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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疫情、社保减免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

2022-08-15于新亮冯霄汉于文广

经济科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生产率冲击要素

于新亮 冯霄汉 康 琢 于文广

(1.山东财经大学保险学院 山东济南 250014)

(2.山东财经大学统计与数学学院 山东济南 250014)

(3.南开大学金融学院 天津 300350)

一、引言

2019年末爆发的新冠肺炎疫情对中国经济造成了巨大冲击,2020年第一季度GDP下降了6.8%,消费总额下降了19%,投资总额下降了16.1%。此次疫情不仅对宏观经济造成严重影响,而且对企业产生了一系列负面冲击。首先,国家在有效阻止新冠肺炎疫情进一步传播的同时,采取了限制人员流动等一系列非常规措施,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劳动力与资产等生产要素流动,造成企业招工困难、资金链断裂和研发投入下降(杨冕和谢泽宇,2020)。其次,企业受到延迟复工影响后,产出与投资额大幅度下降,而这种负面影响对中小微企业更加严重。疫情压力下,中小微企业复工复产面临诸多困难,加上其自身脆弱性,大多数中小微企业的破产风险大幅提高(何诚颖等,2020)。最后,新冠肺炎疫情加大了市场风险不确定性,投资者情绪出现巨大变化,市场上资产价格快速下跌并剧烈波动,企业自身价值下降(王箐等,2020)。随着疫情对企业的负面影响逐渐加深,企业向资本深化,劳动力成本过高的问题逐渐凸显。十九大后,中国经济已经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全要素生产率成为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原动力(汤铎铎等,2020)。为此,如何帮助企业恢复产能,促进经济恢复发展,并长期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成为重要问题。

社会保险作为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主要因素之一,其缴费比例高低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高尤为重要。对企业来说,社保缴费率下降可以提高劳动资本比,节省现金流用于研发创新,同时增加自身价值(邓力平等,2020;赵健宇和陆正飞,2018)。为此,社保减免成为应对此次疫情冲击的重要举措之一。2020年2月,政府发布《关于阶段性减免企业社会保险费的通知》,决定实施阶段性减免企业社保费政策,同年6月,又将减免政策实施期限延长至12月底。截至2020年12月底,此次社保减免政策共计减费1.54亿元,极大纾解了企业困难,促进了生产恢复,为经济发展提供了强有力支撑。

通过文献梳理,本文发现公共卫生冲击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以及在疫情期间社保降费是否能够同样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均缺乏系统的理论分析和实证检验,而探讨上述议题对于应对公共卫生冲击、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为此,本文从中国各城市疫情严重程度和社保减免的具体情况出发,在构建一般均衡模型分析传导机理基础上,采用上市公司财务数据、疫情数据和城市宏观经济数据,利用包含调节效应的连续型双重差分模型来估计疫情冲击与社保减免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

本文贡献主要包括:首先,在研究视角上,从全要素生产率角度考察新冠肺炎疫情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并进一步探讨在疫情背景下,社保费用减免政策是否会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产生影响及其作用机制,既丰富了不确定性尤其是公共卫生危机事件的经济后果研究,也拓展了社保缴费率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关系的适用情形和理论边界;其次,在研究方法上,不仅通过一个知识技能溢出型经济增长模型系统考察疫情冲击程度和社保减免平抑作用,而且建立具有调节效应的连续型双重差分模型进行实证检验;最后,在研究结论上,疫情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造成负向冲击后,社保减免政策发挥了增加企业研发投入、劳动力投入和资本投入的短期效应与支持企业智能化改造升级的长期效应,均促使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得以恢复和继续提升,这些发现具有一定的政策启示意义。

二、文献回顾

疫情爆发等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对经济所造成的影响及其测算是一个重要议题。疫情对经济造成的影响可以为分为短期影响和长期影响两大类。从短期来看,疫情通常会对经济产生负面影响。张连城和贾金思(2003)通过分析“非典”疫情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发现,“非典”疫情在短期内对需求侧产生冲击,造成就业水平与经济增长速度降低。但是对于疫情对经济的长期影响,以往的研究结论存在分歧。一方面,部分学者认为疫情对经济长期发展有显著的负面影响。Ma等(2020)通过研究历史上著名的六次疫情发现,在疫情冲击后的几年间,受疫情影响的国家GDP始终无法恢复到过去水平,疫情冲击对经济造成长久损伤。但在另一方面,部分学者认为疫情对经济长期增长有着积极影响。Epstein(2002)认为黑死病作为一种外来冲击,对经济制度造成了破坏性改革,促进了欧洲经济的长期发展。

此次爆发的新冠肺炎疫情也对中国经济造成了严重但短暂的冲击。在宏观经济方面,何诚颖等(2020)测度了疫情对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的影响,发现在疫情期间,消费、投资对GDP增长的贡献大约降低了10%。在企业方面,疫情使企业尤其是中小微企业遭受了巨大损失。Dai等(2021)通过对中国中小企业的电话调查发现,在疫情冲击的前三个月,80%的中小企业被迫停止营业,而在恢复营业后,企业仍面临着需求不足等问题。另外,19%—25%的企业因疫情影响而破产。王正位等(2020)利用中小微企业的经营数据研究发现,疫情期间中小微企业的活跃度和营业收入比2019年同期明显减少。同时,中小微企业若处于受疫情影响严重的行业,其自身损失会更大。

同时,社保缴费率也会对企业生产经营产生一定影响。对于劳动者而言,降低社保缴费率有利于增加就业机会,提高收入。宋弘等(2021)发现,社保降费政策实施后,企业的劳动力需求明显增加,企业员工规模扩大约5.6%,这一效应对中小企业更加明显。对于企业自身而言,社保缴费率的降低有利于减轻财务负担,提高全要素生产率。赵健宇和陆正飞(2018)的实证结果表明,降低养老保险缴费比例会降低企业劳动力成本,增加企业员工可支配收入,提高企业创新产出,进而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

综上所述,虽然以往文献围绕包括新冠肺炎疫情在内的公共卫生事件对宏观经济和微观企业产生的影响展开广泛研讨,但在影响方向特别是长期效应论证上仍未形成统一结论,且在后果研究上尚未延伸至全要素生产率领域。同时,虽然已有学者开始关注社保缴费率对企业生产经营的影响,但研究情境始终集中在企业常态生产和经济平稳发展阶段,相关结论在公共卫生危机情景下是否同样适用,即实施社保减免政策是否依然会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以及提升效果如何,是否能平抑疫情的负向冲击,目前仍有待检验。进一步地,为应对疫情而临时采用的社保减免举措除了在短期内发挥平抑冲击,是否能够为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长期发展提供助力,该议题尚未引起足够关注且缺乏数据支持。本文试图将研究视角延展到疫情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并系统评估社保减免措施的政策效果,以丰富公共卫生事件后果研究和社保缴费影响全要素生产率的理论框架。

三、理论模型和研究假说

(一) 理论模型

参考郭凯明等(2013)和于新亮等(2021),本文构建了包含企业员工异质性、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内生决定且满足一般均衡条件的世代交叠模型,重点考察疫情冲击和降低社会保险缴费率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在本文框架下,企业员工分为研发型员工和生产型员工,其中研发型员工利用工作时期的部分时间进行知识技能学习以提高自身人力资本,从事技术研发创新性工作;生产型员工从事劳动密集的一般生产性工作。

1.个体

根据生命周期理论,代表性个体经历青年期和老年期,其一生效用函数可表示为:

其中,分别为代表性个体青年期和老年期消费,为时间贴现因子。代表性个体在青年期通过工作获得工资收入,并按一定比例缴纳养老保险费;在老年期处于退休状态,其消费来自青年期储蓄本息以及养老金。代表性个体青年期的预算约束方程为:

代表性个体老年期的预算约束方程为:

其中,上角标和分别表示研发型员工和生产型员工,为养老保险费占工资的比例,为研发型员工用于学习的时间,w为代表性个体工资收入,r为利率水平,IP分别表示个体领取的来自个人账户和社会统筹账户的养老金。代表性个体对青年期的储蓄、消费以及老年期的消费进行决策以实现自身效用最大化,通过整理能够得到:

2.企业

本文假设相比于生产型员工,研发型员工与资本互补性更强,且知识技能存在外溢性,进而建立如下生产函数:

企业通过物质资本和劳动力投入进行生产,同时向员工发放工资并按照工资的一定比例缴纳养老保险费,因此,企业生产成本函数可表示为:

企业追求生产产出与成本之间差异即利润的最大化,因此对物质资本和两类劳动力投入求导后的一阶条件需要满足:

3.政府

政府需要维持基本养老保险基金平衡,而基本养老保险基金由个人账户和社会统筹账户构成,其中个体缴纳保险费进入个人账户实行基金累积制,由其在退休后领取,而企业缴纳保险费进入社会统筹账户实行现收现付制,基金全部发放给当期老年人,即:

4.资本市场

假设该经济体初始条件为劳均资本处于竞争均衡状态,平衡增长路径下k的增长率设定为,劳动力结构参数a、人口增长率n也进入稳定状态,即成为一常量,由此方程(17)可进一步转化为:

(二) 研究假说

1.疫情冲击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

2.社保减免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

针对2020年2月国务院发布的《关于阶段性减免企业社会保险费的通知》阶段性减免企业基本养老保险等社会保险单位缴费,本文设定疫情期间企业缴纳的养老保险费享受的减免比例为,此时企业的生产成本函数调整为:

进一步地,在实施社保减免政策后,简化资本动态积累方程得到:

假说1:其他条件一定,企业所处地区疫情越严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越低。但该负向冲击受社保减免政策的调节,企业的社保减免幅度越高,疫情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冲击作用越小。

假说2:疫情主要通过减少研发投入、减少劳动力投入和减少资本投入等路径抑制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而社保减免在以上路径上均对疫情冲击具有反向调节作用。

四、研究设计

(一) 实证模型

新冠肺炎疫情作为一种外生冲击,对全国各地的企业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因此不再适用严格区分处理组和对照组的传统双重差分模型。本文借鉴Qian(2008)的方法,将传统双重差分模型中用于表示是否受到处理的二元虚拟变量更换为受到处理程度不同的连续型变量,建立连续型双重差分回归模型识别并估计新冠肺炎疫情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处理效应。而在疫情期间,为切实减轻企业负担,中国各地均实行了社保减免政策,不同程度地降低企业社保缴费率。考虑到社保缴率的降低可能会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进而调节疫情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造成的影响,本文将社保减免幅度作为调节变量,在模型中加入疫情冲击与社保减免的交互项,来检验社保减免政策的调节效应。最终建立了包含调节效应的连续型双重差分回归模型,设定如下:

其中,下角标、与分别表示企业、企业所在城市与所处时间;被解释变量为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为疫情冲击程度;为社保减免幅度;为一系列控制变量;βββ分别为时间、地区和行业固定效应;为随机扰动项。此外,为了深入衡量疫情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路径,同时考察在各个路径上社保减免对疫情冲击的平抑效果,本文在模型(21)基础上将被解释变量更换为、和,分别表示企业研发投入、劳动力投入和资本投入,进行实证检验。本文预期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而×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

(二) 变量设定

根据模型设定,本文选取如下指标衡量各被解释变量:第一,全要素生产率,本文借鉴Levinsohn和Petrin(2003)的做法,选取企业中间投入作为代理变量计算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此外,因为本文使用的是季度数据,而全要素生产率存在明显的季节趋势。为此本文借鉴范从来等(2013)的做法,使用移动平均比率法中的加法模型对初始全要素生产率进行季节调整。第二,研发投入,使用企业研发费用的自然对数来衡量。第三,劳动力投入,使用劳动力数量与固定资产投入之比的对数来衡量。第四,资本投入,使用企业每季度的个股平均收益率来衡量。

在核心解释变量设定上,截至2020年第一季度,新冠肺炎疫情已经在国内多个省份、地区及全球多个国家扩散。为了精准地评估2020年中国各个城市新冠肺炎疫情的严重程度并使其具有可比性,本文以各个城市当季新增新冠肺炎本土确诊病例与该城市的年末户籍人数之比这一标准化密度指标来衡量该地区疫情冲击程度。

在调节变量设定上,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中国于2020年2月发布了针对不同规模不同地区企业的社保减免政策,其中包括减免养老、失业和工伤三种保险。此次政策针对企业的有关内容可以概括为:首先,减免征收全国中小微企业的养老、失业、工伤保险社保缴费至2020年12月底;其次,减免征收湖北省大型企业的养老、失业、工伤保险社保缴费至2020年6月底;最后,减半征收除湖北省外大型企业的养老、失业、工伤保险社保缴费至2020年6月底。本文依据政策内容对社保减免额度这一变量进行设定,由于失业与工伤保险占比金额较少,本文以养老保险减免额度作为代表。本文针对这一政策,首先参考《中小企业划型标准规定》,按该文件中所规定不同行业企业在营业收入、资产总额和职工总数等指标的划分标准,将所有企业划分为大型企业与中小微企业两大类。其次,对应该政策进行变量设定,对于所有中小企业样本,四个季度分别设定为2/3,1,1,1;对于湖北省大企业样本四个季度分别设定为2/3,1,0,0;其他省大企业样本四个季度分别设定为1/3,1/2,0,0。

此外,本文参考于新亮等(2017)和刘建民等(2021),选取企业规模(固定资产的自然对数)、股权集中度(第一大股东持股占比)、经营时间(数据统计年份与企业成立年份之差)、产权性质(国有企业取1,否则取0)、市净率(年个股总市值比所有者权益)、资产负债率(总资产比总负债)、资产抵押能力(固定资产比总资产)和地区宏观经济环境(企业所在省份当季度GDP总量的自然对数)等指标作为控制变量。此外,本文参考于新亮等(2022)控制了时间、城市和行业层面固定效应,并采用企业层面聚类标准误。

(三) 数据来源与描述性统计②因篇幅所限,本文省略了描述性统计,感兴趣的读者可在《经济科学》官网论文页面“附录与扩展”栏目下载。

考虑到数据的时效性和可得性,本文选取2019—2020年总共八个季度的中国A股上市企业数据作为研究样本。本文对多种来源数据进行了匹配,其中有关上市企业数据均来自万得数据库;城市人口数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地区宏观经济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新冠肺炎疫情数据来自丁香医生网站;企业法定养老保险缴费率来自省级政府官方网站。本文对数据进行如下处理:第一,剔除金融业和处于ST或*ST状态的上市企业;第二,剔除企业增加值、员工总数和固定资产净值等关键变量缺失样本;第三,对所有连续型变量进行1%缩尾处理;第四,参考调节效应模型通行做法,对疫情冲击程度和社保减免幅度等变量进行中心化处理。经过以上处理,本文共保留18 576个有效观测值。

通过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和2019—2020年八个季度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特征变化(见图1)可以发现,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均值在2020年第一季度出现了明显的大幅度降跃,不仅打断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持续增长态势,甚至降至2019年最小值以下点,但在随后三个季度中,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开始持续回升,到2020年第四季度已超过了2019年最高水平。此外,2020年企业的研发投入和劳动力投入的均值也大于2019年,但2020年资本投入的均值小于2019年,表明在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下,资本市场对企业发展的信心恢复得较为缓慢。其他变量统计结果与以往文献相似,本文不再一一赘述。

图1 全要素生产率季度变化

五、实证结果

(一) 基本检验

本文对模型(21)进行逐步回归,以验证疫情冲击与社保减免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回归结果见表1。其中,第(1)列为未加入控制变量和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疫情冲击的估计系数在1%检验水平上显著为负,系数为-0.2037;疫情冲击与社保减免的交互项(下文简称“交互项”)的估计系数在1%检验水平上显著为正,系数为0.3989。第(2)列为加入各种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疫情冲击的估计系数仍在1%检验水平上显著为负;而交互项的估计系数也仍在1%检验水平上显著为正,但是系数大小有所下降,分别为-0.0886和0.1684。第(3)列为加入各种控制变量与各类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疫情冲击的估计系数依然在1%检验水平上显著为负,交互项的估计系数依然在1%检验水平上显著为正,系数大小分别为-0.0889与0.1728。完整模型回归结果表明,在未实施社保减免政策情境下,疫情冲击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负相关,每万人口确诊人数每增加1人,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平均下降0.0889;而在实行社保缴费全部减免的情境下,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将在疫情冲击影响基础上平均提升0.1728。综上,疫情冲击显著抑制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但伴随社保减免幅度提高,疫情冲击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负向影响将进一步减弱。具体而言,企业社保缴费减半已经能够基本抵消疫情对全要素生产率的负向冲击,如果实行社保缴费全部减免,不仅可以抵消疫情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负面冲击,而且可以使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较疫情前所有提升,平均提升幅度约为疫情冲击效应的一倍。该结果与本文假说1的预测一致。

表1 基本检验回归结果

(二) 稳健性检验①稳健性检验结果请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

(1) 平行趋势和动态效应。双重差分法的一个基本前提是满足平行趋势假设,即对照组与实验组在受到冲击之前的发展趋势一致。但本文使用的是连续型双重差分模型,没有明确的对照组与实验组,因此在基准回归模型基础上加入疫情冲击的滞后期和超前期重新进行回归,并以滞后1期回归系数作为参照。本文发现在疫情冲击前四期的估计系数在零刻度线附近且均不显著,因此可认定满足平行趋势假设。进一步地,在疫情冲击下,当期的估计系数迅速呈现断崖式降跃且置信区间远离零刻度线,表明疫情冲击显著降低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而超前期都不显著,说明疫情冲击对全要素生产率的长期效应不明显。

(2) 安慰剂检验。本文通过随机匹配城市与疫情确诊病例的方法进行安慰剂检验,排除其他不可观测因素对本文结果的干扰。具体而言,本文将2020年各季度新增确诊病例与各城市随机匹配,假设这些城市当季新增确诊病例为匹配后数据。为确保检验结果可靠性,本文进行了500次随机匹配,并逐一按模型(21)进行回归。本文发现500次随机匹配中疫情冲击的估计系数值绝大多数分布在0附近,且估计结果对应的值均大于0.1,由此可基本排除本文估计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变动是由其他政策或未观测因素决定的可能性。

(3) 其他常规稳健性检验。本文也进行了排除其他政策干扰、更换被解释变量测算方式、更换季节调整方法、更换调节变量测算方式和更换聚类稳健标准误等常规稳健性检验,发现疫情冲击与交互项的估计系数大小与显著性并未发生明显改变。

(三) 企业异质性分析②异质性分析结果请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

(1) 企业规模。新冠肺炎疫情对大型企业和中小微企业的冲击程度不同,同时社保减免政策对不同规模企业采取的减免幅度也不同,因而可能会对不同规模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产生不同影响。因此,本文对大型企业与中小微企业进行分组检验,结果发现,相比于大型企业,疫情冲击对中小微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负面影响更大,同时社保减免对中小微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效果也更明显,但疫情冲击和社保减免对不同规模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差距并不大,原因可能是受到上市企业规模分布偏差的影响。

(2) 要素密集度。不同要素密集型的企业因当地资源限制、所处行业和发展阶段等差异,对劳动与资本的投入比例不同,由于疫情的负面冲击主要是物理阻隔了劳动力流动,减少了劳动力市场总体供给,因此较多依赖劳动力投入的劳动力密集型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受疫情影响更大。同时,社保减免政策降低了企业用工成本,客观上带动劳动力市场供给,劳动力密集型企业获益更大。本文将全样本企业按人均薪酬、人均资产和资产薪酬倍数三个标准划分为劳动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企业进行分组检验。结果发现,在三种类型标准划分下,劳动密集型企业受到疫情冲击的负面影响均明显大于资本密集型企业,同时社保减免政策对劳动密集型企业受疫情负面冲击的减弱幅度也显著大于资本密集型企业。

(3) 企业所有制。研究表明,非国有制企业的融资约束高于国有制企业,因此疫情冲击与社保减免对非国有制企业产生的影响可能会更加明显。本文按照企业所有制将企业分为国有制企业与非国有制企业,对其分别进行检验。回归结果发现,非国有制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受到疫情冲击的影响远大于国有制企业,而社保减免对非国有制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政策效果也好于国有制企业。除了融资约束原因,产生以上结果的原因可能还在于国有制企业与非国有制企业的实际控制人及其对企业干预程度的差异:国有企业的控制人为各级政府,因此在面对疫情冲击时,国家能够直接调控和干预国有企业生产决策,拥有更多手段减少疫情冲击;而非国有制企业应对疫情的手段十分有限,更多依赖国家财政与货币政策的间接调控和扶持。

(4) 地区社保征收力度。中国社保费用征收主要存在由社保部门全责征收、社保部门核算后由税务部门代收和完全由税务部门全责征收三种模式,这三种征收机制导致地区社保征收力度差异明显,进而影响企业缴纳社保费用的积极性与规范性,也自然关系到此次社保减免政策的实际效力。为此,本文对处于不同社保征收力度地区的企业进行分组检验。结果发现,疫情冲击下,在采用税务部门全责征收模式的地区,社保减免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发挥的政策效果最好,其次是税务部门代收地区,最后是社保机构全责征收地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是,税务部门拥有企业全部财务信息,便于掌握企业真实缴税额度且社保费用征收成本较小,对于企业逃费行为有较强威慑性,因此处于税收部门全责征收地区的企业逃费难度更大,足额缴费概率更高。而在第二种模式下,税务部门仅是代收,核算登记工作仍由社保机构完成,且在税收部门与社保部门人员交接时会产生新的成本,双方信息不对称,积极性不高,因此征收力度远小于第三种。在社保征收机构征收模式下,征收机构对企业会计信息掌握不足,企业存在通过少报工资基数等方式来少缴社保费的情形。

六、机制分析

(一) 短期机制分析①机制分析结果请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

前文已经发现,疫情冲击降低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同时社保减免缓解了疫情冲击带来的负面影响。进一步地,本文将考察疫情冲击与社保减免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机制。根据以往研究,企业可以通过加大研发费用促进技术进步以增强研发投入;降低用工成本,增加劳动力需求,扩大技能溢出以提高劳动力投入;增强资本市场预期收益以提升资本投入,上述机制都能够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升(郭健等,2020;尹恒等,2021;韩乾和洪永淼,2014)。新冠肺炎疫情是否对这些因素造成了冲击,进而对全要素生产率产生影响,而社保减免是否均能发挥平抑风险效应,还需要系统的实证检验。为此,本文将模型(21)中的被解释变量分别更换为研发投入、劳动力投入和资本投入进行回归。结果发现,疫情冲击显著降低了企业研发投入、劳动力投入和资本投入,而社保减免通过增加上述三类投入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恢复与进一步提升,从而验证了假说2。

(二) 长期效应分析

新冠肺炎疫情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造成了极大负面影响,而社保减免通过提高企业研发投入、劳动力投入和资本投入平抑了这一冲击,甚至促进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不同程度提升。但是随着疫情缓解与社保减免政策到期,社保减免平抑疫情冲击的短期效应也将随着企业社保缴费恢复正常而消失,而在疫情背景下实施的社保减免政策是否会对企业的未来发展产生长期影响,仍待进一步验证。

本文理论机制分析表明,疫情导致劳动力流动的空间阻隔,是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降低的主要路径之一。虽然实证结果支持新冠肺炎疫情对中国全要素生产率的冲击是短期的,但在全球蔓延的外部环境下,即使中国疫情防控措施再为严格,也仍面临着疫情再次爆发的可能性。长远来看,即使此次疫情得到有效控制,但若再次爆发类似强度的公共卫生危机,企业仍将面临疫情导致的劳动力流动和人员交流等空间阻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和经济高质量发展仍将遭受冲击。为此,企业亟须利用此次疫情的窗口期改变自身生产方式,摆脱过度依赖劳动力投入进行生产的状况。研究表明,引入工业机器人、开展线上办公、实现办公与生产的数字化与智能化,是摆脱劳动力依赖、实现企业创新发展的有效路径之一。理论上,此次社保减免不仅在短期内能够缓解企业财务负担,而且可以为企业转变生产方式和交流方式提供较大财务支持,使企业进行智能化改造更为可行。本文预期,相当比例具有预见性的企业将在此次疫情中加快智能化改造进程,集中体现在其工业机器人与交流软件等相关投入的显著增加。

然而受数据限制,本文无法得知企业相关资金投入的具体数额和分配方案,因此直接对企业智能化改造需求侧进行实证分析仍存有较大难度。但在理论上,企业若在疫情中进行办公与生产的智能化升级,其对机器人与办公软件等智能化产品在需求侧的需求量会增加,从而拉动机器人生产与办公软件开发在供给侧的产量和交易量上涨,从事机器人生产与软件开发企业的成长性预期会显著提升,而这一效应对处于新冠肺炎疫情越严重地区且社保费用减免力度越大的企业可能越明显。为此,本文筛选出主营业务为机器人生产或软件服务的企业,实证分析新冠肺炎疫情和社保减免对其成长性的影响。本文参考科技部等发布的《高新技术企业认定管理工作指引》中的企业成长性指标体系,选取固定资产、总资产、营业利润、净利润和营业收入五项指标,并将这五项指标加权平均构建了一个综合指数对企业成长性进行更为全面的衡量。结果发现,疫情冲击对机器人生产与软件开发企业均没有显著影响。而在社保减免的政策红利激励下,机器人生产与软件开发企业的成长性均有所提高,其中,机器人生产企业在固定资产、总资产、营业利润和净利润等成长性指标上均有提升,而软件开发企业在固定资产、总资产和营业收入等成长性指标上均有显著提升。

实际上,依照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的《2019年制造业与互联网融合发展试点示范项目名单》,已有24家典型上市企业正处于智能化改造进程中。新冠肺炎疫情与社保减免会对智能化企业造成怎样的影响也有待验证。为此,本文对上述上市企业进行筛选并进行实证分析。结果发现,与整体企业回归结果不同,智能化企业并未受到疫情冲击的负面影响,而社保减免依然提高智能化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且提升幅度超过整体企业平均水平。具体而言,社保减免显著提高了智能化企业研发投入和劳动力投入,但在资本投入方面并未显著提高。结果表明,企业生产进行智能化改造确实可以提升应对疫情冲击的抵御能力,而且能够获得更多社保减免带来的政策红利。但是,智能化改造属于长期投资,潜在收益尚未显性化,投资市场整体处于观望状态。

综上所述,一方面,机器人生产和软件服务企业并未明显受到疫情冲击,反而在社保减免政策的需求侧激励效应推动下,在固定资产和总资产等成长性指标上逆市增长;另一方面,已经处于智能化改造进程中的企业,其全要素生产率也并未受到疫情的严重影响,反而享受到了更多社保减免红利。本文机制分析共同说明:在新冠肺炎疫情冲击背景下,社保减免不仅短期内减轻了企业财务负担,有助于企业恢复生产,而且在长远角度促进了企业发展。社保减免为企业提供了大量的资金支持,在劳动力缺乏、资金充裕的条件下,企业开始对生产过程进行智能化升级,更大限度摆脱劳动力依赖,实现向着技术密集型企业的转轨路径迈进,也为推动后疫情时代下中国企业高质量创新发展打下坚实基础。

七、结论与政策建议

在中国转向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既要提升宏观层面的经济效率,也要支持微观主体更深入发展,为此提升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就显得十分重要。但随着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遭到巨大冲击。与此同时,降低社保缴费比例也成为政府减轻企业负担,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重要政策。在此背景下,本文基于新冠肺炎疫情和社保减免政策的外生冲击,构建包含知识技能外溢的一般均衡模型,并在详细区分了各地区新冠肺炎疫情确诊病例和社保减免程度的基础上,利用2019—2020年上市公司季度数据,建立了包含调节效应的连续双重差分模型,考察新冠肺炎疫情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造成的冲击和社保减免在疫情冲击的基础上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调节作用。

本文主要研究发现:第一,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造成了显著的负面影响,而社保减免会显著缓解疫情带来的负面冲击,且社保减免幅度越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受疫情的负面影响越弱。第二,疫情冲击对中小微规模、劳动密集型、非国有制和处于社保征收力度强地区的企业负面影响更强,而社保减免对上述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效果也更加明显。第三,疫情冲击通过降低企业研发投入、劳动力投入和资本投入来影响全要素生产率提升,而社保减免也能通过增强这三种机制来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恢复与进一步发展。第四,机器人生产和软件开发企业受疫情冲击影响并不显著,反而在需求侧刺激下提高了自身成长性,而已经处于智能化改造进程中的企业,其全要素生产率也未受到疫情明显影响,反而在社保减免政策实施后进一步提高了全要素生产率。因此在疫情冲击背景下,社保减免为推进企业智能化改造、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长期发展提供了支撑。

以上结论意味着,在中国资本与劳动力投入边际收益降低、技术资源投入增加、逐渐由劳动和资源依赖转向技术密集型生产、经济发展需要更多依靠全要素生产率来提升的背景下,社会保险缴费比例成为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关键因素之一。因此,如何制定合理的社保缴费率,减轻企业负担,促进技术进步,优化资源配置,从而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成为中国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议题。结合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第一,实施积极财政政策,继续稳步降低社保缴费率。社保缴费率对企业生产经营有着重要影响,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各个行业都受到疫情严重冲击的大背景下,中国适时出台阶段性社保减免政策,在有效减轻企业负担、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升方面发挥了十分积极的作用。因此,在社保减免这一过渡性政策结束后,应当继续制定合理的社保缴费政策。研究显示,中国基本养老保险最优缴费率在14%左右,依据现有缴费政策仍存在较大下调空间。因此在保证社保基金收入充足条件下,应继续降低企业的社保缴费率。

第二,建立完善应对公共卫生危机的降费机制。吸取应对2008年金融危机的经验与教训,在应对新冠肺炎疫情时,中国政府没有仅仅向市场中直接投入大量资金,以刺激经济、拉动需求,而是及时有效地运用诸如减免企业社保缴费这种机制,充分发挥财政转移支付的杠杆效应,以此来提高企业生产效率,增加国内需求,刺激消费,促进内循环,使经济平稳复苏。2022年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仍在延续,而许多容易发生疫情聚集性传播的行业与地区仍然有可能面临疫情的潜在冲击,比如东部沿海地区的交通运输、住宿和餐饮业等服务业更有可能受到疫情的影响,因此针对这些地区与行业,应继续实施针对性的社保减免举措,保证其精准性与有效性。但也应兼顾社保基金财务支付能力,防止因社保减免政策实施时间过长、范围过大,造成社保基金较大亏损,损害社会保险体系可持续发展。

第三,加快企业数字化与智能化改造。虽然新冠肺炎疫情对企业造成负面冲击,但也为企业进行数智化升级提供机遇。在中国适龄劳动力减少、人口红利逐渐消失的当下,加快数智化转型,发展“无人化”办公和“无人化”生产成为企业的迫切选择,而社保减免恰好为企业进行数智化升级注入一针强心剂。降低企业社保缴费率,能够为推动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融合发展,制造业、服务业、农业等产业数字化,推动互联网新技术对传统产业进行全方位、全链条的改造,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发挥数字技术对经济发展的放大、叠加、倍增作用提供条件。一方面为抵御未来可能到来的公共卫生冲击做好准备,另一方面也为促进国内产业供应链的现代化、提高中国在国际供应链中的地位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

受数据限制,本文无法对中小微企业,特别是小微企业受疫情冲击和社保减免的影响进行系统评估,该议题有待后期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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