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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1月5日胡风致巴金信的“注释之误”

2022-06-27袁洪权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胡风巴金译者

袁洪权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1950年1月5日,胡风日记有这样的文字记录:“重看《安魂曲》一遍。王亚平约到东来顺,并约来沙鸥、徐放,给他们看了《安魂曲》。看牛汉诗稿。得M信,并附来吕振羽信。得路翎信。给鲁藜信,亦门信。给M信。给路翎信。给巴金信。”[1]139《安魂曲》是胡风1949年12月31日完稿的长诗,系组诗《时间开始了》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原初计划由《欢乐颂》《光荣赞》《青春颂》《安魂曲》《欢乐颂》五个乐章组成[2]。胡风为了在新中国文坛拥有自己的“地位”,不断地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诗歌创作之中,此段时间正是他诗歌创作的“喷发期”。不过,在好友蔡楚生的眼里,“他虽‘寄情诗文’,嘴里却总是念念有词,—不是想他的太太,就是想他的小孙儿,因此他常在醉乡中找寻解脱”[3]。此时,胡风还滞留于新政权的政治中心北京,主要是与当局的文艺界领导人交流自己的文艺思想,巴金则于1949年10月16日回到上海。胡风给巴金的这封信,收录在《胡风全集》中,信件的内容很简单,这里全文抄录如下:

其实,这封信是胡风对1950年1月3日巴金来信的“回复”①巴金给胡风的这封信,至今没有披露,具体内容我们无法确切知道,但显然与胡风的文稿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从胡风的回信中,我们可以明显体会到这点。。结合巴金此时正在积极筹备落实平明出版社的出版工作,我们可以推测:此信应该和平明出版社的出版事务有着密切的关系。但《胡风全集》对这封信的“注释”却是这样的—“此处疑指《山灵》再版之事”[4]43。查《山灵》可知,这本书系张赫宙、李北鸣、郑遇尚(以上为朝鲜作家)和杨逵、吕赫若(以上为中国台湾作家)五人的作品合集,因为那时(1930年代中期)朝鲜和中国台湾地区正处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之下,他们的文学写作以日文为主,书的全称为《朝鲜台湾短篇集:山灵》。《山灵》确实为胡风的译作,胡风对此有自己的“交待”:“可惜我既不懂朝鲜文,台湾方面底材料又不能够得到,只有留心从日本出版物里面搜集,那结果是这么几篇的收获。所以,要说介绍朝鲜、台湾底文学,这当然非常不够,但想到直到现在为止,对于这两个地方底人民大众底生活我们差不多一无所晓,那么,这本书对于中国读者应该有它底意义罢。”[5]《山灵》收录了张赫宙的《山灵》和《上坟去的男子》、李北鸣的《初阵》、郑遇尚的《声》、杨逵的《送报夫》、吕赫若的《牛车》,附录台湾作家杨华的《薄命》。此书系黄源主编的“译文丛书”之一种,最初出版时间为1936年4月,出版地为上海;再版时间为1936年5月,出版地为上海,此次所谓的“再版”只是第二次印刷。真正的第二版出版时间为1945年5月,出版地为重庆;第三版出版时间为1948年10月,出版地为上海。1945年5月版和1948年10月版均为重新排版,应该是“再版”和“第三版”。三种版本都由巴金、黄源、吴郎西等人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只是出版地点因抗日战争而发生了变动。如果巴金在信中真是和胡风商谈有关《山灵》的再版问题,那么胡风回信的写作时间就应该为1945年1月5日或1948年1月5日。但从胡风致巴金信件的内容来判断,胡风在信中提及“想一个月之内回上海”[4]43,显然一个月之后有他的“日程安排”。这其实否定了该信写于1945年的“可能”,毕竟当时还处于抗日战争时期,胡风这样的左翼人士应停留在重庆。该信写于1948年1月5日也不太可能,胡风战后回上海,1947年年底[4]21、1948年12月9日前都在上海[1]1,这与信札所指向的内容是不吻合的。胡风再一次回到上海,则在1949年7月文代会之后,具体时间在1949年8月2日。[1]93胡风另外几次所谓的“回上海”,主要发生在1950年2月2日(从北京返上海)、1950年5月10日(从嘉定返回上海)、1950年6月16日(从杭州返回上海)、1950年9月4日(从苏州返回上海)、1951年2月4日(从北京返回上海)、1951年3月22日(从松江返回上海)、1952年1月13日(从北京返回上海)、1953年7月19日(从北京返回上海)。[1]149-4271953年8月2日,胡风举家搬迁至北京定居。[1]430因1948年12月至1955年5月的胡风日记完整公布,查阅胡风日记可知,1950年2月2日胡风从北京启程回上海,中途在天津见过陈守梅(阿垅),并在徐州短暂停留数日(3日至11日),12日回到上海。[1]149-152这一次返回上海的行程,才真正与他写给巴金的信件中告知的行程安排完全吻合。显然,《胡风全集》的编者在对此信进行注释时,对于信件涉及的真正内容的判断是有失误的,“收进去”的书并不是再版的《山灵》。

1950年时胡风与巴金在文事工作上的“交集”主要就是《回忆科洛连珂和珂丘宾斯基》这一译作的出版。此书由平明出版社1950年2月初版,印数3000册,定价3元6角。1950年2月25日,已回上海家中的胡风收到了这本书的样书,“《回忆科洛连科》送到”[1]155,这里指的应该就是译作《回忆科洛连珂和珂丘宾斯基》。从这本书的版权页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此书的译者为胡风,编者为巴金。在书中有一张插页:一面为图片,系V. G. Korolenko(1853—1920)的“肖像照”;一面为“文字说明”。正是这则“文字说明”,让我们看到了《回忆科洛连珂和珂丘宾斯基》这部译作出版背后的真实过程。这则“文字说明”此处抄录如下:

V.G.科洛连珂的译文在一九三六年九月出版的《译文》月刊新二卷第一期上刊出,珂丘宾斯基的译文发表于一九三六年四月的《译文》月刊新一卷第二期。现在编者征得译者的同意,把这两篇译文集在一起,印成这本小书,献给读者。

又,译者远在北京,本书的校对工作也是由编者代做的。

科洛连珂的小说被译成中文的,有《玛加尔的梦》(北新)、《盲音乐家》(商务)等。珂丘宾斯基的作品被译成中文的,只有一本《妖怪莫尔加那》(吕漠野译),已由编者编入文化生活出版社的“译文丛书”内,正排印中。[6]

查《译文》刊载的“科洛连珂的译文”,为《V. G.科洛连珂》,翻译者就是胡风。那么巴金在“文字说明”里所指的“译者”,显然是胡风,而“编者”正是他自己。“译者远在北京”,切合了1950年1月胡风的实际处所,他此时确实在北京,准备花费一段时间与周恩来、周扬、胡乔木、丁玲、何其芳等人沟通处理自己的文艺思想问题。

结合胡风此段时间与妻子梅志的“通信”,我们可以看出:巴金写信给胡风的主要意图,还是关于《回忆科洛连珂和珂丘宾斯基》这本书的出版计划。胡风在1950年1月13日给梅志的信中,专门交代了巴金1月3日来信的主要意思,“巴金是要把《柯罗连科》译文收进他们集子去,不要弄错了”[7]。从这里我们可以作出判断,胡风1950年1月5日给巴金的信中所说的“我将来如收集,保留还可以收进去,如何”,指的应该是编辑成册的《回忆科洛连珂和珂丘宾斯基》中的两篇文章的“版权保留”问题,一为《V. G.科洛连珂》,一为《M. M.珂丘宾斯基》,而不是关于《山灵》的“再版之事”。

还需要交代的是,尽管当时巴金因吴郎西与文化生活出版社形成“紧张之势”①吴郎西认为巴金“不惜用种种方法,要把文化生活社变成他私人的家族事业”。参见吴郎西:《巴金与文化生活出版社》,内部资料,1951年6月,第12页。,他仍旧为这个出版社的“译文丛书”系列不断贡献自己的力量。“译文丛书”中就有乌克兰作家珂丘宾斯基的《妖怪莫尔加那》,此书于1950年8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译者为吕漠野。而巴金在“文字说明”中提及的科洛连珂的另外两本书:《玛加尔的梦》,译者为周作人,北新书局1927年3月初版,列为“苦雨斋小书”之二;《盲音乐家》即为《盲乐师》,译者张亚权,校对耿济之,商务印书馆1926年1月初版,列为“文学研究会丛书”之一种,1933年10月后再版,仍由商务印书馆印行,书前均收录耿济之写于1925年3月30日的序言和译者张亚权写于1924年5月21日的《自序》。《盲乐师》最初的译本,应该是张闻天翻译的《盲音乐家》,中华书局1924年2月初版,据张闻天的序言《科路伦科评传》,我们推测他的翻译完成于1923年5月。不管是周作人翻译的“科罗连珂”、张闻天翻译的“科路伦科”,还是胡风翻译的“科洛连珂(科)”,目前统一的翻译名称应该是“柯罗连科”。

最早提及柯罗连科的是周氏兄弟,鲁迅曾在写于1907年的重要文学理论文章《摩罗诗力说》中,大力赞赏柯罗连科(鲁迅译为“凯罗连珂”)的作品《末光》:

俄文人凯罗连珂(V.Korolenko)作《末光》一书,有记老人教童子读书于鲜卑者,曰,书中述樱花黄鸟,而鲜卑沍寒,不有此也。翁则解之曰,此鸟即止于樱木,引吭为好音者耳。少年乃沉思。然夫,少年处萧条之中,即不诚闻其好音,亦当得先觉之诠解;而先觉之声,乃又不来破中国之萧条也。然则吾人,其亦沉思而已夫,其亦惟沉思而已夫![8]

鲁迅在与周作人翻译“域外小说”系列的时候,就曾打算翻译柯罗连科的作品,并在《域外小说集》第二册中预告了将翻译柯罗连科的两篇作品《海》(今译《大海》)和《林籁》(今译《林啸》)[9]。关于柯罗连科,周作人早期的翻译,20世纪30年代胡风的关注,20世纪50年代巴金的出版工作,在这背后可以看到“鲁迅精神”的脉络承继之暗线。只不过到了20世纪50年代,巴金和胡风已经隐去了“周作人”这个颇为敏感的“名字”,他们都表现出小心翼翼的文学心态,这也为研究界反观周作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早期岁月中所面临的尴尬处境,提供了最直接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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