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霸先东讨三吴与建康抗齐
2022-06-23李浩搏
李浩搏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102488)
绍泰元年(555)九月,陈霸先袭杀王僧辩于石头城,废北齐所立之傀儡皇帝萧渊明,重新迎立梁敬帝。此举立即招致了北齐对建康的两次入侵,南朝面临巨大生存危机。最终陈霸先击败齐军,并逐步肃清内乱,在危亡局势下艰难建国。叶适《习学记言序目》曰:“晋宋相承,四方之兵屡斗,都下率常不支。徐嗣徽、任约引齐师五月再至,数十里内,尽为敌场,危亡在眼中矣,陈霸先决死斗,再败其众,遂以得国。”[1]483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云:“陈霸先把北齐势力驱逐出长江以南之后,他的功业,超过萧道成、萧衍,萧梁政权自然非转让给他不可。”[2]460二者观点一脉相承,均认为击退北齐是陈霸先成功建国的直接动力。但过去学者都没有探究陈霸先能够在艰难局势下战胜北齐的原因。笔者还原史实发现,陈霸先在袭杀王僧辩后立即开展的东讨三吴僧辩余党杜龛、韦载的军事行动对于抗齐意义重大,以下就此问题展开论述。
一、陈霸先东讨三吴的主动性
陈霸先于绍泰元年十月东讨三吴,是毫无争议的历史事实。但“东讨”由陈霸先主动发起抑或僧辩余党率先发难,却是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此问题关乎陈霸先是否在袭杀王僧辩前便有长远的军事计划,因袭杀王僧辩、废北齐安置的傀儡皇帝萧渊明会导致北齐进攻南朝,陈霸先定早有预料,若陈霸先早有平定三吴之计划,便可看出“东讨”和抗齐间的关联。
《梁书·敬帝纪》载绍泰元年十月“震州刺史杜龛举兵,攻信武将军陈蒨于长城,义兴太守韦载据郡以应之”[3]144。《陈书·高祖纪上》曰:“震州刺史杜龛据吴兴,与义兴太守韦载同举兵反。高祖命周文育率众攻载于义兴,龛遣其从弟北叟将兵拒战,北叟败归义兴。(绍泰元年十月)辛未,高祖表自东讨,留高州刺史侯安都、石州刺史杜稜宿卫台省。甲戌,军至义兴。丙子,拔其水栅。秦州刺史徐嗣徽据其城以入齐,又要南豫州刺史任约共举兵应龛、载,齐人资其兵食。嗣徽等以京师空虚,率精兵五千奄至阙下,侯安都领骁勇五百人出战,嗣徽等退据石头。丁丑,载及北叟来降,高祖抚而释之。以嗣徽寇逼,卷甲还都,命周文育进讨杜龛。”[4]8据此二《纪》,似乎是杜龛和韦载率先发难,之后才有陈霸先平叛之事,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先来看韦载。《陈书·韦载传》曰:“高祖诛王僧辩,乃遣周文育轻兵袭(韦)载,未至而载先觉,乃婴城自守。……(载)因于城外据水立栅,相持数旬。高祖闻文育军不利,乃自将征之,克其水栅。”[4]249则在袭杀王僧辩后,陈霸先主动派遣周文育偷袭义兴,偷袭不成后方有韦载据郡反抗之事。按,霸先袭杀僧辩在绍泰元年九月甲辰(二十七日),从建康出发亲征韦载在十月辛未(二十四日),二事间隔尚不足三十日,文育和韦载“相持数旬”,说明在袭杀王僧辩后,霸先立即派遣文育攻击韦载,韦载系陈霸先主动征讨无疑。再来看杜龛。《陈书·世祖纪》载:“高祖之将讨王僧辩也,先召世祖与谋。时僧辩女婿杜龛据吴兴,兵众甚盛,高祖密令世祖还长城,立栅以备龛。世祖收兵才数百人,战备又少,龛遣其将杜泰领精兵五千,乘虚奄至,将士相视失色,而世祖言笑自若,部分益明,于是众心乃定。”[4]46虽是杜龛主动攻击陈蒨,但陈蒨在长城“立栅以备龛”在先,其时王僧辩以吴兴为震州,杜龛任刺史,长城又为吴兴属县,陈蒨在杜龛辖区内的活动无疑会使其感到压力,引起察觉和防范,则征讨杜龛,陈霸先亦掌握主动性。进言之,“及高祖讨王僧辩,令世祖还长城招聚兵众,以备杜龛,频使(章)昭达往京口,禀承计划”[4]182。章昭达频繁往返于京口和长城之间,当是代表陈蒨和陈霸先商讨袭杀王僧辩后如何平定吴兴之事,则袭杀僧辩和平定吴兴是计划中的连续环节。关于吴郡,《陈书·裴忌传》载:“及高祖诛王僧辩,僧辩弟僧智举兵据吴郡,高祖遣黄他率众攻之,僧智出兵于西昌门拒战,他与相持,不能克。”[4]317-318之后有霸先遣裴忌去攻吴郡之事,可见吴郡和义兴、吴兴一样,都是陈霸先主动去攻取的。
二、东讨三吴与抗齐之关联
既知东讨三吴由陈霸先主动发起,我们需要进一步考虑的是,陈霸先在东讨时是否对北齐的南侵有所预料,并制定了应对计划?“东讨”在整体计划中有着怎样的地位?笔者认为,陈霸先对北齐出兵江南早有预料,这从他东讨时的安排可以窥知。《陈书·徐度传》:“绍泰元年,高祖东讨杜龛,奉敬帝幸京口,以(徐)度领宿卫,并知留府事。”[4]189陈霸先为何将敬帝转移至京口?敬帝若留在建康,建康可能受到的军事威胁之来源有三:建康城内、江北秦州之徐嗣徽与西方南豫州之任约、北齐。对于前二者,其时建康城中虽然存在不支持陈霸先掌权的士族,但都缺少武力支撑,因陈霸先袭杀王僧辩后在建康城内并未遭受武力反抗,故对付建康城中的反对势力,为留守建康的侯安都配给一支军队控制敬帝便可达到,并无将敬帝转移至京口的需要;同样地,若为提防任约、徐嗣徽从南豫州或秦州对建康的袭击,为侯安都留下一支精兵即可,因任、徐麾下之军队数量并不多(1)《陈书·高祖纪上》绍泰元年十月“秦州刺史徐嗣徽据其城以入齐,又要南豫州刺史任约共举兵应龛、载,齐人资其兵食。(徐)嗣徽等以京师空虚,率精兵五千奄至阙下”(第8页)。笔者认为,五千人几乎是任、徐可调动的所有军队,因该年十二月“高祖遣侯安都领舟师,袭嗣徽家口于秦州,俘获数百人”(第9页),若徐嗣徽在秦州留有大量军队镇守,侯安都不会轻易袭破秦郡并俘虏其家属。南豫州方面,齐军在入石头时“遣兵五千济渡据姑熟”,其后陈霸先收复南豫州时,史料中只出现了南朝军队与该郡附齐叛乱的县长官交战的记录,却未出现与任约军队交战的记录,则任约的主力军队在战争之初已被调至建康。因此,任、徐的军事实力并不强,这也是他们需要仰仗齐军的重要原因。。因此,敬帝被移至京口的唯一解释,只能是提防北齐占据建康。从防御形势上来看,僻居一隅的京口较建康更为安全,建康江北秦郡和下游的南豫州都是随时可能附齐来犯的危险地区,且建康附近长江不如京口宽阔,渡口也较京口为多,更易受到北齐的攻击。
更重要的,在袭杀王僧辩后,“诏授高祖侍中、大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将军、扬南徐二州刺史”[4]8。南朝绝大多数时期,南徐州是一个独立军区,但以扬州为中心的大军区又将该军区含括其中。陈霸先掌权之前,亦延续此传统,王僧辩“都督扬、南徐、东扬三州诸军事”[3]630,而陈霸先都督南徐州[4]7。在和平时期,朝廷以不同将领分任大、小军区的都督,可对南徐州的军政权力进行有效分割。《中国行政区划通史》考证认为,绍泰元年南徐州都督区隶属于陈霸先任都督的扬、南徐二州都督区,至二年六月独立出来由侯安都都督[5]270,这种判断是错误的。因袭杀王僧辩后,陈霸先便以侯安都都督南徐州[4]143,其时南徐州都督区是存在的,据祝总斌之研究,“都督中外诸军事”一职都督范围为京师中央军[6]186-198,霸先虽未授“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之职,但已授此二州刺史,有都督二州之实,这仍处在大小军区长官并置的传统模式中。然而,霸先在东讨过程中使安都居于建康,这是以一人都督二州、加强二州军事一体化以防御北齐的安排。《陈书·高祖纪上》载绍泰二年六月击退北齐第二次南侵后“高祖表解南徐州以授侯安都”[4]11。南徐州在此前便已授予安都,为何在二年六月再授?合理的解释当是霸先东讨结束回京后取消了安都都督南徐州的职务,自己一人都督扬、南徐二州。这样,自霸先东讨到北齐第二次南侵失利,扬、南徐都督区一直由同一个都督统辖,此后陈霸先才重新分置南徐州都督区。由此可看出南徐州的军事地位,亦可明确陈霸先东讨时便已预测到了北齐的南侵。
两个事件具体体现了平定三吴和抗齐的关系,以下分别加以分析。一是杜龛的结局。《梁书·杜崱传附杜龛传》曰:“会齐将柳达摩等袭京师,霸先恐,遂还与齐人连和。(杜)龛闻齐兵还,乃降,遂遇害。”[3]645同书《敬帝纪》绍泰二年正月“癸未,镇东将军、震州刺史杜龛降,诏赐死,曲赦吴兴郡”[3]145。《陈书·高祖纪上》绍泰元年十二月“杜龛以城降”,二年正月癸未“诛杜龛于吴兴,龛从弟北叟、司马沈孝敦并赐死”[4]9。《资治通鉴考异》引《三国典略》曰:“魏恭帝二年,十二月,(陈)蒨命刘澄等攻(杜)龛,大败之,龛乃降;明年,正月丁亥,周铁虎送杜龛祠项王神,使力士拉龛于坐,从弟北叟、司马沈孝敦并赐死。”[7]5239《南史·杜崱传附杜龛传》曰:“(杜)龛好饮酒,终日恒醉,勇而无略,部将杜泰私通于文帝,说龛降文帝,龛然之。其妻王氏曰:‘霸先仇隙如此,何可求和。’因出私财赏募,复大败文帝军。后杜泰降文帝,龛尚醉不觉,文帝遣人负出项王寺前斩之。王氏因截发出家,杜氏一门覆矣。”[8]1559《通鉴》采信了《南史》,《考异》排列了与之互歧的其他材料,但未说明原因。笔者认为,《通鉴》的选择是错误的,其采信《南史》当是信从于该《传》中王氏对杜龛所语,认为以杜龛和陈霸先之宿怨,杜龛不可能主动投降。但此《传》之叙事类小说家语,似不可凭信,且杜龛似乎并非没有投降之可能。杜龛之弟北叟在义兴被攻克时降于陈霸先,但直到攻克吴兴后方才被霸先处死,霸先迟迟不处死北叟,很可能有着诱降的因素在其中。除《南史》外的其他材料,均言杜龛主动投降,且时间上可相互圆通,即绍泰元年十二月杜龛降,二年正月被处死。这样,《梁书·杜崱传附杜龛传》的材料当可信从,该《传》所言“龛闻齐兵还,乃降”清楚表明了杜龛之叛和北齐南侵的密切关联,即三吴之叛乱和北齐之南侵是互为凭藉,兴罢同期的。
二是韦载对陈霸先占据“三吴之路”的建议。《陈书·韦载传》曰:
徐嗣徽、任约等引齐军济江,据石头城,高祖问计于(韦)载,载曰:‘齐军若分兵先据三吴之路,略地东境,则时事去矣。今可急于淮南即侯景故垒筑城,以通东道转输,别命轻兵绝其粮运,使进无所虏,退无所资,则齐将之首,旬日可致。’高祖从其计。[4]249-250
韦载所言“三吴之路”,即是建康与三吴之间的交通网络,据此《传》,似乎在韦载建议后,陈霸先方才认识到不使齐军据“三吴之路”的重要性,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此前陈霸先东讨便是将“三吴之路”纳入控制的过程。陈霸先选择先平三吴而非秦郡和南豫州,固有僧辩余党在三吴地区较边镇更盛的因素,也因为若霸先先去征讨任约和徐嗣徽,并不能改变北齐即将南侵的事实,即使征讨成功,建康仍在两个方向上面对敌人,即北方有北齐而南方三吴有僧辩余党,二者若南北夹攻,陈霸先将腹背受敌,三吴地形平坦,交通便利,僧辩余党合势会给建康带来极大威胁;而若先平三吴,便只在北方存在敌人,三吴可以成为抗齐的后方和基础。故在东讨前陈霸先已经将北齐视为假想敌了。
另外,我们还可以举出一些旁证。北齐第一次南侵结束后,霸先遣陈昙朗至齐为质,“高祖虑昙朗惮行,或奔窜东道,乃自率步骑往京口迎之,以昙朗还京师,仍使为质于齐”[4]210。陈昙朗所能奔窜之处,只能是南下进入三吴地区,其时抗齐仍是南朝主要任务,陈霸先防止昙朗“奔窜东道”,当是考虑到了三吴之稳定和抗齐间的关系。陈霸先禅代策文言杜龛“凭灾怙乱”[4]18,其所凭之“灾”,正是北齐之南侵,这也道出了稳定三吴与抗齐的关联。
前文言陈蒨在袭杀王僧辩前募兵于长城县。关于其为何选择长城县,一是该县为陈霸先宗族所在之地,可调动的潜在武力最多;二是该县为苕溪与荆溪支流汇接之处[9]4009-4110,亦是义兴和吴兴间交通的节点,陈蒨驻于长城可以切断杜龛和韦载之间的联系,居其腹心避免杜、韦合势,以各个击破,从而缩短平定三吴的时间,这亦表明陈霸先在东讨前已有平定三吴、抵抗北齐的周密计划。
平定三吴被陈霸先视为在北齐南侵前的最重要军事事务,因陈霸先东讨出动了主力部队。陈霸先袭杀王僧辩时“自京口举兵十万,水陆俱至,袭于建康”[3]635,则其总兵力不会低于十万,在亲征三吴期间,其军队去向无非有三:一是留守建康,二是驻防京口,三是随其平定三吴。《陈书·侯安都传》载:“高祖东讨杜龛,(侯)安都留台居守。徐嗣徽、任约等引齐寇入据石头,游骑至于阙下。安都闭门偃旗帜,示之以弱,令城中曰:‘登陴看贼者斩。’及夕,贼收军还石头,安都夜令士卒密营御敌之具。将旦,贼骑又至,安都率甲士三百人,开东西掖门与战,大败之,贼乃退还石头,不敢复逼台城。”[4]143从前引《高祖纪上》徐嗣徽趁“京师虚弱”入侵和这里侯安都“示之以弱”及仅“率甲士三百人”出战来看,陈霸先留守台城的兵力当很少。前文言徐度、程灵洗镇于京口,徐度其时为信义将军、兰陵太守,官职不高,之前亦无作为主将领兵征讨的经历,则镇于京口的军队数量亦不应高估。关于东讨军队之规模,《陈书·韦载传》曰:“(周)文育攻之甚急,(韦)载所属县卒并高祖旧兵,多善用弩,载收得数十人,系以长锁,命所亲监之,使射文育军,约曰十发不两中者则死,每发辄中,所中皆毙。文育军稍却,因于城外据水立栅,相持数旬。高祖闻文育军不利,乃自将征之,克其水栅。仍遣载族弟翙赍书喻载以诛王僧辩意,并奉梁敬帝敕,敕载解兵。载得书,乃以其众降于高祖。”[4]249韦载面对周文育军队婴城自守,抵抗了数旬之久,但在陈霸先军队至义兴后三日,基本未作抵抗便降。其降当有二因:一是敬帝敕书发挥了作用,二是陈霸先军队数量很多。《陈书·裴忌传》载裴忌取吴郡时“(王)僧智疑大军至,轻舟奔杜龛,(裴)忌入据其郡”[4]318。王僧智所恐惧的“大军”,当是陈霸先东讨的主力军队,而非裴忌之偏军,由此亦可知陈霸先东讨的军队规模庞大,且为僧辩余党清楚知悉。
三、东讨三吴对抗齐之助益
前文已确定平定三吴与抵抗北齐间的密切联系,接下来讨论“东讨”对抗齐的具体助益。笔者认为,要而言之有两点:一是防止北齐切断建康和三吴之间的联系;二是三吴可为建康提供军粮,平定三吴便获得长期抗齐的后方基础。
首先来看第一点,这与韦载所言的“三吴之路”密切相关。由于太湖的分割,三吴与建康间的交通路线主要分为东部经由吴郡和西部经由义兴、吴兴两个部分。东部一线依靠漕河,《南齐书·州郡志上》云:“丹徒水道入通吴会,孙权初镇之。”[10]246漕河由吴郡北上,连结晋陵至丹徒,与太湖相通,亦是田余庆先生所言江南运河钱唐晋陵段和晋陵京口段的总和[11]80-82。漕河行至晋陵处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走漕河,会经由京口转入长江航道,但北齐南侵时,双方共据长江之险,若由此途运粮会遭齐军破坏;二是走破冈渎,“梁避太子讳,改(破冈渎)为破墩渎,遂废之。而开上容渎……后至陈高祖即位,又堙上容,而更修破岗”[12]53。破冈渎复修在“陈高祖即位”后,则北齐南侵时处于废置状态,根本无法使用,而上容渎其时恐怕也难以使用,因此渎若易行,其后无重开破岗之理。那么,东线对供粮的战略价值不宜高估。同时,京口的防御使得北齐无法攻击东路,也使得杜龛、韦载难以利用东线袭击建康。这样,东线交通在“东讨”和抗齐过程中的军事价值不高。
关于西线,建康与阳羡间存在便捷通路,由该路线可至吴郡和吴兴。此途为三吴军粮供给建康的主要路线,亦是北齐威胁江南的潜在路线。它通过秦淮水连结建康,陈霸先东讨返回后,“命合州刺史徐度于冶城寺立栅,南抵淮渚”[4]8。其目的便是防止北齐占据此路线。陈霸先为南徐州刺史时,京口至少有十万军队,则南徐州粮产丰富,但在抗齐过程中建康仍出现了粮运不继的情况,说明限于齐军封锁,京口的物资难以通过长江运输至建康,这便使得西线具备重要战略价值。
“三吴之路”还包括中江水道。丹阳郡芜湖县下“中江出西南,东至阳羡入海”[13]1592。则中江是一条自西向东贯穿芜湖和太湖之间的重要水道。北齐可以经由该路线由芜湖进入三吴地区。北齐在首次南侵中,“遣兵五千济渡据姑熟”[4]8。芜湖与姑孰(一作姑熟,位于今安徽省当涂县县城)距离很近,中江水道直接暴露在齐军威胁下。初次南侵结束时“江宁令陈嗣、黄门侍郎曹朗据姑熟反,高祖命侯安都、徐度等讨平之……”[4]9其后不久“贼徐嗣徽、任约袭采石戍,执戍主明州刺史张怀钧,入于齐”[3]145。则江宁—姑孰—芜湖沿江一线防御空虚,且遍布亲齐势力。此种局面下,若义兴不下,北齐军队会始终威胁着三吴的安危。中江水道的主体和姑孰、采石、芜湖等重镇均位于南豫州,在陈代,既有任“都督南豫州诸军事”者,又有“都督南豫州缘江诸军事”者(2)由于东晋、宋、齐、梁数代南豫州均包含江北和江南两部分土地,梁末失淮南后南豫州只有江南土地,因此只有陈代设置了“都督南豫州缘江诸军事”一职,程灵洗和周敷曾在天嘉年间任此职(见《陈书·程灵洗传》,第172页;《陈书·周敷传》,第201页)。北齐南侵时南豫州江北土地已失,故虽无前例,但陈霸先是有设置“都督南豫州缘江诸军事”一职这个可能性的。。北齐南侵时,沿江一线本是易受北齐攻击的地区,但北齐初次南侵后陈霸先任命周文育为“都督南豫州诸军事”而非“都督南豫州缘江诸军事”,这表明文育的防御范围不限于缘江地区,还包括内陆,即包括中江水道。这从北齐第二次南侵时的情形可以看出:“(绍泰二年)三月戊戌……齐顿军保芜湖。高祖遣定州刺史沈泰、吴郡太守裴忌就侯安都,共据梁山以御之。……五月甲申,齐兵发自芜湖,丙申,至秣陵故治。”[4]10则齐军在芜湖停驻了两个月之久,控遏中江水道一端,对内陆保持军事压力,若其时义兴未下,陈霸先仅仅防御梁山是不够的,因三吴将在中江水道的连结下暴露在齐军攻击范围内。
由此,对于抵抗北齐而言,义兴实为三吴最重要据点。陈霸先东讨着力攻克义兴,以军事地理角度而言,实际上便已达成了抵抗北齐的目的。克义兴后霸先遣周文育救长城、围吴兴,客观上也起到了阻隔北齐军队,不使其借道吴兴进入吴郡之作用,这也再次证明陈霸先对于韦载所语早有想法。
四、结论
以往学者均认为陈霸先两次击败北齐是代梁建陈的关键一步,但未究抗齐胜利的原因。笔者未将视角局限在建康抗齐的具体过程,而是将抗齐与东讨三吴二事合而观之。在考订史实过程中,发现陈霸先不但主动掌控了东讨行动,且对北齐的南侵早有预料,并将梁敬帝转移至京口进行防范。东讨三吴的关键在于取得韦载所言之“三吴之路”,其包括太湖东西二线和中江水道,限于破冈渎、上容渎之难行,在抗齐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是太湖西线。“三吴之路”的取得,使得齐军难以进入江南腹地,也为建康提供了一个稳定的后方粮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