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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边地区多元历史记忆的共享与精神家园的构建
——基于共同内群体认同理论

2022-08-15孙春日安百军

广西民族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延边东北移民

孙春日 安百军

今年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成立七十周年。1952 年9 月3 日成立的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现以民族团结,社会和谐,文化发展,边疆稳定闻名遐迩。①从1994 年开始的国务院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延边朝鲜族自治州至今连续五次获得“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集体”称号,实现“五连冠”,成为全国唯一获得这一殊荣的少数民族自治州。延边各族群众人心相聚,精神相依,守望相助,把延边作为心灵、情感的精神家园。目前学界对精神家园虽有多种视角和表述,但有一个共同点是,肯定和承认这是由人们精神和心理因素有关的情感意愿、心理归属、主观认同等构成的一种情节,也是与社会群体认同、文化认同等思考有关。②参见来仪、杨莹慧:《再论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内涵及现实意义》,载于《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9年第1期。在此文中,基于学界不同的观点,将“精神家园”观察视角分为“基于本体论视角”“基于主客体的视角”“基于文化认同的视角”“基于功能的视角”“基于构成要素视角”五种观点。延边朝鲜族自治州七十年来的发展历程表明,生活在这里的各族人们把延边当作精神家园,源于对中华民族大家庭的热爱,还与历史记忆的共有共享和共同内群体认同意识的形成有密切关系。习近平总书记2019年9月27日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明确指出:“我们辽阔的疆域是各民族共同书写的,我们灿烂的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我们伟大的精神是各民族共同培育的”。[3]毋庸置疑,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意识不是扑朔迷离的空中楼阁,而是根植于中华民族文化之中,是历史上形成的中华民族精神文化体系,形成于各民族在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进程中。

目前,我国学界对历史记忆、共同内群体认同等议题,在理论研究方面取得较多的成果。就此,本文着眼于当今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形成前所未有的民族团结和谐局面,拟用共同内群体认同理论视角,深入探讨延边各民族历史记忆的共有共享对精神家园的构建起到何等重要作用。

一、延边多元历史文化的生境

延边多元历史文化的生成与东北地区历史发展进程有密切关系。公元1640 年清朝入关,厉行“东北封禁”政策,图们江流域、长白山山区作为“贡物”重地,更是封禁重中之重地区,自然沉沦为满目荒凉之地。然而,“东北封禁”无法从根本上阻止汉族流民“闯关东”和朝鲜移民“犯禁”,汉、朝两民族不断涌入东北,开拓祖国边疆,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清乾隆以来厉行“东北封禁”政策,然而根本无法逆转关内汉族“闯关东”的历史潮流。乾隆十二年(1747),流入辽东地区的汉族移民已达三十万。[4]3735乾隆四十一年(1776),在辽河、吉林、黑龙江一带谋生的关内汉族移民已有180 万,[5]454其中,一部分已转移到图们江流域。乾隆四十二年(公元1777),朝鲜庆兴府使洪良浩在朝鲜北部目睹珲春状况时说:“鄯城、后春地,野广而土沃,人物辐集,畜牧多牛马犬豕驴羔羊一如辽沈,而数十前交易往来者,车不过千辆,骑不过四五百,近年则车至四五千辆,骑亦如之,以此推之,人户大约五六千矣”。[6]此文所指五六千人户,除了少数珲春旗人外,大部分为汉族流民。后春乃为现珲春,该地“左环沧海,右带门江,外控高丽,内屏重镇”[7]35,是“吉林乌拉属地中最要之处”[8]184。嘉庆十二年(公元1807),朝鲜《北关纪事》有载:“数十年以来汉人之贫不聊生者,渐次奠居于厚春部下边,自成一落,名曰鄯城”[9]4224。从道光末咸丰初年开始,潜入图们江流域的汉族流民明显增多,且大部分来自山东半岛。

光绪初年,清在东北开始驰禁,原因有二:一是“东北封禁”政策形同虚设,二是东疆岌岌可危。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签订,沙俄割取东北10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迫使清朝开放东北。光绪七年(1881 年),清任命吴大澂为督办吉林防务。吴大澂奉命上任,查勘吉林东部边界时发现局势严峻,遂决定“移民实边”,将珲春和三岔口一带作为招垦中心地区,“招民开垦,以实边隅”[10]113。吴大澂派员赴山东登、莱、青等地招民,实践其“移民实边”理念。对前来的关内移民,以10户为一棚,3棚为一屯,对新荒地一律免收押荒钱,并给垦民提供生产工具,每2人给牛1头,每棚给3 辆车,每个月给每个人2 两口粮钱。[11]这些措施,大大提高了汉族移民垦地的积极性,使图们江流域迅速得到开发。

民国时期,再次形成前所未有的“闯关东”浪潮。民国伊始,中原地区天灾兵祸连年,大批灾民为生计只好去东北谋生。民国政府也把东北垦殖列为当务之急,在东北成立“官地清丈局”、“垦殖局”等机构,负责调查和测量可耕之地,并协助新来的关内移民。结果,仅山东一省每年“出佣满蒙俄领的苦力就大约有35万人”[12]。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更是“闯关东”的高峰期。“九一八”事变前,南开大学经济学院曾派人赴东北调查移民问题,在被调查的1149户移民家庭中,二十年代的移民居然占了整个民国时期移民的50%以上。[13]在关内汉族移民不断涌入下,东北人口从1911年到1930年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上涨近1100万,其中,1927年至1930年作为东北人口增加最鼎盛时期,平均每年增加100万。[14]

几乎同一时期,从图们江、鸭绿江南岸朝鲜移民也大量迁入我国东北地区。晚清至民国时期朝鲜移民有三次高潮。第一次是十九世纪后半期。自从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朝鲜国内连年发生天灾人祸,整个社会极度混乱。李朝末期横行“势道政治”,引起1862年“三南农民起义”。祸不单行,此时朝鲜北部咸镜北道一带连年发生自然灾害,民不聊生。据载,1860年8月“镜城、茂山等地因灾害导致连年歉收,民尚未休养生息,民皆救死之不瞻”,“民命近止若不保朝夕”①参见:[朝]《日省录》,哲宗庚申年(1860)9月9日、10日。。连年灾害,疾病肆虐,生灵涂炭,为了生计,成千上万的朝鲜灾民越过图们江,潜入延边地区。据吴禄贞在《延吉边务报告》中描述:“吉林珲春等处,有以斗米易韩民一子一女者,现韩民之鬻为中国义子,尚多有存者”。[15]59第二次是1910 年朝鲜沦为日本殖民地时期。“日韩合并”后,朝鲜总督府在朝鲜各地进行所谓“土地调查事业”,名曰“以调查土地所有权、土地价格、土地形状为目的”,实质上是为了掠夺朝鲜农民土地。通过“土地调查事业”,朝鲜的经济命脉落入朝鲜总督府手中,大多数朝鲜农民便失去了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朝鲜总督府为了转移朝鲜国内的民族矛盾,用各种手段把这些破产农民驱逐朝鲜,到中国东北去谋生。第三次是1919 年朝鲜“三一”运动时期。由于“三一”运动遭到日帝的残酷镇压,大量朝鲜反日志士和民众越过图们江、鸭绿江来到延边等中国境内,并以此为据点,开展反日独立运动。据统计,仅1924 年生活在中国东北的朝鲜移民已达80多万人,其中延边地区为329391人。[16]120~122

总之,清代“东北封禁”政策导致内忧外患之际,汉、朝两民族几乎同一时期出现在延边大地,以延边为生活舞台,互通互嵌,荣辱与共,守卫国土,成为开发和建设祖国边疆的主力。

4.4 生活方式指导 指导患者注意居家的清洁卫生,保持空气新鲜流通,家中的餐具、日常用品等要注意消毒。避免去人群密集处,外出应戴好口罩和帽子,减少感染机会。平时要注意保护放疗区的皮肤清洁,避免化学和物理性刺激,避免日光直射。养成规律的生活习惯,劳逸结合,适当进行体育锻炼,增强体质。

二、汉、朝两民族共同开发和建设东北边疆

在延边各民族的历史记忆中,汉、朝两民族为开发和保卫祖国边疆,患难与共,创造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成为令人难以忘怀的家乡情节。在这片土地上充满着汉、朝两民族共同创业的悲欢离合,浸透着他们为捍卫祖国边疆而撒过的热血。

清末,延边荒芜二百多年的土地得以开发,全靠汉、朝两民族的辛勤劳动和艰苦创业。中俄《北京条约》签订后,目睹东疆不断被沙俄蚕食,国土沦丧,为挽救东疆危机,吴大澂以“移民实边”来要加强东北边防。经奏准,光绪七年(1881)在延边设“招垦总局”,招募关内汉族移民前来延边开垦。然而,从长春、吉林通向延吉方面,交通极为不便,不仅有哈尔巴岭、张广才岭、老爷岭三大山脉阻隔,还横亘着广阔无际的森林地带,关内汉族移民到达延边实属不易。由于关内汉族移民不及预期,无法满足开发边疆所需,清朝改变策略,把目光转向早已在延边地区“犯禁”开垦的朝鲜垦民。此时他们在图们江流域安家落户,开垦“熟地二千垧”,“数千人赖以糊口”。[17]241光绪十一年(1885)清在珲春设“越垦总局”,在和龙峪、光霁峪、西步江三处通商局设越垦分局,专司朝鲜垦民越垦事宜。同年,开设朝鲜垦民“专垦区”,即划“图们江北长约七百里,宽约四五十里为收纳韩民之地,所予韩民权利,且较华民为优”。[15]65同时规定:“凡越垦韩民,薙发易服者、许其领我地照,纳我租税,一律认为入籍”。[18]4042即若朝鲜垦民“薙发易服”“领照纳租”,视其为“中国民”。结果,朝鲜垦民聚集愈来愈众,甚至反超汉族移民。

清朝把延边划为“招垦区”和“越垦区”,鼓励汉、朝移民前来开垦,在客观上促进了两民族交往交流。然而,随着图们江沿边土地开发所剩无几,“招垦区”“专垦区”之分不再有特别意义。光绪十七年(1891)吉林将军将“招垦局”和“越垦局”合并为“抚垦局”,迁至南岗(今延吉),扩大开垦管辖区域。光绪二十年(1894)在图们江上游统建4堡39社,对汉、朝垦民进行统一的行政化管理。②清在图们江流域建有4堡39社,在镇远堡设有8社,宁远堡设有12社,安远堡设有7社,绥远堡设有12社。清实施“移民实边”政策数年后,果然成效斐然。随着垦地面积的扩大,粮食产量有了大幅度提高,租赋收入、边军饷源等均有了保障。随着汉、朝移民大量迁入,延边地区的人口也得到迅速增长,商业活动日益频繁,涌现出珲春、延吉、和龙、汪清等许多城镇。

民国时期,延边地区的垦殖事业得到更加快速发展。民国政府在东北先后设“移民局”“招垦局”“垦殖公司”“移民救援会”等诸多开垦机构,大力推行土地丈放和促垦政策,使东北土地全面得到开发。1910 年东三省耕地面积为10000 多万亩,1914 年增至13402 万亩,1918 年再增至17053万亩,8 年间增加60%以上。[19]153民国政府推行的东北垦荒政策,也非常欢迎朝鲜垦民的到来。朝鲜垦民擅长水稻,他们利用东北山间僻地或低湿地、沼泽地等不毛之地开垦水田,不仅取得好收成,还不与中国农民发生土地冲突。奉天当局为鼓励汉族农民向朝鲜垦民学习种稻技术。1914 年,辽宁省成立奉天水利局,在奉天省发展水稻农业。1918年7月25日,吉林省长公署正式颁布《吉林省奖励耕种水稻章程》,号召汉族农民学习种植水稻技术,结果,“我国(中国)农民始间有随之耕种水田者”[20]1。由于汉、朝两民族互帮互助,辛勤劳动的结果,使东北大地由原来单一农业结构改变成现在的二元农业结构。

延边汉、朝两民族更加无法释怀和记忆犹新的是,当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和辛勤劳动建立起来的美丽家园遭受日寇侵略时,汉、朝两民族为保卫祖国边疆,同仇敌忾,与日寇进行浴血奋战的光荣历史。延边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日寇推行“满蒙”政策,视大连为“正门”,延边为“后门”,自日俄战争以来一直欲占延边为己有。[21]711907 年7 月,日帝提出所谓“间岛问题”,挑起事端,并派遣大批宪兵警察非法入侵延边地区。同年,清朝在东北正式建省,将盛京将军改为东三省总督,首任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赴任时,奏调吴禄贞随行,任吉林边务帮办和督办,令其协助处理“间岛问题”。1907年、1909年吴禄贞两任延吉边务帮办,与日寇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在谈判期间,他十分重视汉、朝民族关系,关心朝鲜垦民的疾苦,强调民族团结的必要性,要求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吴禄贞在给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的报告中说,朝鲜垦民“能知恩感德而愿易华装者,亦正不少”,“来我派办处及厅署禀告,欲求见昭常、禄贞等泣诉苦衷”。[22]421907年8月,日本在龙井非法设“统监府临时间岛派出所”,名曰保护朝鲜垦民,实为敲诈勒索。吴禄贞与日人严正交涉,迫令其将勒索财物发还给朝鲜垦民,不得再犯。当时延边地区朝鲜垦民中反日志士甚多,吴禄贞不怕日人压力,重用抗日朝鲜垦民。朝鲜垦民代表玄德胜被委任宁远堡总乡约,吴对其工作时常褒奖。当玄德胜由于反日行为被日军警抓走时,吴禄贞提出强烈抗议,同时每月发给中钱一百吊,以补助其家眷生活,直至救回为止。吴禄贞在延吉边务帮办期间爱国主义精神和爱民政策,深受延边各族人民的爱戴,对离延后的吴禄贞一直念念不忘。辛亥当年(1911),惊闻吴禄贞为革命英勇献身的噩耗时,延边各族人民悲痛万分,“延珲士民奔走悲号,如丧考妣,追悼之词盈椟”[23]。朝鲜垦民诗人尹海盛写道:“白山峨峨,黑水洋洋;我公之德,山高水长!白山郁郁,黑水汩汩;我公之悲,山摧海泣”[24]。还有一位朝鲜族学生在挽联中写到:“余泽洽邻氓,群思化雨无私,春风无外;哀音传学社,惊说梁木其坏,泰山其颓!”。[24]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汉、朝两民族为保卫家乡,驱逐日本侵略者,并肩作战,在十四年艰苦卓绝的抗日武装斗争中,建立了牢不可破的民族情谊。9月19日,中共满洲省委发表《中共满洲省委为日本帝国主义武装占领满洲宣言》,接着又连续发表《为日本帝国主义武力占领满洲告全满朝鲜工人、农民、学生及劳苦群众书》和《关于日本帝国主义武装占领满洲与目前党的紧急任务的决议》,号召全东北汉、朝等各族人民团结起来,拿起武器,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为了打败共同的敌人,中共满州省委多次强调中朝民族联合起来,结成统一战线的重要性和必要性。1932年12月,中共满州省委再次强调,“要告诉中韩劳苦民众共同的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与中韩地主资产阶级”,“要在同一斗争要求的纲领之上,实行民族的统一战线,同时要在为苏维埃而斗争的任务之下,实行民族自决”。[25]52~53在1933年7月20日发表的《中共满洲省委“八一”告农民书》中强烈号召:“中韩农友们!一切帝国主义强盗,反革命的屠杀战争都是我们的死敌,应该团结起来,反对新的帝国主义战争”。[26]77~78

在中共满洲省委的领导下,由汉、朝等各族人民共同组成东北抗日联军,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下,前赴后继,同日本侵略者进行长达十四年的武装斗争,取得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可以说,东北抗日联军的斗争历史,“记录着中朝两国共产主义者和两国人民用鲜血凝成的深厚友谊。这支抗日军队实质上是中朝两国人民的联合部队”。[27]2东北抗日联军的形成,经历了反日游击队、人民革命军和抗日联军三个发展阶段。延边抗日武装斗争是东北抗日游击战争的开端。[28]2朝鲜族在东北抗日战争期间的忘我精神和英勇牺牲,解放后得到了党和国家的高度评价。东北抗联主要领导人周保中曾指出:“在抗日游击战争中,朝鲜爱国志士和抗日群众同中国人写了一篇光荣的斗争史”,[29]327、358“1932 年坚强的东满游击队和1933 年强大的磐石游击队、珠河游击队、密山游击队、汤原游击队、饶河游击队,都是朝鲜(族)同志和革命的朝鲜(族)群众创建起来的,后来发展成为抗日联军第一、二、三、四、六、七军,就在第五军里也有不少优秀的朝鲜(族)同志”。[30]345毛泽东对朝鲜族人民为中国革命所做出的重大贡献也给予高度评价:“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灿烂的五星红旗上,染有朝鲜烈士的鲜血”。[31]129也就是说,朝鲜族人民为抗日大业做出巨大牺牲。

综上所述,近代以来,汉、朝两民族同甘共苦,为开发和建设东北边疆做出重大贡献。当用自己的双手建立起来的美丽家园蒙受日本侵略者的践踏、蹂躏时,汉、朝两民族义无反顾地团结起来,共同抵抗来犯之敌,在艰苦卓绝的十四年抗日武装斗争中,用鲜血凝成了牢不可破的民族关系。

三、共同的历史记忆与构建精神家园

汉、朝两民族共同开发东北边疆和抗战十四年的艰难岁月,现已成为延边各民族的“共忆”,即共同的历史记忆。“共忆”经过社会主义建设和社会转型时期,不断得到拓展、深化和重构,发挥其社会作用,为建设和发展各民族心理相容,相扶相协,共同繁荣的延边,夯实了深厚的情感基础。

七十年来,“共忆”在延边作为连接历史和现实的重要精神纽带,维系各民族心灵和情感,使各民族共有共享其社会价值,淡化民族间的“内、外群际边界”,促进内在心理融合,为共同内群体认同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Gaetner 和Dovidio 提出的共同内群体认同模型认为,两个原本分离的不同群体的认知表征形成为一个包摄水平更高的上位群体时,群体成员从最初的“我们”(us)以及“他们”(them)转化成为大家的“我们”(we),从而建立和谐的群际关系。[32]共同内群体认同理论与费孝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及现在党和国家提出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思想十分相似,很有借鉴性。上位群体,就是由我国56 个民族组成的中华民族共同体,上位群体认同意识,就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上位群体认同的建构,需要过程,是在各民族长期交往交流交融中才能形成共同感和同一性。正如心理学者们研究发现,具有共同命运的不同群体之间进行合作性互动能够有效地促使群体成员把原分离的两个群体视为一个共同内群体。[33]

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实践证明,共同内群体认同的形成关键在于各民族有效地缩短心理距离,提高心理融合水平,将民族成员统属到一个更高的上位群体中。民族心理融合(ehenic psychology compatibility)是深层次的民族交融,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运行良好的一种心理表征。心理学将民族心理融合这一概念界定为,这是不同民族之间相互接受,愿意和谐共处的心理准备状态。[34]七十年来,延边各民族通过“共忆”感知民族心理的相似性和共同性,积极寻找民族间社会交汇点,增加彼此间的共同感和信任感,实现自我和他人心理融合,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果。如前所述,在延边,承载汉、朝两民族共同历史记忆的元素很多,如携手开发延边,在反帝反封建斗争中同仇敌忾,共同抗日,一直到解族战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等等,都成为延边各民族共有共享,承前启后,持续不断的历史记忆。这些充满着情爱,激动人心的历史事件,通过系统化、整体化,增进了汉、朝民族间交往交流,为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起到了重要作用。

然而,在培育和建构共同内群体认同过程中,“共忆”不能包揽一切,只靠各民族的心理感知和享有“共忆”不能达到预期,还需要媒体的反反复复宣传、报道和各级政府、社会各阶层以及各民族实实在在的参与。在延边,为了使各民族历史记忆进一步得到深化和整体化,动员全社会力量,不断发掘、搜寻、发现、整理新的历史资源,使历史记忆更加系统化、生动化、具体化,呈现更具社会意义的新内容。七十年来,延边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通过报刊、广播、电视、网络等各种媒体,用汉、朝两种语言大力宣传各民族共同奋斗的光荣历史,出版发行《延边通史》《延边人民抗日斗争史》《解放战争时期的东满根据地》《中国朝鲜族历史足迹丛书》《中国朝鲜族社会文化发展史》《中国朝鲜族移民史》《传说延边》等不计其数的历史文化书籍,给社会提供历史事件的“原样”,为各民族历史记忆的社会性重构创造必要条件。通过重构过程,在“原样”记忆历史事件的基础上,加工传递延边各民族共同开发和建设祖国边疆,以及抗日武装斗争的历史知识和感人事迹,宣传民族团结、和谐发展的必要性,达到了各民族易解读历史记忆的目的。

同时,在党中央和各级地方政府关怀下进行的各种形象化工程和群体纪念仪式活动,也成为强化和建构历史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延边,各城乡建有数不清的烈士纪念碑、英雄人物塑雕,以及无处不在的古代、近代历史文化遗址和定期进行的各种纪念活动等,都成为全社会历史记忆的外化形态和文化资源。著名诗句“山山金达来,村村烈士碑”,①这诗句由著名诗人、剧作家贺敬之所写,高度概括了延边朝鲜族自治州这块革命热土独特风貌。1986年8月,他作为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身份访问延边时,看到延边各乡村里几乎都屹立着缅怀革命烈士的纪念碑,抚往追昔,写下这一著名诗句,献给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政府,同时赞美延边各族英雄儿女。正是赞美延边各族人民以形象化工程塑造历史记忆的真实写照,在社会上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每年举行的“九三”纪念仪式活动中,让各民族成员重温和牢记过去同甘共苦的艰难岁月,不断迸发和汇聚集体情感,也是加深共同内群体认同的主要方式之一。对仪式的重要性,保罗·康纳顿(Paul Connerton)说:“仪式的操演性部分上是一个言说问题:对某些典型的动词和人称代词的反复言说。当带来凝聚力的代词被反复宣称的时候,共同体就此形成”。[35]67即反复进行各种纪念仪式活动,也是强化社会共同体的主要目的之一。9 月3 日,是全国抗日战争胜利日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日,又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建州纪念日。在每年举行的“九三”纪念活动中,延边各级政府为了由衷表达延边各族人民取得抗日战争胜利和纪念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成立的喜悦之情,通过报刊、电视、网络等媒介反复提及“东北抗联”、“同仇敌忾”、“祖国边疆”、“模范自治州”等词语,自然引起各民族的共鸣,唤起同甘共苦的岁月,为强化各民族同等的社会身份和淡化族际间的差异起到重大作用。毋庸置疑,“九三”纪念活动,在延边已成为各民族翘首以盼的节日,在年复一年的纪念活动中,各民族共同内群体认同意识不断得到提升,社会凝聚力和向心力不断得到加强。换言之,历史记忆提供的事实、情感构成了延边各民族共同内群体认同的基础,成为强有力的“意义创造工具”。“九三”的社会价值,得到延边各民族的公认,成为唤起集体情感和共同内群体认同的标志性符号。

总之,延边通过各种形式对历史记忆进行的形象化、文字化工程,引起各民族共鸣和情感沟通,促进民族互动和交融,逐淅形成了共同的观念体系、价值标准和目标追求,加深了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这是融合地缘、情感要素在内的共同内群体认同意识,是具有共同目标、群际合作、地位平等,共生共荣,相互包容,跨越民族边界的“美美与共”的和谐状态。

四、结束语

综上所述,延边各民族共有共享的历史记忆经过社会主义建设和社会转型时期,不断得到拓展、深化和重构,现以汉、朝两民族共同创造的延边历史文化成为社会价值体系和情感表达体系,为社会发展起着重要作用。历史记忆不是抽象的、虚构的,而是社会共同体成员对往事的共享和历史的“认知”,从而引起大家的共鸣和情感沟通,并通过不断的系统化过程,升华为社会记忆,使社会共同体成员人心相聚、守望相助、形成社会凝聚力和向心力。

七十年来,延边各民族的历史记忆,为“各民族像石榴籽一相紧紧抱在一起”起到无法替代的作用。延边各民族精神相依,相扶相助,重视集体,多次被选为全国民族团结模范自治州,有其必然性和社会基础。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共同的经历、相似的遭遇,使延边各民族超越“个体”民族,淡化民族边界,促成共同内群体认同意识,为树立正确的祖国观、民族观、历史观,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了深厚的情感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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