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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毛姆小说的叙事艺术

2022-07-07李艳梅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4期
关键词:凯蒂毛姆小说

李艳梅

毛姆的文学创作集中于世界之交的特殊时间节点,因而显示出传统向现代过渡的独特品质。毛姆对现实主义立场的坚守与对现代主义小说技法的吸纳,使其创作具有融合性,既表达出对人性的关注,也传递出对自我的不懈发掘和对自由精神的肯定与褒扬。他独特的叙事风格使其在当时的文学接受中备受冷遇,却在时移世易的当下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其小说的叙事艺术对近代小说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一、丰富立体的叙事空间

毛姆所处的时代格局决定了他对不同文化的交融、并置深有感触,西方文化与东方文明、城市空间与乡村世界、传统文化与现代科技,不同文化及其地域表征使“空间”意识在毛姆的文学世界中格外突出。毛姆的叙事艺术中带有深刻的空间印记,他擅于建构丰富立体的叙事空间,使多元话语并置在小说间,让文本成为“多声部的大合唱”。

毛姆显著的“空间”意识使他在叙事中频繁地使用空间传递主题经验,将“空间”作为叙事的策略加以使用,空间的位移标识着主人公成长的道路,以及其精神世界的发展轨迹。《月亮与六便士》中叙事的线索便是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空间位移的轨迹,丰富立体的叙事空间中印刻着主人公的心理流变。众生喧哗的繁华都市巴黎洋溢着欢乐的氛围,接连不断的沙龙和舞会使斯特里克兰德为之目眩,丰富的都市景色让他饱览充满现代性的城市风光。但他很快意识到城市的景致无法成为他灵感的来源,不停的社交聚会也使他无暇继续从事艺术创作。于是,以艺术为人生终极理想的斯特里克兰德离开了繁华的城市,经过马赛的辗转前往塔希提岛屿。尽管塔希提没有都市的繁华与科技的便利,但那里原始怡人的风光、淳朴真挚的住民都带给主人公以非凡的艺术灵感,他更在塔希提寻觅到了温柔、忠贞的理想爱人。空间的位移代表着主人公精神追求的变化,斯特里克兰德对“艺术”本身的理解也是在空间的游移中逐渐确立起来的,实体的空间场所变化记录着主人公抽象的思想空间的活动,使叙事空间不仅成为故事情节上演的“舞台”,而且成为叙事本身的内在动力。与此同时,《刀锋》的空间叙事与此异曲同工,拉里辗转芝加哥、印度,最终重回故土,主人公人生的不同侧面被分割在不同的城市之间,不同的空间成为主人公不同的人格面向的表征。空间不再是展示的背景或舞台,而是人物本身一部分人格的化身,个体性格与城市气氛之间的呼应构成了毛姆小说叙事的一个显著的特色。

同时,丰富、立体的叙事空间不仅成为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更构成了毛姆作为创作主体表达自己文化观的有效方式。毛姆的小说中经常出现异质的文明空间,让东方文明与西方文化在空间的位移中形成对照,在文明的互照间传递自己对现实的反思。如《人生的枷锁》中的主人公菲利普厌倦了城市的生活,他感觉到了都市无休无止的喧嚣带来的“围困感”,于是带领家人远遁与世隔绝的海岛。空间的置换表征着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具体的空间成为了抽象的思想立场的表征。《刀锋》中拉里对熟稔的生活环境与工作节奏感到厌倦,他渴望接触不同文化的新鲜空气,归返自然世界之中享受生态的温情疗愈。于是,拉里辗转来到印度,在不同的文化氛围中享受着音乐、美食和民俗给感官带来的惊奇感受。热带景致的葱郁植被、居民们朴质简单而又透露着悠闲的生活节奏,给了拉里以前所未有的生命体验,他躁动的心灵在与自然的接触中完成了净化。东方文明特有的神秘性使小说蒙上了奇异的美感,尽管拉里最终返回了本土世界,回到了其应有的生活秩序中,但是其携带的文化印记却不因空间的变动而消失,他内心的宁静也不因环境的置换而动摇。毛姆在不同空间的文化描绘中隐秘地传递了自己的文化立场:不同空间承载的文明形式在动态的交流中可以实现互动,人可以在与自然世界的接触中达成精神的满足与充实。从毛姆的空间叙事中,我们能够听到一种深深的“回归”的召唤。

值得注意的是,毛姆的空间叙事并未遵循线性的时间线索铺展不同的叙事空间,而是以空间的变动不居作为叙事时间流动的依据,于是,时间性、孤立性的叙事变为了空间性、共存性的叙事,形成了独特的时空美感。每个故事之间并非依照逻辑顺序建立联系,而是依据不同的空间地理位置拼接在一起,如同块块形状各异而又十分契合的拼图,共同构成完整的叙事结构,颠覆了既往的叙事传统,开辟了新的叙事范式。

二、意蕴深厚的象征手法

毛姆对人物内在心理状态的把握也是通過精妙的象征物进行表述的,具体的物象与抽象的心理之间构建的巧妙联结体现着作家叙事的艺术。毛姆擅长抓住某些本质性的东西,将其进行具象化的转化,以具体的象征物表征故事的主题,令读者在叙事的层层推进中领悟小说象征手法中蕴含的深切意义。

毛姆经常通过小说的题目向读者揭示其核心的象征物,读者在初读题目时颇感不解,作家为何要以之为题目?待到读罢释卷才能领悟作家叙事的匠心。如《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本是从事证券交易的小职员,为了家人的衣食兢兢业业。“六便士”象征着常人的世俗生活,代表着物质世界的现实与琐碎,是一种为读者所熟悉的、触手可及的生存方式。而当斯特里克兰德年届四十之际,却沉迷于艺术的世界无法自拔,只身追寻心中完美圆融的艺术世界。“月亮”象征着艺术家超离现实的生活方式,是一种读者感到陌生的、遥不可及的生活方式。毛姆以“六便士”和“月亮”象征着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异,并突出了人在两种不同力量的拉扯间做出的选择。具体的物象中凝结着深厚的象征意蕴,使文本的意义更好地作用于读者的感知,为读者所理解与体察。

毛姆不仅擅于构建对照性与冲突性的意象,他也着意在意象中营建丰富的层次,使独立的意象带有多元的内涵。如《面纱》中的“面纱”作为小说的核心象征物,隐含着多种不同的象征意蕴。女主人公凯蒂盲目的爱情如同一袭厚重的“面纱”,遮挡了她的视线,使她无法看清客观的现实世界。来到修道院的凯蒂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曾经的盲目,她开始尝试摘去阻隔在她与真实世界之间的“面纱”,尝试着通过实现自己的成长直面世界的波澜。于是,她在照料修道院的孩子们中寻找到了生活的意义,并开始得到周围人的认可。但是凯蒂感受到自己仍困在“面纱”的笼罩之中,她只愿意待在修道院中度日,而不愿意走出修道院去回归真实的生活。此时的“面纱”象征着凯蒂自己内心的矛盾和羞愧,“面纱”阻隔了凯蒂返归现实世界,只能被困在自我的狭小空间中无法自拔。随着凯蒂越来越获得孩子们的信任与热爱,她越来越认识到只有实现个体价值才能抵达真正的自由。于是,凯蒂决定走出狭小的天地,揭开蒙在自己眼前的象征着怯懦与犹疑的“面纱”,去拥抱真实的世界与生活,重新获取幸福。

同时,毛姆的象征技法也十分注重将客观事物与人的主观情感相连接,以客观的象征物暗示人物的情志与人物间的微妙氛围。如《雨》中以酷热的热带气候象征人们内心的焦躁,自然景物与人物的内心达成了内外的契合;《患难之交》中主人公的出场伴随着一杯清凉的利口酒,清爽怡人的酒液如同主人公一般,是解除众人急切心情的“及时雨”;《山顶别墅》中夜晚清冷的月光象征着年轻守寡的女主人公的心灵世界,既冰冷、空虚又凛然不可侵犯,情景与人物之间互为象征,浑然一体。毛姆选取的象征物往往不着痕迹地出现在文本中,却能够为读者带来感官的和谐,让文本的情与景浑然交融。

毛姆的象征技法是富有生命力的,他对具体物象的抓取体现了作家对现实生活的细腻观察。无论是矛盾性的象征物群还是独立性的单个象征物,毛姆都通过其叙事艺术对其加以点化,使其意义边界得以延展,具有更丰富、更立体的内涵。

三、崇尚自由的精神内核

人类最早对自由的认知来源于游戏活动中,个体的愉悦感受来源于游戏形式,并通过游戏的形式触碰“自由”的本真状态,理解“自由”的真正内涵。毛姆对自由的认知与文学的“自由论”具有深层的共鸣,尽管现阶段对毛姆的叙事主题的研究多侧重于其对于人生意义、生命的终极目的的寻找中,但“自由”无疑是毛姆小说叙事的精神内核。

毛姆在小说中试图寻找重返自由状态的方式,试图以自由来缓解世俗生活带给人的重重压力,而游戏无疑是毛姆在小说中为读者搭建的桥梁。他的短篇小说《风筝》无疑是极具象征意义的文本,赫伯特先生是位“按当时的标准而言完美的绅士”—文质彬彬、谦逊有礼,但是他却因为自己的妻子弄坏了自己用于游戏的风筝而大发雷霆。这桩奇事让读者不免好奇其背后的动因,原来赫伯特先生童年的生活十分压抑,父母严苛的管束与繁重的学业让他自觉是“笼中的一只鸟儿”,只有在放风筝时他才觉得“身子轻盈起来,仿佛自己也凌空飞到天上,去感受那御风的快乐”。而他的妻子却出手破坏了他珍贵的风筝,导致赫伯特先生表现出这等奇特的行为。赫伯特先生对于“风筝”这一具体事物的执着,实际上隐含着他对“自由”的精神向往,而这种对自由状态的追求实在是人类共有的一种情感经验,每个人都在生活的缝隙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脱身一刻”。这种对“自由”的追寻也体现在毛姆的许多小说中,如《月亮与六便士》《刀锋》等小说中主人公对精神自由的园地的寻找与渴望,斯特里克兰德、拉里等主人公在寻找自由的道路上经历了重重考验,却也最终寻找到了精神层面的宁静,获得了真正的快乐。《人性的因素》中女主人公遵从本心做出了自由的爱情选择,尽管她与男友之间的爱情还要面对许多未知因素的考验,但遵从本心的自由选择无疑带给她超越世俗的甜蜜。尽管毛姆选择的第三人称叙事视角采取了旁观的叙事,叙事者的口吻没有显著的情感色彩,但是读者仍然可以在字里行间读出作家对女主人公敢于自由恋爱、表露自己真实情感的勇气的激赏。毛姆通过小说艺术的手法在愉悦感与自由精神之间搭建了桥梁,向读者展示了“自由”的珍贵意义并表达了对“自由”的不懈追求。

同时,毛姆的自由叙事主题中也反射出作家对于时代社会的思考,以及对“何为真正的自由”的反思。毛姆所认为的“自由”精神不是放任的、毫无拘束的享有自由,而是建立在獲得个体尊严与价值,能够实现个体自由发展的基础上的“自由”,同时这种“自由”还应该获得道德规范的辖制。《人性的枷锁》对于“自由”命题的探讨应该说是最为深刻的,主人公菲利普正是在不断战胜命运施加给他的重重考验中获得真正的自由。他虽然没有健全的身躯,但是却通过发展自己的才干逐渐获得了稳固的事业,创造了个体生命的坚实价值;他勇敢地追求真挚的爱情,尽管曾经遭受蒙蔽,但是却没有沉溺于一时的伤感,始终表达着对寻到终生伴侣的坚定信念;他从不愿接受他人的施舍与怜悯,而是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了生存的资本,也获得了自己作为生命主体的尊严。菲利普的斗争经历揭示了唯有遵从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并在实践中创造出个体的价值,才能抵达真正的自由。我们能够从中体察,毛姆小说叙事中体现出的作家的自由观是充满实践意义的,是充满积极意义的,他所认为的“自由”建立在人的尊严和价值之上,不仅意在实现个体的生命意义,而且充满着人道主义的关怀。

毛姆崇尚自由的精神主题基于世纪之交的历史语境,对“个体的人”的发现赋予了个体追寻理想与幸福的权利。而毛姆的自由观正予以了人们启示,指引着人们自由地发展自己、实现自己的价值,在获得自由愉悦的同时化个体的努力为社会发展的合力,促动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迈进。

毛姆的叙事艺术带有浓厚的现代主义特征,他的小说既颠覆了维多利亚时期传统小说的叙事方法,又体现了对现实与人性的体察与专注。他独特的空间叙事策略与象征技法的运用在叙事层面突破了时代的壁垒,呈现了超前性的写作特质,而其文本蕴含的自由精神的内核更使其获得了不朽的艺术魅力,时至今日仍闪烁着令人瞩目的艺术之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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