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中东行，败局早注定

张楚楚

继亚洲和欧洲之旅后，7月13—16日，美国总统拜登相继造访以色列、巴勒斯坦和沙特，达到“持续数月的美国外交活动的高潮”。

逢华盛顿的中期选举年，美国现任总统即位后的首次中东之行备受关注，甚至被视为解读未来白宫中东政策及全球战略部署的重要抓手。但此访过程中地区各国的若即若离，及7月19日普京访问伊朗助签“世纪大单”，均宣告美利坚在中东呼风唤雨的时日早已远去。

成果寥寥的访问

美国元首出访备受调侃与争议，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此次拜登的中东首访最耐人寻味之处在于，旅程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成果寥寥。

从访问的时间来看，以色列正巧经历政府换班，即将面临三年半来的第五次选举。尽管相较于贝内特与内塔尼亚胡等前任，以色列看守总理拉皮德在巴以问题上态度更为温和，但在与強敌内塔尼亚胡争夺选票的当口，他也难以对巴勒斯坦做出显著让步。

对此，白宫也心知肚明。早在拜登出访前夕，就有美国政府高级官员表示，华盛顿为避免“浪费时间资源和投资”，决定放弃前几届政府在巴以间的高层穿梭外交。如此一来，巴勒斯坦似乎早就注定将沦为“拜登政治秀”的一丝点缀。

以色列固然是美国在中东的“铁杆粉”，却也是深谙拿捏华府诀窍的“心机友”。笼络伊朗“弃核投美”陷入僵局之时，拜登不得已造访旧爱，重拾统一战线。以色列看似顺坡下驴，实则早已准备好将对方的山盟海誓落实到白纸黑字，作为未来自己在地区继续作威作福的尚方宝剑。

美利坚的众多中东旧宠之中，沙特可谓受伤最深，也最令白宫之主头疼。早在拜登还是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时，他就因高调谴责“卡舒吉案”与辱骂沙特为“贱民国家”而与利雅得皇太子结下梁子。就任总统后，从拜登屡屡与小萨勒曼王储保持“社交距离”，到暂停支援沙特、阿联酋等对也门开火，都让美沙的多年情分迅速消耗。

没承想俄乌战事骤起之后，眼看肆意制裁俄罗斯引发能源价格飙升，白宫意识到除了放低姿态央求沙特等“能源大亨”激增产量以外，也没有过多的选项。危急时刻，拜登顾不得颜面，只得以耄耋之龄与“85后”沙特实际掌门人同框碰拳。

当然，无论是虚情假意的美国总统，还是逢场作戏的沙特王室，双方心里都清楚，利雅得并不会因为拜登临时抱佛脚式拜访，而伸出违背自身利益的援手。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在于，华府拿不出多少可以让沙特眼前一亮的利益作为交换。

对拜登而言，此次出访更加为难之处，恐怕在于国内的反响。一方面，拜登与小萨勒曼的冰释前嫌，让前者在美国国内经营多年的“人权火炬手”人设迅速崩塌。另一方面，反复呼吁以“两国方案”解决巴以冲突的拜登，一直缺乏推进中东和平进程的意愿与行动，在“白左”舆论界备受指责。马里兰大学关键问题民意调查显示，民主党内部对于拜登访问以色列的反对声音甚至高于共和党内部。在35岁以下的青年民主党成员中，有超过30%者对巴勒斯坦之遭遇抱有同情，而反对美以过度亲近。

四面碰壁的囧途

拜登此访，无非一为“找油”，二为巩固邦谊。但无论在沙特还是以色列，拜登都没有讨到太多的便宜。

尽管以色列为迎接拜登驾到，安排了拉风十足的欢迎仪式，而且让他成为有史以来第二位获得以色列总统荣誉勋章的在任美国元首，但实际上，以色列对朝秦暮楚的山姆大叔利用有余，真心不足。就在拜登离开以色列不久，以方空军就为回击火箭弹袭击事件，报复式空袭哈马斯军事目标，既在第一时间彰显了美国的无底线撑腰，也给拜登之旅平添了硝烟弥漫的烽火气息。

一方面，拜登与小萨勒曼的冰释前嫌，让前者在美国国内经营多年的“人权火炬手”人设迅速崩塌。另一方面，反复呼吁以“两国方案”解决巴以冲突的拜登，一直缺乏推进中东和平进程的意愿与行动，在“白左”舆论界备受指责。

个人交际层面，拜登在以色列也犯下了外交大忌。早先，为了给无法与沙特王储“牵手秀恩爱”一个合理的解释，白宫放话声称，疫情关头，外交握手礼节只好省去。抵达以色列后，为一碗水端平，拜登也与拉皮德总理以碰拳之礼取代十指相触。但回眸一见前总理内塔尼亚胡，拜登却情难自禁地亲切握手，甚至打趣道“你知道我是爱你的”，给正面临下一轮选战的拉皮德莫名添堵。

相较于以色列，沙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足。拜登莅临之日，向来以讲究排面著称的利雅得摒弃了国王和王储悉数到场迎接的传统，而仅仅派出麦加省长参与红毯欢迎仪式。会晤过程中，明明有求于沙特的拜登还想端着“世界霸主”的架子，非要充当“人权教师爷”对沙特内政评头论足，引发小萨勒曼王储痛批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制造的灾难，并嘲讽其“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人只能导致负面反应”。

从会谈后双方发布的联合声明来看，美沙签署的18项合作协议对能源问题只字未提。而在拜登心心念念的石油增产问题上，沙特仅表示产能有望提高，但对具体的产量增加计划语焉不详。沙特外交国务大臣朱拜尔表示，是否提高石油产量取决于市场是否存在供应缺口，暗示美国的亲善抑或施压均难奏效。

除了巩固邦谊之举收效甚微，拜登此行还多处树敌。当前对华盛顿怨念最深的，莫过于伊朗。让德黑兰大动肝火的是，此次拜登不仅放下身段讨好其劲敌，而且四处散布“伊朗恐惧症”，还打算以伊朗为假想敌组建战略同盟。

从联合海合会六国、约旦、埃及、伊拉克举行美阿峰会，到加固同以色列、阿联酋、印度打造的“四边机制”，乃至谋求在以色列原有防空系统的基础上构建“中东防空联盟”，拜登的大外交设想尽管落地有限，但对于接连出现直接谈判中断与间接谈判遇阻的伊朗核谈判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作为回击，伊朗强硬表示“很难与美国进行直接对话”，并先后宣布成立首个海军无人机师与承认自身有能力制造核武，致使美伊关系再临冰点。

伊朗之外，拜登之旅触怒的另一对象是巴勒斯坦。虽然白宫既许诺提供3.16亿美元的援助，又有意将当地电信网络升级到4G标准，但鉴于拜登在访以期间刻意回避巴勒斯坦话题，且对于阿巴斯有关重开美国驻耶路撒冷总领馆、解除巴解组织的恐怖主义恶名等诉求置若罔闻，巴勒斯坦人还是在他抵达巴勒斯坦伯利恒后，于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组织了游行抗议。

发扬特朗普“遗产”

当然，拜登此次中东之行也并非全无意义。整个行程最引人注目之处，莫过于促成沙特对以色列商业航班开放领空，拜登本人也成为首个乘坐专机从以色列特拉维夫直飞沙特海滨城市吉达的国家总统。虽然沙以均对双方军事合作一事避而不谈，但两边互有好感与白宫牵线搭桥已是有目共睹了。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拜登主动向沙特、以色列示好，并撮合二者“联姻”，其实是在发扬其前任的外交“遗产”。

特朗普执政时期，曾高举进攻性现实主义大旗，大幅修正白宫的中东战略，一面单方面撕毁伊朗核协议，一面纵容沙特与以色列在地区放飞自我，以此强化联盟关系，达到“一边倒”的外交效果。两年前特朗普寻求连任之际，竭力鼓动阿联酋與以色列达成《亚伯拉罕协议》，继而力促巴林、摩洛哥同以色列握手言和。

拜登上台后，从重启伊朗核谈判，到频频祭出“人权牌”敲打沙特，及撤回美国对也门战争的参与，皆凸显出“去特朗普”的决心。但一年半来拜登经营中东的结果，却是与他自己的战略初衷渐行渐远。

其一手释放与伊朗和解的信号，一手塑造多边机制提防伊朗拥核崛起，一手恢复与巴勒斯坦的外交接触，一手避免对以色列指责过多……悖论丛生的施政风格，最终让“伊朗核谈判”与巴以和谈止步不前，也让美利坚在铁杆盟友与拉拢对象之间两面不讨好。

随着俄乌战事蔓延，中东“后院”组团对死磕俄罗斯“说不”，倒逼拜登为了所谓抗俄大计先安抚地区盟友。拜登中东首秀期间，为以色列融入阿拉伯世界积极站台、对以军被控枪杀巴勒斯坦裔美国记者事件三缄其口、将美国中东旧友聚合绑定等系列举措，都像是对“特朗普路线”的贯彻落实。

白宫的进退维谷

不同于特朗普上台伊始就将中东地区作为总统首访目的地，拜登的中东行程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有传闻称，拜登原本想在6月访欧出席七国集团峰会及北约峰会后“顺访沙特”，但被沙特拒绝。这或许也折射出，当前拜登的中东政策正步步陷入瓶颈。

拜登中东首秀期间，为以色列融入阿拉伯世界积极站台、对以军被控枪杀巴勒斯坦裔美国记者事件三缄其口、将美国中东旧友聚合绑定等系列举措，都像是对“特朗普路线”的贯彻落实。

正是拜登政府“既要又要”的内在战略冲突，叠加美国成为净能源出口国并抬举新能源的咄咄逼人，造就了如今白宫在中东多方位的自相矛盾。

首先是拉帮结派与美国优先的矛盾。二战后，随着美国地缘战略由偏安两洋孤岛转变为介入边缘地带，白宫的外交理念也由遵循孤立主义转变为组建联盟体系。原本，联盟外交的维系有赖于华府凭借经济利益或安全保障换取盟友的政治站队，但近年来随着美国为中东盟友两肋插刀的意愿与能力越发薄弱，见惯了甜言蜜语与空头支票的把戏，美国的中东盟友们也越来越少地真心相付，越来越多地讨价还价。

其次是民主优先与现实利益的矛盾。美利坚外交思想的独特之处在于，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两套思想方式的矛盾运动贯穿始终。时至今日，二者的相互交织又出现了新的表现形式。除了继续利用道义原则掩饰利益动机，白宫还在自身经济地位不稳之际，将推广美式民主作为俯视他国、彰显优越感的政治工具。然而，国内“窃选”争议不断，与缺乏实效的对外干预，终于让价值观话语褪去光环，居高临下的民主说教再也无法成为让旧爱新欢们俯首帖耳的理由。

再者是无力投入又不肯放手的矛盾。近年来，美国饱受此前过度干预中东的后遗症困扰，加之战略重心向“印太”东移，继续维持在中东投入显得越来越无心无力。为了给自身“减负”，白宫一面忽悠中东各国“自救”，一面喊话欧盟中俄发挥作用。然而，当中俄真的与中东伙伴相向而行，美利坚又醋意难忍。

事实上，中东诸国早下定决心“多面下注”，沙特、土耳其和埃及都不排除会加入金砖国家组织。任凭此次拜登卖力宣示主权与排挤中俄，也只能得到“哪儿凉快哪儿呆着”的强势回怼。

总之，当美国相对实力下降而心态调整尚未跟上，当其惯用伎俩与狡猾套路被尽数识破，愿望落空和铩羽而归也就在所难免。对白宫来说更糟心的可能是，于中东碰壁并非刚刚开始，也不会很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