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呼兰河传》的比喻修辞格及文学意义

唐芝一

《呼兰河传》是萧红晚年的巅峰之作，小说的布局和发展，以及小说的语言和表达都没有刻意去雕琢，如行云流水一般。现当代学者对《呼兰河传》的研究大多从文学角度出发，而从修辞角度着手的较为少见。《呼兰河传》中的比喻修辞丰富多彩，又极具个人色彩，是作者情感表达的有效途径，极具研究价值。所以，本文将从比喻的角度着手，对《呼兰河传》中的比喻修辞展开详尽的分析，并试图从中发现其文学意义。

一、《呼兰河传》中比喻的形式

比喻是一种历史最悠久，运用最广泛的修辞手法。无论是在古诗中，还是在经典文学作品中都备受诗人和作家们的青睐。比如，钱钟书先生的《围城》中，辛楣“脸涨红得有似番茄”，那位女同志“也快乐得两张酒脸像怒放的红花”，把“脸”比作“番茄”和“红花”，表现出脸红的那种羞涩，形象至极。再着眼于萧红的《呼兰河传》，其中的比喻修辞比比皆是，出现次数最多的是明喻，出现了65次;其次是借喻，出现了19次;最后是暗喻，出现了11次。因此，《呼兰河传》中比喻辞格的形式特点可概括为“明喻为主，借喻为辅”。

（一）《呼兰河传》中的明喻

明喻，它的典型形式是：甲像乙。本体喻体都出现，中间以喻词“像”“似”“仿佛”“犹如”等作为连接。为了更详尽地分析《呼兰河传》中的明喻，下面将从明喻所描述的自然事物和人物进行分类解析。

1.以自然事物为比喻对象

示例1：

那大团的白云，好像撒了花的白银似的，从祖父的头上经过，好像要压到了祖父的草帽那么低。

示例2：

小鸡仔染了颜色是十分好看的，红脑门的，绿脑门的，好像它们都戴了花帽子。好像不是养的小鸡，好像养的是小孩似的。

《呼兰河传》中用比喻来描述自然事物，其中有的句子中本体特征和喻体特征同时出现，使得所要描述的事物特征更加鲜明，更加突出地展现出作者想要表达的事物特征，易于给读者一个清晰的理解，更加通俗易懂。示例1中，“白云”和“白银”的“双白”特征，让“白”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了读者的视线。示例2中，小鸡的脑门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五颜六色的，以“红脑门”和“绿脑门”为本体，以“花帽子”为喻体，共同突出一个特征：五颜六色。小鸡戴上“花帽子”，联想到长辈给自己家孩子戴帽子，则更容易串联起小鸡和小孩之间的关系，领会养小鸡比养小孩更娇贵这一说法。

2.以人物为比喻对象

示例1：

车夫从泥坑爬出来，弄得和个小鬼似的，满脸泥污。

示例2：

前边掉了底，那鞋就张着嘴，他的脚好像舌头似的，每一迈步，就在那大嘴里边活动着，后边缺了跟，每一走动，就踢踢趿趿的脚跟打着鞋底发响。

萧红在描写人物时所用的比喻极其常见而且分布广泛，仅仅描述有二伯的比喻就有11处，描述团圆媳妇的有8处。示例1中，将“车夫”比作“小鬼”，“小鬼”这一形象极具迷信民俗色彩，单看喻体未能清晰其特征，而用来形容“泥坑中爬出来的车夫”，滑稽、可怜、狼狈等特征清晰可见，同时喻体“小鬼”也给小说语言增添了一份亲切幽默的情感。示例2中，“嘴巴里的舌头”和“掉了底的鞋中的脚”二者并无直接联系，但是在作者的比喻下却显得格外的生动形象，把有二伯的破鞋描写得活灵活现。

（二）《呼兰河传》中的暗喻

暗喻，也叫隐喻，它的典型形式是：甲是乙。本体喻体都出现，中间没有比喻词，常用“是”“成了”“变成”等连接。《呼兰河传》中的暗喻相对于明喻来说，出现次数较少，有以下几例典型暗喻：

示例1：

到后来连大昴星是灶王爷的灯笼这回事，我也推翻了。

示例2：

那灵头幡是用白纸剪的，剪成络络网，剪成胡椒眼，剪成不少的轻飘飘的穗子，用一根杆子挑着，扛在那孩子的肩上。

示例1中，出现本体“大昴星”和喻体“灶王爷的灯笼”，而中间却并不是用喻词“像”连接的，而是用“是”代替，使得大昴星的形象更加直接明了，和灯笼一样，又明亮又圆滚。示例2中，用“络络网”“胡椒眼”“穗子”三个喻体连续修饰本体“灵头幡”，而灵头幡又是办丧事所需要的东西，用这些日常所见的物品来修饰，无疑流露出一丝伤感。

（三）《呼兰河传》中的借喻

借喻，它的典型形式是：甲代乙。不出现本体，直接叙述喻体。但它不同于借代。借代取两事物相关点，借喻取两事物相似点。《呼兰河传》中借喻出现的次数仅次于明喻。

示例1：

五秒钟之内，天空里有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那马是跪着的，像是在等着有人骑到它的背上，它才站起来。

示例2：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这条狗十分凶猛，它在前边跑着，它的后面似乎还跟了好几条小狗仔。跑着跑着，小狗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示例3：

又找到了一个大狮子，和娘娘庙门前的大石头狮子一模一样的，也是那么大，也是那样的蹲着，很威武的，很镇静的蹲着，它表示着蔑视一切的样子。

示例4：

大狮子既然找不到，另外的那什么，比方就是一个猴子吧，猴子虽不如大狮子，可同时也没有了。

《呼兰河传》中的借喻主要用来描述火烧云的变化，本体“火烧云”在段落中无处寻觅，假如对上下文没有清晰的了解，仅仅局限于本段，读者将全然不知本段所描述的对象。而喻体却千变万化，呈现出不同形状，这也正映衬了火烧云的瞬息万变。首先是“天空里有一匹马”，让人联想到火烧云刚开始出现的样子。“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跪着的马加上凶猛的狗，两个活灵活现的動物的画面融汇在一起，而且狗是跑着的，把火烧云的急剧变幻描绘得淋漓尽致，仿佛天空中的云朵在打架一样。接着又是大狮子，大狮子消失了又是猴子，猴子最后也消失了，这一连串的变化，都极其生动地描绘了呼兰河城火烧云的瞬息万变，就连最后火烧云消失的场面也是描绘得极其生动。这几处运用借喻对火烧云的描写，不仅描绘出了一幅绚丽多彩的画面，同时也表达出了萧红对自己故乡深深的怀念。

（四）《呼兰河传》中的倒喻

倒喻，它的典型形式是：乙像甲。一般比喻是本体在前，喻体在后，倒喻却是本体和喻体次序颠倒的一种比喻。这种独特的比喻形式存在于明喻与暗喻之中，喻词可有可无。

示例1：

第一个是女孩子，十二三岁，伸出手来就拿了一个五吊钱一根的一竹筷子长的大麻花。

示例2：

那医生的门前，挂着很大的招牌，那招牌上画着特别大的有量米的斗那么大的一排牙齿。

《呼兰河传》中的倒喻数量可以称为罕见，但是其表达效果却是十分明显的。作者首先把喻体的特征直接展现在读者眼前，即将喻体前置，使读者对其喻体形象先入为主，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喻体的形象，转而再去接触本体的时候，则超出了对于本体的旧认知，继而也有了更深刻的印象。示例1中，开门见山就是“一竹筷子长”，竹筷子是日常生活用品，特征就是长，紧接着就是本体“大麻花”出场，本体在喻体的修饰下，足以说明大麻花之长。示例2中，本体是“牙齿”，喻体是“量米的斗”，取其喻体“大”的特征，让读者对其招牌上的牙齿的大小有了一定的尺寸感，其倒喻的形式也使其本体的特征变得更加鲜明。

二、《呼兰河传》中比喻的文学意义

比喻修辞自古以来就被运用于各类文学作品创作之中，其表达效果也十分显著。李庆荣先生在《实用语法修辞》中写道：“它建立在心理学所说的类化作用基础上，利用已知经验引起新的经验，通常是以已知描述、说明难知，以具体描述、说明抽象，轻车熟路，从而便于理解。”而比喻又是一种具有美感和动感的表达方式，就像是一条红线，将难懂晦涩的事物和清晰易知的哲理勾连串通起来，由难懂转易懂;比喻又像是一剂催化剂，在读者感情的升温中，渐渐使人物形象轮廓分明。《呼兰河传》中，比喻取材广远、种类丰富、手法细腻，使得人物形象个性鲜明，小说语言形象生动，所表达的感情丰富多彩。

（一）人物形象个性鲜明

作为一部小说，其语言独特的功能就是塑造人物形象，一部小说中或多或少总会有一些形象鲜明的人物，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呼兰河传》也不例外，虽然小说中没有鲜明的主人公，但是有像有二伯、团圆媳妇、祖父这些典型的人物，或从其动作神情展开，或从其外貌长相展开，或从其语言表情展开，给读者一个全方位的人物形象理解。

示例1：

把他气得像老母鸡似的，把眼睛都气红了。

示例2：

像你有二伯这条穷命，越老越结实。好比个石头疙瘩似的，哪儿死啦！

示例1和示例2中，本体是“有二伯”，喻体是“石头疙瘩”“老母鸡”。有二伯在萧红眼里就是毫无作为，混吃等死的一个人，但有二伯的命硬，像石头疙瘩一样，即便是这种毫无价值的人，却也能像不朽的老树一样生存着。形容有二伯生气像个老母鸡一样，这是对有二伯神态表情的描写，老母鸡生气起来全身鸡毛像刺猬一样，会“咕咕咕”地乱叫以长自身气势，但是却只是架势吓人而已。而有二伯生气起来也是如此，所有的愤怒压在心底，一副气急败坏的神态若隐若现，这些都刻画出了有二伯作为一个市井小民，毫无人生追求，空有一副躯壳。

（二）小说语言形象生动

一部小说的美是由语言堆积起来的，而语言的美又要靠各种修辞来堆积。恰巧《呼兰河传》中的修辞数不胜数、丰富多样，所以《呼兰河传》读起来总会像诗一般的美和像流水一样自然通畅。

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地飞著，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的就和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

例句中，本体是“蜂子”，喻体是“小毛球”，蜂子飞行的时候是“嗡嗡嗡”的状态，当它落到花上面的时候，又是毛茸茸、胖圆圆的，喻体“小毛球”也是又圆又有毛的特征，二者特征重合，给读者一种满满的可爱感，亲切感。同时，语言风格也是新颖清新，把祖父院子里的蜻蜓、蚂蚱、蜜蜂描绘得生动至极，其比喻效果也传达出了小说语言的一种美感。

（三）作者感情丰富多彩

一部文学作品中总会包含着作者的喜怒哀乐，而文学作品也是作者表情达意的一种途径。《呼兰河传》中作者传达的或喜或恶的感情也是很明晰的，比如萧红会用“小毛球”这些亲切的喻体来表达自己愉悦的心境，也会用“石头疙瘩”这类令人厌恶的喻体来表达自己的厌恶之感。

示例1：

那里边的泥，又黏又黑，比粥锅潋糊，比糨糊还黏。好像炼胶的大锅似的，黑糊糊的，油亮亮的，哪怕苍蝇蚊子从那里一飞也要黏住的。

示例2：

小鸡仔染了颜色是十分好看的，红脑门的，绿脑门的，好像它们都戴了花帽子。好像不是养的小鸡，好像养的是小孩似的。

示例3：

不信，脱了衣裳给大家伙看看……那孩子那身上的疤拉，真是多大的都有，碗口大的也有一块。

示例1中，本体是“泥坑”，喻体是“大锅”，首先和粥锅、糨糊相比，形容出其泥的黏稠度，而后又用“黑糊糊”来形容，用黑锅来比喻，所传达的感觉令人不快，心生厌恶，深深地表达了作者对这个泥坑的讨厌。示例2中，本体是“小鸡”，然后比喻成像是戴了花帽子来形容其染的颜色，描写了小鸡的色彩鲜艳，美丽活泼，又比喻成“小孩”，更加增添了其生动灵性，完美地突出了作者对小鸡的喜爱。示例3中，本体是“疤”，喻体是“碗口”，碗口本身不具备感情色彩，而用其比喻成疤，则增添了几分不安、不适感，这种赋予了厌恶的感情色彩的表达方式，从侧面映衬了萧红对家庭暴力的憎恶。

萧红作为一名年轻的女作家，才华横溢，被称为“民国四大才女”的她感情之路却十分坎坷，而且一生在苦难中挣扎，体验着常人难以体验的痛苦，也许正是这一份苦难的经历，才让她在短短几年中创作出大量优秀作品，同时也奠定了她在当代文坛的地位。其作品《呼兰河传》更是与时代相逆的巅峰之作，而作品中所用比喻甚广。在喻体选材上，她凭着自己丰富的人生经历和广泛的语料积累，塑造了各种各样的喻体;在比喻内容中，其比喻抒发的感情以及所蕴含的寓意都跃然纸上。纵观全文，本文从比喻的形式、比喻的文学意义两个方面对《呼兰河传》的比喻进行了分类比较。