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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屈原精神中强烈的自我意识

2022-07-07王紫舒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4期
关键词:楚文化楚国屈原

王紫舒

屈原以及他对理想孜孜不倦的追求一直以来为广大文人所推崇,王德华《屈骚精神及其文化背景研究》认为:“屈原追求的是一种社会价值与自我价值的高度融合,正是这种追求才使得屈原吟唱出卓绝一世的《离骚》,谱写了为后世俗儒、腐儒所不容的怨刺诗篇。”屈原那强烈的自我意识,敢于斗争的精神,与“中庸”的儒家文化大相径庭,具有与国人的中庸性格迥异的执着人格。他的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贯穿在作品中,成为了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李白的诗句“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是对屈原最好的评价。

一、屈原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与楚文化是密不可分的

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经济实力已经逐渐超过了中原国家,从出土的文物可以看出,楚国的青铜器、漆器、丝织品等,都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水平。屈原在《招魂》中描绘了楚国宫廷奢华的装饰:“砥室翠翘,挂曲琼些。翡翠珠被,烂齐光些。蒻阿拂壁,罗帱张些。纂组绮缟,结琦璜些。”以及醉人的琼浆玉液:“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这些都必须有雄厚的经濟基础做后盾。刘向在《战国策序》中提到:“苏秦为纵,张仪为横,横则秦帝,纵则楚王。”这说明了楚国已经成为能与中原相抗衡的力量。

经济实力增强的同时,楚文化逐渐兴起,时间上虽比中原文化要晚,但到了春秋战国时期,楚文化除了没有形成严密的国家政治制度以及巫教的盛行,在有些方面其实已经超过了中原文化,例如,丰富的物质生存条件,较少的集体思想压抑,活跃的生活情感流露等。在楚国,女性甚至能直接辅佐君王,参与国政,运筹帷幄。《左传·桓公十三年》中记载:

十三年春,楚屈瑕伐罗,斗伯比送之。还,谓其御曰:“莫敖必败。举趾高,心不固矣。”遂见楚子曰:“必济师。”楚子辞焉。入告夫人邓曼。邓曼曰:“大夫其非众之谓,其谓君抚小民以信,训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也。莫敖狃于蒲骚之役,将自用也,必小罗。君若不镇抚,其不设备乎?夫固谓君训众而好镇抚之,召诸司而劝之以令德,见莫敖而告诸天之不假易也。不然,夫岂不知楚师之尽行也?”楚子使赖人追之,不及。

在屈瑕伐罗这件事上,楚武王夫人邓曼虽然身处后宫,却对朝廷的人和事一清二楚,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可见邓曼平时经常为楚武王出谋划策、参与朝政,深谙治国之道。

这样相对宽松的生活环境和政治环境,对于当时的楚人来说,就会形成比较强烈的个体意识、自我意识,于是“桀骜不驯”就成了楚人的标签,也促成了楚国艺术的蓬勃发展。中原文化中的艺术,被视为礼的一部分,是为了一定伦理目的服务的,因而,中庸是中原艺术的追求。相反,楚文化中的艺术,更重视自我精神的愉悦和自我情感的悦动。例如楚地的器物,通常有绚丽奇幻的造型和图案。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九歌·东皇太一》)“二八齐容,起郑舞些。衽若交竿,抚案下些。竽瑟狂会,搷鸣鼓些。宫庭震惊,发激楚些。吴歈蔡讴,奏大吕些。”(《招魂》)屈原在《九歌》《招魂》中所展现的钟鼓齐奏、笙箫齐鸣、美妙舞姿,场面诡谲异幻,使欢乐气氛达到最高潮。可以说,奇幻绚丽,强调个体意识的楚文化开启了屈原之强烈的自我意识。

“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文心雕龙·辨骚》)首先,楚文化的绚丽多彩离不开伟大诗人屈原的创作。屈原用楚地的神话、奇丽的幻想极大扩展了诗歌的意境,用理想、热情、痛苦与生命构成的强烈的自我意识,为他的作品打上了鲜明的个性烙印,开辟了一条诗歌创作的新道路,其独特艺术魅力对后世诗歌的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所以后人在讲述个性鲜明、情感强烈的诗人时(例如李白、杜甫),通常都会联系到屈原对其的影响。

同时,屈原又是楚文化土壤上盛开的鲜花,楚文化所具有的激烈动荡的情感、奇幻华丽的艺术,也在屈原的诸多作品中大书特书。可以说,楚文化是屈原以及他那些伟大作品的根基,如果把屈原放在“中庸平和”的中原文化中,可能也就没有《离骚》这样伟大的作品了。所以,浸润在独特文化氛围中的屈原就不可避免地具有了楚文化中强烈的个体自我意识。

因此,屈原与楚文化两者是密不可分、相互成就的,根植于楚文化的屈原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也是顺理成章的。

二、屈原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与他的生平经历是息息相关的

首先,年少得志使得屈原的自我意识茁壮成长,逐渐形成了理想主义的光芒。

屈原与楚王同姓,乃皇亲国戚,受到良好的教育,目光远大,憧憬振兴楚国,二十几岁就得到楚怀王的信任和重用,官至左徒,可以说是当时楚国政坛上的风云人物。《史记》中记载:“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可以看出当时屈原在楚国的地位。对外,屈原主张抗击秦国;对内,屈原提倡实行“美政”。少年有为、自我意识强烈的他敬仰历史上的明贤君臣,希望用理想主义的态度实现自己的抱负,这在他的代表作《离骚》里能够充分表现出来。《离骚》描绘了“美人”“香草”等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驱使神灵的绮丽神幻的情景和大量的内心独白,表达了自己崇高的理想抱负和自我形象。作品中诗人还希望楚王成为“三后”“尧舜”这样的明君,希望自我能够成为与“伊尹”“吕尚”一样的贤臣,做出一番功垂竹帛、泽被后世的千秋伟业。

屈原理想主义的形成让原本就强烈的自我意识更加炽热无比。屈原在《离骚》中这样描述:“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在这些诗句中诗人表现出了和“中庸内敛”的中原文化截然相反的高度自信,对自己的才华极度推崇,认为自己有很多良好的素质和修养,可以抛弃“秽政”,改革“此度”,施行“美政”,自己将会成为“上能安君,下能养民”的非凡人才。“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离骚》),除了才华,诗人还认为真诚、善良、美丽的自我具有如美玉般纯洁、高尚的人格节操。在《九章·橘颂》里,屈原就用拟人化的手法,通过描写橘树表现了诗人自我优秀的才华和高洁的人格。屈原的这种精英意识其实就源自他那强烈的自我意识,使他对楚国的未来怀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哪怕“哀众芳之芜秽”(《离骚》),身边的人纷纷离自己而去,自己孤立无援时,也要表现出高尚的品德—“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离骚》),绝不放弃自己的理想。正如诗人在《离骚》里所写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以及“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我们不能说屈原是偏激的,因为“理想本身是照耀人类前进的光芒。为理想而奋斗是人类不可缺少的,得以摆脱平庸苟生的伟大精神”(《中国文学史》章培恒主编)。

其次,生不逢时理想破灭,但屈原的自我意识并没有随之消亡,反而愈演愈烈,最终闪耀为绚丽的悲剧精神。

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屈原蔑视那些贪鄙的贵族,主张“美政”,想用完美的理想主义实现自己的抱负,实现自我价值。但屈原生在战国末期的楚国,“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离骚》),在他的面前,始终存在着一个强大的与他为敌的“党人”—诗人认为邪恶的一方。他们屡进谗言,“谣诼谓余以善淫”(《离骚》),楚王“信谗而齌怒”(《离骚》)。屈原的性格加上少年得志,使他对权力层的认知停留在自己的理想世界,他的理想主义政治同实际的政治环境相隔万里。因此,在政治斗争当中,屈原败下阵来,两次被流放。在屈原被流亡的时候,楚国的情况愈加严峻,眼看自己的国家已经没有希望,屈原认真地想过到其他国家去。《离骚》中这样写道:“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然后又写:“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乐。”诗人遨游四方,无比欢快,他也意识到离开楚国是一条可行的路。正当其貌似找到一条出路时,“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离骚》),看见了思念的故乡,仆人和马也极度悲伤,不肯向前走,诗人发现自己最终还是不能离开故土。

于是,屈原需要抉择,要么放弃理想“随其流而扬其波”(《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与贪鄙、昏庸的贵族集团同流合污,要么坚持无法实现的理想葬身鱼腹。

屈原对自我意识和自我人格的完善是这么强烈,任何时候他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理想,哪怕已经成为无法实现的烟云,所以同流合污是不可能的。诗人在《离骚》中写道:“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雄鹰不与那些燕雀同群,方和圆怎能够互相配合。屈原不愿意与楚国的贵族集团同流合污,而是选择站在对立面,没有害怕,反而产生了自豪感:自己是高大的雄鹰,而那些“党人”只是渺小的燕雀。诗人在《九章·怀沙》又写道:“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诗人把贵族集团比作是成群的狗子,比作庸人,认为自己是豪杰。以上这种强大的蔑视感就是屈原强烈自我意识的最好展现。

不能改变自己,救不了楚国,也离不开楚国,“受命不迁,生南国兮”(《九章·橘颂》),那只有坚持自己的理想,以死来实现自我意识和自我人格的升华。《离骚》的结尾已经表明诗人的选择:“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屈原选择随彭咸而去,“诗人通过这一系列虚构的境界,否定了与他爱国感情和实现理想的愿望背道而驰的各种道路,最后决心一死以殉自己的理想”(《中国文学史》游国恩主编)。

诗人自我意识与生存环境的矛盾,最终促成了诗人悲剧精神的迸发,在苟全与理想之间,屈原选择了后者。柏拉图把人分成两类:一是随和的人,二是执着的人。屈原属于后者,执着追求,直到生命燃尽,这就是悲剧美。屈原他所具有的强烈的自我意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一生不同凡响的命运,正如俄狄浦斯不能改变自己杀父娶母的宿命一样。当屈原的一切努力成为徒劳,當认识到“美政”不可能实现时,他只能选择死亡。这最后的抗争,是屈原强烈自我意识的最高境界—化为绚丽的悲剧精神。虽然不能够改变楚国最终的命运,但屈原的悲剧精神与他的不朽诗篇一样,成为了一种永恒,为后人所景仰。

总而言之,作为先觉者、奋斗者的屈原,其强烈的自我意识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楚文化独特魅力的耳濡目染,这是外在的;二是诗人自己的生平经历所引发的理想主义和悲剧精神,这是内在的。屈原那种追求崇高理想和完美人格所激发出来的自我意识,那种明知危机四伏,理想难以实现,仍然孜孜不倦追求的自我意识,那种甘愿孤独、痛苦、死亡,也无怨无悔的自我意识,成为了一种荡气回肠的精神力量,留在了人们的意识当中,化为永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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