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形，助推经济的另一种力量

为什么一些国家和地区的人民生活富裕，而另一些国家和地区的人民生活贫穷，这是经济学中最令人着迷的问题。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约翰·凯恩斯、约瑟夫·熊彼特、阿瑟·刘易斯等，世界上那些最著名的经济学家们都尝试去解释贫富的奥妙。劳动分工、国际贸易、资本积累、技术进步、教育发展、政府干预等等，是经济学说史上经济学家们解释贫富问题最闪光的思想。经济学家们还通过构建各种数理模型、生产函数、增长理论等，试图为贫富问题提供更精细的解释。尽管经济学家们已经初步探索了地区贫富差距的因由，但世界各国之间以及国家内部的地区差距始终存在，甚至不断扩大。

就读大学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华北平原的村镇。华北平原是我国粮食主产区，那里沃野千里。在华北平原，村镇密集地星罗棋布地散落其上。有时会在村镇上遇到一些四川、贵州等地的农民工。听大人们讲，四川、贵州等地属于山区，交通不便利，生活条件和富裕程度相对较差，故而他们到外地寻求发展。因此，脑海中形成了山地地区相对贫穷、平原地区相对富裕的最初印象。后来读大学选择了经济学专业，走访和调研过更多地方，对地形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深的理解。毕业后来到杭州工作，我更深入地了解到，浙江是一个多山地丘陵的省份，但浙江经济发展水平处于全国前列，富裕程度高于华北平原地区，与以前形成的“最初印象”截然相反。那么，地形地貌特征对地区经济发展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呢？

地区经济是在既定资源禀赋约束条件下发展的，地区资源禀赋，包括自然资源、地理区位、地形地貌、气候特征等，是地区经济发展的基础条件。从地形地貌的资源禀赋来看，浙江具有“七山一水两分田”的地形地貌特征。总体上，相对于平原地形，浙江的地形地貌特征似乎并不具有优势。然而，在这种地形地貌禀赋基础上，浙江经济取得了巨大的发展成就。2021 年，浙江全体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57541 元，是全国的1.64 倍，居全国第3 位，仅次于北京和上海，居全国省（区）第1 位；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为68487 元和35247元，分别连续21 年、37 年位居全国省（区）第1 位。由于浙江经济社会发展基础较好，2021 年5 月，国家明确了浙江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战略定位，支持浙江探索破解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有效途径，争取为全国推动共同富裕提供省域范例。

“七山一水两分田”的地形地貌特征，究竟对浙江经济发展带来了哪些影响呢？世界上很多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和地区都遭遇过“资源诅咒”，即经济发展由于过度依赖自然资源，导致人力资本、经济结构、技术进步等发展缓慢，进而阻碍经济增长。地形地貌特征深刻影响着浙江经济发展，但浙江巧妙地避开了这种资源禀赋制约，更确切地说是通过发挥地形禀赋下的比较优势，助推了浙江经济发展。

密度、距离与分割，是影响经济发展的三大因素。浙江经济发挥了地形禀赋下的比较优势，通过城镇化、市场化、产业集聚、劳动分工等机制，提高密度，缩短距离，减少分割，充分利用了地形的经济助推力量。首先，山地丘陵地形促进城镇化进程。由于多山地和丘陵，原本居住在山地和丘陵的居民，在自己本来的居所难以寻找更好的工作机会和发展机会，促使人们更快地涌进城市，促进了城镇化进程。城镇化是提高经济生产效率的重要途径，更早的城镇化能够带来更多的经济回报。2021 年，浙江城镇化率为72.7%，高于全国约8 个百分点。其次，山地丘陵地形促进集聚与分工。从浙江的地形地貌和人口分布可以看出，居民大多在山地丘陵之间的平原区域集聚生活，这种人口分布和经济发展地理空间，促进产业集聚发展和劳动分工，从而提高劳动生产效率，发挥经济集聚效应。永康五金产业集群、绍兴轻纺产业集群、东阳木雕产业集群等，是浙江产业集聚和劳动分工的代表性范例。再者，山地丘陵地形促进市场化进程。地形通过促进人口城镇化、产业集聚和劳动分工，进而促进市场繁荣。浙江民营企业众多，为浙江经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根据全国工商联发布的“2021 中国民营企业500 强”榜单，浙江共有96 家企业入围，连续23 年蝉联全国首位。浙江经济市场化程度较高，充分发挥了市场对资源的配置作用，促进了经济效率提升。然后，山地丘陵地形促进规模效应。山地丘陵地形限制了当地实体市场规模，也促使浙江人寻找更大的全国市场和海外市场。从温州的外贸发展和海外投资到杭州和义乌的电商发展，无不是对更大市场的探寻。接入更大的市场，企业就可以进行规模化生产，从而降低生产成本，提升竞争能力，享受经济发展的规模效益。最后，山地丘陵地形激发出浙江人的勤劳勇敢。人具有天然的懒惰性，而资源禀赋劣势激发出浙江劳动者和企业家的勤劳与勇敢，并通过文化传承，形成经济内生增长动力。干在实处、走在前列、勇立潮头，成为浙江人的行事风格和精神特质。

相比华北的平原地区和四川、贵州等山地地区，浙江经济表现得更好除了上述地形的经济助推力量之外，驶入经济发展快车道还需要一些触发机制。与华北平原地区分散的村镇相比，浙江更高水平的城镇化和市场化，充分发挥了市场的资源配置作用。与四川、贵州等山地地区相比，浙江更早摸索出接入大市场的途径，促进了经济集聚、劳动分工和规模发展。山地丘陵地形的经济助推力量结合政府的改革导向和企业家的创新精神，触发了浙江经济驶入发展快车道。

事物的优势与劣势并非一成不变的，在不同的时空条件下，优势与劣势可以相互转化。就像多山地和丘陵的地形，是农耕时代的比较劣势，但可以转化为工业化信息化时代的比较优势。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这些朴素的古典道理，蕴含着具有普遍意义的深刻经济思想：推动经济发展，需要发挥资源禀赋的比较优势，触发经济起飞机制，驶入经济发展快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