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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心理学角度浅谈电影《入殓师》

2022-08-04李婧源

大众文艺 2022年13期
关键词:大悟大提琴情结

李婧源

(华东师范大学,上海 200241)

一、缺失的象征性阉割所带来的威胁

弗洛伊德认为,所有的男孩在成长的时候都会经历俄狄浦斯阶段。在这个阶段,在男孩的潜意识里都有着一个“弑父娶母”的想法,其人格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会遭受某种阻碍——弗洛伊德将其称之为“固置”,这种阻碍会令其形成某种心理症。但大部分的男孩在成长阶段能够自主地意识到来自父亲的权威和威胁,即阉割威胁。男孩将在这种威胁之下,被迫把认同对象从目前转变成父亲,从而成功度过俄狄浦斯阶段,获得成长,并开始将自身的欲望从母亲转向其他女人。在影片中,男主角小林大悟因儿时父亲的离开导致了其在成长经历中失去了将母亲的认同转化为对父亲的认同的阶段,没有受到象征性阉割威胁的大悟怀着对父亲擅自离去的行为的怨恨(似乎可以看作是一种隐形的“弑父”行为的潜意识)成长,且保留了自身对于母亲的依恋,在影片中,这种依恋似乎首先可以在大悟对于妻子美香的依赖中得以体现。

妻子美香所展现出来的是温婉柔情、善解人意的贤妻形象,她包容地支持大悟的每一个决定:当得知大悟的乐团解散,即将面临失业困境时,美香的第一反应并非埋怨责怪大悟,而是给足了大悟信心与理解;当大悟反思自己过于追逐梦想,说出要回乡下老家谋取生计的决定时,美香却温柔地表示支持,愿意跟随他离开大城市去乡村生活… …这样的形象设定无限逼近于大悟心目中对于母亲形象的幻想。所以,当男主角大悟面临足以令他产生害怕情绪的处境之时,对于妻子美香的依恋在以下的情节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在影片中,大悟在第一次接触到尸体后,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现有生活的珍视,在面对妻子时,他毫无隐藏与压抑地全部发泄出来。他紧紧拥抱并抚摸妻子,将自身的情感都投射到妻子身上,就像一个还需要依赖母亲的孩子一样。这个片段不仅仅是大悟在近距离接触过死亡后对于鲜活生命的迫切需求,也像是一种孩子迫切地寻求母亲的安慰的表现。还有在影片中男主角大悟在每一次做决定被妻子发现时,妻子美香会问一句:“为什么瞒着我呢?”,大悟总会低下脑袋说:“我想你一定会反对。”这样的画面似乎更像是孩子做错了事情向母亲认错的场景。

除此以外,在拉康所认为的俄狄浦斯情结发展的三个阶段中,孩子由于需要一个在想象序列中所建构的、作为一个剥夺者的父亲形象来形成对于父亲的认同并通过相对化的方式进行自我定位,即这个处于想象序列的父亲形象能够促使孩子俄狄浦斯情结的衰退,并帮助其构建自我。而在电影中对于六岁父亲就离开自己的男主角大悟而言,他缺乏象征性阉割的阶段,从而缺乏自我定位的过程,自我感不强。这具体可以表现在大悟总是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的表现以及他自卑敏感的性格上。在乐队解散面临失业之际,妻子美香鼓励他坚持大提琴的梦想,再去找新的乐团面试,但大悟只是淡然地说:“像我这种水平的没有哪个乐团会要我。”也许大悟的大提琴水平并没有他所说的那样不堪,但在他的心目中始终无法认同自己。

而后在其逐渐成为一名合格的入殓师的过程中,大悟最终收获了自我身份的认同,找到了自身价值且开始变得自信起来。这不仅仅是由于在入殓过程中所感受到的生命的尊严感深深地打动了大悟,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社长佐佐木在大悟的这段成长过程里承担了“代父”的身份。社长佐佐木将大悟领进入殓行业的过程似乎可以看作是大悟在象征序列里重新构建父亲形象的过程:对初次学习入殓技巧的大悟进行耐心地指导,安抚他紧张的情绪;在进行一次入殓仪式之后,社长将心比心,知道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看为死者送行的大悟也许在心中会有些许害怕与失落,所以,社长温柔地说了句“没事”作为对大悟的安慰,还和大悟一起分享雇主赠予自己的食物……在与大悟的相处中,佐佐木社长总是以一种包容的态度面对大悟每一次的失误,并以其人格魅力在大悟心中建构了一个威严的却又亲和无比的父亲的形象。在整个过程中,佐佐木社长的出现弥补了这么多年来大悟缺失的父亲的位置,帮助他弥补自我定位与自我构建的过程,从而发展出更加健全的人格。

但是,由于阉割焦虑所带来的自我感薄弱与自我定位缺失,是可以在其他的人生经验中得到再次的完满与弥补的。在人的一生中存在一个不断完善自我、整合自我的过程,而这个过程被称作自性化。在荣格的心理学中,自性化指的是每个人最终成为一种无法割裂的、统合在一起的自我的发展过程,但这个过程又有别于其他人。自性化的目标有二:为自性剥去人格面具的虚伪外表与消除原始意象的暗示性影响。在影片《入殓师》中,在大悟完成自性化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不仅逐渐接受了入殓师这个职业,还因为这份职业收获了他人的尊重,并重新找回了自信,也放下了对成为大提琴手的执念,放下了对于人格面具的执念,这体现了自性化的一大目标——“剥去人格面具的虚伪外表”。除此以外,在影片接近结尾处,大悟选择原谅生父的剧情也足以说明其自性化的完成所带来的自我的成功构建使得他有了与童年悲惨经历和解与释怀的勇气,促使他告别了过去生活中由于童年阴影所带给他的在性格上的缺失,这些都无疑体现了自性化的另一目标——“消除原始意象的暗示性影响”。

二、被迫揭下的人格面具

人格面具是指人格中最外表的、掩盖真我的假象,是一个人需要表现在外的、那种得到社会认可的人格,这种人格与一个人需要在公众面前怎样表现出来的观念所符合。荣格认为,一个人的人格就像这个人的面具一样,是个体选择向他人或社会展示的一面,旨在通过遵守公共准则,来获得社会的认可。在电影《入殓师》中,“人格面具”似乎可以指代为男主角大悟失业前乐团大提琴手的职业。我们可以从大悟老乡们得知他是一名职业的大提琴手的反应中可以看出,这份职业的光鲜亮丽受到所有人的认可与追崇,且大提琴从小陪伴大悟长大,于他而言,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大悟是否真的热爱大提琴?当男主角大悟卖掉大提琴时,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遗憾,反而感到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正如他对自己所说的:“也许我一直坚持的理想,可能根本不是理想。”所以对于大悟而言,大提琴也许并非他自己的选择:从小父母就让他学习大提琴,长大后也顺其自然地把大提琴当作自己的职业。所以,在影片接近开头的部分,大悟和妻子美香的对话中,我们可以了解到,甚至是在收入困窘之时,大悟也不惜瞒着妻子借钱花高价买了一把新琴。而这样的举动似乎是一种大悟潜意识地对于大提琴手这个光鲜亮丽的职业的维护,更是一种对自身“人格面具”的维护。

然而,人格面具的过度膨胀会缩小人格的其他方面,这意味着过分认同自身人格面具的人会容易缺乏对社会角色以外的人格部分的认知,无法进行成熟的思考。在影片中,这种人格面具的过度膨胀具体表现为当大悟面临失业危机之时,他所表现出来的无所适从。从影片开头乐团的其余成员与大悟的对话中我们可以得知,其他成员早就意识到乐团的解散之势,都在积极地寻找除了乐队以外的工作,他们的神情中也并未流露出对乐团解散的惋惜感伤之情,而只有大悟将大提琴手的职位看成是铁饭碗。所以在乐队部长宣布乐队解散的时候,周围的人没有任何抱怨地、似乎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似的离开,而只剩下男主角大悟惊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字数统计对于他而言,大提琴已经过分占据了他的生活甚至是他的人格。所以,在失去了这份职业之后,大悟表现出对自己的极度不自信,开始埋怨自己的一事无成,他发现自己除了大提琴以外并没有其他擅长的东西。除了这像是一种来自超我对于本体的谴责——因为没有能够成为超我所设置的所谓理想中的自己,继而产生的一种焦虑以外,这似乎还是一种由于长期以来去扮演满足他人与自我期待的社会角色,所以一旦感受到外界所带来的危机时,就会被主体下意识认为是一种对自我整体的威胁的现象,是一种自我与“人格面具”过度融合的结果,这致使大悟在面对被迫揭下长期佩戴着的人格面具的境遇时,自己无法控制地陷入失落的情绪沼泽中。

三、贯穿全片的情结与集体无意识

荣格曾说:“当个体无法察觉到自身的情结时,就会在不同的程度上受到它的控制。”情结是情绪与记忆的综合体,缺一不可,有情绪的记忆才有可能成为情结。在影片中,我们似乎可以将大悟的情结看作是儿时与父亲在河边所交换的石头,它隐喻着大悟与父亲之间的情感联结以及大悟对于缺席的父亲的想象。石头的意象在影片中的每一次出现都勾连着大悟对于童年时期有父母陪伴自己的回忆,它是触发大悟对于幸福家庭的向往情绪的开关,也联结着因父亲的出走导致美好家庭破灭的对于父亲的怨恨情绪。

弗洛伊德采纳荣格的情结论,提出“情结是一种受意识压抑而持续在无意识中活动的,以本能冲动为核心的欲望”。对于男主角大悟而言,完满的家庭、双亲的不缺席、健全的对于父母形象的想象与塑造是埋藏在他内心的情结。不过显然在影片中,大悟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处在压抑自己渴求完满家庭的欲望,他总是在别人提起自己的家庭的时候,用一句“对于我来说我没有父亲”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在影片结尾处得知父亲去世后还是选择了去认领父亲的遗体,并愤怒地斥责了丧葬公司草率地处理父亲的遗体的行为,这些都证明了在大悟的个人无意识中还是留存着对于父亲的爱的渴望以及对于儿时美满家庭回忆的留恋。

除了男主角大悟所展现的个人无意识以外,影片中还展现了一种集体无意识——日本文化中的丧葬文化与仪式情结。荣格人格分析心理学认为,集体无意识指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个人无意识,隐秘地支配着群体的接受意识,是一种天生就有的、存在于群体之中的、超越自身个性的共同心理与群体经验。

首先是在影片中所体现的日本的丧葬文化。在日本的佛教思想中“轮回转生”这样的观念深刻的影响日本人对于生死的态度。死亡于他们而言并非需要避讳的事物,所以,在日本人的潜意识里都希望自己能够体面美好地离开人世。而日本的丧葬文化、入殓师职业的出现恰好满足他们对于体面地死去的需求。所以,通过影片所展示的内容,我们可以认识到,入殓不仅仅是为已故之人更衣、化妆的过程,它更是向逝者表达自身尊敬之情的一种方式。所以在影片中能够看到身着西装的大悟认真细致地为每一位死者净身、穿衣、化妆。死亡场景被赋予了艺术美,简约的入殓场景设计、干净的构图、舒缓平和的背景音乐……将整个入殓的过程展现得庄重而又平缓。

除此以外,影片中我们还能够看到对于日本人仪式情结的描绘。仪式在日本文化中是一个比较常见的元素,从茶道、花道、香道到剑道,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严格按照仪式的规则与程序来进行。在影片中,首先是整个入殓仪式,严格按照“为死者擦拭身体、清洁死者仪容、为死者穿上服装并化好妆容,最后将死者放入棺木”这个顺序缓慢进行,尽显日本人的仪式情结。此外,对于不同死者的不同入殓环节的展现还表现了入殓师对于仪式的尊重以及对细节的注重:面对喜欢将自己打扮成女生的少年死者,入殓师照顾到家人的感受,向其父母询问到:“需要化妆成女孩还是男孩?”;当一位家庭的丈夫失去妻子,女儿失去母亲时,入殓师细心地询问是否可以拿来一只死者生前最爱的唇膏,悉心地照顾到死者的需求;在为儿时与自己关系亲密的澡堂老奶奶处理后事之时,作为入殓师的大悟温柔地为她围上她生前最喜欢的那条黄色围巾……入殓师对于仪式的注重,使得整个入殓过程成为寄托入殓师对于死者的哀思与敬重的一种方式。

结语

电影《入殓师》表层描述主人公小林大悟在面临艰难生存处境时的境遇转变,及其身边所有人对于入殓师职业从反对到认可的心态转变,深层展现男主角大悟在这个过程中的心灵成长。而心理学理论的使用使得男主角大悟不断成熟、开始学会与自己和解的过程以及关于入殓师职业的内容具备理论依据。除此以外,电影《入殓师》还采取回归现实的文学剧本以及质朴的镜头语言,将男主角小林大悟成长的心境以及一个又一个与死者相关联的、温暖又感人的家庭故事非常直观地进行展现,打动了无数银幕前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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