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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德斯谈小说创作:政治与未来

2022-05-30乔治·桑德斯黛博拉·特里斯曼

译林 2022年2期
关键词:外祖父桑德斯特朗普

〔美国〕乔治·桑德斯 黛博拉·特里斯曼

特里斯曼:你的短篇小说《祖孙情书》采用了书信体,是外祖父写给外孙的一封长信。那么,是什么让你选择以这种形式进行创作呢?

桑德斯:我一直在跟父亲通过电子邮件交流,讨论世界形势之类的话题,我很喜欢这样的时光。还有,我女儿的一些年轻朋友来过我们家(那是很久以前的珍贵日子,是在疫情之前,当时人们还可以“到你家做客”),我们再次面对面交流。我突然意识到,所有的代沟观念、摩擦和反复争辩只是一种爱的体现,它所体现的是对彼此、对国家的爱。我把这些谈话的一些基调——真诚坦率、喜爱之情和关切紧迫感融入小说中。小说也保留了我电子邮件的风格:活泼轻快、固执己见、充满温情的简约表达方式。

特里斯曼:这篇短篇小说的背景设置在(大概是)未来几位总统任期内,唐纳德·特朗普再次当选,是在他的儿子赢得“虚假选举”之后。公民权利受到侵犯,国家变得腐败和专制,甚至连小说中的外祖父都觉得国家面目全非。你认为这篇小说是幻想的反乌托邦叙事,还是大有可能的警示故事?

桑德斯:这个问题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在总统弹劾案失败、特朗普悍然大肆解聘官员之前,我想我会觉得那样的情境有点歇斯底里或者危言耸听。现在我想,这可能更多的是一个思想实验。但是,见证了所有这一切的发生,看到这么多参议院共和党人仿佛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奇特立场(他们死心塌地、不辨黑白地拥护特朗普),确实让我感到震惊。我重新认识到,我们的国家治理只是一种各方心照不宣的合作系统而已。而现在,如果想要什么人以一己之力将这个系统从内部拆解开来,那么只有特朗普当之无愧。并非他蓄意一定要这样做,但他似乎也无法改变这个趋势。他天性如此:一生都在追逐名利和财富,坚持不懈地博人眼球、出风头,从来不知道谦虚地接受批评。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各种各样的规范准则,可恰恰正是这些规范准则在确保国家这个脆弱的大系统尚能长期正常地运转。

因此,如果再算上这些党派之争,利用社交媒体力量增加政治影响力之类的政治游戏(麦康奈尔、乔丹、汉尼蒂和林博之流均热衷于此),这将是一场“完美风暴”。

我还警觉地意识到,各种新的“爱国”协会不断涌现(特朗普和宗教组织将他的本能防御尊崇为“尊重权威”,政见不同则被误解为“叛国不忠”,拥趸们到处挥舞着国旗,捧着国徽和宗教标志作秀),这可能会使爱国情怀被专治威权操控和蓄意引导。我想起了黛博拉·艾森伯格在评论格雷戈尔·冯·雷佐里的经典著作《一个反犹分子的回忆》时所说的话:只要得到许许多多“不作为”的其他人的变相协助,一小撮当权人就会造成巨大的伤害,而“这些人待在安全的屋子里,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她继续列举了这些从众者的罪过:“粗心大意,逻辑混乱,漠不关心。”

特里斯曼:小说中的外祖父感到有些遗憾,因为他在“关键时刻”(即现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你会有和他一样感到遗憾吗?

桑德斯:会有的。但是,我也跟他一样,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也不完全确定自己还会做出哪些不一样的反应(应该做不一样的事情)。某一天,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应该游行。可怎样游行呢?(这是在“游行”的概念还没有被“病毒”淘汰过时之前。)老实说,这就是我写这篇短篇小说的原因。我觉得我应该做的,不只是在电视上抱怨。我曾经做过的,唯一能够有点影响的事情就是写作。

特里斯曼:可不可以将这个故事解读成对武装的呼吁呢?

桑德斯:是呼吁大众的警觉。正如我所写的那样,它让我感到,我很喜欢我们多年来享受的生活方式。我想,这使我意识到,我确实坚信美国的民主制度,尽管它存在种种缺陷,但我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在我有生之年去捍卫它。这让我将自己(与我们所有人一样)视为历史上捍卫民主这一传统的传承者。

这也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我自己生命的终结以及类似的事情。我们将留给她们怎样的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要么尊重文明和真理,要么将这些弃之不顾。我认为我们正在朝着后者迈进,对于她们和她们的孩子而言,那会是一个更糟的世界。这样可能会把人们带到一个无妄之地,人们甚至会忘记曾经还有过其他出路。

那是我在冠状病毒暴发之前的想法,我认为,这表明反真相态势会有多么危险(它对危机的反应很慢)。文明从来都不是某种花里胡哨的文化点缀,而是文化的核心。

特里斯曼:小说中外祖父抱有一种乐观态度,相信他的外孙及其后代有能力挽救民主。你认为这种信心是否合适?

桑德斯:我认为他很欣赏外孙的热情,但不确定是应该鼓励还是抑制这种热情。要抽象地回答这个问题很容易,但如果是你的孙辈们遭遇如此现实的危险时刻,我敢打赌,那将是十分艰难的抉择。我知道,在我生命中即使只是发生小危机的时候,我都会突然变得优柔寡断。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会倾向于不作为——这当然也是一种作为。

特里斯曼:这篇小说显然是一篇政治小说。你总体上怎样看待政治小说?

桑德斯:我不喜欢政治小说,但有时我也忍不住去写。例如,在伊拉克战争期间,我写了一篇名为《亚当斯》的短篇小说。

通常,通过小说来谈经论道,效果并不好。如果用写小说来“反对”某件事,那么最好希望它最终能做得“更多”,否则它就成了冗长的“布道词”。

在这里,我觉得小说“更适合做”的就是引发思考,如何解决上面提到的困境:是鼓励所爱的人采取可能危险的积极行动,还是劝阻他们。如果外祖父只是一直说:“我爱你,所以你什么都不要做。”或者,“为了不给你自己带来危险,我要求你保持中立,不要相信任何事情,不要有自己的看法。”或者,更具体地说,“放弃你所爱的这个女孩。”那样祖孙之情也会受到影响。

另外,出于一种普遍的沮丧感,我一直在尝试写一些非虚构类作品,这些作品的政治性更明显,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当局者太自以为是,绝对不愿意去说服任何人,甚至都不屑于说服左派或者右派进行重新思考。我举一个例子:一位特朗普的支持者和斯蒂芬·米勒的跟随者,愤怒地认为美国仍然埋葬着死去的“非法者”,因而发起了“再次使美国坟墓成为美国人的坟墓”的运动。集会时,每个人都在狂喊“把他们挖出来”,等等。最后,有人竟然保证要挖出他的移民祖父,并將尸体运回意大利。这很可笑,但这个作品并没有达到所期望达到的那种“撼动雪球”的效果,感觉就像是在向合唱团宣讲或者是嘲笑合唱团一样。任何一位特朗普支持者都可以说:“这太离谱了,我不相信此事,这与我的真实信念毫无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这种讽刺方式似乎并不奏效。在这种模式下,我们调侃许多没有这么危言耸听的事情,以至于都产生了见怪不怪的效果:“别担心,我们过去遇到过一系列多如牛毛的政治问题,这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但是当前的状况真的不同,而且更加严峻。

我凭着本能尝试写些更加人性化的东西,不会夸大特朗普派的政治意图,但可以想象,他们获得了更多的原始力量,可以去实现他们的意图。

最后,我想说的是,如果读者真正认识到特朗普集团可能会行为过火,为了权力违反民主规范去钻营体制的漏洞,等等,那么这篇小说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政治意义。在我看来,他们已经证明自己非常愿意这样做。因此,故事基于更新的权力平台(即特朗普肯定会在2020年获胜这一假设),设想出一种全新的趋势。因此,对我而言,这就类似于虚构一个加州未来发生地震的故事:这个故事“可能不会发生,但是一旦发生的话,看起来可能会是这样”。那将是关于人性的故事,而不是地震的故事。

特里斯曼:你如何应对冠状病毒疫情期封锁?

桑德斯:到目前为止,我一切都很好。我们在加州的科拉利托斯附近,这里是必须居家隔离的区域。我们就是待在家里。在这里,恍如回到了19世纪。一切都变慢了,树木看上去更漂亮,天空似乎就像一个老朋友,而她的美丽之前从未被人完全欣赏过,等等。尽管感到恐惧,但我觉得这件事给了全世界一个喘口气然后再出发的机会,“思考一下,为什么我们一直这样生活?”当然,作为一个国家,我们也正在学习说:“用力勤快地洗手,然后回去再做一次,因为你可能突然想到,刚才用来擦手的那条毛巾上可能有病毒。”

外面的世界正经历着各种苦难,意识到这个,令人感到悲伤、不安和沮丧。但是,我们能做的就是待在家里。这点我们必须做到。就我而言,我将待在这里,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祈祷并与我爱的人保持联系,并随时准备好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我们一定会安然度过这次疫情。好了,我得走了。一个“小家伙”来到我家车道上了,我得给它准备点吃的去。

(张丽娟:浙江工业大学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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