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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2022-07-07吴含

青年文学家 2022年14期
关键词:二十世纪缝制外公

吴含

多年前不曾觉得,原来身边的人会老得这么快!

我的外婆叫王兰英,今年已经八十七岁了,脸上布满岁月的刻痕,仿佛在叙说着过往的曾经。

外婆是一位地道的农民,没有文化。二十三岁嫁到外公家,她长外公四岁,外公本来就是家里的“惯佬鬼”(兄弟四人,排行老四,又比较得祖辈们喜爱),又能识得几个字,这可苦了我的外婆。那时还没有分家,他们和太姥爷生活在一起,外婆每日忙里忙外,幸好有个姨姑奶辈的亲戚时常过来帮忙(由于太姥爷没有女儿,很是疼爱这个外甥女)。外婆说她家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家境还算殷实,太姥爷做小本生意,所以时常在海边挑些海鲜到集市上出售。五十年代末期那会儿取消了集市贸易,又逢饥荒,生活一下子陷入困顿,经常食不果腹,直到现在,外婆晚年还在做榆钱饼(以榆钱树白色的树叶为原料),据说就是那时学会的。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所在的家乡赣榆县开掘了许多新河道,修建了一座水利枢纽工程—小塔山水库,此后治水规模和投入进一步扩大。时至今日,塔山水库仍然发挥着它巨大的作用,养活了家乡几代人,我的家乡也从此变成了鱼米之乡。我曾驱车去塔山水库踏青,看着波澜壮阔,一眼望不到边的水面,深深感慨:“那个年代,在没有重型挖掘机的帮助下,这得需要多少人力和物力才挖出来的呀!”而我的外婆恰恰就是这无数劳动者中的一员,每每想到这里我心中就充满了无限自豪。

当时外婆思想觉悟高,不知道偷懒,又年轻,体力好,所以塔山水库等主要水利工程都留下了她的汗水,但是她也落下满身的伤痛。

为了响应号召和补贴家用,外婆与其他人故意装病不去劳动不同,挖水库的整个工程,外婆一直都是跟随大部队风雨无阻,任劳任怨。外婆说开挖水库那会儿,体力活很重,但通常每天只吃两餐饭,而且基本上都是瓜叶和麦麸做成的糠团,很不耐饥的那种。中午的时候没有饭吃,别人带一点干粮在那吃,她就躺在水库的斜坡上晒太阳,说这样可以忘记饥饿,并以此保存体力。在当时,生活可谓是举步维艰,一个馒头,一碗小米粥都只能是奢望,不像我们,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前几天邻家的老大娘去世了,外婆的耳朵虽不灵光(多年前,过春节的时候被外公放鞭炮时震坏的,落下了病根),但也分明听出了唢呐的声响,便问我是谁走了,我告诉了她。她扳着指头数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地说:“一起挖河的老姐妹只剩下三个人了。”话语中满是感伤!

外婆有四个儿女,大姨、二姨、舅舅还有我妈妈,我妈妈是最小的,也最受外婆宠爱。四人之中属二姨最懂事乖巧,但二姨十八岁那年却因心脏病复发突然走了!生活的重担没能将外婆击垮,但丧女之痛,让她一夜白头,据妈妈口述,那段时间她经常一人躲在角落垂泪。她伤心时那无助的眼神,让妈妈终生难忘。后来她开始自己染发,想借此掩饰那无尽的伤痛,好在身边还有妈妈和舅舅几个,因此他们兄妹几个也快速走向成熟!

外婆一字不识,却没有半点男尊女卑之念,儿子女儿同等对待,再苦再累再穷,也要供孩子们读书。外婆是农村妇女,却懂得自强自立自尊,对待外人不卑不亢,却为了孩子们对老师尊敬有加,逢年过节,外婆都会准备一篮子鸡蛋和一大碗肉送给老师们,好让孩子们在学校不受委屈。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妈妈他们都年幼,家里劳力少(外公在一所小学当教员,很少回家),家里生活的重担便落在外婆一人肩上,外婆用她整个身心,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每天早上,起床喂鸡、喂猪、煮粥、打扫卫生。家里的衣服,是她一针一线缝补出来的;家里的被子,是她用灵巧的手不分昼夜一床床赶制的;家里的柴火,是她赤着脚蹚水过河、上山一担担辛苦砍来的。为了帮家里减轻负担,大姨早早辍学下地劳动,妈妈和舅舅他们放学后也不得不承担一些,那个时候,大人们会在清晨背着粪筐拾粪,那时农村用牛耕地,如果谁有幸捡到一坨牛粪,估计得开心好半天。妈妈他们几个小,有时会拿绵槐条在一端切一个小口,夹着河蚌的壳再用布条捆着,做成勺状,用来在房前屋后捡拾鸡粪,这个在现在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那时生产队实行工分制,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对这个再熟悉不过。

那会儿虽然已经不再饿肚子,但时常入不敷出,为了补贴家用,每家还会喂上一两头猪。有一年妈妈兄妹几个挖野菜辛辛苦苦养的一头猪,由于家中开销透支,到了年底眼巴巴看着它被大队里派来的人牵走了。那时生活之艰辛可见一斑。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至后来十余年间,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外婆家里的地很多,耕作又原始,虽然邻居亲戚时常过来帮衬,但家里家外的劳作依旧非常繁重。外婆每日里虽忙个不停,但总不见她有抱怨声,更很少发火,脸上永远挂着微笑。我小时候就一直跟外婆生活在一起,她很慈祥,从来不舍得打我。只有一次我挨了打,不过结果倒是外婆哭了。那时烧火做饭家里没有像样的草,等过了春夏两个季节,好不容易盼到了树叶枯黄,夜里风起,飘然而下的叶子在大树的怀抱中仅片刻存留,便给早起的人捡走了。树叶子少见,草也枯了,人们就在稻地里刨稻秆当柴烧,那东西沾满泥巴,放到锅底全是烟,没有吹火筒,風箱又沉又重。有一次外婆叫我烧火做饭,我嫌弃那个不好烧,在锅底下乱捅,弄得整个厨房乌烟瘴气,由于站得高,她呛得不停咳嗽,看我捣乱,她便拿着笤帚来打,我躲闪不及,慌不迭中抓起凳子来挡,谁知她的手一下子重重地落在凳子上,也许是很疼吧,竟兀自哭了起来。我是最见不得外婆流泪的,吓得我后来再不敢惹她。

外婆一辈子勤劳节俭,家里现在仍然保留着一张叫“三接柜”的长条桌,那抽屉里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纽扣、玻璃弹珠、螺钉应有尽有。我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外婆喜欢收集这些小物件,曾经还一度想要把它们丢弃,长大后才发现这些是有多么弥足珍贵,因为这是外婆几十年勤俭节约的沧桑见证。

再后来我去了外地上大学,除了寒暑假极少回家,跟外婆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即便回去了也是来去匆匆,很少有耐心坐下来听她唠叨那些过往,但只要留下来吃饭,我总发现碗中的米似乎越吃越多,原来是她担心碗太小我吃不饱,就在盛饭的时候偷偷把碗中的米压得严严实实,看似一小碗,其实装了很多。满满的爱尽在粒粒米中。

外婆虽然不识字,却是一个特别心灵手巧的人,什么竹筐、草扫把、小提篮子等她编起来都得心应手,最令人惊讶的是她是无师自通!只是看着别人编出来,她自己摸索一下就能自己编出来。除此之外,外婆的女红还特别好,小时候妈妈兄弟姐妹几人的衣服都是外婆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很难想象没有缝纫机和电灯的那个年代,需要花多大的力气和心血才能将这些东西缝制出来。最让我感动的是,小时候我们兄妹几个没有钱去买玩具,外婆就会拿针线给我们缝制一个个可爱的小布偶人,缝制得活灵活现,形象生动有趣。但时间久远,这些珍贵的小玩意都没有保存下来,甚觉可惜。最让人难过的是现在的她两眼昏花已经不可能再缝制了。

外婆七十几岁的时候身体还算硬朗,依旧家里家外忙个不停,却不料有一日在去自家菜地的时候,跨过一个排水沟踩空崴了脚,我们不知道,她又不说,脚肿得厉害就自己跛着脚到村东的河边刨一种俗称“黍秸龙”的中草药烫脚,但是过了十多日也未见好转,直到有一天妈妈回娘家看她,她才说,于是赶紧带她去县里看了医生,结果是跟腱断裂,但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无法接上了。可怜我的外婆自此身体每况愈下,后来也正像医生说的那样,肌腱萎缩之后,先是脚疼,继而腿疼,然后是腰,一路上行,终至生活无法自理。我妈妈想尽办法,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想终止这种退行性病变,但终不能够。虽说后面几次因病住院,但好在护理得当,这十余年里外婆依旧还是那么坚强。

外婆的生日是农历十一月初六,我之前没有刻意问过,她也不曾提起,所以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每每听说谁谁家为老人庆生,我心中便隐隐不安,但老是记不准日子,这一次我想给外婆一份惊喜。年前的时候我把她的生日写下来贴在卧室的墙上,到了那一天我驱车赶往她家,外婆见我来了喜出望外,躺在床上拉着我的手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已经开学回学校了。”我朝外婆笑了笑,立刻又转身出门,外婆见我要出去,抱怨道:“这么晚了,还出去干啥?”我笑而不语,身后便马上传来了“慢点走”的叮咛。只一会儿我就返回了,外婆此时正坐在床沿看电视(虽然听不甚清,但热闹是必须的)。我大声地说:“外婆,生日快乐!”她分明是听清楚了,瞪大了眼,“怔”了一下,然后手舞足蹈起来,开心得像一个孩子:“你怎么记得这个日子?”然后就是“你还在上学不要破费”之类的话,但眼中分明是充滿了喜悦。这一天家里就外公外婆和我三个人,我们一起拍着手大声唱着生日歌,我是想让那份幸福满溢整个房间,感染大家!那天外婆的笑声至今在我脑中萦绕。

可我的外婆终究还是老了,慢慢变成了一个慈祥的老太太,银色的短发日渐稀疏,闲暇的时候,经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发呆,远远看去像一尊雕像。

这就是我的外婆,祝天下所有外婆健康快乐!

2022年春节于苏北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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