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圩文化空间的复合建构与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研究*

2022-08-15

广西民族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民众群体记忆

张 晨

广西圩文化空间独具特色。[1]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民众基于圩的经济属性,营造了从圩日、圩镇到节圩、歌圩等不同类别的“圩”。在活态圩的建构过程中,圩的建构群体基于圩的经济属性[2],通过双向互动交流使不同类型的圩的商业贸易特征被隐含在其他文化表象当中,将包含商业贸易特征在内的宏观经济属性以显性隐性双重微观符号通过文化空间重点交替展示。建构群体则充分利用圩的经济属性,在不违背历史、情感、行为逻辑的基础上,融合历史传说神话等内容,整合为圩文化综合体,并依托宏观经济属性,呈现出跨越地域的、交融经济的、交融文化的文化空间效应[3]。本文以广西南宁蒲庙圩为个案,从圩文化空间的实践逻辑出发,以此探讨圩文化促进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文化功能,以及推动社会发展的当代利用价值。

一、圩“文化”的建构

圩的文化属于经济文化,圩原本就是基于经济属性建构而来的。在历史长河中,民众寻找适合构建圩场的地址,不断地挑选比对,或者基于圩的优势地理位置[4]73,促成了圩的人为选址或者自然产生[5]。地理区位的优势造成圩有充足的经济空间,即包含了物质的生产,以及上升到情感的交换。蒲庙镇①本文用蒲庙圩强调蒲庙古圩的历史和商业文化发展,以与当代行政区划蒲庙镇区分开来。的圩文化从古圩贸易发展而来。蒲庙地处广西南宁邕宁区,建圩于清代雍正年间。蒲庙圩位于八尺江与邕江交汇处,前靠邕江背靠山的狭长河畔地势使民众沿着山脚临江开设圩市。据本土人讲述,蒲庙圩起源于始祖阿婆渡口贩粥传说,规模逐渐扩大并发展至今。在民众记忆中,蒲庙圩经历了由古渡口向圩日、到圩镇、再到节圩、歌圩等发展过程。在此过程中,民众围绕蒲庙圩的发展创造了众多口传史,其中建圩记忆、阿婆施粥记忆形成了当代的蒲庙“花婆节”被民众传颂至今。蒲庙“花婆节”作为当代蒲庙镇具有代表性的节圩,起源于建圩纪念日,融合建圩始祖施粥阿婆记忆,融合壮族送子花婆传说[6],形成当下基于圩日的节圩、歌圩。蒲庙圩原本是一个商业集散地,各地商贩在此地定居、与周边居民通婚等,使当地居民逐渐增多,从而由古圩演变为人口聚集的蒲庙镇。人口聚集过程中,民众对当地呈现出碎片化的虚拟记忆与真实的历史记忆。民众记忆“五圣宫”原是商贩歇脚的驿站,后经过商贩反复投资修建才具有了今日规模。民众记忆“阿婆庙”是为纪念建圩始祖阿婆而建,经过几番迁建移至今日庙址,即“花婆庙”。民众对“五圣宫”的记忆着重凸显了其临水、临近码头(五圣宫码头)的历史地位和物质层面功能,对“阿婆庙”(“花婆庙”)的记忆则着重凸显了“水”“母亲”“财”精神层面的功能。[7]在物质层面上,民众没有过多的为“五圣宫”撰写神话与传说;在精神层面上,民众着重为“阿婆”到“花婆”编撰了系统的传说。

圩在基于经济属性的基础上,不断向外拓展,使圩呈现出不断趋于完整的文化体系。特别是在情感方面,圩的实践群体在交往过程中,从最基本的以物易物的方式开始,情感也被当做“物”的交换方式之一[8],使群体的交际过程中产生了对于彼此的认识,从而使情感被投入到对方之后,将情感拓展到圩所在的特定时间、场所等,以致于扩大到圩所在的区域,从而推动了区域内外的参与群体主体不断扩大,形成了初步的基于物质生产、发展于情感、拓展于固定地域的物物交换、再到跨越地域的商业贸易,使圩的外延不断向外拓展。参与群体的数量上升的同时,基于圩的特定地理区位不断展开的各项文化实践活动,直接或者间接推动了圩的进一步完善。基于经济属性的情感[9],在围绕圩的实践过程中,与实践对象交往范围不断拓展,使参与群体一方面与交易的对象产生情感,另一方面与参与圩的其他群体产生更广泛的交集,从而基于圩的“两种生产”[10]3,产生了一系列基于情感交换、跨越物物贸易、达到情感共鸣的系列文化、娱乐、祭祀活动,基于经济属性构建节日和歌圩等。

二、圩与人互相促进文化的再生产

圩的生产为民众群体提供了生产空间、扩大了生存空间。从物质生产实践而言,圩是物质生产的重要环节,通过圩的实践,使群体在生产实践过程中收获了更多的利益,从而提高了生产效率。[11]对于民众群体而言,物质生产是日常生计方式的维持基础,目的是为了维系生存。圩的存在,对于群体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更广阔的机遇。对于农耕群体而言,早期的生计方式仅仅是生存的基础,能够为自我提供丰富的饮食。圩的出现为群体提供了获取来自外界资源的渠道,为民众进一步改善饮食、提高生活质量提供了机遇。从商业发展而言,部分不再完全从事农业耕种的群体,则从圩的运作过程中获得了迈向商业的机遇,使自身进一步获得新的生计方式,生存空间不断扩大。圩带来了生计方式的多样化,促成了生存空间的扩大,使群体通过圩的实践获得了初步的发展。因此圩的生产为民众群体提供了生产空间。

圩的生产为民众群体提供了文化再生产的空间。对于民众群体而言,圩的存在既是地理环境促成的结果[12],又是历史结果。在特定的结果中,民众通过接受结果、认同结果使自身与圩的生产紧密关联,甚至成为圩的必要生产主体。在圩的生产过程中,从情感到记忆,从物质生产到贸易,民众通过实践过程对圩的认识不断深化与改变。如圩作为物态化的实体,转变为具有文化交往功能的文化空间,使更多群体在参与圩的实践过程中融合了多元文化,并在此基础上从无神话、无传说向有神话、有传说的方向发展[13];民众在实践过程中,通过塑造神话、传说,共同建构了参与群体共有的历史记忆,使圩成为文化认同的标志之一;民众在认同过程中,通过圩的生产实践建构了与圩相关的其他内容,诸如围绕圩形成参与个体间的情感交流,再到参与群体间的情感交流,塑造了爱情、友情或者亲情,这些情感均伴随着从物质交易到婚姻缔结,使圩不再以单一的物质生产场所面貌进行展现,转而围绕圩组建了圩场,使圩的文化面貌趋于复杂。围绕圩展开的文化活动,获得了新的生机,也为群体提供了新的交往机遇。这些机遇的产生,是围绕圩展开文化再生产的结果,为人的再生产提供了必要条件。

圩的生产塑造了参与群体文化身份的再生产。所谓人的再生产,指的是社会角色的不断转变。圩从物质生产的场所发展到文化生产的场所,使圩由单一的生产空间向复合型圩场转变,亦可称之为圩文化空间。蒲庙圩从建圩记忆起,就成为被民众传颂的商业集散地。随着商贩逐渐聚集于蒲庙圩,其商业覆盖面积不断扩大、影响力逐渐提升。在此基础上,人口聚集推动了古圩向圩镇发展,并基于民众对“五圣宫”作为商贩“歇脚驿站”记忆逐渐发展为基于古渡口、基于商业集散地、基于商贩歇脚而逐渐形成的古圩,随之而来的是民众对古圩的历史记忆与塑造建圩日的传说,再到融合始祖阿婆传说与壮族送子花婆神话的融合型圩文化。圩场基于经济属性,以经济为核心,不断向外形成错综复杂的场域。民众群体在圩场进行文化实践过程中,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以圩场位置追求作为驱动力,推动了民众在圩场内实现身份的再生产,[14]417即由农民、商人等形象向专职化的文化发展主导者转变,形成了更加专业化的圩场群体形象。如围绕圩场形成节日,部分商人通过运作节日,使商人身份转向节日主持人身份,将商业利益隐含在节日当中,塑造了基于经济属性的新身份。节日主持人张月珍出生于“水上人家”①源自笔者对张月珍的访谈。,后成为蒲庙商会会长。她从小就目睹蒲庙举办建圩纪念日,作为蒲庙居民有承担和举办建圩纪念日的义务,于是她作为“第四代花婆传承人”,于2010年找到舞台设计师梁红(蒲庙人,笔者注),重塑建圩纪念日并改称为蒲庙“花婆节”,承担节日主持人的身份。后蒲庙众多民众追随张月珍,共同承担起举办蒲庙建圩纪念日的责任,使节日的规模不断扩大。在2021年蒲庙“花婆节”举办期间,前往蒲庙开展销售的企业店铺找到主持人张月珍,邀请其为店铺做宣传,以求得提升在当地消费者心目中的地位。除此以外,所有参与节日的工作人员,均称主持人为“领导”,认可节日由她指挥和负责。张月珍的节日主持人身份无疑提高了民众心中的商业文化地位,助力于包括商人在内的各类群体通过圩场获取文化身份的再生产。

文化身份的再生产推动了圩场的进一步发展,或称之为圩场的再生产。圩场作为一种文化空间,民众群体在进行文化身份再生产过程中塑造新的神话、传说,圩场的文化核心凭借神话传说形成了指向性符号[15],使圩场的文化核心不断获得强化。不断强化的结果促成了圩场文化空间特征进一步加强,使参与群体的身份加速了融合、混淆到新的身份诞生。商人、农民在圩场实践过程中,一方面为了趋利,另一方面为了辅助节日主持人“趋利”,这些“趋利”的情感关系都是促成由农民、商人等身份向节日成员身份展开融合,从而形成了混淆的身份特征。特别是在圩场内的各类节日仪式,通过仪式“阈限中”的方式加快了身份的混淆,使群体通过参与节日来获得新的身份。当节日结束以后,参与群体则凭借“阈限后”的阶段,把先前原本混淆的身份转变为节日后获取特定节日参与者身份,并凭借节日带来的参与身份的重要性,重新将自我的文化身份生产为特定文化精英身份。这些文化精英身份获得者,从节日中获取文化身份的再生产,从而促成他们对于节日的进一步认同,以及强化了下一次节日举办的信心。圩则由原本的贸易基地,转变为隐藏贸易核心的文化空间,并通过群体在圩场实践过程,不断推动文化身份的再生产,进一步强化了圩的“场”结构,并推动了圩场的文化再生产,从而由单一的圩衍生为更加复杂的、多元化的圩场,凭借圩场的文化重构塑造了圩的文化体系。

三、圩的再生产塑造“非物质”化的文化空间

圩的再生产推动了圩的“非物质”化。圩与其他“非遗”可能存在差别。其他“非遗”作为日常生计方式需以“非物”的形式展现,虽然基于经济属性来展开生产实践,但并不一定基于贸易展开实践。圩原本不具有“非物质”文化特征,但伴随着圩的文化再生产,只具有贸易职能的圩被发展甚至被重构为圩场,成为特定的文化空间,使圩开始具备了“非物质”文化特征。蒲庙圩从建圩开始,民众就为记忆古圩发展不断塑造历史。蒲庙圩的文化空间发展,起源于优越的地理条件(两江交汇处)、古渡口,起源于商业集散地,随之发展为商贩与当地民众不断塑造乃至重构历史记忆,使其基于经济属性、发端于商业、形成于当下的覆盖经济、文化的综合性文化空间。当代发展由节日主持人联合节日总设计师、当地民众共同塑造了新一代始祖形象(包括头像和坐像)、衍生类文创产品、舞台演出等,使“阿婆”与“花婆”的身份差异越来越小,从而为蒲庙建圩记忆增添了神话色彩。在蒲庙圩的记忆中,从“阿婆施粥”到“花婆送子”,展现了蒲庙商贩(主指粤商)与本土先民融合过程,使蒲庙建圩始祖模棱两可的人物形象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通过不同群体的记忆融合,最终形成了当代蒲庙民众对建圩始祖的历史记忆,使蒲庙从古渡口转变为围绕“母亲”“财”(商业、生育等内容)“水”形成的体系化文化空间。蒲庙圩作为圩文化空间,其主要职能是发挥商圩作用,产生经济效应。随着文化记忆的发展,蒲庙“花婆节”规模不断扩大。蒲庙圩的文化精英充分发挥文化地位作用,展开广泛的文化宣传。蒲庙圩的知名度不断上升,吸引了更多游客、专家、学者,使蒲庙圩通过“花婆节”拥有了重要的文化地位。

圩的错乱文化记忆是其呈现“非物质”化的起点。从邕宁县志以及本土民众的讲述中得知,蒲庙建圩始于清代雍正九年(1731),因此民众记忆的所有与本土相关的历史均在雍正九年①蒲庙圩始建于1731年,至2021年建圩已达290年。之后逐渐形成,并发展至今。民众错乱的记忆都指向建圩以后,没有一则记忆呈现在建圩之前。蒲庙圩的两江交汇地理优势使其成为邕宁乃至南宁的著名古圩之一。其优势吸引了更广泛的商贩前往展开贸易活动,以及吸引商贩在古圩周边驻扎、与周边民众通婚,形成了蒲庙圩今日多元文化交融的局面。文化交融带来了一系列文化现象,诸如蒲庙圩的母语是壮语和白话(粤语方言),建筑呈现粤文化特点(五圣宫、骑楼)。这些现象呈现了文化多元化,亦呈现了民众记忆的多元交融。五圣宫作为“商贩歇脚的地方”,其记忆初始就与外来商贩和移民相关,时至今日仍旧是蒲庙居民最重要的文化活动场所之一,以致于包括建圩纪念日等各类活动都与五圣宫紧密相关。民众的记忆与五圣宫有关联,使包括五圣宫在内的一系列记忆都呈现出复杂的混合现象,即五圣宫究竟始于定水安民保财的文化场所还是一个驿站,这些记忆在民众讲述该地历史过程中呈现出了错乱的记忆现象。除此以外,民众在记忆“花婆节”的过程中,一方面讲述了有关“洪水推来木菩萨”的故事,一方面讲述了“阿婆贩粥”的传说,另一方面又呈现出壮族送子花婆的错乱记忆。甚至部分民众不清楚的是,“花婆节”的历史由来与“贩粥始祖阿婆”究竟有何历史渊源,从而在节日宣传“建圩纪念日暨蒲庙花婆节”的过程中呈现出“花婆节”就是“建圩纪念日”的新的历史记忆。这些记忆的错乱与融合,形成了基于“花婆节”的“建圩纪念日”,其历史可向前追溯至雍正九年,并以此不断持续地塑造了今日的蒲庙圩文化。蒲庙“花婆节”亦因从建圩纪念到阿婆纪念再到花婆纪念,其被不断重构的历史成为“历史悠久”的广西区级非遗代表作。

圩从圩日、圩镇向圩场转变呈现其“非物质”化的过程。圩原本是展开贸易的场所。但伴随着民众的不断聚集、商业场所的管理逐渐体系化,不同职能的商贩、管理者分工趋于明确、竞争不断加剧,促使“圩场”的建构现象逐渐体现。蒲庙圩呈现了复杂的“场”特征。蒲庙文人的记忆中曾经出现过“蒲津书院”。蒲津书院始建于清光绪元年(1875),书院的出现呈现了蒲庙圩向儒家文化的宣传教育场所转变,亦成为蒲庙圩重要的文化发展动源。蒲津书院虽为地方士绅所建,其“书院”的命名使其地位略高于“私塾”,使蒲庙文化地位略高于邕宁其他区域。就儒家文化的传播而言,蒲庙自清代始积极与中原文化产生紧密关联,使自身文化从地域文化向具有地理环境特征的商业文化再到展现中原文化特点的、具有交融特征的综合型圩文化转变,使圩不再单纯的呈现为商业场特点,转而呈现为具有文化体系的圩场。文化地位的确认使其塑造自身本土文化时刻意地呈现出异于其他区域的文化特征,从文化地位上彰显蒲庙圩的重要性。与此同时,文化地位也推动了蒲庙古圩的商业重要性不断提升,使邕宁的经济文化始终围绕蒲庙圩展开,使蒲庙圩的经济地位伴随着文化地位的上升不断提升,并奠定了今日成为邕宁区政府驻地的地位。文化的塑造使蒲庙逐渐成为邕宁的经济文化代表,进而促使民众加速对蒲庙圩文化记忆的重构,使蒲庙建圩记忆的重要性不断发生改变。如蒲庙民众对五圣宫的记忆重点凸显出“五圣定水保财”的文化特点,而逐渐忘却了五圣宫的“商人歇脚驿站”职能;民众对阿婆的记忆重点凸显了“花婆”的文化特点,逐渐弱化了阿婆的“商业身份”。时至今日,蒲庙民众在塑造圩场的过程中,不断强化蒲庙商业始祖“做好事,成风俗”①《花婆粥歌》歌词,梁红作词。的文化习俗,使圩场的文化记忆将“贩粥”商业行为重构为凸显“做好事”的“施粥”“派粥”②施粥、派粥重点强调了免费送给过往行人食用的助人为乐特点。行为,并开始呈现出传承“做好事,成风俗”的文化精神,使蒲庙圩场文化记忆在延续历史的过程中开始凸显“非遗”化的文化现象。

圩从圩场向文化空间建构呈现其“非物质”化的结果,民众记忆自我、建构自我的方式亦呈现“非遗”化结果。圩场呈现出从中心向周边辐射的文化现象。在圩场发展过程中,始于不同位置的圩场参与者在伴随着圩场规模不断扩大、身份趋于固化的过程中,在改变参与者的身份的实践中推动了圩场的发展。蒲庙圩是一个完整的圩场,其历史记忆为不断重构而来,整合了碎片化的历史片段。历史原本就是时间线[16],通过记忆在时间线上的串联使碎片化的空间逐渐凝结[17],促进了记忆的空间并联化,使历史记忆呈现出完整的时空特点。圩场在时间与空间凝结的历史记忆中作为一个隐藏的核心符号,使民众在塑造记忆的过程中紧密围绕核心符号,以表象的形式向外界展现蒲庙圩的历史记忆,形成了从记忆到视觉再到记忆的核心符号记忆循环。这些表象就是文化空间的重要展示部分。民众在谈起蒲庙的历史渊源时,重点凸显蒲庙商业的历史地位和发达的商业物流史、富裕的记忆。与此同时,为了更好地呈现记忆,民众利用山岭的地理地貌将沿江而设的圩镇完整地展现出来,围绕五圣宫及蒲津书院(包含古渡口)营造的圩镇经济和文化中心,使所有进入蒲庙的人在视觉上看到“完整的”“发达的”蒲庙圩。农业则掩盖在山岭之后及周边视觉不可及的地方,使人在渡口(甚至今日的公路)到达蒲庙后,在视觉上呈现出依山沿江而建蒲庙圩的商业贸易高度发达感,进而在视觉上不断促进凸显蒲庙商业的历史地位的记忆循环、弱化对蒲庙农业(相对商业而言)“欠发达”的记忆。“欠发达”的农业在记忆中转化为“农副产品”被民众记忆,如“贡尖白糖”等甜品作为蒲庙重点对外输出的商品之一,从农副产品转化为商品被民众记忆和传颂。这些记忆伴随着空间的逐渐扩大与时间的延长,蒲庙圩依托记忆建构甚至重构来的“建圩纪念日”“花婆节”等节日呈现出复合型文化空间特征,使“非遗”化结果还在持续凝结与扩大。

四、圩的“非物质”化加速推动文化交融

圩的历史记忆长久,在被民众共同塑造过程中,文化记忆拥有了融合“非物质”形态的文化动力。蒲庙圩历经近三百年的记忆塑造,推动了蒲庙圩成为复合型文化空间。一方面,商业记忆被民众刻意地传颂,另一方面,“欠发达”的农业记忆则转换为“农副商品”,继续转化为商业记忆被民众传颂。这些商业记忆不再呈现为“真实的”,转而以“建圩始祖阿婆”(现改称为“花婆”)、五圣宫等结合地理建构而来的节日、传说、神话等内容营造融合真实与虚拟历史的复合型文化记忆。蒲庙圩文化空间凭借记忆营造出将时间与空间凝结并呈现出依托“建圩纪念日”(今被称为“蒲庙某某年建圩纪念暨花婆节”)展开文化传承以及对外传播活动。相对蒲庙圩,南宁周边的另一古圩则呈现出依托历史街区记忆“真实历史”的现象。扬美作为南宁周边知名的古圩,其圩镇的历史街区保存较为完整,经过多年的旅游发展现逐渐成为南宁市知名旅游景区。扬美在记忆自我的过程中,通过视觉可及的历史街区展现清代发达的商业史,并以提示板的形式讲述古渡口、房屋的历史,以及适当追溯历史,呈现出较长的历史渊源。扬美的历史街区保存完整,使其更多呈现为凭借“真实历史”营造记忆。“真实历史”记忆配合历史街区在视觉上呈现为物质文化遗产,其“非遗”的部分配合“物遗”被民众创造的、新的历史记忆明显地呈现强化“非遗”的效果,造成了扬美圩基于历史街区、依托新创造的文化记忆凸显文化空间的营造效果。

多元文化交融推动了圩文化空间“非物质”文化复合。圩的文化空间通过参与者的情景体验与文化记忆建构、重构、复合得以完整呈现。[18]圩被塑造的记忆为其完善了融合真实历史与虚拟历史的复合历史,使圩的记忆呈现为复合型的、完整的历史特点,使圩的时间与空间通过记忆的讲述,呈现给参与者时间与空间的记忆感悟与情景体验。圩的参与者对圩的情景体验与记忆建构、重构中被还原为文化空间。圩场在文化空间层面上以视觉和听觉两种形式将参与群体容纳和包围,将隐形核心符号通过两种知觉的基础上让参与者接受并形成了文化的初步认同。就文化记忆而言,全部记忆的建构以及形成文化记忆的完整复合,都是为了使参与群体在其现有的文化记忆中重点描摹了其对于圩场的初始记忆与往复记忆,并依托往复的记忆循环加速了群体对于圩场的再次甚至多次的认识。圩场依托文化空间的综合体效应,把江水、陆地、山巅结合起来,让全体观看者反复体验由江水流动带来速度与力量的时间线上的冲击,在听觉上则配合特定的文化空间中的叫卖声、鼓乐声、(贩粥)歌声,以及掺杂因地形带来的特定风声,强化了参与者对于圩的特定体验,使文化空间以视觉和听觉两种形式进一步强化了文化感与空间时间感三个维度的感受。这些不同的感受在文化空间综合体中由单一走向多元融合,在参与群体层面上以节日或歌圩的形式呈现为完整的综合,使圩场的历史记忆以隐藏的符号形式被群体认识和进一步重构。这种推动的过程,加速了圩场的文化重构,亦加速了群体文化记忆的重构,二者共同加速的基础上,推动了基于圩场的更广泛的文化的复合[19]。这些复合的动源,就是多元文化群体的文化交融。[20]

圩文化空间的文化复合推动了圩的文化空间跨地域外延,吸引更广泛群体参与文化交融。文化空间在视觉上呈现为“有边界”“有实体”的有固定时间节点和特定地点的特定“非遗”形态。但在视觉以外尚未触及的部分,则以听觉的形式向外扩散甚至流传,如传说、神话等等。甚至于,由传说和神话转变为文本的方志或民间叙事,也并非以视觉可及的实体传达,而是通过听觉和脑中幻像来实现文化空间的建构和还原[21]。这些形态并非以实体的形式出现,而是以“非物质”的形态呈现在其他地域、其他文化面前。这些“非物质”的形态无疑打破了文化空间的地理区位限定,配合“物质”的文化商品让地域范围进一步被打破,并根据“物质”的文化商品可触及的最远端地理空间,形成了文化空间的最广泛外延。圩的特定经济属性决定了其贸易的实质,这就决定了圩场的物质以“物质”和“非物质”两种形态向内外双向传播和发展,达到推动圩场自身发展目的的同时,也达到推动外界跨地域参与圩场的文化空间的建构,以实现在圩场内商贩与民众的双向获利。这种双向获利的结果越明显,圩场的文化空间规模越大,有意愿跨地域的外来参与者群体就伴随着圩文化空间的发展,到圩文化空间中开展生产实践,实现利益的双赢甚至多赢。这些良性的利益循环是推动文化空间外延的动力起点,也是外延的结果。文化空间外延的过程,亦是群体参与的结果,是群体实现多向获利以至于进一步推动文化交融的结果。因此,多元文化交融不仅仅依靠“物质”实体,“非物质”形态在文化空间外延的过程中起到的重要的文化传播作用。圩文化空间的“非物质”形态配合“物质”实体共同发挥作用,加速文化交融。

五、结语

圩文化是一种经济文化。圩依托经济属性为民众提供和扩大了生产生活空间,民众则在此基础上开展文化的再生产,圩具备了依托经济、超越经济的特定文化身份。民众在圩的文化再生产过程中推动了自身文化身份的再生产,并依托不断再生产的文化身份以循环往复的形式推动圩以及圩文化的再生产。圩从圩日、圩镇向圩场、圩文化空间转变,这些转变基于甚至推动民众记忆自我、建构自我的方式,使圩呈现“非物质”化现象。在被民众共同记忆过程中,圩文化空间凭借复合型文化记忆拥有了融合“非物质”的文化形态。圩文化空间的文化复合推动了圩的文化空间跨地域外延,吸引更广泛参与群体参与文化交融。圩文化空间复合了情感、经济、文化等多元内涵,使文化空间在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上向外延伸和发展。从视觉上看,圩文化空间展现出围绕隐形符号展开的文化表演,让参与者通过视觉可及的方式把圩的物理空间摄入眼底,依托听觉在时间与空间两条线上配合视觉展开动态影像的呈现,使参与群体在文化空间凝结与“非物质”文化延伸的过程中体验圩文化空间突破地域限定、实现向外的文化交融效应。

广西是多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民族自治区,在多民族聚居的过程中,圩文化空间承担了重要的文化交融功能,为民众提供了交往交流的“场”。圩文化空间不是刚刚形成的交融空间,而是在历史上早已形成、于当代持续发挥作用的交融空间,它依托民众的物质与精神需求,在壮、瑶、汉、仫佬、侗等各民族交往中拉近了文化距离。[22]除此以外,广西作为中国面向东南亚的国门,通过视觉与听觉的结合连接了中原大区(长江经济带各区域)、粤港澳大湾区与东盟各国,这些游人与商贩通过广西的圩文化空间,在经济属性的作用下实现多元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共同书写了圩文化空间新时代的文化记忆。圩文化空间不是单纯的历史回忆,更不会伴随着社会发展逐渐消失。它特定的文化功能能够持续满足甚至推动社会发展需求,具有被发展和利用的价值。圩文化空间突破了地理区位的限定,将陆地—河流—海洋紧密衔接,使视觉与听觉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和发展,充分利用其具有打破边界、突破物理与心理距离的文化精髓,不但有利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亦有利于中国向外、面向东南亚、面向世界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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