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透明的红萝卜》的色彩修辞
2022-07-04任俊婷
中国当代作家莫言凭借《透明的红萝卜》一举成名,引起文坛重视。语言是《透明的红萝卜》中最出彩的地方,作者用不符合常规的色彩渲染,细致地描绘农村风貌和人物形象。本文以莫言小说中的色彩描写为切入点,从文本呈现、审美意蕴、人物塑造等三个层面进行阐释,从而揭示小说中色彩蕴含的美学内涵和精神意蕴。通过对文本的色彩运用进行统计分析,获得文本中色彩的呈现频率;从审美的角度进行文本解读,探讨不同颜色的表达效果及色彩与人物塑造的关系。
一、色彩词的运用特点
《透明的红萝卜》一文极具画面感,色彩词运用细腻,表现在同色系色彩词的区分细致以及部分颜色词与视觉或听觉结合形成的色彩词运用。而单纯色彩词比复合色彩词的使用频率更高,究其原因,一是复合色彩词被作者用单纯色彩词叠加的方式消解;二是用携带某种色彩事物替代颜色的表述;三是描述画面感和色彩感强烈的场景。
据不完全统计,除去含彩词,各类色彩词多达200余处。例如,“大白天”“黄麻”“黄瓜”“白菜”“煤灰”“青年”……虽然带有颜色字,但是属于名词,被称为含彩词,不列入色彩詞语内。在《透明的红萝卜》中,作者在场景的颜色渲染方面十分细致,但是通过对小说中单纯与复合式色彩词的汇总分析看,单纯色彩词的使用频率更高。对于色彩词语的使用频率,也呈现出红、白、黄、黑、紫、金、绿、蓝、灰、银、青、棕递减的趋势。从使用频率方面进行分析,可以看出作者对色彩的使用,对色彩独特而又敏感的感知造就了莫言特殊的色彩体系。各种色彩词在小说的画面呈现中承担不同的作用,从而形成作者的独特风格。
关于红色的描写,就分为浅红、火红、深红、紫红、酱红、鲜红、暗红、大红、殷红、通红,区分十分细致,运用也恰当到位。除此之外,还有部分颜色词,如紫勾勾、蓝汪汪,与其他感觉器官结合形成的色彩词。作者不仅限于将色彩禁锢在可视化的范围,还将某些词与听觉、触觉相结合,丰富了色彩的表达方式。例如“蓝汪汪”,在赋予被修饰物蓝色以外,还含有广阔、充盈、像水一样的灵动、透彻、干净。
作者对色彩词的使用非常准确、细腻,但出人意料的是,复合色彩词的使用频率明显低于单纯色彩词。通过研读发现,某些复合色彩词被作者用单纯色彩词叠加的方式消解了。“萝卜缨儿绿得发黑,长得很旺”“河面上一片白,白里掺着黑和紫”“他穿着一件白布褂儿,脊沟溻湿了,微风扬起灰尘,使汗溻的地方发了黄”。在色彩词层面,毫无争议的单纯色彩词绿、黑、白、紫、黄,从内容看,作者是将单纯色彩词叠加,让颜色不再单调。偏黑的绿,掺着黑和紫的白以及发黄的白,运用到萝卜缨儿、河、布褂上,一点也不违和,相反极具画面感和生活气息。植物用异常绿的绿来传达生长旺盛的状态,用细腻的色彩深入地再现了劳作者的工作状态,色彩运用出人意料,但毫不突兀。
在色彩词的汇总分析中,除了十分明确的色彩词的出现,作者还运用了其他方式增强场景的色彩感和画面感。例如,“青草的汁液”“干结的鼻血”“青香蕉一样的颜色”“鸭蛋皮色”……虽然没有明确的色彩词,但能够表达一定的色彩信息,作者很擅长用类似的表述替代颜色的存在。导致这些携带某种色彩的事物出现时,读者能够自然而然感知其中的颜色,也就起到色彩词的作用。再例如,“高粱面饼子”“剥皮的大葱”“黑烟夹带着火星直冲到桥面上”“油腻腻的褂子”,作者没有用带颜色的词语渲染,反而是用人们常见的场景进行描述。高粱面饼子是深棕偏红色,大葱是根茎白、叶子绿,火星是黄橙色,褂子是黑亮的。这些是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因而作者不用花费力气在它们的色彩搭配上,仅凭文字就足够在读者脑海中形成一幕幕画面。作者将颜色抵消为各种事物的描绘,将复合式色彩词消解。
二、色彩词描写文本环境
文本的背景距现在生活的时代较远,作者用色彩词及其落脚点迅速且直观地拉近读者与文本的距离。文本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时代环境和心理环境三方面。
(一)色彩词描写真实的自然环境
色彩词能够表现自然环境应有的生动性和真实性,作者着重用色彩刻画当时山东农村地区的自然景观和蓬勃不息的生命力,作者巧妙运用色彩的对比和补充,让整个画面更加和谐流畅。
文章以“瓦片上都凝结着一层透明的露水。槐树上已经有了浅黄色的叶片,挂在槐树上的红锈斑斑的铁钟也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1]开篇,毫不掩饰环境的悠久、恶劣、落后、封闭,交代了那个时代农村落后的状况。锈迹斑斑也能表达铁钟的破败,红色的锈给读者限定了颜色的同时也奠定了文本的色彩体系。“浅黄色的叶片”“透明的露水”,透明、浅黄色和红相互搭配,抓住了季节的色彩特点。色彩的呈现与秋天相呼应,颜色与季节相互印证。
“河堤的漫坡上栽着一簇簇蓬松的紫穗槐。河堤里边是几十米宽的河滩地,河滩细软的沙土上,长着一些大水落后匆匆生出来的野草。”这里描绘了河堤内外的景观,无论是“紫穗槐”“野草”还是“黑土”,都体现出粗犷的特点。“大水落后匆匆生出来的野草”和“改良了板结的黑土”,体现了大自然蓬勃的生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紫色和黑色都是中性色调,偏暗的色彩体现了农村的粗犷和野性,以及大自然不受控制的状态。
“一群群绵羊般的白云从青蓝蓝的天上飞奔而过,投下一团团稍纵即逝的暗影,时断时续地笼罩着苍白的河滩和无可奈何的河水”塑造了一个典型的自然环境,“白云”“青蓝蓝的天”“暗影”“苍白的河滩”和“无可奈何的河水”,白色的云,青蓝蓝的天空,天空投下的暗影,都是大自然最自然和正常的状态。不受污染的大自然抚慰着村庄的人们。风平浪静之下有着暗涌,大自然的安静始终掩盖不了其中的无可奈何和荒凉。
(二)色彩词描写特定的社会背景
每个时代的社会都会出现主流色彩。通过对衣着、食物和事物具有的客观色彩的观照,可以看出社会的经济、文化、主流思想状况。“劳动布的裤子”“劳动布夹克式上装”“火红色的运动衫”“紫红色方头巾”“绣着月季花的手绢”,劳动布、头巾和手绢带有鲜明的时代特点。“白布褂儿”“汗溻的地方发了黄”,老铁匠典型的老旧着装——白布褂,而且还发了黄。从衣服的色彩角度可以看出,虽然是在农村,但是年轻男女相较于年龄大的人来说更具审美意识,衣服色彩不局限于黑白,可以体察出一定的社会经济发展状况。
“一手里拤着一块高粱面饼子,一手里捏着一棵剥皮的大葱”,高粱面饼子和剥皮的大葱非常具有北方特别是山东的地域特色。虽然没有明确的颜色交代,但是事物都是原始颜色,很有画面感。人们的吃食非常粗糙、简单、易储存,说明人们对食物的精细程度要求不高。“桥洞里铺着麦秸草,暄得像钢丝床,舒服死你们这些……”浅金黄色的麦秸草做床,可以从中看出条件的简陋,但是人们并没有嫌弃的意思。浅金黄色为简陋的条件增添了几分温馨的意味。从衣、食、住三个方面推知这个社会的基本状况,人们的思想和生活正逐步发生转变。不过,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还是较低,经济还处于初步发展阶段,但是人们的幸福指数较高。
(三)色彩词描写人物的内心情感
色彩词也会表现人物的心理和特定情感,外部表现决定人物心理。作者运用色彩描绘人物的心理,通过色彩的外部表现反馈给读者,读者通过联想想象形成类似的心理体验。“想听又怕听,脸儿一个个红扑扑的像鸡冠子花”将姑娘们的脸色比作红色的鸡冠花,红色既代表羞怯又有略微的恼怒之意,鸡冠花和姑娘们同样具有生命力和艳丽。“河水一块红一块绿,河南岸的柳叶像蜻蜓一样飞舞着”将黑孩的脸色同河水联系在一起,河水红绿相间,实质就是将黑孩心理的变化呈现出来。面对众多女性不知分寸的调笑,黑孩对于无法反驳的事实感到难堪,同时,对于突如其来的关怀感到无所适从。黑孩通过眼睛将自己的情绪传递给那片静静流淌的河水,河水颜色的冲突实质上就是黑孩内心的矛盾。“她就低声呻唤着,眼睛像一朵盛开的墨菊”,小铁匠和小石匠的激烈打斗因菊子而起,她十分纠结,同时,害怕自己的情人被打伤。作者用“盛开的墨菊”形容菊子姑娘眼泪晕染的瞳孔,“墨”不仅颜色贴切并且让整个画面极具苍白凄凉的美感,通过色彩将菊子对石匠的担忧和关切传达出来。
三、特定的色彩词塑造人物形象
黑孩、菊子、小石匠、小铁匠、老铁匠、老头儿、队长……他们个性鲜明。作家在塑造人物的过程中总免不了使用色彩词描述人物,但其中也有特指。这种色彩词和外号的作用相似,提到“紫红”就对应菊子,这是作家有意为之,通过确定人物的相关色彩以及在文中反复提及,让读者形成固定的色彩印象。
(一)无彩色的黑孩
在《透明的红萝卜》中,作者没有选用“褐”“棕”“灰”等颜色,反而选取了“黑”构成黑孩的昵称。这个身受苦难又向往美好的农村孩子,代表了无数那个时代饱受苦难的儿童,“黑”也是各种状态的黑孩的代指。在文本中的黑孩是个饱受苦难、坚韧、沉默、忧郁自闭、阴暗、拥有超人感受能力的人。
黑孩作为一个特别的文学形象,既有童话色彩又有真实性。红为暖色系,黑为冷色,他与红萝卜接触时,暖冷色系的碰撞也带给黑孩广阔的色域。黑色不仅代表他失去父母、遭受虐待、饥寒交迫的生存困境,也象征他渴望温暖、是非不分的心理困境。黑色也就象征了落后农村土地上、极端压抑的环境,即代表物资匮乏、肉体和精神都受到摧残的情况。从整篇文章看,黑孩从来没有正面回答或者询问过其他人,唯一的三次出声仅是三个音节,却用自己丰富的感受能力和万物交流。后娘、菊子、小石匠、小铁匠、老铁匠都曾给过黑孩热量,小铁匠和后妈通过肉体疼痛的方式让其获得所需要的热,菊子和小石匠则是通过温暖心灵的方式给予他爱。黑孩缺少光,因而更渴望热和爱,他在寻求热量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透露出阴暗的一面。
(二)紫红色的菊子
紫红色,这个顏色属于冷暖的中间色调,菊子也常常处在矛盾的结点。菊子的红是偏紫色,紫红色象征高贵和典雅,激情和妩媚,具有女性的特质,同时,紫红色曾用来修饰老铁匠,所以还带有老、弱、小的趋势。在黑孩成长的进程中,菊子不止一次作为桥梁,紫红色作为冷暖色交界地带的颜色,也同样说明了这一点。
菊子也同样具有幼稚和成熟、善良和自私的特点,她身上美好的品质和独特的个性都是建立在一种符合中国传统价值标准的基础上的,女性自身的反抗、叛逆乃至服从,都是在她生活圈中,社会普遍认同的道德价值观的范围内的。女性的才华和独特之处也只是对其的一种衬托。[2]菊子拥有母性光辉,也满足年轻气盛的石匠和铁匠对性的幻想。在黑孩、小石匠和小铁匠的斗争中,菊子是他们权力斗争中最大的受害者。但菊子在临走之际,还是将“衣不蔽体”的黑孩安排妥帖,善良这一特质贯穿了菊子的一生。
(三)火红色的小石匠
火红色代表热烈、奔放、勇气、斗志、激情澎湃等含义,是黑孩眼中对小石匠最直接的表达。小石匠的火红色与金色的红萝卜最为相近,代表黑孩最想成为的理想人物。但其实火红色和黑色是极端色彩的典型,两者大相径庭,其中蕴含的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可见一斑。
黑孩初见小石匠时,小石匠英姿飒爽、衣着得体,与生活窘迫的黑孩形成鲜明对比。牙齿是白的也说明在当时物资匮乏的时代,小石匠是农村中较为富裕的一部分人。“火红色的运动衫”代表年轻男性有旺盛的精力和蓬勃的活力,也有骄傲、冲动、年轻气盛的特质。小石匠平等地看待黑孩,但是由于骨子里的优越性导致黑孩和小石匠能够平等地对话,却不具备平等的地位。
除上述人物,棕色是铁匠的代指,并不特指老铁匠或者小铁匠。因为他们的工作不仅与火打交道,还需要一身蛮力进行劳作,而棕色常被联想到泥土、大地、自然、简朴,给人可靠、有益健康的感觉。黑孩的“黑”、菊子的“紫红”、石匠的“火红”,颜色和人物之间是互补的,颜色赋予人物更多的色彩和鲜活性,人物又给色彩更多的内涵和亲切感。
作者不仅仅编织了一幅幅色彩明丽而又细腻生动的画面,而且将色彩融于生活气息、时代风貌和人物形象上,让自己的作品更加饱满,具有可视性,使读者产生真实的感受。在色彩成为文章调味剂的同时,色彩的非常规化表达,打破了色彩原有的呈现与意象,并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格。
参考文献:
[1]莫言.透明的红萝卜[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
[2]段鲜维.川端康成和莫言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比较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5.
★基金项目:本文系聊城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项目“论《透明的红萝卜》的色彩修辞”(项目编号:CXCY2021119)。
(作者简介:任俊婷,女,本科在读,聊城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