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无多
2022-05-30简·皮尔恩
〔英国〕简·皮尔恩
亲爱的凯特:
我坐在厨房的餐桌边,心里念着他,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想我该给你写封正经的长信。网络通话软件是不错,就是有些话没法说出来,还是写下来更容易些。新西兰今天显得那么遥远。我知道你无法忍受这么长的旅程,只是来告个别。你父亲会理解的,虽然他再见你一次会很高兴。但是你瞧,现在太晚了。今天他的日子到了。
当然了,他们说如果你们想一起走的话也可以,哪怕你们中的一个还没到那大限日。我想和德里克一起走,可他说那对你和你的孩子不公平,你的双亲、孩子的外祖父母一下都走了,又不是非那样不可。不管怎么样,他说要不了多久就会轮到你了,我会一直等着你的。我不是那种容易流泪的人,但是我得承认我泪如泉涌。你父亲才是爱哭的那个,尤其是在这最后的几个月里。哪怕一点点小事,无论是喜是悲。新闻那是当然的了,那些正在发生的争斗,被抓起来的孩子。甚至看见花园里初发的黄水仙花也是。不过今年,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还是最后一次见到这花,我也说不清楚。?
我们知道那封信是会来的,但即便如此,当看到白纸黑字还是很震惊。印着政府抬头的信笺。17号下午5点去大巴客运站。别迟到。人们说如果你不露面的话,他们会派辆警车来。想想要是隔壁的艾琳和约翰看到我家德里克戴着手铐被带走会怎么想!有时他很生气,接着就有点萎靡,说这不值得争,我们争不过。
比较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他相当健康。他的前列腺毛病几年前就治过了,而且他一直都没让自己闲着——他当然还是俱乐部的会计,也一直在打理租种的小菜园。我们谈过他走了之后我该怎么办,我已决定放弃小菜园。对我一个人来说这太难了。不论怎样,我只有两年就会收到我自己的那封信了。一到80岁你就玩完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这样的人太多了,太老了,照顾起来要费太多的钱。也许在你那里也是这样。不过你比我们有更多的余地,想必受到更多善待。这个国家已经不是我8岁时跟着你祖父母一起来时那样了。你知道那些故事的——我已经跟你絮叨过太多遍了。在一个陌生的土地上起步,几乎不会英语,他们是如何找到工作并且定居下来的。我还在什么地方留着你祖母的大英帝国勋章呢。我们当时有多骄傲啊!经历过那些争斗和恐惧,这里曾经似乎一直都那么安全。而现在,甚至在我这附近都能听到枪声,而且——不知道你看没看到新闻——从黄昏持续到黎明的宵禁开始了。再不能去看晚场电影、出去吃饭了,除非是中饭。你还记得我的那位老校友玛利亚吗?我邀请她来陪我待一天,本想着能搭个伴。但是她很害怕外出。她上个月在巴士上因为说话的方式被人袭击了。可笑的是,我已经丢掉了自己的乡音,她却还保留着,尽管我们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是同岁。
于是呢——我昨天和你爸爸一起去了大巴站。我们决定不在头天晚上做一顿特别餐,只是在吐司上放点芝士,手牵手坐在壁炉前,看着火焰。我们是打车进城的——我不太相信自己能开车回来。我们早早出了门,这样就能提前到达,不会惹麻烦。那儿有一间特殊的房间是让亲戚送别的,不过周围有其他人还是怪怪的。刚开始那会儿想必积压了很多的人,他们一天开好几班大巴。现在也许一周就一班,或者还不到。那信上说别带包包去,但似乎每个人都带了。就几件小零碎,你还能感觉到自己是个人,而不只是一个数字,或者像你父亲说的那样,是一个等着被处理掉的麻烦。他包里装有那张我们全家在海滩上拍的照片,那时候你家汤姆还只是个刚学步的小屁孩,本也还是个小宝宝。你还记得吗?汤姆绊倒了,浸湿一身,是爸爸把他放到肩上一路扛回车上的。
他还带上了剃须刀和牙刷。我知道那显得很傻,但对他来说很重要。还记得他给你上的“仪表至关重要”那堂课吗?他们会把包和骨灰一起寄回来。我想我得去政府办公室取了。这么说,我就能把照片拿回来了。
我知道这一路很遥远,凯特,而且对于你来说两年似乎是很远的将来,但是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要是知道轮到我的那一天你会陪在那里的话,我就心安了。今天在大巴站有位女士,没有人陪着她。我能看出来她试着坚强,表现出她好像不在乎。但是周围的泪水和笑脸对她来说一定很难受。于是我走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她什么也没说,但我想她心里充满了感激。到了那个时候,你会这样对我吗?
我不知道今天什么時候轮到他。是上午吧,我估摸。我要求陪他到最后,但那是不许可的。他们被带到一个特殊建筑里——如今已相当系统化了。我希望那些人能善良点。
爱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