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界扩张能否形成经济增长新动力
——以部分省会城市的扩张为例*
2022-08-15付婷婷张同斌
付婷婷 张同斌
(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 辽宁大连 116025)
一、引言
城市是经济体系的骨架和非农产业的载体,在我国经济增长中具有至关重要的地位和作用。1981—2018年,我国地级市数量由110个增长至293个,城市建成区面积由7 438 平方公里增加至58 455.7平方公里,城市建设规模和速度位居世界前列。在城市结构方面,长期以来我国实施“限制大城市规模、积极发展中小城市”的政策。然而,我国城市发展高度不平衡甚至两极化的问题十分突出。2019年,上海市地区生产总值(GDP)为38 155.32亿元,而部分城市或地区的GDP低于100亿元,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四市的GDP合计为124 082.3亿元,约占全国GDP的12.5%。大城市快速扩张与小城市相对收缩的特征,与城市发展政策出现了背离。
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发布的《2022年新型城镇化和城乡融合发展重点任务》中指出,要慎重从严把握撤县(市)改区,严控省会城市规模扩张。之所以限制大城市的规模,主要是考虑城市发展中公共服务不足和基础设施承载力有限等因素。为减缓环境污染或交通拥堵等“大城市病”,政府限制人口向大城市过度集聚。实际上,我国城市规模到底是过大还是过小,存在着较大争议。部分学者梳理了一些国际中心城市的发展轨迹后发现,特大型城市或超大型城市的发展是世界性趋势,严格限制大城市的规模不符合经济发展规律。城市规模过小不能达到集聚效应的产生门槛,进而会带来产出损失,在我国城市体系调整中应进一步发挥大城市的优势,推动一线城市扩大规模,实现其集聚和扩散效应。城市行政边界的扩张还会为其带来一系列发展机遇,不仅可以获得更多的自然资源和生产要素,而且可以扩大产出规模、提高抗风险能力和经济发展韧性。当然,也会存在新合并区域带来的“搭便车”行为和利益分配不均等问题,致使其成为原城市发展的负担,降低城市扩张的收益(Nandwa和Ogura,2013)。
我国城市体系中有一类特殊的城市即省会城市,更倾向于实现边界扩张。原因在于,一方面,作为省级单位的行政中心,省会的政治级别更高,在获得更多公共资源、配套资源的同时也拥有更大的资源配置权力;另一方面,省会城市往往能够获得省级政府的“偏爱”,在对其立项审批时成本低、速度快,部分省份甚至会集全省之力优先发展省会城市,如安徽合肥、四川成都、宁夏银川等。2018年12月,国家在行政区划调整中批准了将济南和莱芜合并的方案,以优化省会城市空间布局、打造区域经济发展的新增长极,使省会城市济南充分发挥其在区域内的引领示范作用。
省会城市热衷于扩张的现象背后,除了经济规模扩大的考虑,还有地方竞争因素和官员晋升激励的作用。在一个城市中政府进行政策制定时,往往会考虑邻近城市的发展状况和政府的行为(Besley和Case,1995),省会城市更是如此。在垂直方向的竞争中,经济规模的大小和增长速度的快慢是地方官员晋升的重要标准,这一机制加剧了城市在空间上进行规模扩张的竞争。
我国城市发展已经进入“以城市群为主体、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的新时期,位于城镇体系最高层级的国家中心城市成为各省会竞争的目标,边界扩张是未来一段时间内城市发展路径中面临的重要选择。在城市尤其是省会城市扩张的过程中对其边界扩张的经济影响效应进行合理评价,能够为科学引导城市发展提供现实依据。特别地,城市边界扩张能否形成新经济增长动力的研究,对于避免城市的盲目扩张、实现城市内部资源的优化配置并真正发挥其引领带动作用具有借鉴意义。
二、文献述评
国内外有关城市空间扩张的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城市规模变动的形态刻画,城市空间扩张或收缩的动因分析,城市空间变动的影响效应。其中,Hamidi和Ewing(2014)从人口密度、土地利用、活动中心和道路可达性四个方面对美国2000—2010年间城市蔓延度提高和城市密度降低的状况进行了刻画。Guastella等(2019)通过对1990—2014年欧洲城市扩张模式研究发现,大多数城市遵循了人口密度降低和建成区不连续的特征。与上述研究观点不一致,Frenkel和Ashkenazi(2008)基于以色列城市扩张的事实分析,认为城市高蔓延率与人口增长率和土地利用率的快速上升存在紧密联系。
城市扩张背后的驱动因素错综复杂,既包括自然地理因素,也有政治经济考量,这是在城镇化过程中的一种典型现象。Burchfield等(2006)指出水资源、气候变化、土地状况和基础设施等都会对城市的蔓延产生影响。Zhang和Su(2016)对各类影响城市扩张的变量进行重要度排序后发现,经济发展、人口和劳动力数量增长、基础设施建设是城市扩张的主导因素。此外,城市扩张中地方政府的作用也十分显著。Colsaet等(2018)认为城市扩张不仅是由市场力量推动形成的,地方政府间的竞争也是城市扩张的重要驱动力。
城市规模扩张会对经济社会各个方面产生一系列影响,在经济影响效应方面,城市规模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主要是通过劳动力和基础设施共享、中间品的规模经济、知识的外部性等途径实现的(Duranton和Puga,2004)。同时,由于城市规模扩张带来的人口和劳动力的过度集聚还可能会导致集聚非经济现象(Ciscel,2001),如运输成本上升、环境质量变差和资源未实现优化配置等。城市扩张中集聚经济和集聚非经济正反两个方面的相对大小,决定了空间扩张能否促进经济增长。
与中小规模城市相比,大城市具有较高和改进较快的资源配置效率,会集聚越来越多的优质资源(郭晓丹等,2019)。在规模大的城市中,生产活动集聚所产生的知识溢出以及人力资本匹配度高、互补性强等优势,能够推动企业生产率的提高(余壮雄和杨扬,2014)。在我国的城市层级体系中,与规模大小相比,行政等级可能是实现集聚经济和生产率溢价更为重要的决定因素(Henderson等,2001)。魏后凯(2014)指出,我国城市发展中存在典型的行政中心偏向,城市经济增速与行政级别之间存在紧密关联。江艇等(2018)指出行政级别高的城市可以获得更多的经济资源,进而创造更好的发展环境,形成正反馈效应。
现有的研究主要是对城市空间扩张的成因、度量以及影响作用进行分析,鲜有文献对城市边界扩张这一动态过程的经济影响效应进行充分评估。本文重点关注城市边界扩张的动态效应,即城市行政边界变动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而不是各类城市之间经济增长特征的异质性。在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上,本文遵循从特殊到一般的研究思路,以部分省会城市为研究对象,采用合成控制法等研究方法全面、准确地评估城市扩张的影响,对城市边界扩张能否形成新的经济增长动力这一问题进行回答。
三、模型设定与变量选取
(一) 合成控制法的基本原理
Abadie和Gardeazabal(2003)提出了合成控制法,并将其应用于分析事件冲击对结果变量的影响效应中。近年来,合成控制法在城市相关问题的研究中得到了广泛应用。本文使用合成控制法,基于相关社会经济指标对多个城市设置一定的权重,使得加权后的合成城市在各相关指标上尽可能地接近实验组城市,并以此作为反事实对照组,模拟出在没有政策干预下实验组城市的经济走势,以此估计政策影响效应。
其中,δ表示时间固定效应;μ表示影响人均GDP变动且无法直接观测的地区固定效应,λ是无法观测的公共因子向量;Z是可观测的独立于省会城市扩张政策影响的控制变量,θ是未知参数;ε是不可观测的短期冲击。
(二) 数据与城市行政区域扩张统计
本文选取了1987—2016年中国120个地级及以上城市的平衡面板数据,根据城市的实际扩张信息,将呼和浩特、贵阳、昆明、西宁、银川、海口、乌鲁木齐及合肥等8个在观测年份内发生边界扩张的城市作为实验组城市,将其余112个城市作为对照组城市。本文中的指标数据主要来自EPS中国城市数据库、中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统计数据库和《中国城市统计年鉴》,缺失数据使用插值法补齐。本文使用的主要经济变量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城市经济影响因素变量及含义
被解释变量为人均地区生产总值。相较于GDP而言,采用人均地区生产总值作为衡量城市经济水平的指标能够有效去除城市规模对经济发展水平测度的干扰,更为准确地反映城市经济状况,使得各城市经济发展水平具有一定的可比性。本文在参考文献基础上,从城市层面控制影响经济发展的可能性因素,控制变量包括城市经济总体发展水平、产业结构、对外开放水平、财政支出水平、基础设施建设、人力资本和城市期初经济禀赋。
本文统计并整理了改革开放以来31个省(市、自治区)的省会(首府)城市行政区域扩张及收缩情况,考虑到样本的时间区间以及数据的可获得性,仅展示1995—2019年省会城市行政区域的变动信息。其中,呼和浩特、贵阳、昆明、西宁、银川、海口、乌鲁木齐及合肥等8个省会(首府)城市为本文的实验组城市。在近25年时间内,有10个省会城市共进行了11次边界扩张,总计新增18个县市,即平均每2.5年就有一个省会城市在边界扩张政策下新增1.8个县市。对于边界扩张政策经济影响效应的探究,不仅能够实现对扩张城市经济增长动力的评估,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可能进行扩张的城市提供现实参考。
省会城市行政边界扩张目的与出发点各有不同,经过对省会城市具体扩张背景的分析,结合统计年鉴、政府工作报告等资料,从地理便利、经济发展以及政治考量等角度出发,本文将8个省会城市可能存在的边界扩张背景与原因总结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原省会城市行政区域面积较小,人口、土地等自然资源与发展潜力不匹配,首位度低,经济发展受到一定限制。第二,省会城市所处位置离省内中心地区较远,经济辐射能力较弱。第三,省会城市边界扩张,能够扩大城市整体经济体系,加强省会城市与周边城市的经济联系,符合集聚经济和城市群建设需求。第四,部分新增的县市与原所属城市距离较远,出于行政效率以及集聚经济等方面的考量,纳入省会城市范围符合城市共同发展利益。
四、省会城市扩张的影响效应模拟
(一) 省会城市扩张政策合成结果
本文将呼和浩特、贵阳、昆明、西宁、银川、海口、乌鲁木齐及合肥等8个省会城市列入实验组,另外112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作为对照组城市,使用合成控制法模拟出反事实情形下的经济走势。本文构建了每一个实验组城市的合成控制城市,通过最小化政策实施前合成值与真实值之间的均方误差,得出各对照组城市合成实验组城市的对应权重。
为分析扩张政策对不同省会城市的异质性影响,本文将1987—2016年8个实验组城市的真实人均GDP值,与相应对照组城市合成的人均GDP值分别作图对照。其中,横轴为年份,纵轴为人均GDP(单位为万元),垂直虚线代表城市边界扩张的年份,实线代表实验组城市真实人均GDP水平,虚线表示反事实状态下合成城市的人均GDP水平,虚线与实线的差距代表边界扩张政策的经济影响效应。在边界扩张前,各组城市的真实值和合成值都十分接近,说明合成控制法所构造的合成城市对真实城市指标的拟合程度较高。在边界扩张之后,大部分城市人均GDP真实值与合成值之间的差距逐渐扩大,表明城市扩张政策对其经济发展产生了显著的影响效应,并且扩张政策对不同省会城市产生了差异化的作用效果。
由图可见,在政策实施之前,合成呼和浩特的人均GDP值与呼和浩特的真实值吻合度较高。边界扩张带来的经济影响效应具有一定的时滞性,直至1999年后呼和浩特的真实人均GDP值才高于合成值且两者之间的“剪刀差”不断扩大,表明城市边界扩张提升了呼和浩特的潜在经济发展水平。
在内蒙古自治区行政区划中,呼和浩特虽然是省会城市,但与全区各地级市相比,其行政区域面积较小、人口数量较少。然而,呼和浩特作为内蒙古自治区的经济中心,毗邻内蒙古制造业中心包头以及能源禀赋优势城市鄂尔多斯,拥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一方面,在城市边界扩张政策作用下,呼和浩特增加了近两倍的行政区域面积及大量的非农业人口,市场规模大幅增加,促使呼和浩特的人口和土地面积与其发展潜力相匹配,为其发展拓展了新空间、增添了新动力。另一方面,呼和浩特的边界扩张分别增加了与包头、鄂尔多斯的接壤区域,3个城市在地理位置上呈现出品字形紧密镶嵌状,促进了三市之间的互联互通,为“呼包鄂”城市群的形成以及进一步促进呼和浩特的经济发展奠定了基础。
对于贵阳、昆明、西宁、银川、海口、乌鲁木齐7个省会城市而言,边界扩张后人均GDP值明显低于潜在水平,并且差距逐步扩大,即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其人均GDP具有负向的长期影响作用。基于城市扩张幅度的分析可得,边界扩张后各省会城市规模剧增。这一方面会增大省会城市对新增地区的行政管理难度和管理成本;另一方面,由于新增县市与省会城市在社会经济发展方面有较大差距,省会城市在促进新增县市发展、提升公共服务均等化时,会将一部分资源有计划地从产业集聚和生产率较高的原省会城市管辖区域配置到欠发达的新增县市,对资源流动的干预会带来资源配置效率的损失,导致原本经济资源相对不足、发展潜力尚未得到充分发掘的贵阳等省会城市实际经济发展水平低于潜在值。
整体而言,各省会城市在实施边界扩张政策后5年内的政策影响效应较小,随后震荡上升,在5—10年影响效应达到最高,并逐渐趋于平稳,可见边界扩张政策影响存在滞后效应。省会城市边界扩张虽然可以在短期迅速扩大经济体量,但是不一定能够形成长期经济增长动力。
(二) 稳健性检验②稳健性检验的具体检验结果请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
省会城市边界扩张仅对呼和浩特的经济增长具有一定程度的促进作用,对其余城市具有抑制作用,影响作用是否显著仍需进一步检验与分析。Abadie等(2010)提出了一种类似统计中秩检验的排序检验方法,可用于检验估计的政策效果在统计上是否显著。对于实验组城市而言,分别假设每一个对照组城市均在实验组城市边界扩张的年份实施了相同的扩张政策,并逐一对其运用合成控制法计算合成人均GDP,进而计算出预测误差,即合成值与真实值之差。在实施相同扩张政策的假设下,若实验组城市的预测误差显著异于对照组城市,则说明城市扩张政策对实验组城市具有显著影响,反之则不然。本文参考Abadie等(2010)的研究,对8个实验组城市依次进行检验。检验结果显示,实验组城市的合成预测误差的绝对值至少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高于对照组城市,意味着随机选取一个对照组城市进行估计,要得到与实验组相同的政策效应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使用合成控制法分析城市边界扩张对其经济发展的影响是有效的。
五、实证结果分析
(一) 基准回归与分析
边界扩张对8个实验组城市的人均GDP水平具有一定的促进或抑制作用,不过影响作用是由扩张政策引致的还是城市发展过程中的偶然结果,仍需进一步判断。因此,本文使用双重差分法(DID)对省会城市扩张的影响效应进行验证,模型设定为:
其中,Pergdp表示实际人均GDP值,行政边界扩张的城市赋值=1,对照组城市赋值=0;将实验组城市在扩张及之后的年份赋值为=1,扩张之前年份赋值为=0;与交互项的系数即为边界扩张对城市人均GDP的影响效应;x为控制变量;u为城市个体固定效应,λ为时间固定效应;、和为待估参数或参数向量。
本文首先以全部城市为样本,估计边界扩张对城市人均GDP的整体影响效应,然后依次将实验组中的每一个城市与对照组城市组合为样本进行模型(3)的估计,结果如表2所示。由表2可知,在对全部城市的回归结果中,×交互项前的系数为-0.245,在1%显著性水平上显著。整体而言,边界扩张对城市人均GDP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作用,与未实施边界扩张的反事实情况相比,边界扩张导致省会城市人均GDP平均下降了0.245万元。各城市双重差分回归的结果显示,城市扩张政策仅对呼和浩特的人均GDP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对其余6个省会城市具有负向影响,与合成控制法的结果基本一致。
表2 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人均地区生产总值的影响
(二) DID设定的有效性检验①平行趋势检验与安慰剂检验结果请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
(1) 平行趋势检验。采用双重差分法的一项重要前提为平行趋势假定,即政策发生前实验组与对照组具有相似的发展趋势。为检验实验组与对照组是否满足平行趋势假定,本文参考毛其淋(2019)的方法构建了平行趋势检验,将计量方程扩展为多期虚拟政策冲击时点的DID模型,在基准方程(3)中加入一系列虚拟政策时点变量与实验组的交互项,以该省会城市边界扩张时间为基准时点,分别设置扩张前5年以及扩张后10年的虚拟政策冲击时点的交互项。如果方程满足平行趋势假定,则边界扩张前期的所有虚拟政策冲击时点交互项的系数应不显著且趋于0。经检验,省会城市的行政边界扩张符合平行趋势假定。
(2) 安慰剂检验。本文随机定义120个城市中的8个城市为实验组,其余112个城市为对照组,随机生成政策实施年份并进行模型估计,如果随机生成的“伪实验组”与“伪政策后”的交互项系数趋近于0且不显著,则表明边界扩张的原实验组与对照组城市并无显著不同的时间趋势。反之,则表明存在不同的时间趋势,使用DID无法进行准确的政策效果评估。
本文随机生成1 000份城市边界扩张实验数据,使用DID方法进行回归,提取交互项系数估计值,并绘制出核密度图。结果显示,随机生成的“伪实验组”边界扩张对人均GDP的影响系数仅为0.0023,与基准回归结果有较大差距,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统计上均不显著。省会城市边界扩张的经济影响效应可通过DID方法进行政策效应评估。
(三) 异质性分析①异质性分析回归结果请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
(1) 强弱省会城市。影响省会城市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其在省内的经济地位,经济地位越高的省会城市获取省内资源的能力越强。鉴于省会城市之间的经济发展程度有所差异,本文根据经济首位度,即省会城市GDP占全省的比重将实验组城市划分为强、弱省会城市,以探讨不同首位度的省会之间可能存在的政策效应异质性。异质性结果显示,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其经济发展具有负向的影响作用,强省会城市的影响系数更大,作用更强。首位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省会城市的经济地位,强省会城市在获得更多公共资源的同时也拥有更大的资源配置权力,从而对经济发展具有更大的影响效应。
(2) 扩张时间。除首位度之外,扩张时间的长短对省会城市经济发展的影响也可能存在异质性。因此本文以2000年为界,将实验组城市按照扩张年份分为两组。具体而言,2000年之前实施边界扩张的城市有呼和浩特、贵阳、昆明和西宁,2000年后扩张的城市有银川、海口、乌鲁木齐与合肥。研究结果显示,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其经济发展有负向的影响作用,且城市边界扩张的时间越长,政策影响效应越显著,省会城市边界扩张政策对城市的经济发展效率有较为深远的影响。
六、机制检验与分析
省会城市边界的扩张总是伴随着行政区域面积以及人口总数的迅速提升。由于新增县市的经济发达程度和城市化水平总体较低,在促进新增县市发展、提升公共服务均等化进程中,交通、教育、医疗卫生等多方面基础设施建设将带动短期经济发展。与短期发展相比,本文更为注重城市扩张的长期影响作用。规模经济的实现、资源配置优化以及经济发展效率的提升是支撑经济长期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因素。因此,作者尝试从要素角度出发,基于劳动从业率、资本深化与要素配置扭曲三个方面,解释边界扩张对城市经济发展的影响机制。
(一) 劳动从业率
劳动力是影响经济增长的基本要素之一,劳动从业率反映了劳动力在地区社会经济活动中的参与程度和劳动力资源的利用程度,劳动力资源的有效利用与经济发展质量密切相关。在边界扩张过程中,省会城市人口总量、人口密度和劳动从业率均会发生较大变化。本文首先以劳动从业率作为中介变量,考察边界扩张影响城市经济增长的传导机制。具体而言,我们分别探究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劳动从业率的作用效果,以及劳动从业率对城市实际人均GDP的影响效应,以确定“边界扩张→劳动从业率→人均GDP”传导链条的存在性和显著性。参考Baron和Kenny(1986)检验中介效应的方法,本文设定中介效应模型为:
其中,式(4)与文中基准回归模型一致;式(5)的被解释变量为中介变量劳动从业率,系数度量了城市边界扩张对劳动力从业率的影响效应;式(6)则在基准模型的基础上新增中介变量作为解释变量,系数表示在城市层面劳动从业率对人均GDP影响的直接效应,系数则表示在控制劳动从业率情况下,城市边界扩张对人均GDP的影响程度。本文使用模型(5)估计出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劳动从业率的影响,如表3所示。
由表3可得,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在整体上降低了劳动从业率水平。劳动从业率以当地经济发展速度为根本,与地方经济建设水平、户籍制度以及就业机会等各方面因素密切相关。省会城市行政边界扩张过程中吸纳的县市大多属于欠发达城市,就业水平偏低,经济发展以第一产业为主,而大多数从事第一产业的人员并未纳入劳动从业率计算范围。二者合并之后,对省会城市而言,虽然总就业人数增加,但是平均劳动从业率会有所下降。为进一步检验劳动从业率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效应,本文估计模型(6),得到了各组城市劳动从业率对人均GDP的影响效应。结果显示,劳动从业率的提升对城市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这与大多数文献的研究结论一致。保障劳动力资源的自由流动和劳动力人口的充分就业,是保持经济活力、打造规模经济、促进经济长期发展的重要因素。
表3 城市边界扩张对劳动从业率的影响
(二) 资本深化
资本深化是指劳均资本随时间推移而不断积累的过程,资本深化对提升中国城市劳动生产率有重要贡献(毛丰付和潘加顺,2012)。在边界扩张背景下,新增县市资本深化程度相对较低,不仅在统计上会直接影响省会城市的整体资本劳动比率,也可能会出现资源配置效率降低而进一步阻碍资本深化进程。本文基于资本深化的视角,探究“城市边界扩张→资本深化→经济增长”的传导机制,为城市边界扩张影响经济发展提供更加全面的证据。
本文使用的资本深化程度计算公式为=/,其中为各城市的资本存量,为劳动力人数。为检验资本深化这一渠道是否存在,本文在式(5)的基础上,将劳动从业率(Rlabor)替换为资本深化(Klr),再次对模型进行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整体而言,城市边界扩张对资本深化程度具有显著负向的影响。边界扩张对于城市资本深化有正向和负向的影响效应。一方面,由于新增县市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与省会具有一定差距,将其包括进省会城市以后,会直接拉低省会城市整体的资本深化水平,即边界扩张的负向效应;另一方面,行政边界扩张有利于打破行政边界壁垒,实现经济集聚和规模效应,促进资本深化进程,即边界扩张的正向规模效应。由表4可知,城市边界扩张对资本深化程度具有显著负向的影响,可见对于多数实验组城市而言,负向效应占主导。
表4 城市边界扩张对资本深化的影响
为进一步检验资本深化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效应,本文通过估计模型(6)得到资本深化对人均地区生产总值的影响效应。研究表明,资本深化程度的提高对于经济发展具有正向促进作用。各城市经济发展方式主要为投资驱动型,经济发展的同时资本深化程度也不断提高。虽然过早的资本深化会导致就业弹性下降,且长期中资本回报率存在逐渐降低等问题(黄先海等,2012),但在本文的研究区间内资本深化仍是拉动经济增长的重要方式。
(三) 要素配置扭曲
在完全竞争市场上,相同生产要素的投入应有相同的边际收益,否则要素将自由流动以实现最大效益。若市场扭曲使得要素流动受阻,则无法实现帕累托最优(Jones,2011;盖庆恩等,2013)。现有研究发现,中国劳动力要素和资本要素市场均呈现出较强的扭曲态势(白俊红和卞元超,2016),不同地区之间存在明显的资源错配。边界扩张政策使得城市原有资源分配格局有了重大调整。因此,本文从要素配置扭曲出发进一步探究边界扩张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机制。
首先,本文计算得到各城市的劳动力要素配置扭曲程度,通过估计模型(5)得到边界扩张对劳动力要素配置扭曲的影响效应。研究结果表明,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劳动力要素配置扭曲程度。整体而言,影响效果并不十分显著,仅对部分城市的劳动力要素配置扭曲显示出显著降低效应。收入与就业机会是劳动力流动的动因,交通、通信以及户籍制度则是制约劳动力流动的重要因素。省会城市边界扩张之后,新增县市被纳入省会城市管辖范围,在户籍约束放宽以及交通基础设施得以改善的背景下,新增县市的人口具有自发地向经济条件更好、就业机会更多的省会城市流动的趋势,因此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劳动力要素配置扭曲程度。
其次,本文计算了资本要素配置扭曲程度,估计了边界扩张对资本要素配置扭曲的影响效应。研究发现,整体而言,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加剧了资本要素配置扭曲程度。资本作为一种重要的生产要素,如果可以实现充分且自由的跨地区再配置,则能够提升资本要素的地区间配置效率,促进城市及周边地区形成经济集聚,提高生产率。由于新增县市与省会城市在城市化水平、社会经济发展状况等方面有着较大差异,城市边界扩张后,伴随建设新增县市的需求,资本通常在政府引导下会从生产率较高的省会城市向相对欠发达的新增县市流动,使用行政力量配置资源,对要素流动的干预会带来资本要素配置效率的损失。
最后,本文将资本和劳动力要素进行加权得到综合要素配置扭曲程度,并估计得到要素配置扭曲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效应。结果表明,要素配置扭曲程度的提高对经济发展有负向影响,这一结论与大多数文献一致。要素配置扭曲代表了要素价格与要素边际产出之间的偏离程度,要素配置扭曲将造成资源配置效率的损失,减弱经济的潜在发展动力。
七、进一步检验与分析
在省会城市边界扩张问题的研究中,要对该政策进行较为全面的评估,不仅需要分析扩张政策对省会城市经济发展的影响,还应立足于全省层面分析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省会首位度的影响、对省内其余城市的影响,以及对行政区域面积减少即边界收缩城市的经济影响。本文将基于上述三个方面进一步探究省会城市边界扩张的影响效应。
(一) 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省会首位度的影响
本文使用省会城市占全省GDP的比重度量其首位度,首位度是体现省会城市在全省经济影响力的指标。本文构建简单计量经济模型,采用首位度作为因变量,控制地区经济发展相关因素,依次对各个实验组城市的首位度进行回归,探索城市边界扩张与首位度之间的关系。整体而言,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首位度的提升有正向促进作用,但依据扩张程度不同,对首位度的促进作用有所差异。贵阳、银川和乌鲁木齐3个城市扩张区域面积较大,人口较多,新增地区经济体量较大,行政边界扩张显著提升了上述3个城市的首位度,对其余几个省会城市的经济首位度也有不同程度的促进作用。
(二) 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省内其余城市经济的影响
除自身经济发展外,省会城市还兼具辐射带动省内其余城市经济发展的职责。本文使用省内其余城市的人均GDP占省人均GDP比重,度量非省会城市在省内的相对经济发展状况,并依次对其进行回归,研究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非省会城市经济发展的影响效应。研究发现,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省内其余城市的经济发展状况没有表现出显著促进作用,大多数省份的结果为不显著,仅有贵阳相对应的省内其余城市表现出显著为负的影响效应。研究表明,行政边界扩张没有显著提升省会城市对省内其余城市的经济辐射能力。
(三) 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对边界收缩城市的影响
本文选取了乌兰察布、安顺、曲靖、吴忠4个行政区域面积缩减的城市为研究对象,分别对应于呼和浩特、贵阳、昆明、银川4个省会城市边界扩张的受影响城市。边界扩张之后,省会城市与边界缩减城市之间人均GDP的差距持续扩大。为探究省会边界扩张对相应边界收缩城市经济增长影响效应,本文构建计量经济模型进行分析。研究发现,整体而言,行政区域缩减对城市相对人均GDP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但对不同城市存在异质性。具体而言,边界收缩显著促进了乌兰察布的经济增长,结合边界扩张对呼和浩特的人均GDP具有促进作用,可以认为呼和浩特的边界扩张与边界收缩城市经济发展实现了“双赢”。此外,行政区域面积的减少对安顺经济增长并没有表现出显著的影响特征,而对曲靖、吴忠的经济影响效应显著为负。
八、结论
本文基于120个地级及以上城市1987—2016年的面板数据,以边界扩张的省会城市为实验组,使用合成控制法和双重差分法考察了省会城市边界扩张的经济影响效应,从劳动力、资本深化以及要素配置扭曲三个方面对边界扩张影响经济增长的内在机制进行了探讨,并进一步分析了边界扩张对省内其余城市经济发展的影响效应。
本文主要得出了以下结论:第一,整体而言省会城市边界扩张政策对其经济发展产生了负向影响效应,仅对呼和浩特的经济发展具有正向的影响效应,对于贵阳、昆明、西宁等其余实验组城市的长期经济发展具有负向影响。本文从多个维度进行稳健性检验,该结论仍然成立。第二,劳动从业率、资本深化与要素配置扭曲是边界扩张影响省会城市经济发展的重要渠道,研究发现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劳动力要素配置扭曲,加剧了资本要素配置扭曲程度。第三,省会城市边界扩张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省会城市首位度的提升,不过对于省内其余城市的经济发展没有表现出显著促进作用。
省会城市行政边界扩张多是以促进省会城市经济增长、辐射带动省内其余城市经济发展为目的。然而本文的研究发现,大部分省会城市的行政边界扩张并未促进其经济发展质量的提升,也没有对省内其余城市的发展表现出显著的经济辐射效应。在对省会城市进行行政区域调整时,应摒弃“一刀切”式等迅速、快捷的合并模式,避免以提高城市首位度为目标的盲目扩张,应注重提高要素配置效率,优化产业结构,从自身、邻近城市以及新增县市三个方面进行通盘考虑。各城市主体之间需以优势互补替代同质竞争,方能探索得到城市群内部的协调发展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