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睡莲与白内障——莫奈和他的眼

文 Sam

克劳德·莫奈（Clande·Monet）或许是法国乃至世界艺术史上最著名的画家之一，擅长表现光影的他改变了阴影和轮廓线的画法，开创了印象派这一绘画流派。莫奈的画作往往追求以思维来揣摩光与色的变化，并将瞬间的光感依据自己脑海中的处理附于画布之上。这种不拘小节，乃至有些粗放的绘画风格，在严谨的古典主义学院派盛行的那个时代，带来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自然之美。

《日出·印象》是莫奈印象派画法的代表作

印象派：光与影的感知表达

19世纪，人们已经明白物体之所以呈现不同色彩，是由于吸收或反射了不同的光线，印象派的画法更是主张根据太阳光谱所呈现的7种颜色去反映自然界的瞬间印象，这对绘画者的观察力和对光影的感知能力有极高的要求。

莫奈所生活的19世纪末期和20世纪初，眼镜和相关技术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莫奈出生后的第6年即1846年，德国卡尔蔡司就已成立。然而莫奈的一生却饱受视力问题的困扰，在晚年又罹患白内障，对他所仰赖的光影感知力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为了恢复视力，莫奈尝试过眼镜、药水乃至手术。描绘睡莲的喜爱贯穿了他的一生，其间伴随着各种恢复视力的手段，视力的起伏与莫奈的挣扎，不仅体现在他与友人的书信交流中，更体现在一幅幅不同时期的睡莲画作中。

莫奈的作品极其依赖对光影的感知力

1883年，莫奈旅行到法国巴黎市郊的小镇吉维尼，被此处的自然风光和斑斓色彩所吸引，迁居于此并居住了近半个世纪。莫奈在这里留下了不少影像资料，其中就包括他在不同时期所戴的眼镜，以及在白内障手术后配戴无晶状体康复镜的照片。

莫奈在吉维尼的家中，架子上摆放着白内障手术后的眼镜

白内障的困扰

莫奈的视力障碍起始于1905年，这年他65岁，开始觉得外界的事物色彩跟以往的不一样了。1908年，68岁的他在意大利威尼斯的旅途中感到视力开始变得模糊，“看到一切都像是在大雾中”。1914年，莫奈在一封给友人的信件中写到：“我对色彩的感受力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强烈。在我眼中，红色变得混浊，粉色也显得十分平淡，一些暗沉的颜色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在绘画中，莫奈难以辨认不同颜色的颜料，只好靠贴在颜料软管上的标签来辨别，或凭记忆中调色板上的颜色来作画。

1918年，莫奈在另一封信中描述了他的烦恼：“有多少次，就在这小桥附近，在最刺眼的阳光下，我坐在野营凳上，在阳伞的阴影下呆了几个小时，强迫自己工作，希冀重新获得从调色板上消失的新鲜，却徒劳无功。我画的东西越来越暗，像一幅旧画，画完后与以前的作品相比，我会产生一种疯狂的愤怒，用铅笔刀划破所有的画布。”

多种不同的治疗尝试

莫奈先后看了多个英国和德国的眼科医生，都诊断他为双眼白内障，以及伴随白内障而产生的近视。医生们为莫奈验配了光度为-1.75DS的近视眼镜，又让他在看书写字时戴上+1.50DS的阅读镜，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到了1922年，他的右眼几乎只有光感了。法国的一名眼科医生首次为莫奈尝试了散瞳眼药水。滴了眼药水后，莫奈开始戴遮阳帽，避光作画。不到一个星期，重新看得清色彩的莫奈就给医生写了一封感谢信，信中他提到，“眼药水让我重新画出好画作，而不是像在雾里画画”。然而散瞳的效果注定不能持久，他的视力很快又衰退到一片白茫茫的状态，医生还是建议进行手术。

现代通行的成熟的白内障手术起源于20世纪50年代，首枚PMMA人工晶体直到1949年才被运用，超声乳化技术则直到1967年才被发明。莫奈的时代，白内障手术一般采取的是用针或尖锐物挑拨的方式，既没有无菌条件，也没有麻醉或散瞳，十分危险。莫奈的同行画家，因白内障手术失败，视力下降到无法继续作画的经历让他一直对手术抱有抵触情绪。直到1923年，衰微的视力让他不得不下定决心，进行手术。

白内障手术后

1923年，83岁的莫奈在巴黎郊区的一家诊所接受了右眼白内障手术。手术共进行了三次，第一次手术切除了部分虹膜，第二次和第三次则进行了晶状体囊外摘除术，这在当时是非常前沿的手术方法。术后，医生为莫奈验配了一副康复镜，然而效果并不理想。

“我完全泄气了，在户外无论戴或不戴眼镜，我的右眼都看不清远处。两天来，飞蚊黑点一直困扰着我。我后悔做了这次致命的手术，我非常懊恼。请原谅我这么坦率地说，我认为手术是让我陷入如此困境的罪魁祸首。”莫奈在给医生的书信中如此说到。医生答复莫奈不必担心，这是手术后的正常现象，视力还可以恢复，仍需进行进一步手术。在认为右眼已经永远失明的绝望中，莫奈接受了最后一次手术。术后他的右眼矫正视力达到了0.7，度数为+10.00DS/4.00DC×90°=0.7，相较于手术前无疑是巨大的改善。

现代白内障手术后患者都需要配戴黄色底色的白内障康复镜，但莫奈的情况更为复杂：他只进行了右眼手术，因左眼的白内障病情较轻，他坚决拒绝了手术。因此两只眼睛对于色彩的感知差异很大，双眼的融像变得困难，他有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太蓝，有时又觉得太黄。医生又为莫奈专门验配了一副近用镜，右眼用凸透镜矫正术后的高度远视，左眼则用毛玻璃片进行遮挡，避免干扰。因此看近时，莫奈主要使用术后无晶状体的右眼，新眼镜让物体的曲线变得不正常，色彩和形状显得“异常恐怖”。1924年，医生根据莫奈的反馈，重新为他配了一副眼镜，这副眼镜陪伴着莫奈进行了最后的作画，直到生命的结束。

陪伴莫奈到生命尽头的眼镜

后记

手术后，莫奈的绘画回归了他1917年之前的风格，描绘池塘和花园的颜色再度显得生动而明快，他也再没有画出粗糙而浓墨重彩的“旧画”。这位伟大的画家笔耕不辍，几乎一直保持绘画，直到1926年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