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记
2022-07-24罗至
罗至
母亲在我一岁半的时候去世了
我没有一点记忆
我从小在外爷外婆家长大
我常常梦见这个地方:
下盐湾街上村
大人们评价母亲善良、聪慧
但管不住娃娃
母亲当过外爷外婆庄里的小学教师
她从来不会打骂学生
那些曾在课堂上调皮的学生
若干年后,摸着我的头说
“你妈妈是好人。”
好像有所愧疚似的。今天
我去下盐湾街上村给外爷外婆烧纸
老一辈的人已不多
母亲教过的学生,也都年过半百
其中一个名叫银兆的
在田埂上栽柳树苗
和我拉起往事,又说道:
“你妈妈是好人。”
这一次,我的心不再平静
这是清明里,母亲肯定能听到的一句话
这些是岳父坟地生长的苜蓿芽
被清明节烧纸钱的妻子掐回家
我仔细地拣除杂茎、杂叶
将苜蓿芽清洗、烫熟、切碎
将马铃薯削皮、蒸裂、捣泥
然后将二者搅拌一起,盛入
葱、蒜、辣椒混合的油锅。顷刻间
一盘美味的新鲜菜端上餐桌
看着妻子、女儿胃口大开
我想起岳父生前掐苜蓿芽的样子
他曾多次进城给我们送苜蓿芽
乐滋滋地瞧我们吃苜蓿芽
这会儿,他或许正望着我们,笑着我们
正在吃的苜蓿芽
六月总是用一场雨
迎接七月的到来。雨过天晴
这个人,这个男人,正在做好
充分的准备。他一丝不苟地
脱掉多余的外衣,亮出
毛茸茸的白膀子
大街上的积水
泛着一圈一圈的亮光,仿佛
比他手里牵着的那只小狗
更懂得人心
他打了个趔趄。这个男人,弯腰时
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的
身体还在六月里,而身体前的影子
一步跨进了七月
我到西安,没去商洛。
我到西安,没去商洛看望读大一的女儿。
我心里过意不去,在微信里给女儿解释。
女儿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没关系的,老爸忙。”
我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决定发个小红包。
我发红包:“来不了商洛,向罗嘉文道歉。”
好久,女儿没说话。
我在返回榆林的车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握手机的手心浸出了汗。
看到女儿把红包收了:
“希望老爸以后继续不来商洛。”
附加两个表情,一个是调皮,还有一个也是调皮。
那夜董刚梦见了李华
他再也睡不着
推了推身边的女人
原来这女人就叫李华
我有怪脾气,在夏天的午后
一个人站在一块空地上
伸出一只臂膀,手掌一开一合
你问我在干什么?我仿佛不干什么
但的确在干什么。在十米远的
地方,你看不清楚;在一米遠的
地方,你扶了扶眼镜,凑近
我迅速合拢的手掌。“哇,你在抓蚊子”
你恍然大叫,我在抓蚊子吗?我
慢慢张开手掌。为了看得真切
你的整个脸部,几乎全落进了我的掌心
声音从办公楼下面经过
桌面微微有了震颤
这肯定是一种大型机器的声音
我想象它的大
比载重车辆大,比施工车辆大
是那种横行霸道的大
我停下手头的活
喘了一口气
半闭眼睛
在声音里静静地休息
办公室的墙壁
仿佛一下变暗了
真的变暗了
但声音过去后
比之前白亮了许多
小寒记
我的疑惑是从一片小绒花开始的
它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落下来
落在我衣服的前襟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沾上了
我低下头辨认
它微微摇摆了一下
再一动不动
我越看越像柳絮
但这个季节是不会有柳絮的
但我也不会认为这是雪花
虽然天阴了
但似乎还没有下雪的迹象
我就这么六神无主地
打量着,打量着
直到一个孩子的声音
从我面前跑过
像一串鞭炮
我抬起头
看到这孩子的衣服大部分白了
直到中午
他才收到她的短信
“生日快乐”
但他一点也不快乐
这姗姗而来的声音
在他看来
包含着许多暗示
比只字不提更加糟糕
“如果事情多
确实忘了这个日子
那倒可以谅解的”
这个老男人
想到这里
忽然一阵悲伤
直到晚上
心情都没有好转过来
因为今天
他从凌晨开始等
等来了
她迟到的问候
秋雨中的古渡甸
植物和泥土扩散着粗壮的气息
但没有丝毫味道
我们一行几个躲在林子里撒尿
转身时,每个人只看到孤零零的自己
柏油路边的空地上停着我们的车子
像养蜂人潮湿的帐篷
司机名叫惠惠,最先回到驾驶座上
音乐响起来。“呼麦”的声音中
车子偷偷向前移动了二寸
多么新鲜的辙印
但谁都没有注意到
我们陆续挤进车子里。面面相觑
大家的脸上都罩有一圈雾,一直散不开
再没人说起荤段子
车轮拖泥带水,忽快忽慢,始终在
每个人嗡嗡的身体里吃力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