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有清风
2022-08-04宋扬
宋 扬
花园子
妻的闺密过生日,邀约我们去她家屋顶小聚。那是一个20年前修的安置房老小区,挤在一堆高密度建筑中。20年前,一个新的工业港在农田上拔地而起,与工业港配套的厂房、商业体、安置小区、小产权住宅环踞四周。抬头,歌城、茶楼、火锅店巨大的广告牌就在眼前。和周遭现代而杂乱、繁华中略带陈腐的气息不同,屋顶有清风轻拂。
称其为“花园子”,很贴切。嫌物业提供的免费材料质量差,她家不久前自费两万多给屋顶重做了防水处理。有20年质保底气加持,屋顶花园也就顺理成章建了起来。
绣球花脸盘大,体态雍容,最惹人注目。圆圆的面庞一团团,私人定制一样华贵高级,整个花球像经过了剪刀手爱德华的巧手,绝没有一片花瓣旁逸斜出。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绣球又名“八仙花”。沾了仙气而与爱情无关,和古时抛绣球结姻缘风马牛不相及。莫如自我乱臆:由花及人,绣球恰是人们心中待嫁女子的美丽标尺——典雅端庄。凑近了细嗅,它们竟不带一丝花香。要是刻薄一点比较,那半夜才冷不丁冒出一阵阵闷香的夜来香算得上旧社会的风尘女人——她们勾人的气味仅在黑夜展露,朗朗白天,只能收敛花的锋芒,低调得让人淡忘她们的身份原是可以魅惑江山社稷的一朵花。我想,绣球花一样的女子,应该足不下楼,“藏在深闺人不识”,让追慕者无尽想象与期待。传说中国古代“抛绣球”招亲,赌博成分太重,真实性让人怀疑。《西游记》里,有新科状元陈光蕊被开国元勋殷开山之千金绣球砸中的奇缘,才有了唐僧的出生。试想,如果绣球砸中的是个乞丐或智障人,这西天取经的故事还怎么写得下去?
有资料说,绣球花色不同所代表的寓意也不同。大抵白色代表纯洁,紫色寓意浪漫,蓝色寓意圆满。能代表纯洁、浪漫、圆满的颜色和花多了去,绣球并非唯一。西方人讲罗曼蒂克,一见钟情也需要对上眼,话投机。在老外眼里,绣球花与婚姻应该连牵强附会的象征意义上的关联也没有,那么,我很好奇,外国人又给绣球一个什么芳名呢?
40年前,大舅家的玫瑰花可谓半野半家,是他家花园子里的绝对主流。那时,大舅在镇邮电所当所长,吃公饭,大舅母却是农村户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半工半农”之家毕竟比全农家庭富足。大舅家的花园子便是一个注脚。
大舅结婚后,表兄出生。老房子住不开了,大舅从外婆和幺舅家分出来,单门独户筑起几间土坯草(麦秸秆)盖的新房。大舅在晒坝外的自留地里种下二三十棵橙树,又从邮电所的花台里剪回一些玫瑰枝,插在房后的土坡下。玫瑰花瓣血红,从仲春一直开到盛夏。秋天到,橙子变色,黄澄澄、红彤彤挂在橙树上。留一些过年也不摘,像一个个火红的灯笼,喜庆。开春后不久,白白的橙花又攀满了树梢。我印象中,大舅家的花园子总进行着几种颜色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接力赛,美丽时时都在上演。在那个年代的老家,这美景堪称罕见。有限的自留地,全种蔬菜尚不够一家人吃。有缺少口粮的人家,甚至直接把自留地改成了庄稼地,种上了稻谷、玉米、小麦。大舅家的花与果,彰显着吃喝基本不愁后的舒气与坦然。
再后来,表兄高中毕业,考进了北方的一所好大学。大舅家除了舒气又添一层贵气,他家的花园子愈发显得神秘而神圣起来。虽然是至亲,但我不大愿意去大舅家过寒暑假。大舅家吃的明显好得多,我却更多乐意待在外婆和幺舅家。幺舅带表弟和我去河里摸鱼、洗澡,不亦乐乎。大舅忙完他单位上的事情,还得回农村帮大舅母干农活。他脾气暴,这种“半农半工”的状态让他不甚满意。大舅母出嫁前,算得上全乡方圆几十里一等一的大美女。颜值一定程度缩小了她与大舅社会地位的差距,但工农户口的鸿沟无法轻易填平。与双职工家庭比,大舅心头有气。夫妻生矛盾,他始终是骂骂咧咧的那个,大舅母只有低眉顺眼的份儿。我老觉得大舅母夫贵子荣的背后,有莫名的酸楚——她农忙时下地忙活,一闲下来,就打理那块不小的花园子,仍要受大舅的责骂。直到表兄考进名校,大舅的火爆脾气才有所降温。表兄留京工作后,大舅家的包产田都租给了幺舅种。没了农活拖累,大舅家似乎也慢慢温馨起来了。寒暑假,我去外婆家,也偶尔去大舅家。大舅在镇上上班,朝九晚五。大舅母整天侍弄花草、果木,在那几丛玫瑰花的旁边,她又新栽了胭脂花、指甲花、鸡冠花、一串红……一圈篱笆墙把花园子围起来,一个花的王国慢慢有了雏形,大舅母家的舒气生活方式真正到来了。暑假里,村民们风风火火在苞谷地、稻田里抢收割时,大舅母优哉游哉下河滩钓鲫鱼。天空才露出一点点将墨的迹象,油煎鱼的香味便从大舅母家的厨房飘出来。大舅母让表姐和我把小方桌摆到花园子的橙树下,靠近那些正幽幽吐露芬芳的花儿。方桌上还有玫瑰花饼——大舅母把玫瑰花瓣一片片扯下来,用白砂糖腌渍后,塞进面团里拍成饼子,下油锅炸酥。透过篱笆墙,大舅母享受劳作归来的邻居们羡慕的目光和恭维的话语。那些目光和话语让我明白了工人与农民的天壤之别,一定程度激发了我脱下祖辈给我的一身农皮的梦想与决心。
插图:王同宇
大舅家的那顿花园晚餐,大概是我人生理想萌发的源头吧!美味在口,蜂飞蝶舞,花团锦簇。多年后,读《雾都孤儿》,至“这顿饭对一位国王来说可能太过寒酸,但对久经饥饿的孤儿而言,可能已经足够丰盛了”那一刻,我感觉当年的我,就是书中那个孤儿。
这样又过了几年,邮电所搞集资建房,在门市后面修起一幢五层住宅。大舅家彻底搬离农村。他的房子向阳、宽敞,无数人盯着。最后,连同长满橙子和各种鲜花的园子一并卖给了幺舅。幺舅同时接管了大舅家的所有田土,他和幺舅母早出晚归在地里刨食,忙起来,三顿饭作两顿吃,哪顾得了花园子?慢慢地,那些花儿越开越少,橙树因病虫害没得到及时治理也枯死了好几棵。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幺舅举家南下深圳打工,别说那花园子,就是那土坯的草房,也渐渐在风雨中垮塌,沤烂,成了一堆烂泥。
要强一辈子的大舅最后在表姐位于县城的家中去世。在他患阿尔茨海默病和帕金森病的几年时间里,他只认得大舅母。有些事情没法解释,被他骂了大半辈子的大舅母,留在他大脑里的印记却是最深刻的。在他弥留之际,我们去看他,母亲说:“大哥,你这几年还真的要感谢大嫂,我们都知道她照顾你尽力了。”大舅已经说不出话,他的眼角却滚出两滴浑浊的泪。我不知道那泪水代表着愧疚、感激,还是对大舅母的留恋。
幺舅一家从深圳回来,在回大舅的宅基地(他自己的老房子卖给了邻居)修新楼房和在县城买个二手房之间纠结了很久。最后,他们意识到如果回去,又将陷入在土里挣生活的死循环,于是咬咬牙在县城定居下来。幺舅每天骑摩托车往返于县城和距县城几十公里的饲料厂之间。
7年前的一天,上班路上,车祸发生了。灵堂搭在大舅的宅基地。给幺舅发丧的头天晚上,大雨倾盆,临时扯在宅基地里的简易篷布险些被暴风雨吹翻。我们一番手忙脚乱,总算保住他的棺材没有被雨水浸泡。一切都要靠借,连不值钱的竹子,因为是白事用,只要向邻居开口,都得自觉挂个红,给个红包。除了宅基地还光光地躺在那里,大舅和幺舅哥俩陆续置办的所有家什都已荡然无存。那一夜,我深深体会到表弟焦头烂额的无根之痛。在农村,没了房子,便真的没了一切。为了办丧事,以前盛开过玫瑰花、胭脂花、指甲花、鸡冠花、橙子花、一串红的花园子与宅基地在几天前已在表弟喊来的推土机的碾轧下浑然一体。虽说万物兴歇皆自然,“草不谢于春风,木不怨于秋天”,我还是努力回忆那些花曾经生长的具体位置。我的记忆模糊得像眼前空空的土坝一样虚无,我终于记不起最后一次在幺舅家看玫瑰花开是什么时候了。安葬完幺舅,再回宅基地吃坝坝宴。雨停了,几个贪杯的乡邻开始没完没了斗酒。哀乐也不再响起。喧嚣的吃饭场景让花园子给我一种虚假繁荣的浮华错觉,就好像多年前大舅母、表姐和我坐在青果满枝的橙树下,旁边姹紫嫣红,蜂蝶翩飞,还有油炸小鱼和玫瑰花饼的香味在飘……
菜园子
如果对比花花草草、水果这些锦上添花的尤物与一日三餐的菜蔬,前者因过于奢侈就显得可有可无。因为买菜吃的农村人会被人笑话——守着菜园子,懒到无菜吃!
那些年,我家吃肉的时候少,蔬菜倒是基本能保证顿顿不缺。这当然要归功于母亲,也要归功于母亲的菜园子。
我家的菜园子有3个。一个在我们村打米机房边上。一个在我家屋后坟地边儿。我初中时,为了搭窝棚生平菇、木耳,母亲和王大娘换了一块地——用我家的一块稻田换她的一块自留地,她当然乐意。抓阄,分田土和自留地并不完全遵循就近原则,我家的田在王大娘家门口,而王大娘家的自留地居然在我家厨房外头。平菇和木耳事业半途而废,拆掉窝棚,我家就多出一个菜园子。
冬天,整个菜园子绿得放纵恣肆。芹菜枝枝丫丫蔓延一片;莴苣成行成排,兵马俑一样规规矩矩气宇轩昂;花菜举着一朵朵硕大黄白的花,又像调皮的孩子在日光下晒肚皮;大大小小的蒜瓣被随意摁在土里,长出的蒜苗也随性、高高低低层次不齐;小葱把指尖指向苍穹,不知道跟天空在交流着什么。
种瓜不可能得豆,一个农民对一种蔬菜的种子是否认真,蔬菜会用破土后的长势公布答案。比如那两垄韭菜,冬天的夜里,父亲总给它们盖上一层不厚不薄的稻草被子。某个白天,父亲在韭菜垄侧掏出两槽浅沟,灌进两桶粪水。父亲说,慢慢等吧,开春,我们就可以割韭菜了。果然,过完年,那两垄土上真冒出两排绿油油的韭菜。每割完一茬,父亲都给它们追一次肥。父亲挥动粪勺的动作远比他担粪轻松,我觉得他很享受那被沉重的粪桶和扁担压痛肩膀后的片刻轻松,就像他在忙碌一天后,查看我带回家让他过目的考试卷子。“快快长啊!”大概就是他那时最想说的话吧。
经过从入冬到立春的消耗,尤其中间还有敞开肚皮吃喝的过大年和过元宵节,入春后,菜园子只摆得出一副残阵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拔走萝卜、莴苣、芹菜、蒜苗的坑越来越多,士兵一个个倒下,再无兵员补充。春天,“万物苍苍然生”,然而,蔬菜从萌生到成熟毕竟需要时间。旧的渐去,新的未来,菜园子一天天变得荒芜,场面有惨烈的况味。那些倒下的勇士,都把生命和身躯献祭进了我们的肚子。我们的胃里仿佛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缺兵少将时,母亲端出冬天晒好的青菜干、萝卜干,用滚水发开,油盐酱醋一扒拉,也能勉力对付一阵子。
好在,短暂的菜荒很快将过去。正月间点下的豇豆、二季豆开始冒出新苗。母亲给它们搭上豆架。好风凭借力,送它上青云,豆苗们需要豆架支撑,才能更好地向太阳的方向长,才能更接近蓝蓝的天空。春风一捎,它们见风长,从开出紫粉粉的花到豆荚上饭桌,不消两个月。土豆也可以开挖了。一个个土豆嫩黄带白,整一个不谙人间风霜的呆萌样子——越冬的土豆,肤色焦黄——可是,谁家吃得到它们越冬呢?
夏长盈,“朱明盛长,甫与万物”,万物及夏皆长大。夏天的菜园子,又蓬蓬勃勃出一地收成。最火辣炽热的,当然非辣椒莫属。二荆条最多,用处也最大。二荆条炒回锅肉之美自不待言,白吃也是一道好菜。锅烧烫,倒入二荆条,压干水分,起锅。菜籽油少许,烧到八成熟,再倒入二荆条回锅。重盐,很下饭。夏末,二荆条变红,切碎,正好做豆瓣酱。还吃不完的,等它在枝上自然变干,立秋后才摘。在秋阳下摊开,过几天太阳火,舂辣椒粉,炼辣子油。有了豆瓣酱和辣椒粉,一年四季的调味料也就有了,因此,辣椒牢牢坐稳了我家菜园子第一把交椅。
父亲曾戏称我是“茄子大王”,母亲疼我,我家菜园子里的茄子自然栽得比别家多。吸附了猪油的炒茄子饱满多汁,百吃不厌。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吃过种种新奇的茄子菜品,哪怕读到《红楼梦》中贾府用料繁多程序复杂的“茄鲞”,我也始终觉得最好吃的茄子还是我家菜园子里长出的茄子。难道,味蕾与记忆在某个维度是相通的?也许,我记忆里的茄子味道早已与我家菜园子泥土的气息融在一起,永远无法分离。它们就像并肩战斗,共同保卫过我小小瘦胃的战士,固执地将精神站岗进行到底,并拒绝把保卫任务移交给大超市里的茄子和异乡的土地。
这种对家乡菜园子的偏爱与固执,古诗“月是故乡明”解释得简洁而含蓄。从师专毕业之初,我在隔老家不远的乡镇初中教书,母亲留在老家继续侍弄庄稼田和那几个菜园子。每个周末,我都坐了中巴车回家去。母亲去田里给稻禾喷药,给红薯翻藤。母亲不让我跟着去,她大概觉得儿子做了教书先生就得有先生的样子,怎么能走大舅那样的老路呢?
至于菜园子,母亲倒是不拒绝我帮她打理。阳光薄照的清晨或夜幕降临的傍晚,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拾掇菜园子,给茄子浇水、给苦瓜、丝瓜搭架、给韭菜培土……周日下午返回学校时,我的背包里塞满沉甸甸的各种蔬菜。临出门,母亲总会叮嘱我:“菜加油吃喔,菜园子里多着哩!”母亲说这话时的样子,如同一位诓哄孩童多吃蔬菜好长身体的年轻母亲。有时,我觉得我和大舅一样心酸而幸福——只是他的另一头是大舅母,而我的另一头是母亲,大舅母有大舅母的花园子,母亲有母亲的菜园子。当大舅无须再下田流汗,当我因母亲的阻止不能再下田帮工,大舅和我才意识到劳作之美。我们村也有把庄稼田全部改成菜园的人家,他们每天挑菜到镇上售卖,很忙碌,很辛苦。他们虽然比其他人家确实富裕一些,但他们的小孩也整天跟着灰头土脸,在菜园子里摸爬滚打。有人说,美需要距离。菜园子零零星星作为庄稼田的陪衬尚好,真要真刀真枪大规模地干,个中苦累,只有种菜人自己知道。
我考聘到省城工作后,买了房。接着,外出打工的父亲也回来了。母亲抛下她的老屋、庄稼田、菜园子,进城来帮我带孩子。
离开土地和菜园子的母亲浑身不自在。小区物业管得松,他们开始偷偷在小区人迹罕至的角落摆放“盆盆菜”。“盆盆”五花八门——谁家装修房子废弃的乳胶漆桶、快递件里的发泡塑料箱、豁口的花盆、用旧的铁钵钵……只要装得下土,留得住水,都成了他们种菜的器皿。那些“盆盆菜”好像通人性,也知敝“盆”自珍,有一抔土,给一碗水,里面的菜就疯癫癫长。父亲隔三岔五从楼下带回一些辣椒、番茄、蒜苗……当然,其中必定有他的“茄子大王”的最爱——茄子。有时,面条已经下锅,才发觉没了小葱,父亲立即下楼去拔回一棵,也还来得及。
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享受着随时有新鲜蔬菜吃的便利,直到小区里越来越多的老头儿老太太开始效仿父亲和母亲。背人的地儿慢慢越来越少,“盆盆菜”开始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小区绿化带。这下,小区里不种菜的住户意见大了。多次投诉后,物业终于重视这事儿。告示一贴,父亲的“菜园子”首当其冲,那些盆盆随同小区里所有的盆盆一道统统进了垃圾车。父亲闷闷不乐,母亲把嘴撅到天上,她愤愤然抱怨那些跟风者——“见人拉屎屁股痒!”
在城里,父亲和母亲想要延续一块菜园子的梦几乎就要破灭了。省城寸土寸金,哪容得下一棵菜生长?父亲、母亲和其他老人一道,侦察兵一样搜寻那些被圈起来但迟迟没有破土动工迹象的土地。遇到闲置经年又缺乏管理的,大家伙儿宋江李逵占山头一样涌入,划出楚河汉界,把一方方空地,生生变成了一个个菜园子。
城里,公园、湿地越来越多,这种湖、那种“海”,各式主题花园如雨后春笋把城市装扮。春天里来百花香,就算到了隆冬时节,在这西南城市的街道,随处可见的绿化带上种种我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卉也依然绚烂开着。红的红,黄的黄,紫的紫,金的金,俨然把冬过成了春,完全模糊了四季的边界。每次走在繁花盛开的街道,我都会想起大舅家的花园子,也会想起我家的菜园子。想起那些橙花、玫瑰花、胭脂花、指甲花、鸡冠花、一串红,想起那些茄子、韭菜、小葱、二季豆、二荆条……想起那些年,它们次第开放,恣肆生长,一季接着一季铺陈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