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深
2022-08-15容羽
容 羽
曾经有位歌手红极一时,她叫王涵涵。很遗憾的是,现在我们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只有在大学声乐课堂上,可能会有音乐老师闲谈时提到她,教授通常会说王涵涵的音乐充满争议,她的演唱是反音乐的,开始的时候她发出的声音还是人类的声音,而后就是动物的声音,甚至是植物的声音,你们不会理解当时人们的狂热和不可理喻。
那时候,年轻的朋友们见面都会彼此问上一句,你听王涵涵的演唱了吗?感觉怎么样?回答总是千差万别。有人说听她的演唱让人提心吊胆,就一定有人会说听她的演唱让人内心平静。有人说听她的演唱会让人想起家乡的田园,就会有人说听她的演唱让人感到了城市的冰冷。有人说听她的演唱让人想去如厕,就一定也有人说听她的演唱让人想吃西餐。
在王涵涵刚刚成名的时候,音乐学院的学生常常在私下抱怨,她的歌唱得那么差怎么能当上歌手呢。对于这样的问题,回答往往是模棱两可的,讨论到最后就会归结于类似这样的话题形式:她火了自然有道理,必定是大多数人喜欢她、爱戴她,要不然怎么能出名呢。长期下来对她歌曲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少了,哪怕偶尔看到一些人说“她唱得真难听,这声音还不如狗叫”,等等。这样的言论很快就会在网络上消失,如果是在饭桌上谁对她的演唱提出过分的质疑,很可能换来周围的一阵沉默。这样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歌手怎么就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呢?她从未向人们展示过自己的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她音乐之外的一切,都像是被抹去了。
想了解王涵涵的过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们关于过去的数据内容一直在不可挽回的丢失。我们普遍了解的事实是,王涵涵是通过多年以前的选秀节目火起来的。在多年前《娱乐日报》的重要版面上,有一整版关于王涵涵的报道。王涵涵早年丧父,母亲是中学教师,在成为明星以前是某高校大三学生。照片中的王涵涵穿了一件简单的半袖,蓝色,上面印有灰色竖纹。她齐刘海,眼睛黑亮黑亮的。她的手腕上缠着一串手环,有绿珠和金块(具体的图案难以看清),脖子上戴了一条银白色项链。她第一次和音乐有明显的交集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当她把模仿周杰伦中国风腔调的歌词发给音乐老师时,并未获得肯定,原因或许是学院派出身的音乐老师对周杰伦吐字不清的歌唱并不感冒。她唯一学习声乐的经历仅仅持续了15 分钟,那是一节试听课,当她三次跟随钢琴都无法发出准确的声音之后,老师便对她的母亲小声说,你的孩子不太适合学音乐。
王涵涵参加选秀比赛的初期并未受到太多的关注,她的海选视频仅仅有30 秒,评委以声音独特的鼓励心态让她进入初选名单。后来她每一次出场都随身带一把发着蓝绿色光芒的吉他,这吉他似乎给她带来了好运,每次她在即将被淘汰的时候都顺利晋级,网络上关于她的信息也越来越多。甚至有报道称,“王哥”以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节目的流量。有大批的网友调侃她的长相很男人,遂叫她王憨憨,我在搜索图片的时候,发现最近一张把她的照片和某位欧美男明星拼到一起的合图已经是两年前了,照片模糊,上面至少有三个可以辨认出来的不同水印。还有网友调侃她的声音,人们虽然觉得她长了一张男人的脸,不过声音却像只发情的母猫,所以也有人叫她猫姐,并将她的代表作《旅行家》的MV 配成了“一只猫的社区旅行”,我在找这个视频的时候颇费了些工夫,是在国外的一家视频网站上看到的。
我翻开贴吧,评论五花八门:
啊,王哥又晋级了,王哥家里是不是有人?
你们都不知道吧,王涵涵的父亲是一个高官,母亲是当地一所大学老师。她能走到现在有一半靠的是家里的关系。这年头不送钱还想出名,我上次参加选秀,评委说我资质不错想培养,一开口就要十万签约费。“王哥现象”明显是资本吹出来的。
大家别说了,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细节,你看节目间隙放的广告,某知名家具品牌,这家公司的广告一遍一遍地放,我回头查了一下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正好姓王。
是不是跟评委一起睡觉才换来这样的机会呢?现在娱乐圈真乱,选秀不要当真,反正图一乐而已。
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个怀有音乐梦想的女孩呢?她能晋级自然有她的道理,评委很赞赏她的创作才能,我能从她的歌曲里找到共鸣。
不喜欢听可以不听,谁绑架了你的耳朵吗?
希望网友们不要黑涵涵,她已经承受许多压力了,做人要善良。
王涵涵争议的沸点来自总决赛的最后五分钟。有报道称,那场比赛的观众门票卖得是最快的,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男人买了500 张现场门票,他在大街上像发传单似的将门票发了出去,而她是否会被淘汰,显然成了这场选秀最大的卖点。她脱去了半袖,第一次穿上了礼服,礼服上有红色亮片,她的目光不再是躲躲闪闪的,而是充满了攻击性,她曾经圆润的下巴变得有些方正,她的头发第一次从黑色变成了几种层次不同的颜色,而发型则更加的干脆利落,她的外表就像一幅后现代油画。她开始演唱了,声音和吉他的弹奏有时候合在一起,有时候又毫不相干。到了副歌部分,随着吉他声音加重,我感觉她像甩毛巾一样把喉咙里的声音甩出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干瘪、清脆,像家里的瓷碗掉地就碎。她唱着唱着自己就笑了。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最后停靠在了悬崖边上,她在歌曲中写尽了爱情的曲折婉转,以松垮的鸣笛声收场,好像刀片割了喉咙。
有一位评委对她的厌恶表现得非常明显,王涵涵在演唱的时候那位评委一直没抬头,只是用手扶着耳机仔细地听着。他戴着黑色外框的眼镜,穿了一件浅灰色西服,表情是那样平静且透着威严。最后当宣布王涵涵晋级的时候,他把耳机摔断,用怒不可遏的眼神看着台上的主持人,推开椅子扬长而去。那场比赛之后,她在全国20 多个城市轮流开演唱会,频繁出现在综艺节目上。在某段时间她几乎代表了音乐本身,而早已过气的民谣和说唱音乐在她的带领下迅速发展。
多年以前我也去了现场,那个盛大的场面让我记在了日记里,闷热的夏天,几万人的场子,我们挨在一起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几首常规的曲子结束之后,配乐声逐渐退去,伴舞也去了后台,她和话筒支架一样笔直的站立着,几分钟之后她在舞台上吹起了口哨。她的气息很长,一个口哨能持续十几秒的时间,口哨声像海浪一样涨退,有时又如同笛子的尾音,轻轻漂浮。台下的歌迷都静静的听着,像是在听水滴从房檐不规则地落到地面上。
有一个小伙子陶醉在王涵涵的口哨声里,自己也吹起了口哨,声音盖过了王涵涵。周围的人以厌恶的眼光看着他,小伙子可能太入神了,还是继续吹着,旁边的歌迷就只好用手捂住他的嘴。
一位媒体朋友跟我说,王涵涵就像是一只快要吹爆的气球,随着气球的升空,她越来越让人仰望,越来越脆弱轻薄,最后破碎。那些骂她的人、喜欢她的人都是在给她造声势。
最后所有的矛盾都成了她获得人气的动力。大众的耳根子很软,大把大把的钞票撒在她的身上,接受着策划者安排好的一切,然后逐渐与他们成为同谋。她是被时代操纵的玩偶,一个可悲的少女机器。她赚的钱都要给别人分去绝大部分,她的生活总是身不由己,连笑容都无法放肆。
有一段时间,王涵涵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在歌坛消失了。最有影响力的传闻是经纪人在她的水杯里下了铅毒,毁了她的嗓子。没几天,经纪人挺不住了,跳出来澄清,说自己没有理由对一个大众喜爱的艺术家下这样的毒手,她只是说王涵涵病了,需要休养,具体复出的日期无法确定。那段时间,许多人都出来模仿王涵涵,模仿她的语调、穿着和唱歌的姿势。在一些理发店,店主会贴出告示,本店可以做王涵涵发型。美容院也多了一项叫“王涵涵脸”的整形项目。对她的模仿很快形成了一种文化现象,这些人通常被称为“王涵涵女孩”和“王涵涵男孩”。这些人制造了流行,他们发出的声音甚至比王涵涵还要古怪。他们在街角歌唱,把视频传播到网络上,这些人已经很努力地接近她了,可没有人能取代她,艺术就是这样奇妙。看到这些人的扮相,他们所显示出的叛逆形象多多少少让人觉得厌恶。以至于人们开始后悔对王涵涵的追捧——这是多么愚蠢的举动,她毁了音乐,毁了年轻人!“倒王”的声音愈演愈烈,民众开始了一次关于音乐的集体启蒙,以至于有人在街上吹口哨都可能引来仇视的目光。
王涵涵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是在元旦那天。她的耳朵听不见了,她的目光好像比以前还要单纯。这是她忘记一切声音之后的音乐,她把自己退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这声音无法被称为“口技表演”,而是最为自然的人类在古老状态下喜怒哀愁的表现,主持人说王涵涵的艺术水平又精进了,她是我们民族最独特的艺术家,给她任何赞誉都不过分。失聪之后,王涵涵丢掉了那把随身背着的吉他,她说自己的世界是寂静无边的。她总是在变化,无法捉摸,这时已经没人能模仿她了!在那之后王涵涵的现场音乐会就更加诡异了,她经常在舞台上蒙一块面纱,甚至是整个帷幕,只发出声音。在声音之外,舞蹈演员的表演成了演唱会最大的亮点,他们模仿古代部落氏族烘烤食物、打猎,从鸟的飞翔中学习保持身体的平衡,投出的标枪落到哪位幸运观众的头上,就能获得一笔数额不菲的奖金。
再次消失的时候,网络上没有任何关于她谢幕的消息。当时,北方下了一场长达十几天的大雪,媒体铺天盖地而来的都是北方大雪造成的灾难新闻。赈灾演唱会上,王涵涵没有按照节目表出现,主持人解释说她的私人飞机在大雪中无法正常飞行,只好经停在南方。大雪封门的时日很快就过去,如今想起那时的彻骨寒冷,还会让我打寒战。王涵涵在大雪中消失了,这甚至让我想起了某篮球巨星机毁人亡的事情。上帝寂寞了,想找人打球便将他带走;上帝想听歌解闷儿了,就用一场大雪将她捧进天堂。
我几乎利用自己所有的人脉来打听王涵涵现在的情况,可收获不大。倘若仅将现有信息拼凑到一起,这样的稿子不过是炒冷饭,和那些“豆腐块”的简讯相比更缺乏营养。我像挤牙膏一样将“王涵涵”三个字从世界上最大的网里反复打捞,获得的信息还是非常匮乏,有些报道和视频点进去只显示下架状态。时间是无情的,它一直在淘汰那些应该被我们遗忘的人。在时间之手以外,我还预感到有一只人为之手在操弄关于她的信息,可这只是预感而已,就像我预感主编将会跟我催稿一样充满了神秘因素。主编确实跟我催稿了,电话里他的语气温和中透露着些许不解,他觉得我有些小题大做了,每年消失的歌手就像世界上消失的蚂蚁一样多,这有啥好写的,你要多关注新人和热点,过时的东西有它过时的理由。最近草莓音乐节要开幕了,有个乐队年轻人挺喜欢,你去给他们做个专访吧。
乐队是生面孔,摇滚范儿,乐手们打扮显老,个高,家都是齐齐哈尔的。没红之前,他们干过理发、厨师、保安、红白事的主持人,几个人从小玩到大,下班没事儿就在一起排练,路人拍视频发网上,几个人就出圈了。代表歌曲是《不卷了》《我想有个好爹》《早上五点的太阳》等等。我听他们唱了几首,主唱声音沙哑,唱到高潮时脖子里的骨头很明显紧了起来。他们说,从未想到自己会走上舞台成为艺人,乐队最小的19 岁,最大的40 岁,其中还有个吉他手是聋哑人。唱和声的时候弹贝斯的女孩发出的声音让我想起了王涵涵我接了这个任务,可心思丝毫没在采访上。唠嗑结束的时候他们送了我一副油画,画的是一个满是油渍的碗,背景是一片斑驳的黄色。看到这个盘子我的脑子忽然闪了一个念头,问了他们弹贝斯的女孩一句,你们知道哪有音像店卖CD 吗?女孩说,你是想听老歌,还是挖掘过气的明星,帮他翻红?我说,人家都红透了,我翻不动。她说,想不到你还是个深度乐迷,我知道磁器口有一家音像店,叫暮色。
暮色音响店的老板是一位中年妇女,京腔明显。店面门脸不大,爵士乐从留声机的巨大花瓣中涌出。店主放下嘴里啃着的面包,带我来到最靠里的塑料货架,走路带的风吹起灰尘引得我阵阵咳嗽。时间在这里展示出了它的绵长,婴儿的大头画、古代的马车、杀虫剂、厨师、男人和女人、长城,这些都出现在CD 封面上。王涵涵的CD 是用木盒装的,封面上是一只袋鼠的图案。这是她最后一场演出的视频,舞台场景是一片黄土高坡似的戈壁,她穿了一身绿色的衣服,像一棵小草从舞台上慢慢的长出,等清晰的时候发现,原来这是一棵大树。这时候她发出咔哧咔哧的响声,舞蹈演员带着尾巴跟她缠在了一起,紧接着下了五分钟的暴雨,树叶轰散,落到了黑色的地上。王涵涵开始哀嚎,闪电把树点燃了,红色的果子从闪电中隐约浮现出来,嘀哒嘀哒的声音里显示出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电话号码闪了一会儿,不对,不是电话号码,只是一些歪歪扭扭的图形,数字8 是图形,数字1 也是……数字2 仿佛是一条细菌。这时候观众席的一个人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视频倒退,按住暂停,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曾峰。
我倒了三回火车又换了一辆面包车才找到曾峰。几年前他就从音乐圈消失了,撤回老家开了一个青少年音乐培训班。突击登门,门市房里没有学员,他骑电动车带我去了咖啡厅。从他过时的外套和十几块钱的香烟来看,这位曾经的著名音乐人过得并不好。我用最近一段时间查阅的资料杜撰出自己是王涵涵的铁杆歌迷。曾峰相信了我的说辞,他告诉我假如时光可以倒流,宁愿选择不与她相识。王涵涵在没有成名前,他们就在一起,用他的话说,那是一段孽缘。曾峰觉得王涵涵本来不该成为歌手的,她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要说稍有不同的大概就是她的声带没有得到很好的发育,音色还停留在少女阶段。
曾峰告诉我,王涵涵并不想当歌手,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前两次晋级比赛都是他帮忙运作的。谁知到后来局面失控了,她成了比赛的流量王,每次王涵涵晋级,他的内心都受到很大煎熬。他一面在跟王涵涵约会时夸赞她的灵气和幸运,赞叹她像打油诗一样的歌词流畅自然,一面暗地里策划关于她的话题,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很激动,甚至开始咳嗽,咖啡店放的音乐是十年前的流行歌曲,有些吵闹。我问王涵涵现在人在何处,曾峰说他也不清楚,他们已经很久都不联系了,他不希望有人打扰王涵涵,就当她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吧。
我的追问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惕,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怀疑我的身份。我表示无法找到王涵涵很遗憾,随后说想去他的音乐工作室看看,曾峰答应了我。
我在他的钢琴上面发现了一张照片,他告诉我这是跟王涵涵的唯一合影。我偷偷的把这张照片拍下来,那时候王涵涵已经开始发胖,强挤出来的笑容难掩疲惫。他告诉我,王涵涵越是神秘、反常就越是具有商业价值,她发胖之后反而更火了,大家叫她什么来着。我接着话说,叫王憨憨。他说,对,这真是一个荒唐的世界。我把那张图在网上放大,发现旁边写着的楼号和背后建筑物上的广告牌。经过分析和查找,我确定了别墅的位置。
西郊别墅藏在一片山脉后方,GPS 导航在此地失去了作用。我是在山里绕了几圈才看到建筑物,一块斜卧的石碑上写着“绿云”两个大字。从主路继续向前,那些肆意生长的植物逐渐有了修剪的痕迹。
这里的住户不多,每栋别墅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有三十米到五十米,是普通的欧洲城堡式的别墅。再往里走我听见几声犬吠,以及它们撞击车库卷帘门发出的当当声,我走得越来越慢,假装从容,几个穿制服的保安没有盘问我的来历。
杂草在这里疯长,几个果子跟树枝一同越过了栅栏,王涵涵的别墅就在这儿,我敲了两下大门,没人应答,又绕着别墅走了一圈,第三层后门有个窗户是开着的,呼扇呼扇的,轻轻来回晃动。我又绕着院墙走了一圈,拍了几张照片。照片里的别墅和我眼前的有些不同,是光不一样,光一直在变化。黑色铁门紧闭,门两边还有几株我从未见过的五彩植物。
我登上围墙,翻进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小屋藏在平庸的绿植背后。小屋的外壁是绿色的,我的身旁有一个磨盘,磨盘里面有两条鱼,一条紫色、另一条灰色。我踩在石阶上,踮着脚向前走着,直到大鸟飞过来,嗖的一下穿到对面的树丛里。
别墅的大门上贴了两张白纸,上面写着:“出售”和一个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大概是个年轻女子, 她说这间房子以前住过明星,风水好,而且这可能要改建成度假村、旅游公园,到时候一拆迁您就赚翻了。我说,我想看房,她告诉我,提前两天跟她预约,并且提供500 万的财产证明就可以了。我说我想见房主当面聊,毕竟不是买萝卜白菜。女人说,我们吴总去国外出差了。我反问了一句,吴总?她说,您听说过他?这也难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圈子就那么大点儿。这片好几套房子都是他的,还有一套带游泳池的,水都是地下温泉水……我问她那房主难道不是王涵涵吗?女人说,那个明星歌手应该只是在这暂住,吴总才是大老板呢。
我有些失望,挂了电话,空气的火辣已经褪去大半,此时风微弱地吹动,很照顾我的感受。我走近墙的外壁,看到了一双动物的眼睛正盯着蓝色天空,它的身躯藏进绿植中,使其苍老。壁虎摇了摇尾巴,扫着墙上的土,刮起一阵旋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壁虎,吓得直哆嗦。刚要走,那只鸟飞了回来,落在了我面前的树上。鸟的眼睛是蓝色的,长得很有灵气。我的预感告诉我,这些奇怪的动物的主人应该就是王涵涵。我的头脑中显现出了王涵涵的表演片段,她在模仿树的生长、蜥蜴的爬行、鸟的飞翔。
我深深吸一口气,吹起口哨,这是没有任何预谋的下意识举动。我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发出和自然和谐的声音。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只黑色羽毛的鸟,在我的周围转圈。壁虎也从墙上下来静卧在草丛中。鸟越飞越慢,我的气息也无法维持长时间的发音,它忽然离开我的身边,顺着窗户飞走了。我绕到别墅背后,那扇窗户还是慢慢的晃动,把手机的摄像头调到无限放大模式,我连续拍了几张照片,汗珠一滴滴顺着下巴流到手臂和镜头上。窗户里有一个隔层,隔层旁边有茂密的绿色植物,再往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天快黑了,我准备离开这里,又像个甲虫一样再次爬上栅栏,从栅栏下来的时候我的裤子划开个口子,脚着地的时候扭伤了,走起路来就像是身体拖着一个沉重的枷锁。我往前走了几步,脚越来越疼,一条腿当啷着像是断了似得,嘴里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发生了什么,那只大鸟飞到了我的肩膀上,它的嘴里叼着个纸板。这是一个药盒,正面写着二类精神性药品,主要作用是帮助人镇定,适用于惊恐发作和臆想,副作用是发胖、影响视觉、听力等。我继续吹口哨,周围静悄悄的,那只鸟再也没回来。
车从郊区发出,窗外的一切不断地发生着变化,树木的形状、街道的样子、人们的穿着、建筑的高矮,还有我身上的细胞。外界的景象越来越暗,像个谜团纠缠在一起。
大巴车里的音乐轻柔舒缓,幸好主编让我采访了“工具人”乐队,这个月的稿件可以按时上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