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志鸿的诗（五首）

蒙志鸿

异乡记

海风吹呀吹

海鸥在茫茫海上寻求故乡的入口

自从有了故乡

一生都在返乡的中途

水草人群浮动，黄昏枝头欲沉

又是一日，高塔销声匿迹

大城市的移民独自散步

小陨石悬置于世

蜷缩指腹如孵卵

飞去又恐不胜寒

只有积雪在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消解警惕

未剪的尾羽一日日暗去

笼中鸟辗转于鸟性的笼

风欲语

雨欲泣

周末速写

周末的鱼干比平日闲。融融

新季节擦拭完毕，仿佛一架打谷机

沥出杂皮。艰难的耳朵

为循环的交响所隐喻。远远

陌生人的嗡鸣是世界的害羞

在大街上痛快地站立成拱门

胶着对汗腺的补充

从手心里抄出一篇上班的经文

光影交加下，动画似的变迁

清澈见底，好戏开锣——

我却无着落

世界却无着落

往事不可赎回，波纹般富足

河流依靠机器力推动

鼓捣许多白色泡泡：鱼的嗫喏

我遵遁城市法，熟练邀请

银行已关，今夜蒙面跳舞

黑纱飘飘的夜晚揭去一梦

蝴蝶若飞，能否留我一个席位？

如梦令

月色如蛛网，捕食虫鸣

波澜如星烁，雨滴明亮

纷纷洒洒，你的梦境潮湿

路灯哀悼死者

暗涌忧思的精神

梦，偷欢的桥或长亭

丁丁的小锄头

那些飞溅的细冰，后来成为了

骤然的溪流，浣洗泥沙——

寄身之处，必须要提前撤出

村庄，鸡犬，炊烟

始终垂落蜀绣的帷幕

阻碍你迈向内心深宫

迈向那个雨珠的清晨

离家，和一个长发女子分开

走向大雁不往的地方

灯塔在夜晚鲸鸣

不断穿透广袤的空

穿透一个写信者的舌

渡江歌

江水悠悠，这前序和后序所寫的电影

风来时落三两字，风走后一贫如洗

渡江者面色苍茫

故乡就在对岸，我是一粒尘埃——

我将被沉默地接受

阳光落进另一片阳光里——

感伤和欲望的折射率为零，我是它们的总和

我看见透明的建筑，吐出火舌的鸽子

永远翻动的书

系着一根蛛丝的管理员在编织谜语

上船的地方一片迷雾

领乡人祭祖的嘴唇开启

一个没有影子的人漫游

我乘坐月亮

往事的海沫，正在形成细盐

南渡江

深夜，大鱼在江中翻身

江水，也在梦中翻了一下

郊区，灯光放开了我

我脱下大衣，肉体顷刻解散

为祠堂，为戏台，为住房，为林立的商铺

一个无我的意识驰走——

我，是自多年前流放来的少年

还是多年后追忆的先生？

沉默盖过了母语

河水里波纹延宕

月亮压住了咽喉。刹那

我丢失了命名的勇气——

故土漂去便化作永远紧闭的桃源

而命名犹如抓捕

终究在辽阔的铉黑中波光掠影

在高高的树林，一哭即是三秋

花瓣沉向深海

远处泊来小船，哒哒哒

我在十块二十块的议价声中战栗

像是听到乡音逃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