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东玥,过气偶像大声唱
2022-08-18黄茗婷
黄茗婷
强东玥眼看着瘦下去。
2018年《创造101》火了“锦鲤”杨超越,但应该也有人能记住强东玥的面孔。这个苏州女孩,在首秀中一声“battle”,让人印象深刻。最后,她成团失败,获得第21名。
此后,她不断参加选秀,水花一次比一次小。2021年,在《十三邀》里她和许知远对谈,无奈地笑,“得活下去啊,不参加比赛怎么获得关注,我也不想回锅”。
这个女孩的偶像养成之路,在2022年戛然而止。这一年,一切选秀节目被叫停,如果2018年被称为中国“偶像”选秀元年,那么2022年,便是偶像彻底落幕的一年。微博上有300万人关注强东玥,但她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偶像行业里的一个泡沫。
回首四年,强东玥向往过职业“偶像”,但失败了,试过回锅再来,最后放弃了。
“(偶像)就是包装得非常漂亮的一颗糖,不需要我们表达自己的内心。我最后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我还是想做回歌手。”在7月一个闷热的下午,回忆起四年前那个夏天,强东玥对南风窗说。
现在的强东玥继续发新歌,新歌的名字叫作《自救》。
而强东玥自己,也正在“自救”的路上。大学毕业后,“偶像”选秀像吹气球一样给她吹出一个梦,有如浮云遮望眼,把一个女孩的生活给遮住了。如今28岁了,强东玥想走得更远,重新回到专业声乐。
她失望过,但还是想做歌手,以更简单的方式。
又是一年夏天,但今年的“舞台”静悄悄,前三年燃烧无数年轻人青春的选秀舞台已经消失。
没有舞台,没有出镜机会
强东玥是一个爱笑的女孩子。在采访中,她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她笑起来时,眼睛弯成饱满的月牙形,露出一排牙齿,笑靥有苏州女子的婉约。
这样的笑容,在她的社交账号上随处可见。
她经常穿着新式改良旗袍,翻唱当下热门歌曲。视频里,她眼带笑意地看着镜头,配合着甜美的音色,让人感觉到那一股流动的情感。
强东玥告诉南风窗,接受采访前几天,她刚重启声乐训练,刚上完第一课。声乐老师告诉她,唱歌不只是唱,还是“讲故事”,要用歌声将观众带到音乐的画面中。
强东玥6岁学美声,高考被华东师范大学音乐教育系录取,24岁成为“偶像”失败,如今28岁,给自己选了一条更踏实的路,重拾专业声乐训练。
今年疫情反扑造成的一系列变故,让她开始思考、重整。强东玥想要一些落地的、不脆弱的感受,她认为,相比偶像这碗“青春饭”,歌手或许是一份更长寿的职业。
今年春天,上海疫情反扑,小区封控,强东玥被困在一间出租屋里。她目睹著生活的琐碎是如何打破日常的秩序和平静。
所有人都在同一栋楼里生活,生活物资需要跟邻居一起团购;楼下孩子在上网课,楼上却在跳健身操,回荡在楼上楼下之间的噪音和震动,点燃了邻居们积攒已久的情绪问题。
强东玥试图去调解这些矛盾。
她戴着口罩,成为小区的志愿者,没有人知道她就是那个在舞台上“唱跳”的艺人,只把她当作是一个普通的邻居。这样的过程让她找到了一种落地的生活感,是一种“蛮有意思”的事情。“这是陪着这个城市慢慢痊愈的一个过程,陪着大家一步一步走完了。”强东玥说。
她戴着口罩,成为小区的志愿者,没有人知道她就是那个在舞台上“唱跳”的艺人。
在上海居家隔离结束之后,强东玥回到香蕉娱乐的办公楼,她看到公司对面的商店许多都倒闭了,恍如隔世的荒凉感,让她感受到了谋生存的艰辛和挣扎。她开始反思,从前的自己被公司和家庭保护得很好,但疫情将那一层保护膜刺破了,人的生活竟是如此脆弱。
要如何生活?要如何面对困局?“偶像”从来不是一个接地气的行业,但强东玥开始思考越来越多的生活,甚至生存问题。
眼前对于强东玥来说,最紧迫的生存问题就是,“没有舞台,没有出镜机会”。
一名偶像行业经纪人告诉南风窗,在去年选秀节目“倒奶风波”引发管制之后,再加上疫情的反扑,“几乎所有的演出和节目录制全部都受到影响,要么取消要么延期”。
连父母也担忧起了强东玥的事业。父母问她:接下来的规划是什么?是不是要一直唱下去?哪一条路才是真正稳定的、持久的选择?强东玥没有回答。
但她在思考。
“继续唱歌,是我现在想要做的事情。”强东玥告诉南风窗。
这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当年大学毕业时,强东玥最想做的就是歌手,但这个念头被之后“成为偶像”的一系列遭遇打破,她现在要重新捡起来。
外貌焦虑,“偶像”第一课
很少人知道,强东玥也是2016年《超级女声》比赛的全国12强。
在那之后,强东玥签约香蕉娱乐,成为一名练习生。她参加了《中国有嘻哈》,但止步第二轮,镜头几乎被剪光。
直到2018年,在《创造101》,强东玥成为101名女孩练习生的一员,她开始被更多人熟知。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节目第一次出现battle的场面。
“sorry,这个位置暂时是我的。”不到半米的距离,选手Yamy拿着话筒,盯着强东玥说,按照规则,她可以把强东玥从仅剩的一个A班位置里挤下去。
挑衅的时刻到来,全场一片哗然。
身着红色短上衣、留着短卷发的强东玥举起了手,笑着说:“battle。”强东玥不认输,她要战。
现场响起了一场更激动的喧哗。
即兴舞蹈、唱歌、说唱,经过这三轮的比拼,强东玥还是输了,但她在台上留下一段rap,被很多人记住:“谁说我不行/我偏偏要证明/从超女一步步站到这里/还没听说过我的名字/没有关系/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努力是强东玥的资本,每天15小时的练习,让她成为“勤奋C位”。镜头中battle的积极身影,“燃”“霸气”“太帅了”,让她收获了更多人的赞美和喜爱。
访谈节目《十三邀》记录了强东玥在《创造101》录制时的积极。在那期节目中,强东玥是最主动的一个:第一个推门走进采访室、第一个与许知远搭话、第一个回答问题。摄像机收录了她很多灿烂的笑容。
她主动跟许知远分享从小就萌芽了的明星梦:“我是从三岁就出来比赛了”“我一定要当大明星”。
直言不讳自己对于舞台的野心:“我练了很久,才有一个机会站上舞台,把之前所有的能量全部一下子爆发出来那种感觉特别爽。”
会对舞台患得患失:“如果这是我的最后一个舞台,我站在这是什么感受?”
也会对“偶像”要被审视感到恐惧:“怕不被更多人喜欢”“为什么别人会不喜欢你”。
但“被审视”,正是“偶像”们在这个娱乐工业中无法逃脱的命运。审视最直观、也最浅层的第一环,是外貌。
在对女性“白、幼、瘦”审美的主导下,个别跳出这个审美框架的选手,成为了外界讨论的中心。
强东玥也受到了这种“最肤浅的攻击”。她在练习室里,素颜朝天、身穿运动服,挥汗训练,有人说她丑;因服用心脏病药,强东玥体重上涨,一张在机场的照片,留下了强东玥的“发胖”证据。她遭受到了网络暴力,被冠上了“胖头鱼”等难听的外号。
因为在训练营期间被没收了手机,强东玥通过工作人员口中才知道了自己“被讨论”。这种来自第三方的通知,让她受到了更大的冲击,也处于更尴尬的境地。
她借工作人员的手机网购了数十本书,以两天一本的阅读速度,强行隔绝外界的信息。
这是强东玥第一次面临网络暴力。
但这似乎是成为“偶像”不得不接受的代价。强东玥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如何调节心态,只会将自己封闭起来,借工作人员的手机网购了数十本书,以两天一本的阅读速度,强行隔绝外界的信息。
“外貌焦虑”,是“偶像”这个职业给强东玥的第一课。
在那次机场照片事故之后,减肥成为了强东玥解决焦虑的途径。节目结束时,她瘦了六七斤。
但内心深处,她陷入迷茫:我的长相、性格到底适不适合“成为偶像”。
镜头里,她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心自己的动作和说出的话会被放大和过度解读,她甚至在逃避镜头。
强东玥状态一路下滑,排名從首期公演排名第2,一路下滑到总决赛的第21名,最终无缘成团出道。
过气偶像,大声唱
四年之后,强东玥与南风窗再次回顾自己的境遇,她承认,自己当时的处理方式是不勇敢、不成熟的。这意味着,不完美。
而这种处理方式所欠缺的“完美”,是职业“偶像”要求的素养。
被《十三邀》同时记录着的是同期生里绝对“赢家”、以第一名出道的孟美岐。出道三年后,节目组再度访谈,孟美岐却表示,成为偶像后一度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机器人,“太过于想要自己完美”,甚至“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瑕疵”。
但完美的壳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么多“完美”的人设,从来都站不住脚。反而是这几年来,被粉丝簇拥着的个别偶像,一个个“塌房”。
一个个职业偶像的倒下,动摇了偶像行业的砖瓦,直至“倒奶事件”的发生,一纸通知落下,加速了整个“造星”工业的崩塌。
曾经在荧幕上唱跳的年轻人,有些人选择逃离,有的人选择坚守,而强东玥选择接受变化。“不要去抱怨这个世界的变化,我们要跟上它的变化,就去做调整。”她说。
她发现,自己最想做的,还是歌手。
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强东玥发布了15首歌,参加过几档综艺,为的是可以让自己的作品有一个被大家听见的机会。
《过气偶像》,是这15首歌中传播量比较大的一首。在音乐软件的评论区,有超过999条关于偶像、偶像行业的讨论,大多是嗟叹、可惜的语气。
被安排唱这首歌的第一反应,强东玥是抗拒的。
接受安排,这意味着要承认自己过气的事实。自尊心被刺痛的她,缺乏接受事实的勇气。
“如果这首歌通过你的角度来讲述的话,其实会有不一样的表达和理解。”经纪人的一番话,让强东玥从钻牛角尖中抽身出来,换角度去思考。
有些人选择逃离,有的人选择坚守,而强东玥选择接受变化。
“如果看过我这一段经历的人或者同样经历过这个夏天的人,他们就会有一样的情感共鸣。”强东玥说,就像歌词所表达的,“阶段性偶像,燃烧殆尽就被遗忘”。
强东玥告诉南风窗,演唱《过气偶像》是一次自我和解,也是自我整理、重新出发的起点。“我可以通过唱歌把它表达出来,大家如果能认同我这个作品,就代表我是一个歌手的开始。”强东玥说。
做歌手,成为一个创作者、表达者,是强东玥的初衷。哪怕那个被闪光灯照耀着、充满鲜花和掌声的“舞台”没有了,只要有观众,只要观众能对自己的歌声产生反馈和连接,哪怕只是KTV、公园、小区,那就是舞台。
强东玥说:“只有音乐是不会背叛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