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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中敏抄本《词林摘艳》考

2022-07-13董诗琪

新世纪图书馆 2022年6期
关键词:散曲

摘 要 1924年,任中敏根据吴梅藏嘉靖四年初刻本、江南图书馆藏徽藩刻本抄校《词林摘艳》。在校勘过程中,任氏参考了《张小山联乐府》《陶情乐府》《太平乐府》《乐府新声》《北词广正谱》等十种书,对《词林摘艳》的作者、语句、曲律进行了详实的考证。1929年,张元济拟出版吴梅《奢摩他曲丛》三四集,收录任中敏的《词林摘艳》校勘记,后因涵芬楼大火,此事作罢,任氏所做的校勘工作也不再为人所知。任氏抄《词林摘艳》今藏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它对于了解任中敏在散曲方面所做的工作及研究《词林摘艳》的版本方面具有重要的价值。

关键词 任中敏;吴梅;《词林摘艳》;散曲

分类号 G256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2.06.014

The Research of Ren Zhongmin’s Manuscript Cilin Zhaiyan

Dong Shiqi

Abstract In 1924, Cilin Zhaiyan was proofread by Ren Zhongmin according to the first edition collected by Wu Mei and the Huifan edition collected by Jiangnan Library. In the process of collation, Professor Ren referenced more than a dozen Sanqu collections, including Zhang Xiaoshan Lian Yuefu, Taoqing Yuefu, Taiping Yuefu, Yuefu Xinsheng and Beici Guangzhengpu et al, in addition, the authors, sentences, and melodies were also researched in detail. In 1929, Zhang Yuanji planned to publish third and fourth episodes of Wu Mei's Shemota Collection, which included Ren Zhongmin’s collation notes. However, because of the fire in Hanfen Building, the plan of Zhang Yuanji was canceled and Ren’s collation work was no longer known by the public. Cilin Zhaiyan transcript was collected in Sun Yat-sen Library of Guangdong Province, which was significant in understanding Ren’s research work on Sanqu and the edition of Cilin Zhaiyan.

Keywords Ren Zhongmin. Wu Mei. Cilin Zhaiyan. Sanqu.

任訥(1897—1991),字中敏,号二北,别号半塘,江苏扬州人,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词曲理论家、敦煌学家。1918年任氏入北京大学学习,师从吴梅先生,从此开始进行曲律方面的研究。先后执教扬州中学、四川大学、扬州师范学院。1981年,被国务院批准为首批博士生导师,1991年12月13日,病逝于扬州。

王小盾在介绍任中敏的学术经历时,将其分为两个阶段,1918年至1931年,主要以散曲和词学研究为主。1950年后,任氏将学术兴趣转向敦煌歌辞和唐代文艺学[1]序3。任氏有关的论文或回忆录,常重在讨论建国之后他的学术经历,而建国之前的记载则相对较少。

笔者在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得见一《词林摘艳》抄本(索书号:80/2.60.9),一函十册,全书墨笔抄写,有朱笔眉批104处,每页又有圈划校改痕记。首册卷首署“中敏手录 十三年立秋后九日”,第二册【佳人捧玉盘】套曲上有眉批“瞿师谓《乐府群玉》徒负盛名,而读求实不能惬意……二北词人”等语。由此可知,这是任中敏在1924年10月左右过录的书。1924年,正是任氏早年从事散曲研究之时。故勾稽史料,对任中敏抄《词林摘艳》的底本来源、校勘工作等问题作探讨,任中敏散曲文献整理工作作评价,以就教于方家。

1 底本来源

《词林摘艳》是明代散曲曲集之一,张禄编,共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册,分别收录小令、南九宫、中吕、仙吕、双调、正宫、商调、南吕、黄钟、越调十个部分的内容。现存版本四种:嘉靖四年(1525年)刻本、嘉靖十八年(1539年)刻本、嘉靖三十年(1551年)徽藩刻本以及万历二十五(1597年)年刻本。1936年,郑振铎发表《〈盛世新声〉及〈词林摘艳〉》一文,对《词林摘艳》的四种版本进行了介绍,并比勘了嘉靖四年本与嘉靖十八年本,认为“摘艳版本的问题比(盛世)新声更为复杂”[2]。然其未见嘉靖三十年本与万历本,又认为嘉靖十八年本是伪作,有失误之处①。

任中敏抄本,癸册卷末署“嘉靖辛亥仲秋吉旦徽藩月轩道人重刊”,半叶八行,行十八字,可知底本为嘉靖三十年徽藩刻本。然徽藩本的来源,任氏并没有在文中进行说明。

丁丙八千卷楼原藏有一本《词林摘艳》[3]。1907年,缪荃孙购得丁丙八千卷楼藏书,以及武昌范氏“月槎木樨香馆”的4557种藏书,在南京清凉山之侧的龙蟠里惜阴书院旧址,兴建书库两座。1911年11月,书库正式开馆,并命之曰“江南图书馆”,《词林摘艳》亦归此处[4]。而据任中敏的记载,1920年,其从北京大学毕业,先赴南京龙蟠里图书馆抄书[1]41。1930年,吴梅抄配自己残缺的徽藩本,亦言其底本来自江南图书馆②。故而可知,任氏所据底本来自江南图书馆。

可惜,1937年8月,日军飞机袭击南京,江南图书馆为保护古籍,将所有善本图书转移至朝天宫故宫博物院分院地库。1940年,日军冲破地库,将所有图书转移至竺桥伪图书馆专门委员会。八千卷楼旧藏本《词林摘艳》在此次转移中佚失③。

另一方面,任氏之师吴梅收藏有三本《词林摘艳》,现皆归中国国家图书馆。其中两本为嘉靖四年初刻本,一为全本,十册。索书号:04908。一为残本,存甲、乙、戊、已、辛、癸册。索书号:04162。另有一本徽藩刻本,残,缺甲、丙、庚、辛四册。索书号:04163。

查吴梅藏初刻本的全本上,亦有任中敏的眉批及朱笔勾画。如甲集【八宝粧】“纱窗皓月穿”一曲,初刻本作“断续敲纸”,任氏批:“敲下亦脱‘窗’字。讷。”乙集【月儿高】《送别》套,任批:“据此首是小令,见《南宫词纪》。讷。”故可知,任氏在江南图书馆抄完徽藩本后,又借得吴梅藏本对校。

2 版本对校

吴梅藏初刻本与任抄本相比,凡有异字者,抄本上皆用朱笔圈出。若任氏以初刻本正确,则在抄本旁添上正字,或補入缺字,并批:“据初刻本补。”若任氏以徽藩本正确,则在初刻本上批字。如甲集【醉太平】“为是么下番的恁早”曲,初刻本为“为是么”,任氏在初刻本上批道“徽藩本作‘甚’”。又乙集【双调夜行船序】“花底黄鹂”曲,初刻本为“佳时日暖风和”,任氏于初刻本上批道:“徽藩本作‘佳期’。”丙集【粉蝶儿】“赛社处人齐”曲,初刻本为“一个个恁般沙势”,任氏在抄本上批道:“初刻本‘杀势’作‘沙’,谬。”

除对比两种刻本的字句外,任氏也订正了《词林摘艳》中的一些误字。如甲集【秋风红叶儿】“泪湿残妆面”一曲,“理怨天,天月圆”一句,任氏在抄本上改作“埋怨天”。 又如,甲集【水仙子】“嘱香醪一醉再休醒”一曲,“一醉再休醒,半霎醒”一句,抄本改为“半霎里”,并有眉批:“醒应是里之误。”又,甲集【蟾宫曲】“碧澄澄万顷沧波”一曲,“绿阳湾打鱼船”一句,抄本改为“绿杨”。

此外,曲本之中的一些异体字,已经不符合民国人的阅读习惯,任氏在校勘的过程中也将这些字用朱笔圈出,并进行纠正。凡“着”字,任氏尽改为“著”,凡“余”尽改为“餘”,凡“凉”尽改为“涼”。

任氏抄书,不局限于比较初刻本与徽藩本的不同。其手抄本上的一些眉批,往往涉及他对某些字句的理解。如丙集【斗鹌鹑】“则为俺暗约偷期”一曲,“一壁厢递流小卿”一句,任氏对“递流”两字批注道:“递流,犹发遣也。流,疏罪之流也。”又如辛集【脱布衫带过小梁州】曲,“嘉祥总献呈又百福皆来备”一句,任氏批注道:“又,应作小字偏行,谓上句叠也。”若是任氏一时之间,无法考出某一词语的意思,也常批注“某某待校”“某某费解”。

此外,任氏也常常对套曲曲律特性进行评价。比如说乙集【聚八仙】“巴到西厢”一套,前一支曲【聚八仙】是女孩儿嗔怪负心人之语,后一支【拗芝麻】却是讲暑夜游玩之事,意义完全无关,故而任氏批道:“前后二曲韵既不同,意亦不属,不知何以联合为一。”又,乙集【月儿高】“谩拆长亭柳”明明是小令一首,却收入乙集南九宫套数类,故而任氏也批评道:“此明明小令一首,与全套意既为衔,韵复入舛,不知何以牵强一处。”

3 任中敏征引之书

任中敏在校书的过程中,又以他书考订无名氏之名氏,增补字句、补充评价。其所征引文献之多,考证之详细,足可以见得任氏曲学功底之深。据抄本眉批,笔者辑得其征引之书计十种。

3.1 《张小山联乐府》

《词林摘艳》甲集【一半儿】“海棠香雨污吟袍”一曲,有任氏眉批,道:“据张小山《北曲联乐府》,此首亦小山作。”张小山,乃张可久,为元代散曲家。

1922年,任氏寓江南图书馆时,见“钱塘丁氏旧藏、绛云楼振绮堂原藏,影元刊抄本《北曲联乐府》上中下三卷、外集一卷。又见别有一部抄本,乃咸丰间劳平甫据元刊本过录者,多补遗一卷”[5]460。将上述两本对校后,他又取《北宫词纪》《词林摘艳》所载张词相互比勘。

此【一半儿】曲,《北曲联乐府》续集亦有收,字句与《词林摘艳》本有部分差别,小山乐府作“薜荔空墙闲酒瓢”处,《词林摘艳》作“薜荔空墙闲酒飘”。故任氏道:“《雍熙乐府》《词林摘艳》所见,虽词前各题小山之号,应足征信,然论词似不纯一,且伪字甚多,每不能读,证实修整,尚俟来日也。”[5]4611931年,任中敏出版《散曲丛刊》,《小山乐府》即第五种。

3.2 《陶情乐府》

《词林摘艳》甲集【醉太平】“阻莺俦燕侣”一曲,任氏批道:“见杨慎《陶情乐府》。”

任中敏搜罗散曲曲集,曾见署名为杨慎夫妇作的曲集多种,“彼此复见,孰倡孰随,混淆莫辨,分行两集,不如总订一编之情联意合也”。故而将《杨夫人词曲》五卷中与《陶情乐府》相同者剔除,按照套数、重头、小令三类重新分类,并合并为三卷。与《陶情乐府》并刊,名为《杨升庵夫妇散曲》,并于1929年出版[6]174。以上【醉太平】曲见《陶情乐府》第四卷。

王世贞《曲藻》谓杨升庵散曲:“颇不为当家所许,盖杨本蜀人,多用川调,不甚谐南北本腔也。”[7]与前人不同,任中敏对杨慎夫妇散曲,皆持赞赏的态度,更从音律分期的角度审视,认为杨升庵散曲“犹前继康王,未尝后启梁沈。是在读者略加玩味,即能得之”[6]148。而杨氏夫人之作“新颖俊发……开吾国女子文学以前未有之局”[6]149,亦与当时追求男女平等的大势相符合。

3.3 《诚斋乐府》

丁集【点绛唇】《风情》一套,任氏批道:“诚斋原本此下尚有【后庭花】【青哥儿】二曲,据此,则选者所录诸曲都不免有割裂更改。”庚集【集贤宾】“你自索暗暗的伤悲”句,任氏批道:“《诚斋乐府》作‘子’。”庚集【逍遥乐】之“怨怨哀哀,惨惨凄凄”句,任氏批道:“乐府作‘哀哀怨怨’。”

《诚斋乐府》为明周宪王朱有墩撰,今存明宣德九年刊本。吴梅在北京大学任教时,曾购得《诚斋乐府》传奇二十二种。至于乐府散套则一直未有。后王孝慈购宣德九年刊本于北京厂甸,邮致南京,请求吴梅校核,吴梅才得以目验[8]。1924年秋,任中敏于吴梅奢摩他室读曲时,得见此乐府散套,“借录副本,并增校一二”。任氏副本今存,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索书号:04377),每页上亦有任中敏的校记。

3.4 《乐府新声》

戊集【新水令】《感怀 示王伯成》一套,任中敏批道:“《乐府新声》归东篱。”

《乐府新声》,全名为《梨园按试乐府新声》。今存元刻本一种,中国国家图书馆藏(索书号:/ 07179)。此书钤有“毛氏子晋”“汲古阁”“毛扆之印”“黄印丕烈”“稽瑞楼”①“古里瞿氏记”“铁琴铜剑楼”等印。可知经毛氏汲古阁、黄丕烈、陈揆、瞿氏铁琴铜剑楼递藏。

《乐府新声》藏于瞿氏铁琴铜剑楼时,第四代主人瞿启甲曾请人影抄一本,进呈给皇帝。并在边阑右方书上“臣瞿启甲呈进”六字[9]。辛亥革命之后,清王朝灭亡。瞿氏影抄本因此而流散,任中敏的兄长任诚(字孟闲)偶然获得此抄本,知道爱弟对散曲研究颇有兴趣,故而寄送给任中敏。②中敏得到此书后惊喜若狂,感叹道:“元人选本殊罕,又能多此一编,未尝非大幸也。”[5]1268

任氏得此书之后,又于1925年,交与好友卢前共赏③。卢前因细校其文字脱讹,并以《太平乐府》《阳春白雪》等书改补若干字。1931年,任中敏在政治上颇不得意,故而辞掉政务,前往江苏镇江市京口区镇江中学担任校长,所藏曲籍,也尽送于卢前。而后,卢前前往河南大学教书“置此书于行篋内”,因请师友观赏。师友对此书赞叹不绝,故请求影印此书,卢前推辞不得。1932年,河南大学出版铅印本《乐府新声》,卢前并作序言④。1934年,商务印书馆张菊生请求铁琴铜剑楼主人借元刊本《乐府新声》影印,瞿氏族人慷慨许之。当年冬季,卢前于涵芬楼中阅读到瞿氏族人送来的元刊本《乐府新声》,“亟怂恿列入《四部丛刊》三编”[10]5,并作校勘,所作校勘记,尽付于《四部丛刊》中,并于1935年出版。

3.5 《太平乐府》

癸集【斗鹌鹑】《送别》一套,任中敏批道:“据《太平乐府》为宋方壶作。”

《太平乐府》,全名《朝野新声太平乐府》,为元杨朝英编。有刻本两种,一本为乌程蒋氏密韵楼所藏元刊本,一本為瞿氏铁琴铜剑楼所藏明万历间活字本,另有抄本多种。如盋山堂何梦华旧藏抄本、清末影抄本等。

1922年之后,吴梅回到东南大学教书,闲暇时候便以抄校曲本为乐。1924年7月,吴梅将手中的陶湘影抄元刊本与江南图书馆藏何梦华抄本《朝野新声》对校,并请学生任中敏过录何氏的校记[10]4。其后,又取《北宫词纪》《张小山小令》《乔梦符小令》三书汇校一通,撰成《〈朝野新声太平乐府〉校勘记》[11]。任氏因此机缘得见《太平乐府》,然而《太平乐府》漫漶缺漏之处颇多,任氏因未见到明刻本而叹息。

1934年冬,张菊生因与瞿氏族人达成协议,铁琴铜剑楼所藏部分孤本存于涵芬楼。卢前读曲于涵芬楼,得见瞿氏藏明万历间活字本,于此本中得见孙周卿校文,“于是就馆中过录孙校。既毕,请假以归,复以活字本校元刊诸本”[10]5。凡校订有不确定之处,卢前又常向寄信向吴梅及任中敏请教。此时,吴梅任教于南京中央大学,任中敏因胡汉民之邀请在广东创办仲元中学,相隔甚远,然而来往信件不断。1935年,卢前在吴、任二氏的帮助下完成《太平乐府》的校订工作。

3.6 《南宫词纪》

乙集【月儿高】“谩拆长亭柳”一套,任氏批道:“此明明小令一首,见《南宫词纪》。与全套意既未衍,韵复入舛,不知何以牵强一处。”

《南宫词纪》为陈所闻所作。1934年,卢前出版《濠上斋乐府》收录陈氏《北宫词纪》《南宫词纪》等书,谓:“中敏曾有长序,惜不可寻。”[12]赵景深《凌廷堪论曲绝句疏证》,亦提到任中敏曾辑录过《雍熙乐府》《南宫词纪》《吴骚合编》的散曲,惜未出书[13]。

3.7 《北词广正谱》

壬集【醉花阴】《鸳鸯冢杂剧第二折》一套,任氏批道:“据《北词广正谱》,此乃曾瑞套数 。”《北词广正谱》,为李玉所作,版本甚多,有清初青莲书屋定本,文靖书屋藏本,以及暖红室丛书本等。

任氏未明言其所见版本为何。其《曲谐》常论及《北词广正谱》中的散曲内容。如汤舜民之商调【望远行】,双调【蟾宫曲】,卢挚【梧桐叶】【小桃红】两种小令,张文忠【金字经】【尧民歌】【庆东原】【梅花酒】等。

此【醉花阴】套见《北词广正谱》卷一,题为:“曾瑞套数。”

3.8 王注《西厢》

丁集【点绛唇】“天霁云开”一套,任氏批道:“王实甫《丝竹芙蓉亭》。据王注西厢。”

王注《西厢》当指王骥德(字伯良)校注本《西厢记》。万历二十四年,王骥德校注并且刊行《新校注古本西厢记》,此书以碧筠斋、朱津石两古本为底本进行校订,“不仅对曲文作注释,对其曲文的选取也作了说明,而且保留了不少明刊《西厢记》佚本……在《西厢记》的刊刻史上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14]。1919年,刘世珩《暖红室汇刻传奇》收录王注西厢,任氏所见或来源于此。

上述【点绛唇】一套稀见,王骥德校本《西厢记》附录收王实甫《丝竹芙蓉亭》部分曲文,此曲即在其内。

除上述作品以外,任中敏又据《元刊杂剧三十种》,臧懋循《元曲选》考订《词林摘艳》中的作者姓氏。如王实甫《丽春堂》,任氏批道:“臧选有。”金志甫(仁杰)《追韩信》,任氏批道:“三十种有。”宫大用(天挺)《范张鸡黍》,任氏批道:“百种三十种皆有。”

4 任中敏抄校的背景

根据眉批我们可以了解任氏校订曲籍的仔细和认真。然而任氏为什么会从事曲籍校订工作呢?其校勘《词林摘艳》原因为何,就值得一番考究。

1918年,任中敏考入北京大学。此时,蔡元培任北大校长,重视戏曲乃至戏剧,聘请词曲大师吴梅入北京大学国文系教书,并开设词曲课。与此同时,校内主张习唱昆曲,聘吴申老艺师赵逸叟先生任其事,吴梅“则从旁一一指陈肯綮”[15]103,任中敏在赵逸叟和吴梅的指导下,曾试拍《长生殿·定情》,并担任小生一角,从此对词曲产生浓厚的兴趣。

1920年,任中敏从北京大学毕业,回到江苏省立第八中学担任应用文教员[16]。方以研究曲学为己业。任氏认为“词曲一科应有之考据学”[15]103,收集文献乃是习曲的基础,而其身处江苏,临近龙蟠里图书馆,可以目验图书馆所藏八千卷楼丁氏藏书,故而于闲暇之时,就常去龙蟠里进行抄录。并寓居于清源山次钵山精舍旁[1]41。

之前的学者,如李廷先、黄俶成、邓杰等常以为任氏抄书迟在1923年[17],任氏至吴梅家寄宿之后。然而据任讷所留存下来的抄本,任氏的抄书时间应当更早一些。

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有任讷抄本三种:《曲目表》《元明杂剧六种》以及《王西楼先生乐府》。

一为《曲目表》(索书号:目215/867.2),

乌丝栏抄本,扉页墨笔题:“十年二月录于江南图书馆藏抄本,即呈瞿庵夫子。弟子任讷录于扬州选巷。”左钤“中敏”小印。

二为《元明杂剧六种》(索书号:104803),

素纸抄本,书衣有吴梅墨笔:“江南图书馆抄录杂剧六种:《风云会》《寒衣记》《骂座记》《埜猿听经》《赤壁赋》《蓝采和》。”尾页有任讷墨笔小楷:“钱塘丁氏旧藏《元明杂剧》六册,共二十七种……斛圆居士作《寒衣记》《骂座记》两种,及无名氏《赤壁赋》……罗贯中《龙虎风云会》、无名氏《野猿听经》、《蓝采和》三种为不经见者,合计六种。因倩人影写一过,订作一帙,敬呈瞿庵夫子。夫子所藏,邈然曲海,不知此册亦足当一波否?十一年残秋,装成检过,受业任讷谨记。”另页有吴梅墨笔:“此六种杂剧为任君中敏见赠之品……壬戌(1922年)十月朔,长洲吴梅。”

三为《王西楼先生乐府》(索书号:103706),

此为乌丝栏抄本,版心下镌感红室,卷末有任讷墨笔:“此录自钱塘丁氏旧藏嘉靖刊本,半叶九行,行二十字……十一年秋校讫于此,任讷。”尾页又有吴梅题字:“此钱塘丁松生藏本,任君中敏转以赠予者也……壬戌(1922年)孟冬,吴梅漫识,时客在南京大石桥寓斋。”[18]

据上述文献可知,任中敏在龙蟠里江南图书馆抄书的时间始自1921年。

1922年4月,北京附近发生直奉战争,给吴梅造成极大地刺激,这年暑假吴梅接东南大学的聘书,便下定决心“此行但饮建业水,观棋莫再留长安”[19]。于是回到南京,居住在距东南大学不远的大石桥二十二号。

任中敏在当年的十月份拜访了吴梅,将自己在江南图书馆所抄录的书籍赠予吴梅。此后,任中敏便来往于南京龙蟠里图书馆与吴梅家中,遍读“奢摩他”曲本。并对曲籍进行抄录、校勘。直到1924年,孙中山筹备建立广东大学,1925年广东大学正式招收学生,任中敏才离开南京,前往广州任教,并开设词曲课,校曲之事也因此告一段落。

然而任氏广州之行也并不顺利。1925年10月,国民政府决定调查广东大学的办学情况,成立调查委员会。由于委员会的决策失误,引起广大师生的强烈不满。广大教授纷纷辞职,并于当年12月11日发表《广大离校教授来沪后之宣言》[20]。

任中敏也因为此次争端,离开广州,前往上海。并在国闻周报社担任编辑[21]。此后,又在上海民智书局、中原书局担任编辑。

1929年,吴梅计划出版奢摩他曲丛三四集,收录《词林摘艳》一书①。主理此事的张元济即邀请任中敏将其所作的校勘记附录于此本之后[22]。然而1932年,涵芬楼遭遇炮火,已经刊印完成的的《奢摩他曲叢》三四集以及部分曲集焚毁于大火之中,任氏为《词林摘艳》所做的校勘工作便不再为人所知。

此外,1930年,吴梅补抄徽藩本,意图将自己所藏的徽藩本配齐。他在请人抄录的过程中也参考了任中敏的校勘记。凡初刻本、徽藩本误,而任氏修改之处,吴梅本皆从。但是抄写之人显然水平不高,甲集【八宝粧】“黄昏闷转添”一曲,有“遍欲手托着香腮”一句,任氏批作“欲字似衍”,补抄本则误作“遍衍手托着香腮”。

5 任氏抄校工作的影响

任氏后来的散曲研究工作,也与他早期抄校书籍的经历密不可分。

1928年,任氏出版《散曲之研究》,从文献学的角度,对散曲的版本、目录做考证。在这本书中他著录了散曲书籍八十八种,以时代先后对这些曲籍进行排序。又考订散曲作家姓氏,共搜集到元人著有散曲者二百零八家,明人著有散曲者二百六十九人,清代著有散曲者三十六人。而他的这些资料就来源于《太平乐府》《乐府群玉》《词林摘艳》《北词广正谱》等。1931年,任中敏出版《散曲概论》,在此书里,他又根据《北词广正谱》等书籍考订了散曲的名称、体段、用法、内容、派别,确定了散曲的功能和特征。

另一方面,任氏也通过校勘收集散曲佚曲。其谓:“元人杂剧今日得见者百八十本而已……此后书林若无所新见,则元剧正本,仅限此数而止。惟元明曲选之中,剧曲散曲,每每兼取,最古者如《乐府群珠》,所登剧曲甚夥,惜其罕遇难悉详。其次如《摘艳》所载,王实甫之《贩茶船》,白朴之《箭射双雕》《流红叶》……或一折,或二折,或三折,若《雍熙乐府》等所载,比合校勘,容得一二种四折俱全之完璧,于百十八种以外,另成鼎脔。未非艺林快事,是在考据家之勤于致力耳。[5]1244”通过对以上散曲曲集的考订,任氏得以辑录元代散曲,卢前则在任氏辑录的基础上编成《元曲三百首》[23]。

此外,校勘也利于梳理版本系统,便于散曲曲集的出版。1931年,任中敏编《散曲丛刊》,收录了元明以来的散曲选本十二种。其中的《阳春白雪》就以八千卷楼旧藏本为底本,残元刊本为参校本,并用元明以来曲书二十余种校订之。而沈仕的《吐窗绒》,因为久佚,则是用七种曲选选本辑得。

正是由于任中敏这严谨的治学方式和一丝不苟的考据态度,才使他确立了散曲的框架和研究基础,使得散曲学进入了近代学术的视野,散曲学的学术流派被开创。而后海内外的散曲研究著作,无不以任氏的研究为先导。

可惜的是,1931年2月28日,蒋介石拘禁国民政府立法院长胡汉民于南京汤山。任中敏曾于1928年至1929年担任胡氏的秘书,与胡私交甚好,或因此原因,任氏从政界引退,将志趣转移到教育上,前往江苏担任镇江中学校长,引导学生进行抗日救亡运动。任氏的学术兴趣也因此发生改变,不再进行散曲研究的相关工作,所搜集的所有散曲曲集尽付好友卢前。卢前在任氏的帮助和指导下,编选《元曲三百首》,又在《曲谐》《散曲概论》的基础上编选《散曲史》,使散曲研究得以延续。

参考文献:

任中敏.散曲研究[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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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诗琪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广东广州,510000。

(收稿日期:2021-10-27 编校:马晴,田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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