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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蝇王》的后人文主义启示

2022-06-30訾博威

牡丹 2022年10期
关键词:蝇王戈尔丁猪崽

《蝇王》是英国诺贝尔文学奖作家威廉·戈尔丁最具影响的代表作,这部小说初版于1954年,刚刚步入中年的威廉·戈尔丁先后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特别是作为军人的他几乎参与了整个英国对法西斯作战的历程,人性中残暴野蛮的一面在他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与此同时,核武器之阴影笼罩在冷战彼时的东西方阵营,人类知识与智慧的产物将人类置于难以消逝的恐怖之中,而人类非理性,曾几乎使人类将这种恐怖变为现实。后人文主义,是人文学者基于人类危机而对文艺复兴以来人文主义思想的批判性反思,他们主张“去中心化”,人类不应具有超越其他物种之上的种种特权,人类自以为的理性也应受到诸多机制的制约。特别是当前人工智能、基因技术等先进科技的快速发展应当受到人类的高度关注,人类被科技造福的过程中是否已悄然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在小说中,威廉·戈尔丁将叙事对象定位于流离孤岛之中的一群孩子,他们在因爆发核战争而逃难的途中发生飞机失事事故,迫降在太平洋一座与世隔绝的无人岛屿。从故事发生地和主人公的年龄上看,作者最大限度摆脱了人类的社会规训,还原了人类的本真状态,从而探讨人与人、人与世界、人与自然的关系及人类的本性。本文从《蝇王》文本入手,旨在挖掘小说中的后人文主义启示。

一、人类非中心

《蝇王》的开头即把读者带到了一个美丽的世界:太平洋中一座无人岛屿周围的海水清澈见底,布满了海藻和珊瑚礁,一群小鱼在它们周围游来游去,银白的沙滩及遍布的棕榈使人心旷神怡,以至于拉尔夫和猪崽子差点忘记世界不久前爆发了核战争,而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空难幸存于孤岛。绿色的丛林、藤蔓和蓝蓝的野花遍布岛屿,小鸟在枝头歌唱,蝴蝶翩翩起舞。人类的意外造访打破了这座世外桃源般美丽岛屿的宁静,孩子们掠夺破坏着岛屿上的自然资源。他们先是利用猪崽子的眼镜镜片和他们在文明社会中习得的眼镜聚光原理升起火堆,而后利用火取暖、烤肉,利用火堆升起的烟向文明世界发出求救信号。他们未对岛屿的生态环境作出任何贡献,反而一味地向自然索取、侵害:柴火燃烧消耗了岛上的森林资源,造成了空氣污染;孩子们消耗了岛上的野果,他们奋力寻找并杀害野猪获取食物。人类对岛屿的生态环境毫无贡献,反而不断索取、四处破坏,打破了原有的生态平衡。如果小说最后没有展现海军军官的“救世主”形象,那么在大火蔓延全岛之后,食物消耗殆尽,等待孩子们的将是更加野蛮的自相残杀与最终死亡。

山水林湖草沙生态系统,作为岛屿上的自然载体,不仅供养了孤岛之上的人类,更供养了岛屿上所有的生物物种,维护了优美平衡的自然生态。人类意外造访太平洋岛屿之前的数年时间里,岛上的生态系统始终维持着岛屿上物种的多样性和自然的健康、有序。因此,从文本中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没有人类的生态系统是健康、平衡的,一味索取和破坏环境的人类只是生态系统的负担。与此同时,生态系统是难以被人类意志掌控的,自然规律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类对自然进行破坏的行为是愚蠢的,正如中国唐代诗人白居易在《赋得古原草送别》诗中描述的那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蝇王》的大火蔓延全岛摧毁一切并非生态危机,而是一场人类危机,野火烧尽后的人类挨不过“春风又吹”之时,而自然会自我修复。不难想象,当孩子们失去了食物而难逃劫难之后的几十或几百年,岛屿又会成为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世界。生态灾难消灭的只是物种本身,而人类作为自然界中最有能力改造自然的物种之一却在放肆地破坏自然,最终上演的是一场引火上身的闹剧。这场闹剧,仅仅是在《蝇王》叙事的大背景下,人类利用地球上其他物种难以习得的复杂核科技,来进行自我毁灭的一场巨大闹剧中微不足道的孩童打斗的插曲部分。

由此推断,人类绝非人类中心主义者所认为的“中心”,如果将人类置于主体的光环之上,那么随着小说中野果、野猪、森林等客体的消逝,主体也将不复存在。人类仅仅是历史的产物,是自然界的众多物种之一。因此,人类有必要经历一场“去神化”的过程,将自身视为生态系统中的一分子。

二、人类非理性

笛卡尔认为,理性是区分人与非人的显著标志,是人的本质。在《蝇王》中,不仅这种人与非人的二元对立结构主义视角有待商榷,甚至连人文主义者所宣称的理性也几乎总不在场。孩子们更像是一群智商较高的掌握了一门语言的灵长类拟人动物。

(一)人性中的野蛮

《蝇王》中,一群6至12岁的孩子在远离了大人和人类文明的岛上生活,展现出人性中未经社会规训的邪恶。杰克作为一名猎手,是人类野蛮的象征,为了满足饱腹之欲,摆脱了人类规则与秩序的符号——海螺的规束。一开始仅仅是打猎野猪,后来演变成为对以拉尔夫作为首领“文明社会”的反叛和野蛮本性的暴露:

他看到拉尔夫裸体上的疤痕,并觉察到他们四个人都一言不发。杰克因快活而变得大方起来,他在想让大家来分享刚才打猎时的欢乐。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种种回忆:他回想起他们逼近那头挣扎着的野猪时所发生的情景;他回想起他们怎样智胜那头活家伙,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它身上,结果它的性命,就像享受了那香味常驻的醇酒。

人性中的野蛮最终战胜了理性,孩子们自发地追随杰克,他们模拟野猪被捕前惊慌失措、拼命挣扎逃跑的场景,欢呼雀跃地笑着,炫耀他们割断了野猪的喉咙,模仿“野猪临死时的惨叫”。就连“文明的维护者”——拉尔夫也在毫无约束的环境下展露出兽性,他用埃里克递给他的长矛猛刺野猪的扮演者——罗伯特,孩子们高呼“宰了他”。在猎杀野猪的血腥场面中,孩子们彻底丧失了人文主义的核心——理性。在没有惩罚与规训的孤岛环境下,孩子们在原始部落式的野蛮战歌、舞和电闪雷鸣之中,跨越了笛卡尔所认为的人与非人之间的界限,打死了自己的同伴西蒙。

(二)人类无法驾驭智慧

人类凭借远超其他已知物种的智慧,一举从食物链的中间位置跨越到食物链顶端,尤瓦尔·赫拉利认为,这是“过于仓促的地位跳跃”,不仅使生态系统猝不及防,甚至人类自身也无法驾驭智慧的发现和创造。F201CEEE-9EAF-4521-A074-BB6E74252D04

自然界中本没有火,人类发现了这一现象,找到了客观规律并加以应用。拉尔夫在杰克的提醒下利用猪崽子的眼镜聚光点燃了柴火堆,孩子们得以在火堆旁取暖、烤肉,并生烟来发送求救信号。然而,在小说的结局,野蛮人在首领杰克的带领下,放火烧了整座岛屿,企图以这种方式杀死拉尔夫,如果不是海军军官及时赶到,所有的孩子都将死在这座太平洋孤岛之中。

孩子们利用有利地形,在悬崖边建立领地原本是为了抗击野兽,他们通过杠杆原理和万有引力定律设置了机关,只要将身体用力压住原木的一头,阵地上的石头就会顺着山势滚下,把野兽活活砸死。然而,唯一知道岛上没有野兽的西蒙惨死在同伴的棍棒之下,孩子们精心设计的机关用来消灭的是他们另外一个同伴——猪崽子。这时,象征着秩序和文明的符号海螺也被彻底砸碎了。

巨石在猪崽子的下巴到膝盖之间这一大片面积上擦过;海螺被砸成无数白色的碎片,不复存在了。猪崽子一言未发,连咕哝一声都来不及,就从岩石侧面翻落下去。

威廉·戈尔丁试图通过隐喻的方式启示人们:人类缺乏驾驭自身智慧所创造的东西,往往是搬起了其他物种难以掌控的石头,最终砸了自己的脚。核技术、人工智能、基因编辑等,研发之初都是为了保卫自身或者服务人类,然而也使得人类存活于自我毁灭的可能性之中。现代社会的种种发明,让人们既可能失去自由,也可能失去自我。

(三)人类对自然的恐惧——集体无意识

人类的非理性还表现在孩子们的集体无意识,这些先验的条件反射使得孩子们为了躲避风险而提高警惕的同时,也生活在恐惧之中。孩子们“感受到黑暗中的难以言传的种种恐怖,只好擠作一堆互相壮胆”。由于远古人类处于食物链的中间位置,很容易在黑暗中被凶猛的野兽吃掉,尽管经过了前文所述的“过于仓促的地位跳跃”,孩子们的集体无意识依然使得他们在孤岛中陷入了恐慌,恐惧通过孩子们的口口相传,被编纂成了关于岛上野兽的各种故事。高度的理性和文明不应当惧怕黑夜和空穴来风的野兽,孤岛中的孩子们让人们进一步认清了人类的本性。

三、“人之死”

在《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的末尾,福柯宣告了著名的“人之死”的结论。福柯认为,建构于西方人文主义思想体系下,具有理性的、作为万物的尺度的、主体性的“人”死了:“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福柯指的并非实体的人,而是知识认知结构上作为劳动、说话、生活主体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讲,荒岛中的孩子不再具有社会属性,因而也不再需要被心理学、社会学与文学所建构,它们沦为了靠本能、欲望和眼前利益不受规训而活着的动物,甚至对自己的同伴西蒙(即所谓“野兽”)狠下毒手:

“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干掉它哟!”

一条条木棒揍下去,重新围成一个圈圈的孩子们的嘴发出嘎吱嘎吱咬嚼的声音和尖叫声。“野兽”在圈子当中双膝着地,手臂交迭地护着面孔。衬着电闪雷鸣的巨响,“它”大叫大嚷山上有个死尸。“野兽”挣扎着朝前,冲破了包围圈,从笔直的岩石边缘摔倒在下面靠近海水的沙滩上。人群立刻跟着它蜂拥而下,他们从岩石上涌下去,跳到“野兽”身上,叫着、打着、咬着、撕着。没有话语、也没有动作,只有牙齿和爪子在撕扯。

更有甚者,一些学者认为,后人文主义中的“后”字“具有接替人类并且步步紧逼的双重含义”,如同后蒸汽机时代意味着蒸汽机逐渐但很快地被完全不同的动力形式所取代。在《蝇王》故事的结局中,不难想象,倘若没有海军军官的“救世主”形象出现,代表人类文明的拉尔夫势必难逃以杰克为首领的野蛮人的追捕,而野蛮人的形象与野兽无异,进而也就宣告了孤岛中人类主体性的消亡,野蛮人沦为了人的对立面——非人。在岛屿的所有自然资源消耗殆尽的情况下,野蛮人只能自我相残,最终双重意义上的“人”都难逃“死”的结局。威廉·戈尔丁有意营造了一场人类主体对于主体自身的同类的野蛮相残,引发了人们的警惕与反思,呼吁人们团结友善地对待彼此,珍惜战后可贵的和平生活。

四、结语

威廉·戈尔丁将《蝇王》背景设置在人类遭受了核战争之后,在小说中有意地实现了爱因斯坦的预言: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会用什么武器,但第四次世界大战肯定是用石头和木棍。在核战争爆发之后的孤岛上,孩子们的“第四次世界大战”使得西蒙死在了乱棍中,猪崽子也倒在了巨石下,表现出作者对于人类未来命运的高度关切,使人们重新思考“人在世界和现实中的地位”。小说《蝇王》通过对人与人、人与非人、人与自然、人与世界关系的描述以及人类本性未受规训的展现,实现了人类“去神化”的过程,带给人们诸多后人文

主义反思。

(南宁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作者简介:訾博威(1990—) ,男,河北保定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文化。F201CEEE-9EAF-4521-A074-BB6E74252D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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