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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农民塑像 为灵魂写真
——忻东旺油画艺术评析

2022-06-08陈敏思

闽江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油画艺术

陈敏思

(闽江学院美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已故著名油画艺术家忻东旺(1963—2014),原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2004年,他的油画作品《早点》(如图1,200 cm×190 cm)获“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金奖。在其短暂的51岁人生中创作了一大批农民形象的油画作品,表达了对城市边缘人的关注,充满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同情,再现了世纪之交中国社会变革的时代景象,触动了国人的精神灵魂,被誉为“时代的肖像”。忻东旺一生勤奋、执着,并在自卑与自信的胶着中,凭借手中的画笔创造了一个从民间画匠到著名画家的蜕变,从底层边缘到大学殿堂飞跃的“艺术传奇”,引得美术界对他的艺术成就持续关注和讨论,丰富了中国油画艺术史论。

图1 早点Fig.1 Breakfast

一、时代精神的生动体现

忻东旺认为,我们应该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历史的交代,但如果留下的是苍白、虚伪的,那么我们就是愧对历史。正是基于这样的历史责任感,他采用写实手法反映当时社会现实,表现他所熟悉的农民形象,表达了一种对他们的爱与同情,同时又怀有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感。他既描绘农民个体,也摹写农民群体,以写实手法表现当时社会变革中农民的精神特征和情感状态。例如,他的成名作《诚城》(如图2,150 cm×160 cm)就反映了那个时代广大农民进城务工的历史阶段,并表达出他们努力要成为城里人的生活愿望和情感诉求。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众多作品不仅为他自己,也为社会,更为时代而画[1],甚至将自己的人生和艺术带进了当代中国美术发展的坐标系中,成为其中一个典型的坐标点[2]。可以说,他所创作的油画人物作品是那个时代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充满着强烈的时代感。

图2 诚城Fig.2 Chengcheng

忻东旺的艺术是严肃的、真挚的,以独特的美学语言创造了关于“生存之痛”的问题,启发人们关于社会和时代的思考。由“生存之痛”,他的作品还引发观者关于“痛”的一系列反应,比如“社会之痛”“底层之痛”“人性之痛”等等。由此,他的作品给人一种视觉压迫感,深深地镌刻着时代的表情、国人的精神和农民的乡愁,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精神性,以及明确而丰富的社会价值和时代意义;呈现了深刻而又温暖的艺术景观,再现了中国社会变革的时代纹理和生动表情。[3]

忻东旺的作品是写实的,但并不完全属于写实主义,他只是把写实当作一种手段,更多的是为了传递一种独特的当代情怀、当代思想和当代精神。忻东旺油画艺术创作还代表了处理艺术与社会之间关系的典范,以及艺术家对社会现状的认识理解和思想表达的榜样。他的作品“向世界展现中国艺术家是如何站在当代社会条件和文化语境中,运用油画的艺术语言来表达时代感怀和当代精神;如何通过源于生活情感的创作激情和在历史维度中的文化认知,描绘出产生时代共鸣的作品”[2],以及如何将对来自异域画种的热爱融入到对母体传统的继承中。

图3 父子兵Fig.3 Father and son soldiers

二、意象造型的路径创新

(一)风格自觉

所谓风格一般是指:“个别艺术家在表现方式和笔调曲折等方面完全见出他的人格的一些特点。”[4]对此,忻东旺曾主张风格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刻意追求风格是危险的,会把人引入僵死的概念窠臼之中,更没办法说清自己是什么风格,属于什么主义,只能说是他自己的艺术。同时,风格也是基于深层文化和精神思考的,更是画家与观者之间沟通的最有效途径之一,不仅要见性,还要见心,更要达意。[5]一个人若刻意追求风格,那可以肯定他的思想是苍白的,内心是空虚的。他还以画农民工时所酝酿的语境为例,阐述以油画颜料表达抹灰刮腻子似的笔意以及信息感。他还认为:“当一个人的精神思维能够主宰视觉的盲目时,他的手下就会流露出风格。所以说,与其追求风格,倒不如观照心灵。”(1)引自忻东旺接受《天津油画史》的采访录音(忻东旺夫人张宏芳为本文作者提供)。陈丹青认为,忻东旺的绘画风格是没法学的,而且他画脸的方法除那以外似乎难有第二种画法。而忻东旺却似乎一开始就找到自己的风格意识,同时非常自信,而且很少动摇过。对于风格来源何处,陈丹青[6]认为,忻东旺和刘小东是不同的,刘小东综合了中央美术学院、欧洲和前苏联的各个部分,可以看到明确的风格传承;而忻东旺的风格传承却是难以辨识的,以至于对他的某一种归类和定义都是不恰当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风格的背后是忻东旺对东方艺术、中国古典艺术,包括线条、局部和全面铺陈等最为传统的继承(如图3,100 cm×80 cm)。此外,忻东旺的绘画风格还与他的性格特征紧密相关。他爱较真但又具有北方汉子楞劲憨厚的生性,如此性格很明显地体现在其绘画作品上,使得每幅肖像作品画的既是对象,又是他本人。

(二)中体西用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即“中体西用”,原为清朝末期洋务运动的指导思想,其意旨在“以中国伦常经史之学为原本,以西方科技之术为应用”(2)张之洞曾在其著作《劝学篇》(1898年刊)中全面论述了“中体西用”思想:“中学为内学,西学为外学,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主张先明内学,然后择西学以用之。,是当时洋务派试图借以拯救清王朝统治危机的思想武器,也是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张之洞为了调和统治阶级顽固派和改良派之间的矛盾而总结提出的。综观忻东旺油画艺术语言可以发现,忻东旺似乎也尝试“中体西用”的艺术探索。他将油画写实技法和东方绘画的笔墨意趣,以及弗洛伊德的精神表现法同中国人物画的传神论相结合,体现出民族精神和世界精神的充分融合,具有中西方艺术融合创新的强烈特征,并以自身的绘画实践提供了如何处理好传承与创新的成功范例。简言之,他通过油画语言转换,构建了具有本土意味的美学方案和写意性的油画新体。他的艺术探索和成就在某种程度上回答了中国油画艺术如何独立门户这一宏大的、而又老生常谈、却悬而未决的问题,即以民族文化资源为依托,以东方精神在地化改造的方式,以符合中国人需求的审美形式,从中国传统艺术中生发出自己独特的油画艺术语言。

图4 明天·多云转晴Fig.4 Cloudy to sunny tomorrow

在回归传统造型观与传神论的过程中,忻东旺探索出油画语言的新路径,即:“以意象造型观改造固有的写实观,以‘心相’超越‘物象’,以‘表情’传达‘情感’,以笔墨意趣融通写实技法,以灵动的书写性弱化团块结构,以观念性的固有色替代物理性的环境色。”[7]在创作过程中,他融入了中国民间艺术与传统人物画的造型元素,注入了我们民族的审美和情感,潜嵌着中国传统意象造型的意趣和理念,表现了中国“写意”、“相由心生”的艺术理念,凸显了中国文化的精神气象和品格,创造出符合中国审美特征的、激荡人心的当代艺术作品。具体而言,他是在民间与传统中发现了一种头大身小的造型,并直接移植到油画人物形象的夸张与变形中,形成他独特的语言特征,从而在世纪之交的中国油画的历史语境中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视觉力量,比如其作品《明天·多云转晴》(如图4,150 cm×160 cm)。他以并不复杂的人物线条和简单的几个形体组成画面结构,每一笔线条以及线条转折处都呈现出中国笔墨的意趣。他所塑造的人物造型中带有明显的“中国风味”,特别是秦汉时期简约而概括的造型意象,体现了中国的民族文化以及文以载道的精神。

三、表现生命的人文关怀

(一)图像百态

图5 龙脉Fig.5 Dragon vein

忻东旺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在从农村到城市,从山西到北京,从底层到殿堂,从边缘到中心的迁徙变动中,他积累了丰富的经历和情感,使他的作品人文关怀精神极其强烈。忻东旺以敏锐的心灵感悟,充分结合他曲折的人生经历,调动心中积郁已久的情感,用眼用手更是用心表现出来,突破人们眼中常规的美感,使作品不仅传神写意,更具强烈的时代特征以及明确而独特的辨识性。他在感知生命磨难的伤痛里,体悟艺术生命形态的美妙与奥秘,更验证了艺术的诞生源于以生命抚慰生命、体验生命的人文关怀中。忻东旺以朴实的色彩表现,富有个性的表现手法,以当代情怀和思想描绘当下的中国人,尤其是浮沉挣扎、顽强拼搏却又时常被遗忘的底层人物,创造了普通民众的艺术形象,真实地塑造出变革时期底层人物的精神特征。[8]从作品《村民列传》到《相由心生》,他以肖像形式为农民造像,以系列作品描绘民生百态,“构成了当代中国社会的一本图像志,为这个时代留下了一部重要的视觉记录,反映了当代社会的变革与迁演”[2](如图5,200 cm×190 cm),使作品表现出人性的光辉,凸显人性的力量,并使观者将目光投向了边缘人群,也使得忻东旺被归为关注弱势群体,反映现实生活的新现实主义代表性画家。[9]忻东旺独特的创作面貌与艺术格调令人瞩目,“仿佛可以看见人性的光辉,仿佛可以听见普世的倾诉”[10],折射了他难能可贵的人文关怀精神。他所留下的感动人心的作品也足以让观者深刻感受艺术家的情怀与抱负,感受当下时代人的生命力量。观者通过他油画作品中人物的传神、达情与表意,看到了一个质朴的知识分子艺术家的人文情怀,也使观者更加贴近所处的时代与社会。

(二)观照心灵

忻东旺的追求是执着的、专注的。他擅长细节刻画,重在观照心灵。他在展示时代万千气象的浩荡中,拓展了表现生命与心灵体验的新路径。其笔下的人物表情真实地反映出他内心对人性与生灵的关切和慨叹。他以丰富隐忍的情感和敏锐细腻的感知把他所熟悉的农民带到作品中,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艺术家的人文情怀,从真诚的内心情感出发,用精湛的艺术语言,表现鲜活的人物形象,既体现了强烈的社会批判性,也不失温情的人文关怀。

图6 消夏Fig.6 Spend the summer at leisure

忻东旺的作品透射着艺术的悲悯意识,这在他的作品中既是本性,也是主题;既是精神原点,也是道德高度,它引导忻东旺的创作穿越社会浮华的表象,到达底层人物的栖息之地,在那里触及生存的痛处,并以此名义开始意义的重建——在“活着”与“存在”的层面上建构每个个体的形象、个性与生命尊严。正是透过忻东旺手中的画笔,一个个被忽视的底层人物在人们眼前重新闪现,其形象和灵魂构成了一首史诗,成为我们民族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如图6,280 cm×210 cm)。范迪安曾如此评价忻东旺:“忻东旺的艺术作品涤荡着永无止境的生命律动。这种生命律动将在中国当代油画的进程之中始终熠熠生辉、充满蓬茂。”[2]著名艺术评论家张晓凌甚至将忻东旺的油画新体称之为“沉默而神圣的语言”——为塑造底层群体而构想并实践的一套语言体系。[7]

忻东旺既是一位画家,也是一位老师。当老师,他首先要对人类已有文化艺术进行整体把握和梳理,获得共性了解,再传授给学生。而作为画家,他更多的是追求个性,凸显他在对人类文化艺术共性了解之后所形成的独到见解和思想,并依赖高超技法进行表现。忻东旺在指导学生时,把写生创作引入课堂,与学生一起画模特。通过这样的身体力行和以身示范,学生可以亲眼见到他从构思、起稿、铺色、修改到最后完成的完整创作过程,也让学生可以更直观地理解如何将生活形象转换为艺术形象。除此之外,忻东旺关切民生的责任意识,开拓创新的精神,正直朴实的品质,精妙出色的油画技法将极大地激励后来者。

四、油画新体的标志范例

忻东旺以天赋的塑造才能与技术的自由性,以恣意挥洒、张弛有序的表现力,将油画艺术提升到了“适意美学”的高度。[7]而这个高度被认为是中国几代油画家所希望达到的,也被认为是中国人物油画从发展到逐步走向成熟的坐标之一,并以传统元素构建一个足以标志油画成年的“新体”(如图7,680 cm×460 cm)。忻东旺作品呈现的油画语言美学,承载着他的灵魂光辉,使他留下的作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也将延续他的传奇。忻东旺开启了中国油画人物写生新篇章,为后人开创了一条新路,并以此作为他自己乃至他这代人的使命,为中国油画事业做出了重要而独特的贡献。

图7 队伍Fig.7 Ranks

忻东旺坚持不懈地开展写实油画人物肖像创作,并留下了数量可观的艺术作品,凸显了极具个人风格的美学价值,同时突破了传统写实油画语言,推动了写实油画发展,为中国美术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由此,在写实油画领域,忻东旺也收获了极高的评价与赞誉。徐里认为,“忻东旺是中国当代现实主义、写实主义的代表性画家,对美术界的贡献有目共睹”[11];刘巨德评价忻东旺是“中国写实油画的第四代传人”[1];杨晓阳视他为“中国当代写实油画的优秀代表人物”[10];杨飞云赞誉他为“具象写实绘画整体格局中不可替代的独特范例”[12],并认为忻东旺的逝世使中国写实油画艺术领域失去了“一位天才型的、重量级的优秀画家”[12]。此外,忻东旺的艺术探索还为当代中国油画发展带来了令人振奋的美学前景,也为中国绘画的发展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更为当代美术发展留下了宝贵财富。他的肖像绘画艺术将在中国民族文化艺术历史长廊中占有一席之地,将成为未来人们书写这段艺术史时无法回避的重要画家,并“成为我们中国当代美术史上不可缺少的一页”[10],在中国写实油画发展历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相信忻东旺及其艺术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影响和意义将随时间推移而日渐清晰。

忻东旺一生是短暂的,为艺术而生的时间也不长。但他勤奋好学,既谦逊又自信。正是凭借聪慧的天资、不服输的韧劲和顽强的努力,忻东旺从一个走街串巷画炕围子的“流浪艺术青年”,走到艺术和人生的前沿,成长为一名著名的油画艺术家,展现出特殊的绘画才能。他的成长超越了常规的路径,呈现出从边缘到中心的平民色彩。[13]他对油画艺术有一种近乎痴迷的热爱,这也是他取得成功的最大动力和最主要原因。在其短暂的艺术生涯中,忻东旺力求画面完美,不敷衍每一幅画。他既像农民,又“笔如农器忙”,用勤奋的汗水及艺术天赋创作了大量的艺术作品。他是在很短时间内掌握了基本功,其后快速向前迈进,达到了艺术顶峰。可以说,他的一生是饱满和精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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