经济体量大、面积广、地区差异大、发展不平衡的多民族大国，而且走的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因而其独创性显而易见，人类文明价值特别重大。当然，推进共同富裕实践过程中的困难、问题、挑战也是不言而喻的。为此，他在第三章“共同富裕与中国经济发展前景”中，着重分析了当前社会上一些对共同富裕的片面认识，探讨了中国语境下共同富裕的内涵、中国为什么要追求共同富裕、建设共同富裕国内外面临的挑战以及中国为什么能够实现和如何实现共同富裕等重大现实问题。此外，他还分别从经济发展与社会道德、城市可持续发展、乡村振兴、对外开放、税收改革、重振民营企业与民营企业发展的国内外环境等方面，就推动共同富裕建设作了专题性探讨。

从当代中国现实视野出发探讨共同富裕问题，自然应包括或者说首先应立足于中国的基本国情、基本制度、基本实践和基本经验。郑永年先生充分注意到了这个客观基础，并多维度地总结和概括了这些特点。其中，更是多次总结和肯定了浙江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经验和推进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实践特色。他认为，“上不封顶”“下要保底”“中等做大”，推进包容、公平发展是浙江发展和推进共同富裕实践的主要特色，而处理好政府与市场、国企与民企、内资与外资、大企业与中小微企业、制造业与服务业、工业与农业等六个关系问题，则是浙江更为具体的实践经验。

当然，他也认为，浙江省和整个中国一样，当前共同面临的主要问题，依然是如何继续做大“蛋糕”与切好“蛋糕”问题。

五、期待在研究探索共同富裕实践方面有更深入的思考

显然，《共同富裕的中国方案》是郑永年先生从自己独特学术视角出发研究思考的一个阶段性成果。他在许多领域和问题上，都提出了不少新观点、新提法、新概念。我们不一定全都赞同，但作为学术观点，作为一家之言，是值得尊重的，而且也能给我们许多有益的启发。

研读完全书，我们感受到了他广博的学识视野、深厚的学术功力，感受到了他对浙江、对祖国的情怀。他热切希望中国在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的伟大实践中接续奋斗，再创“中国方案”。

我们也热切感受到了郑永年先生致力于求解人类生存和发展基本难题，并试图建构原创性理论的宏大学术志向，即试图将鲜活的中国实践经验转化为原创性的社会科学理论。为此，他在全书中反复阐述了“三层资本”“三层市场”以及中国2000多年历史传统“三大来源”的重要价值及其方法论意义。他认为，这是构建原创性新理论的基本逻辑依据，而他所要寻找和构建的这个原创性理论，就是包括建设共同富裕美好社会在内的“中国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

扎根中国大地的学术理论创新，这正是中国智慧、中国方案、中国话语体系建设所需要的。我们期待着郑永年先生在研究探索共同富裕实践方面有更深入的思考，有更多新的力作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